头痛欲裂，杯中物本不该贪，不过醉后可让心痛无所忌讳地迸发出，落的个残红满地。
也不知睡了几个时辰，等目可辨物时，圆月早已退下。孤坟处，泪未干。我扶着额，蹒跚至碑前，发现石碑竟比之原先高出许多，甚至到我头上。我只道酒后糊涂，没想到连基本的度量也分不清。远处轰鸣一声，头上隐约有东西滴落，难辨是泪还是雨。待到耳边轰鸣声越来越大，才知道是一场夜雨。
天倒好，无论有情无情，只管倾泻万里瓢泼，随意而行。
原本混沌的大脑只经雨一洒，意识就坠入深渊，闪过的全是她一动一静，一笑一颦。心恰似钝刀碾过，一味地痛。
许许多多的梦在脑中晃悠着，不辨真假，我怀疑自己是将死之人，顿时轻松不少，记念之前那句“若有来生”。
耳边响起了梵音，四周似乎飘荡着檀香的味道。忽而远处传来“当、当”两声钟鸣，我吓了一大跳，睁眼起身，一口气跟不上，又重重落下，幸而下面是床铺，虽不如沈府中的来得松软，也比野外乱石堆好上不少。这时我才开始打量四周环境，一副桌椅，一个床铺，窗倒是开着，桃花谢后只剩树干，一个比丘尼在打扫着。大概此生我还是逃不过一场桃花。
没错，醒来时我已经发现了身体的异样。说是异样也不完全正确，应该是有种遥远的感觉。把自己打量一番后知道自己变小了许多，禅房虽没有镜子，我也知道自己应是七、八岁幼童的模样。昏迷前念叨的来生真正发生时有点不敢相信。
几声敲门声把我拉了回来，我道了声：“请进”就坐了起来。幼稚的童声从自己口中传出让人说不出的奇怪。
进来的也是一个比丘尼，年纪很小，当然是比照我之前的年龄。小女孩还是带发修行，因低着头不太能看清容貌。进门瞬间就闻到药香味，大略可以辩出是田七、当归等活血化瘀、养气凝神的药物。照顾婉姐姐期间我也成为半个大夫，自然知道碗中是治伤良方。寺庙历来处在荒野处，找到郎中应是不易，估计寺中有懂医理的人。
思绪飘荡到前世，我也是这般拿药进出，当跨进婉姐姐房间时无论之前如何忧心，我的脸上会绽开笑意，她亦会回以一笑。
我的脸上习惯笑着，也不知道有没有落入她的眼中，小女孩把药放下后就转身离开，只是在阖上门时说：“师父之后会来看你。”声音听上去清脆可人，却不带顿挫。
笑着，脸上已是湿意，抬手一擦，才知道自己流泪了。
本以为已经流干，熟悉的愁绪却无孔不入。无怪乎感觉异样，这是我幼年的真实经历。当时母亲刚过世，自己无依无靠，一个人在她坟前跪了三天，也是这样被一个比丘尼所救，当时她好像说了什么，因为自己年幼记得不清，往后去了沈府，而后……
自己是回到幼年或是之前种种皆为虚幻？
此生，你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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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药不久，再次响起敲门声。来人是位善眼慈目的比丘尼，略有佛相，和记忆中的形象很吻合。我刚想施礼，她抬手止住，而后再次拨弄念珠。
“小施主刚醒，不必多礼。”
我也就点一下头，问：“不知师太尊号，还望赐教。”
“虚号妙心，随便称呼老尼就好，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妙心师太，小女许如沫，谢师太救命之恩，病愈愿为师太诵经念佛，还望成全。”
妙心师太缓缓走来，许是久居山中，腿脚麻利。当她走到床前，念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小施主折煞老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老尼和小施主有两世缘分。”
我忍住心中翻江倒海，继续问道：“如沫愚钝，还请师太明示。”
妙心师太眼中似乎洞悉一切，如上世般道一句佛偈：“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象。幻人心识本来无，罪福皆空无所住。”末了还加上一句：“这次施主可是知了？”
“那么前世比之今生又如何？”
“何为前世，何为今生？”妙心师太不答反问。
“何为真，何为假？”我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小施主慧根不浅，怎么问起老尼来？”
“那么何为变？”我说出心中最大的困惑。
“小施主当真有趣，世上本无变一说，只有因果。譬如小施主的奇遇就是有一段因果。”
“如此我是果亦是因，前世今生如是，真假如是。”
“小施主确是慧根不浅，也当真与老尼有缘。”
看见妙心师太失去之前的自持，脸上出现些许为难神色，我暂时压制住心中波涛翻滚，正色道：“师太有何吩咐不妨直言。”
“实不相瞒这次老尼来是有个不情之请。老尼自知一月后会脱去这身皮囊，出家人本不该在乎生死轮回。”师太一顿，像是自嘲般苦笑“老尼到底是俗人，自收养梦如后与她牵绊日夜相处，十年来如徒如女”又是有些期待地看向我。
“师太可知生死便是得道，如沫自会照顾好梦如。”我明了师太言下之意，答应下来，脑中一直回忆，当年真的有过这么一段吗？或者是因为我回来而发生的变数？
“那老尼不多做叨扰，请小施主静养。”师太看向我的眼神多了赞许，随后也跨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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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无月。
晚膳时从师太口中得知我已昏睡半月，若非师太出家前当过几年大夫我的小命怕要交代在这里。或许真的是和我有着两世缘分。小梦如没有一起用膳，她对着我们施了一礼，就拿个小钵装些许斋菜回自己的禅房。妙心师太有点无奈：“小施主莫要见怪，梦如不惯与生人同桌，过些时日便好。”
“无妨。”我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女孩计较，只是她一直低着头让我仍未看清她的相貌。不知为何心里面总是有种欲望要去看。
青灯佛前，我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心中无欲无求。前世游遍天下，遇庙烧香，所过不只四百八十寺，却总是戚戚然，心有所念。
我佛在前，信女许如沫于此立愿，望今生婉姐姐一切平安，千千孽业，报诸吾身，如有违逆，永坠阿鼻地狱，不得超生。
出家人这时要开始做晚课，小梦如在我身旁敲木诵经，檀香混着些许药香有种隔世的安心。我微微睁开眼睛，打量起她的侧脸，居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应该是我魔怔了。想来也是，婉姐姐此时应该在沈府当着大小姐，怎么会跑到这里念起佛来？
小梦如应该是感受到我的视线，也睁开眼，有点不适地看着我，而后自顾自地站了起来，退出，留我一个人在佛前发呆。
看来我还是不招小孩子喜欢。
又胡思乱想了一阵，我也回房做些简单的洗漱，和衣躺下。间或传来的木鱼声、初夏蝉鸣、檀香、药香、桃花香，似幻似真。向来难入眠的我竟有些迷糊。还在想着念着，当得知她实实在在在这里，自己却没有马上冲出庙寻她，只是心中翻滚，不焦躁，或许前世与她隔了太远，如今又是近太多，心中早已是满满的惊喜。就连心中隐约的不安也一并掩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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