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似乎永无止境。
尼叶孚以女神的神殿为界,从中崩裂开来,仿佛打开一张空前庞大的嘴巴,轻易便可将我吞噬。乱石纷飞,浓尘滚滚,伴随着嘴巴越长越大,空洞的山涧里传来层叠山峦岩壁崩裂的声响震耳欲聋,滔滔不绝。
我的身边只有秘境中蓝灰色的烟云,而手脚则如同被束缚住一般动弹不得。有时候我与雨水并肩而行,看着它们在尚未落地时便早早冻结成粒。周围石壁间的距离在慢慢缩短,我知道终点将近,但是没人能告诉我什么样的着陆姿势才最得体。远远地透过烟尘,我看到神殿的洞口发出两道幽蓝色的光,那光线贯穿层云仿佛星星制成的锁链,其中一道一路追寻下落的轨迹追上了我,它缠绕在我的腰间,用一种无形之力把我轻轻托住。顷刻间我停止了下坠,向下飞窜的雨水像尖锐的麦芒直扎得脸颊麻木不仁。那条光索在为我的陨落提供缓冲,直到风神所能调动的力量越来越弱,最后仿佛划过夜空的闪电,扑朔几下便消失不见了。我又重新加入了雨的队伍,相信距离着陆已经不远了。
过程很简单。我能感觉到一块凸出的山岩狠狠撞上了自己的左肩,撕裂大块筋腱的同时还破坏了我的平衡。我像一截枯朽的树桩一样从山坡上滚落,身上裹挟着冰雪;无数次与尖锐的巨石擦身而过,脊背仿佛在循环往复间被砸碎、重新粘合、再砸碎;直到我滚过一块翘起的巨石,感觉自己被高高抛起,在短暂的滞空之后沉重地砸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姬兰?姬兰你快醒醒...你一定得醒过来,听见了吗...你还欠我一个婚礼......”
我的高烧在帮助我抵御寒冷;渗出的汗水在衣服内侧冻结成霜,手指已经麻木得无法弯折;身上大概已经找不出哪怕一根好骨头了;说不上来哪种情况更容易让我丧命。但是伊薇的呼唤时刻提醒着自己:我不是一个人在承受。
伊薇的状况比我好了太多了,至少她还能驱动自己的双腿站稳。随后我习惯性地仰头,看到她洁白如玉的双手与藏于宽松袖口中纤细的手腕...
我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双臂使不上力“你的...衣服!天哪,伊薇你...”她身上只穿着向我求婚时的那件常服,把自己那件总是显得宽大的棉袄垫在我的身下,就这样握住棉袄的袖子,一路拖拽着我行进。严寒使得她走起路来头重脚轻,身子不停地打颤,即便如此,她仍没有打算松手。
我不能再接受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为了我而受到伤害了。我的右半边臂膀伤势较轻,所以在翻身的时候承担了大部分的体重。我匍匐在雪地里朝伊薇喊叫,但是每一次空气流经我的肺部,都如同一双无形的手在其中穿针引线般痛苦,最后的最后,发出的声音往往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快把衣服穿回去,你个傻瓜!我们当中不能再有人生病了...”
有气体流进了错误的地方,我没把气喘匀便开始剧烈咳嗽,舌根干燥发苦,口腔里回荡着铜臭似血腥味。
“我能怎么做?把你丢下不管吗?那样的话还不如叫我也去死好了。”她跪坐在我身旁,虽然拼命调整呼吸但仍在止不住地颤抖。
“如果你不这么做,我们都没法活着回去,我是一个累赘...”
“别说了...”
“你得回去告诉大家,安塔克计划杀死咲之,你还要...你还要把消息传回伊莲山谷,告诉他们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行...这话你去说...我不懂怎样传递坏消息...”
“我回不去了...你得给自己找一个好的归宿...”
“闭嘴!”伊薇的头发在风中凌乱,挡住了她的泪眼,但是我知道她很愤怒,也很无奈;她抬起手想要打我,随即又放下了。是啊,我还能疼到哪去呢?伊薇无力地垂下手臂,拳头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砰”声,紧随其后的是一连串诡异的脆响,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暴风雪吹进深谷,愈演愈烈,暴露在这样的天气里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没有了咲之,风的走向不再规律,力道与分寸更无从谈起。我猜我没能成功阻止迪悟。他得逞了。
崩裂最终在山体当中创造了一条狭窄的长廊。现在已经离开山顶有些距离了,不知道我们是怎样从坠落中幸存下来的,但是家,仍然是一个很遥远的名词。透过风墙,我唯一能观察到的是一面高低错落的崖壁,露出的多余部分看起来像一个梯形。我想找到自己之前掉下去的地方,在那条冰缝之中其实另有洞天。我在崖壁上找到了一个天然的洞窟,足以避开要命的寒风,并且容纳下我和伊薇两个人,我将从队伍里偷来的背囊藏在了这里,而所有人都以为它已经掉进深渊、无影无踪了。我痛苦地抬着脖子试图找到来时留下的线索,但是尼叶孚的裂变永远地破坏了我的判断,除了被伊薇拖曳时留下的一地血痕,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伊薇拳头点地时带来的脆响仍然没有停止,不仅如此,岩层崩裂时发出敲击竹竿一般空洞的动静听上去越来越近了!我和她面面相觑,两人脸上无一不是写满狐疑。
我们身下的地面仿佛一块架空的石板突然丧失了一边的支撑,像一道滑梯似得塌陷进了中空的山体。失去平衡的我就像装在破烂麻袋里的土豆,狼狈地滚向一旁;而伊薇仍然跪坐在倾斜的石板上试图稳住身姿。我们仔细斟酌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双目对视的片刻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分秒之后,又一阵崩殂之声从脚下传来,回荡在空旷的的地下洞穴里。没等伊薇站起身,石板便在她身下裂开了,裂缝向着更加深邃的地心蔓延去,一道崭新的峡谷正在我们眼前形成。
兀地一瞬间,伊薇尖叫着从我眼前消失了...好在我将身子探出崖壁及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突然,我没有多少时间去调整自己的姿势,所以当整个伊薇的体重全部施加在我的左臂上时,清脆的断裂声不绝于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惨叫取代了呼啸的风声。
伊薇没过多久便恢复了意识,但是她看我的表情却是那么地惊恐。我的左肩乃至整个胸口附近都覆盖有暗红色的淤青;血液渗透了婚纱与大衣并结成了厚厚的血痂;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发际之上的地方顺着脸颊躺下来,血液流经的脸颊擦破了皮,磕破的嘴唇充血发紫。
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如果遭遇了那么多苦难他早就该死了。可是我还在呼吸,我的神志异常地清醒;身体的每一处伤口带来的痛苦都是那么清晰真切,就仿佛我受的罪还不够多一样。一想到接下来还要拖着这残破的皮囊经受怎样的考验,我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三年...三年根本不够...”伊薇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但是她说出的话语逻辑却混乱得可笑。
“你在说什么?伊薇”
“我对你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姬兰...”她的眼睛空洞呆滞,思绪仿佛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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