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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堡垒

玫瑰堡垒

夜,嘉穆湖堡,衣着华美的女子横卧在睡榻上,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低胸的黑色长裙和迷离的眼神让她看起来充满了诱惑,少年倒也不避讳什么,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女子,不卑不亢,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会晤。

嘉穆湖·蝶逸从少年进入自己的房间后便不曾开口,直到少年陈述完来意,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你退下吧,我要休息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那个男人死了,那个和自己纠缠了半生的男人终于死了……虽然已经过了很久没有“他”的日子,但蝶逸还是有点恍惚。有些事,不管做多少准备,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会让你措手不及。她手指有些颤抖撑在床榻上,低声唤道:“青。”

一个男人的轮廓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墨绿色的头发,碧色的瞳仁和鹰钩鼻已构成他的全部特征,他轻声回应:“夫人。”这个叫青的男人,便是星咏曾经的贴身侍从,后来被星咏命令护送夫人回家,便一直留在了嘉穆湖堡。关于他和蝶逸,有太多传说,有人说星咏遣送两人离开莫思邪堡是一种成全,一种对两人奸情的无奈与默许,现在星咏终于病逝,他们,也终于迎来了一切的结局。

“他终于死了。”蝶逸木然地看着地板,“你想过么?他会死。”

青点头:“谁都会死。”

蝶逸抬起头,看着他:“那么他死了,你会怎么办?”

青点头,殷红的血液从嘴角流下:“青只为星咏大人活。”

蝶逸满意地点点头。不过,她本人并没有殉葬的打算,她生活的意义从来都不是某个人,从星咏签下不战之约的那一天起,这对夫妻便已走到了陌路。

蝶逸回忆起他们的婚礼,竟比他们的分离清晰得多。盛大的蔷薇婚礼恍如昨日,从莫思邪堡到嘉穆湖堡,道路两旁植满了白蔷薇,马车上则装饰着百叶蔷薇,新娘的礼冠则是用白金雕就的突厥蔷薇花环,点缀着龙泽鹤渊采摘的彩色宝石,在夜光石的反射下光芒四射——婚礼现场处处装饰着夜光石,西夜没有太阳,没有绝对的光明,但那一夜,光不仅仅是能视物而已,他们看见了前所未见的丰富色彩,他们被这份华美所震撼。

震撼,这就是他的目的。蝶逸不禁怅然,爱的证明,却不仅仅是为了她。

在星咏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已注定了他和嘉穆湖堡的天之骄女的婚事。

吸血族中弱肉强食,所以西夜基本上是男性主宰,虽然数量上男女比例并没有明显的不平衡,但真正能让人记住的优秀的女性实在寥寥无几。少女蝶逸便是以出众的美貌与不输给兄长的实力成为当时西夜第一名媛,性格骄纵的她也常常羞辱那些对自己不敬的贵族或试图接近自己的异性,却唯独对一个少年表现地顺从。那便是莫思邪堡的天才少年,众所皆知的未来宗主,莫思邪·星咏。现在恐怕已不会有多少族类记得,这对感情淡漠的夫妻曾是西夜公认的金童玉女。

少年时的星咏其实有一点霸道。但这种霸道并没有引起谁的不满,因为这个少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让你在他的面前只能臣服。那一天嘉穆湖堡的晚宴,很多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期待着,同样从不低头的两个少年的相遇。

不过从星咏嘴角荡漾出最初的笑容开始,现场所有吸血族便明白了,这就是真正的绝配,没有什么斗气冤家,没有什么纠结羁绊,这是一种最自然的降服,他们的命运,在那一瞬间已完美地契合。那一夜,蝶逸第一次接过陌生人的酒杯,星咏第一次温柔地抱起同龄的女子,这一切都是那么地自然,像童话一般最完美地恋曲在那个夏夜悄然开幕。

嚣艳的她曾第一次穿上纯白色的礼服,只是为了更像他心中的公主;沉静的他曾种出西夜最美丽的玫瑰花田,只为了完成她年幼时的愿望;高傲的她曾渐渐地变得温柔,只是为了有更能与他契合的气质;低调的他曾举办了一场西夜最盛大的婚礼,只是因为觉得那样能让她更开心。他们那样全心全意地付出着,彼此包容每一个小小的错误,那段只有快乐的时光,实在比梦想还要梦幻。

只是在思想上,他们终究不是同路人。他主张和平,继任宗主后便着力于和猎人的不战之约的订立和残忍的血伶制度的废除;而她则期待着与猎人的最后的决战,她侵略性的血液不输给任何一个吸血族的男人。这个分歧对他们的婚姻来说是致命的,不管在生活上怎样的互相包容,在政治上谁也无法说服对方,为了原则他渐渐放弃了自己深爱的妻子,而她在发现这个事实后也终于变得绝望,成为西夜最妖艳的妇人。

那一夜的感觉,她至今记得,青的身体是凉的,而那人的目光却是温热的,如同他们热恋时的温度,但除了爱恋,那双眼睛里还多了其他的东西,悲伤、怜悯、无奈、默许,却唯独没有愤怒……

为什么呢?自己的妻子和仆人偷情自己却不生气?她很想这样质问他。

而青的目光则从头至尾都是淡漠的,一言不发,他又是怎么想的呢?他是以怎样的心态犯下那个荒唐的错误?

只是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们都死了,这一切的问题都没有也不需要答案了。

嘉穆湖·锦苑走进妹妹的房间,看到青的尸体并没有多问,只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要回莫思邪堡么?”

蝶逸点点头:“不然呢?难道兄长这时候还要坚持什么不战之约吗?”

锦苑摇摇头:“我不知道。”

“哼”,蝶逸冷笑道,“也对,从来都是他说什么你听什么,他死了,你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锦苑倒是不生气:“他本就是一个值得盲从的人。”

蝶逸无奈地叹了口气:“兄长,跟我一起去吧,他死了,嘉穆湖堡也没有什么可逃避的了。”

锦苑却摇头:“罢了,你去就好,我不想离开嘉穆湖堡。”

锦苑是西夜少有的痴情男子,温润的气质在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独一无二。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他将一个叫“巧”的神秘女子带回了嘉穆湖堡,对于她身份的猜测从未停止过,落魄贵族、逃婚的猎人、无主的血伶,似乎都有可能但始终得不到验证,大家只知道锦苑最终力排众议娶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也就是日后的巧夫人。

巧夫人生得闭月羞花,气质高贵出众,竟然真的得到了贵族的认可,成为嘉穆湖堡风华绝代的女主人。只是好景不长,一次偶然,巧夫人为救夫君显露出自己的实力击退了敌人,这件事不知怎的在贵族中流传开来,重新引起了关于她的真实身份的恐慌。不久之后,她便去世了,死因不详,传说她是被以红苍朔为代表的顽固派暗杀。之后锦苑便没有再娶,也极少离开嘉穆湖堡,只是独自思念着亡妻。

倘若你见过她,会明白她配得上。

每一个接触过巧夫人本人的,都并不对锦苑的消沉感到意外。

如果说蝶逸与星咏的婚礼是一场绮丽的幻梦,映射出灵魂至深处的渴望;锦苑和巧的婚礼则如蔷薇一季,真切映入眼中未觉惊艳,却触动了内心最柔软、最该保护的角落。巧亲手做了嫁衣,纯白的婚纱缀满了白玫瑰,是她对锦苑的表白;锦苑则以粉白蔷薇布置了整个嘉穆湖堡。

锦苑讨厌一切诸如“好景不长”“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之类的词句,这简直是诅咒,是那些没有勇气选择幸福的家伙们的嫉妒。锦苑不曾对旁人说过,在他带巧回嘉穆湖堡之前,他们早就遇见了。她像只鸟,又孤独,又勇敢;又自由,又温柔,她会救他,也会捉弄他。那时锦苑还很年轻,他喜欢她,谁都会喜欢她,她对谁都不感兴趣,他们相遇了无数次,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无时无刻不在找她,终于,她也对他产生了好奇。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因为这样很好,我能想到最好的生活,就是永远看着你。”

“我不应该属于任何一座城堡。”她说。

“但你可以拥有它。”

巧还是没有跟锦苑回嘉穆湖堡,她想:你总要回家的,你总会长大,明白什么才最重要;现在这样的不知疲倦,又能到什么时候呢?

终于在某个晚上,看着他为了自己厮杀,她惊觉那个少年郎已经长大了;那时他已成为宗主,他们有阵子没有见到了,她以为他不会再出现了。

他苦笑道:“城堡里的事情真的挺忙的,没办法时时跟着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落荒而逃。几天后,他把受伤的她带回嘉穆湖堡。

她终于不再逃避了,他们朝夕相对,互相了解,“幸福”这个词第一次有了具体含义。

如今,嘉穆湖堡外墙种着大面积的圣诞蔷薇。

当锦苑再次沉浸在对亡妻的回忆中时,仆从却敲开了他卧室的门:“主人,西林家的宗主琛大人的信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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