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映出江离的脸,屏幕的白光把他的脸衬托得更加惨白。
虽然他觉得玩游戏没有意义,但是游戏对于让他忘记烦恼这件事来说效果最好。他打完一局英雄联盟后,习惯性地点开图表数据,自己的伤害领先了第二名两万五,心想这局发挥出了正常水平。是时候反击了,他随即在聊天框里输入:就你这操作还好意思那我们。辅助不小心送了一血就一直把责任推给他这ADC,他瞄见辅助的ID依然亮着,暗暗庆幸再点击“发送”就大功告成。如果那人回骂,那正好,江离现在难得有兴致,就继续和他对骂。否则他就接着打匹配赛。
哪种结果都行,只要使他摆脱掉那个一静下来就在脑中疯狂膨胀的东西……趁玩游戏有用的时候……趁跟别人对骂有用的时候……这两样东西都失去了效果,他很可能就不知道做什么其他事,所以在那之前必须想个法子。想不出怎么办?江离问自己。发生那种情况了再说呗,担心那么多干嘛,他安慰到。
他的鼠标悬停在发送键上。过了十几秒,他好像被人控制的提线木偶,删掉了那些字,而最后一人就像找准了时机离开游戏。一摘下耳麦,外面的声音就塞进了脑袋,相声引得观众的爆笑声此起彼伏。
相声结束了,就是我们的节目了吧?不对不对,我们的上个节目也是音乐类的。江离的思绪老是飘到那边。
突然,门“嘭”地响了声。江离来不及看清楚来者是谁,她就把江离一把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老师,你刚才的动作可是会……”
“放心,我抬脚的角度控制得很好。”
她透过袖管抓住江离的手腕,急冲冲地撞开门。房间地面的凸起处差点把江离绊了一跤,他在离开时用脚朝后踢了下门,让它关上。柳芸转眼间就在带着他下楼梯,他低下头看着脚下以防摔倒,发现穿的室内拖鞋都没换。台阶在他的视野中一会儿歪向这边,一会儿歪向那边。
“老师你究竟带我去哪里?”
“我正跟朋友三黑呢。”
“事先声明,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晚会,听学长学姐说年年都那样,没意思。”
柳芸没有理会,出了宿舍楼,打开车门,把江离丢进宝马Z4敞篷跑车的后座。她则坐到前座,扭动车钥匙,车子如同追逐猎物的猎豹般飞驰。
“江离,感受着冷风与脸的亲密接触,负面情绪是不是顿时烟消云散了?”风同样把柳芸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就像美杜莎的。风也把她的笑声带向远方。她甩甩头,好分散挡住眼睛的发丝,说:“给你介绍个我放松心情的地方,顺便开始我们的第二次人生相谈。”
江离没有搭话,呼啸的风声成了此刻唯一的声音。江离已经被拐上了贼船,所幸就不挣扎了,抚摸着真皮座椅体会手感。这是他坐过的最贵的车。他的右手托腮,欣赏旁边的风景。柳芸随手转动旋钮,《雨爱》澄净的歌声被用适合重金属乐的低音炮放了出来。够搞笑的,歌声一挣脱束缚就逃往四面八方,就好比人们企图用手抓住光。本该如此的,可一丝歌声偏偏窜入了江离的耳朵,敲击着他心里的某处位置。
江离突然侧身,希望看见实训楼,却一无所获。他刚把头扭回前面时,万达广场、新华图书城、体育中心依次从旁边闪向后面。他与她的一幕幕回忆在江离的脑海放映,细节不是很清楚,时间也是,感觉距现在隔得很长很长。
建筑物渐渐退去,还原了天空被遮挡的部分。跑车驶向立交桥的最高点,过了下班的高峰期,车辆不多。星星并未放出多少光芒,倒是地上的车辆的车灯展示的光芒更加显眼,就像各种各样的声流。举目眺望,四周全是夜空。江离想起了他军训时躺在操场草坪上看天空,抬手伸开手掌,就能遮掉几乎四分之一的视野,摆摆手,就搅散了云彩,每朵则任他抓取。
有人骑着辆自行车,太少见了,江离估计就他自己也会做这种事。这里既没辅车道也没第三车道,他只好沿着最靠近路边的白线行进。立交桥永远是四轮车子的地盘。没有车门阻拦,衣服绝对要沾骑车驶至身旁所扬飞的灰。江离能看到那辆自行车的时间和它被车灯完全淹没的时间相比实在太少了,一辆玛莎拉蒂的底盘仿佛贴在地面般地从它旁边驶过,江离借着路灯看到了那个三叉戟标志,上面还有反光。江离想,在这个城市碰到有人驾驶这种车,真难得。玛莎拉蒂的白色车灯连人带车统统抹消,前面的车开走后,摩托车灯也要停留一会儿,没多久橘色的光又罩住了他们。
“抵达目的地了,你发什么呆呢?”柳芸问。
江离“哦哦”地点了点头,伸脚踩在地上,积水漫过脚踝,冷不防地倒吸一口凉气。不仅仅是袜子,而且裤脚同样遭了殃,它们黏在脚上,带走为数不多的温度。
江离走到柳芸身边,隔了半个身位,双臂交叠撑在石栏上。用长方形的木栅栏围起的肾蕨长到了外边,栏旁散落着碎土块。
“单双排开放了,升最强王者了没?”
“老师你带我来这就为了说这个?”江离大吃一惊,随即又像不期待得到上个问题的答案似的问,“你竟然懂这个?”
“男朋友坐在电脑前和朋友连语音就念叨这个,想不懂都难。”柳芸敲敲烟盒,手指利落地环绕一圈撕掉包装膜,抽出一根芙蓉王。
江离试着让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对话:“单双排刚开,代练、演员肯定多,我就去打匹配了,十连胜。我这么久没玩了,依然宝刀未老……”
“其实心里还是不好受吧?”
江离的表情僵住了,那句“匹配太简单了,等半个月去打排位练技术了”犹如钻头磨碎的豆腐烂在了肚子。即使交流对象是柳芸,他也想咆哮着说我不好受关你什么事,不过脑子里思考了下,察觉到这岂不打自招,最终嗫嚅了几下嘴唇。他为残存的理性感到悲哀,扭头望向了旁边石梯上爬着的青藤。
两人间没有了对话。风刮着他们**在外的肌肤,雨钻进了衣服的缝隙贴在肌肤上。
柳芸抽完第二根烟,江离率先打破了沉默:“想不到老师你会抽烟。”
“看我平时的样子根本想象不到吧。”
“嗯,以为你嫁人后会是居家良母型的。”
“臭小子,怎么就说起我结婚后的事了。我在短期内没打算被婚姻束缚住。再说了,我有了孩子可能就带着他疯玩。”
江离笑了笑,然而柳芸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到多少笑意。
“你男朋友不知道吧?”
“知道啊,我们有时聊天就互相喷着烟雾。别把我们抽烟的样子想象成杀马特那种,就是刚好同时犯烟瘾。抽烟于我们而言就像吃饭睡觉。”
江离摩挲着后脑勺:“原来……原来还有这种男人。”他的眼睛毫无神采。
“我十六岁那年的暑假在便利店打工,隔壁披萨店的少年每天过来买烟,有时是隔天。他一会儿和我聊我那天的耳环,一会儿聊他吃的那家海底捞,一会儿聊他为了抓跑入店里的猫闯了多少祸。他进门前,总拿白袖套擦擦脸上的油污。我本来从不允许别人在旁边抽烟,不是他走开就是我走开,但他第一次靠在柜台抽烟,我却没有拒绝,心想反正他离我有两三步远。有一次,我忍不住好奇心问他:‘看你抽烟的样子,真的那么享受吗?’‘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他挑了挑嘴角,‘你如果抽的话肯定很潇洒。’‘你竟然蛊惑未成年少女吸烟,以后我这块基石质量不好撑不起祖国这栋万丈高楼,责任全归你。’我嘴里说着这些,依然从他递来的打开了的烟盒里拿了一根。‘诶,你爸到时抽我就糟糕了。’他急忙伸手夺我的烟。我故意等他的手即将够到烟时,一脸坏笑地吸上了。”
柳芸顺手摸出第三支烟,手在空中停住,最终放了回去:“一抽就上瘾了,谁预料得了?”
江离的话尚未脱口,柳芸便用眼神制止了:“我和他的故事伴随着打工和暑假的同时结束而走向终结。就在我拿实习实践表回店盖印时,他和另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手牵手的背影出现了。我常常回想,我离职前要了他的QQ会怎样?那一丝丝淡淡的心酸也许就缓解了一点点,好歹有联系的机会。”
“他找到了更符合口味的香烟,我却把这种烟抽到了现在。”柳芸晃晃那盒芙蓉王,直视江离,“就算我弄懂了对他的感情究竟是友情多些还是爱情多些,也无非就回答了自己所抱的遗憾有多少。老师再过三四年就成剩女了,你们才刚开始精彩的青春,可别把时间都用于后悔了。”
江离的目光闪烁:“但……毕竟是她先说了那样的话,我怎么可能回去。”
柳芸一敲手掌。“聪明,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其实她对你讲的那些话是违心的,她想让之后的事顺其自然,岂料被我听见了。以往的你不一直为自己长久保持的理性而自豪么,这次光把注意力放在话的表面的意思了,你之所以这么受打击,是因为她否定了你的努力,否定了你渴望同他们一起登台的梦想,否定了你们曾经的回忆,忽略了她的内心;她向来藏不住心事,在很难找到替补、即使有也没多少时间练习配合的情况下,宁肯对你讲违心的话做恶人,为的就是让你放弃上台演唱。两人的心都是好的,本质都是好的,如果单单因为一方误解了另一方的话这个狗屁原因,就要让双方承受这样的后果,我真的无法接受。当然,”柳芸扶住江离的肩膀,两张脸在瞬间就被拉近到了相隔二十厘米的距离,再大的风也阻止不了那股另外一张脸散发的甘甜的橘子香味侵袭江离的鼻子,远处树上的荔枝香气也一起闻到了,“一切的选择权在你。”
“老师,没人告诉你别和男人靠那么近吗?”江离不敢正眼看柳芸。
柳芸故意把脸往江离眼前凑:“你充其量算男生哦。”她说完这句话就收回了脸。
“老师你对我从前的描述就那么肯定?”
“我担任你们班音乐教师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办公室,从你们入学起就教你们的同事向我说了差生的情况。”
江离撇了撇嘴,预感到接着要说的事。
江离曾创造过同时面对四名老师批评的班级最高记录,在那时犹如雕像,顶多有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们都盛赞江离具备革命者遭受敌人严刑拷打依旧一言不发的精神。因为江离违反纪律的程度尚未达到叫家长的地步,所以老师只能对他本人采取措施。而最让老师们恨得牙痒痒的一点是江离对出勤制度的把握之准确。按他如今的逃课规律算下去,到毕业为止只差一节课就要叫家长了。不仅如此,而且他通过观察得知了老师每周哪段时间不在教室,等老师点完名后,如果按照老师的习惯离开的时间有一节课,那他绝对就花上来回路程的20分钟,跑回宿舍玩游戏。自从老师那次提前回教室发现江离不在后,就让班长不定时检查教室人员。
江离看着柳芸的眼睛慢慢地说:“老师谢谢你。既然我知道了原因,又怎么忍心责怪她呢。”
柳芸望向远方。“我在想,上帝在赋予人强大的头脑的同时,也给了人脆弱的情感,可有时正因脆弱的情感人才变得更强大。”
柳芸一说完,就跑向宝马Z4。“老师你的心态已经渐渐转变成剩女的了,小心导致容貌也变老了。”江离早已坐在车上喊到。他直接翻越了车门。“小鬼好好体会姐姐的话,至于刚才没拿笔记本记下来姐姐宽宏大量就原谅你了。”
“不管‘姐姐’这个词说得多自然,也掩盖不了说我是小鬼暴露的真相。”
柳芸伸过手臂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江离的头。“小子,老师希望你在保证自己立足社会的基础上,尽可能多地保持内心纯白的部分。”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似乎只有风是永恒的。它无论听了什么话语,都不改变方向。
江离看着路边的风景发呆,突然扭回头大叫:“老师,我们该不会来不及吧!”
柳芸扬了扬右手。“我算好时间了,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话一说完就上车?从迎宾大道到厦门大学要十五分钟,凭我们的车速绰绰有余。八点半她们登台,我还给你预留了十五分钟的交谈时间。美少女就是这么细致体贴!”她拍了下方向盘。
柳芸瞄了眼后视镜,想从江离脸上找到点兴奋的神色,然而他的注意力全被前方的东西吸引了,江离说:“姐姐,你看前面……”
一块告示牌立在了他们面前,大意是:延寿南街在3月12日至3月29日进行道路施工,请市民绕路出行,敬请谅解。
“才不原谅你呢!”柳芸敲了下方向盘,方向盘差点掉下来,“只剩荔园南路赶得及了,但是那边……”
“老师出发!”江离心急如焚,情不自禁地带了点命令的语气。
“好嘞!”柳芸熟练地倒车,沿原路返回。
柳芸边驶向荔园南路边说:“那条路全是人气不错的酒吧,现在没到营业高峰期,耍酒疯的人应该会少点。”
“老师你怎么知道?”
“其他学校的男人们邀请我喝酒大多会提及荔园南路。我上完公开课摆的那副样子就冲昏了他们的头脑,如果不是为了维护学校形象,我早拍拍屁股走人了。”
“女生的外表好看的话,智商也必须跟着提高,其实这点还不错……”
他们停在红绿灯前,灯上的玻璃镜面反射出一个个色块,让人分辨不清形状。柳芸的手握成拳撑着额头,眼睛的黑似乎比秀发的更浓,连带着周围的夜色一块儿暗了下来。
那双眼睛也有这种时候啊,不知道此时路依的怎么样,江离想。
绿灯亮起,柳芸踩了油门,单手操控方向盘,过了一会儿发现另一只手扔保持原状,便把它收回方向盘上。
从这边的斑马线到对面的顶多二十几米,按理宝马Z4一眨眼就跑完了,江离反而觉得路望不到头。
那边和这边真的是两个世界。荔园南路的酒吧的LED吧台灯仿佛有全世界所有的颜色,灯光如水般染满了两边的整整两条人行道;荔园中路亮着的灯光颜色无非是黑白两色,只要十根手指头就数的过来有几盏,剩下的空间充斥着大片的黑。音响声让人担心会不会震碎玻璃,各位主持人的喊麦声让经过的大多数行人都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耳朵;另一边则没有丝毫人为的声音,仅剩猫狗在发出叫声。那儿的人行道上,人们需要用手臂作为格挡物,防止彼此之间靠得太近;这儿的人行道上能看到的人就是流浪汉,他们在垃圾桶翻找有点用的废品,往往一无所获。
车子驶进荔园南路,路上没有多少车。
“来到这里,就感觉全身的血液沸腾得要冲破皮肤。”柳芸哼起了李佳薇的《煎熬》。
“他们只不过是被酒精冲昏了头脑而已。”
“你还真是个不容易被气氛影响的人。”
江离不置可否。
柳芸突然大叫道:“喂喂,你别真印证我的话行么,我说的情况即使没发生也不会难过的。”
一个中年大叔一手捏着酒瓶、一手扶着护栏跨到了车道,走路摇摇晃晃的。另两人没喝醉,急忙拉住了手臂,不让他再往外走。
柳芸想靠左开,一辆车疾驰而过,挡住了路。眼看他即将把酒瓶砸在车门上时,江离用拳头打了他的手腕。那人松了手,江离趁机夺了酒瓶。
“司机等等,我还没上车。”那人胡言乱语,加快步伐企图追赶,他的朋友越过护栏,抓住了他。“我又不是不付钱,看我不砸爆你的轮胎。”尽管两人在制止,他还是扔出了酒瓶。柳芸急忙切入左车道,引擎才躲避了袭击。
“合作愉快!”柳芸说。
江离忍不住笑了,没有声音。他调转方向,跪在座椅上,朝酒鬼伸舌头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注意安全!”
“安啦安啦!我抓着座位后的凸起物。”
“真亏你刚才反应得过来,不然人和车都要受伤。”
“老师的车技也不赖。”
“别人夸你你就回捧他,你蛮懂得乖的。不说了不说了,再继续没完没了的。”
柳芸嘴上这么说,但“快夸我快夸我”的视线不断从后视镜传来。
“老师你的师傅可姓藤原?”江离搔搔脸颊。
“哈哈哈哈。”柳芸笑得像只猫。
他们就这么穿过了荔园南路,距厦大就差一条路。
跑车转入新东校门,路边的车排起两条长龙,柳芸又无法停在中间,否则就堵住了整条路。
江离推开车门,这时柳芸说:“连着老师的爱和希望共同努力。”边找寻位置边用左手撑在挡风玻璃上竖了大拇指。“我停好了就来,我没登场你们的高潮戏可不许结束。虽然年龄和你们有隔阂,但是我果然还是不想输给年轻人,体力只是一方面。”
“老师费了这么多心血,首席VIP座必须留给您!”江离止步,伸了食指和无名指并并拢放在额边扬了扬,转身继续奔跑。
踩在楼梯上的颠簸感让江离重新取回了意识,他完全丧失了从停车处到17号楼的记忆。他恨不得像刘翔在比赛时跨栏那样直抵二楼,或者换种方式:一跃而起用头把地板搞出个洞。后台的木门本来就是空心的,他撞开的一刹那,表面产生了一些裂痕。江离赶到了路依告诉的位置,柳馨和黄雨楠正在擦拭乐器。柳馨见了他,露出惊喜的笑容;黄雨楠则点了点头。
“你们的动作真的比说我们唱歌的水平差更有杀伤力。”江离边说边打量周围。“路依呢?都这个时候了她怎么不在。”
柳馨掏出手机:“她只说有事,那我打电话问她在哪好了。”她靠近江离,悄悄地说:“怎么样?在这一天醒悟到她在你的心里是什么位置了没?”
江离忍不住咳了几下,说:“等找到她了再说,快打电话吧。”
黄雨楠按住了柳馨握手机的手,让她放了下来:“下个节目就是我们的了,路依没说去哪里,就代表她不愿透露,更何况她连做什么都没说。”
柳馨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说话。
江离很快地做出了反应,走上一步,鞠躬说道:“拜托了,如果有她到底在哪儿的线索,请告诉我,我有件十万火急的事找她。”
柳馨同样回过神来:“对啊对啊,我打个电话看她愿不愿意说嘛。”
黄雨楠的神色一冷,对柳馨说:“她是那种人吗?”转头面向江离:“我没有线索。”
江离转身要走,黄雨楠的下一句话砸了过来:“就算有也不会说。”
江离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了黄雨楠的衣领:“你他妈的说什么!”“黄雨楠!”柳馨的大叫。
黄雨楠面不改色:“我们正是因为一直以来这么相信着她,才走到了现在。”
江离把他推到墙边,拳头离黄雨楠的鼻梁仅差咫尺。一声啜泣阻止了他的动作,他看往声音的来源,发现柳馨正双手捂脸地抽泣,泪水从她的指缝溢出,染花了本就不浓的妆容。江离仿佛能闻到泪的咸味,昭示了它的主人有多么伤心。
江离就像剪断线的提线木偶,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全身的骨头连同血肉碎在了墙上。他喘了几口大气,攥紧拳头站了起来,甩甩头,对柳馨说:“对不起。”奔向出口,眼里的景象模糊,开始摇晃。胸口处的一根电线挂着三个警示牌,江离不减速度,径直冲了上去,反作用力推得他朝后摔。他的身体无法保持平衡,腰部磕在了桌角。这还不算完,平台的魔术棒因震动跌落,尾端砸了他的颧骨。
“谁把魔术棒放在高处的?别当我是活人道具啊。”其实魔术棒放在凹槽里,有支撑物托着,通常不会脱落。江离揉揉眼袋,使得那里的充血更加严重。他抓起电线举过头顶,差点扯断了那根线,照后一丢。
“江离。”柳馨的呼喊随着江离打开门的动作,被去各个方向的风卷跑。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自己不曾怀疑过将是别的结果,另外三人也和他一样相信这一点,所以才有了那段时光。像游戏里两个女主爱上一个男主的片段没有在他们间发生,那他为什么就和小木曾雪菜说出了同样的话?
“我最讨厌的东西有三样——女生的眼泪、老师的责骂和家长的唠叨。”他曾经说的话浮现在脑海。
黄雨楠没做错什么,等他冷静后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可眼里乱动的东西,绝不是因为忏悔才产生的。
看到别人流泪,自己也跟着哭,未免太搞笑了吧?更何况还是女的。
只能一直低着头,漫无目的地逛。不管往哪走,眼泪始终都会掉到地上。
现在是晚上,应该没人发现得了吧?前边是孔子雕像,左边是信息楼,右边是晚会举办的那栋楼,后边是教师公寓,她在哪里呢?
泪珠像要把全身水分排干似的涌出。江离强忍着控制自己不跪在地上,他觉得那太羞耻了。都到了这种地步依然保留着一丝理性,它又有什么用呢?
赌一把,总比继续这样强。想到这,江离往那儿跑去。
实训楼的大门关着,江离轻车熟路地翻进厕所的窗户。他抵达五楼,投入了全校距天空最近的地方的怀抱,随寒风扬起的一丝丝流动的黑色吸引了注意,仿佛在撩拨他的内心。
天空看不见云,然而即使如此,星星也没露出几颗。
江离轻轻地走到她身边,同她一起抱膝伸腿坐在地上:“呦,巧。”
就两个字,女孩听来犹如炸雷一般,一蹦而起,看清人后,眨了眨眼珠好像黑玛瑙的眼睛,随即遮住了身上**的肌肤。“你……你你你你,诶……诶诶诶诶?”
江离扭头,路依的一身白与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缎带束起了过肩的双马尾,星型吊坠附于脖上,肩膀显示出了白皙的肌肤,再是绒丝长筒手套,下装则由亚麻热裤充当。
“挺适合你的。”江离直视她的眼睛。
“裙子那种玩意儿穿不来,披纱因为协调关系也去掉了。”路依过了七八秒放下了手。
江离的视线微微垂低:“你知道我此行的原因吧。”
路依吸了一口气:“不就你上来了,我在这,刚好碰面而已吗。”
江离起身,走近一步:“你有事瞒着我。”
路依背过身:“没证据,就别做定论。”
“我泄密了。”
“我回去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没有仔细考虑你为什么说那种话,是我的错,对不起。”
另一个声音让路依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她本想回头看,但终究忍住了。马尾挂于两侧,仿佛从主人的头上掉落了。“别……别这样啊,那我怎么演的下去。我……我本就不擅长干这种事。”她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说。
“我希望真心能收获回报,世间难过的事、人无法理解的事、直逼得人骂脏话的事够多了,对此我只想说:”柳芸顿了顿,“我就是喜欢happy ending啊!”
“等节目结束了,随你怎么骂。你愿意当演唱者还是观众,别个身份留给我。我……我……我呀,果然还是有点贪心。”江离的嘴唇颤抖,瞅瞅柳芸,横了心,“我们、不要别人、你和我,一起唱吧!”他尝试一步步靠近路依,仔细地观察她的反应,若发现有抗拒的意思便停止动作。
路依面对他们,江离抿紧嘴唇,犹如雕像。他的眼神在立刻要与路依的眼睛相对时落至脚部,两秒后又抬了回来。他自诩挺懂人心,在这件事的表现却一败涂地,又加重了愧疚感。他觉得路依的眼睛既像埋着宝藏,又像无尽深渊。江离待在原地不动,路依的步伐越来越快。随着两人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江离的眼睛越睁越大。
路依吐出的气息喷在他的脸,那一瞬间他闭起眼睛,做好挨打的准备,想象着她会用巴掌、拳头还是膝盖,攻击落到哪里。
温香软玉抱满怀。
路依的脸颊与他相贴,西柚味的发香和体香夺了嗅觉,颤抖的身体更使他体会到了男生与女生的不同。
“你跑着离开了,同样证明了那点哦。”
这是她的话语。
“都说了,我会忍不住的。”
江离差点傻笑出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她好像要融进身体里。大脑没精力管并无接触的地方,他尝试动了动因为幸福而变得僵硬的手,把它放在了路依的背上,指尖触及肌肤,酥麻感更强烈了。
“这种时候,有个人见证也是好事。”柳芸说,“哎呀呀,没做好准备就当了电灯泡。”
路依松了手,侧头喘气。江离重新取回了对其他事物的感受,云流动,观赏那场晚会的人鼓掌,车鸣笛。
“老师,以后再也不和你喝酒了。”路依说。
江离回不过神,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吞口水。
柳芸弹弹路依的额头:“我帮你脱单了,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喂喂,太没义气了。”
江离走到路依的侧面,汗水浸湿了T恤,神色惊喜:“事不宜迟,出发!”
路依在发尾打圈圈,交替玩弄着两条马尾。
江离拉过她的手奔跑,自从路依拥抱他后,内心就充满了勇气。路依用了点力想抽出手,没有成功,便扣住了大拇指。
他们面对的是横七竖八的废旧课桌,宛如参天大树纠缠的根节。江离伏低,随即又站起,把外套披在路依身上,这才钻了进去。“只属于舞台的明星,千万不能被灰尘遮蔽光芒了。”
“再爬半米,左肩处有钉子。”
“注意腿间的木块。”
“桌腿快裂了,别碰。”
“我起码有经验诶。”
“你39天前知道楼顶吗?”
路依哑口无言。
两人穿越了堆叠的连体桌椅,拍打沾染的尘土。江离的右臂布满了血痕,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袖管以此掩盖,于是路依就没提这事。
门口的迎宾人员微笑致意:“请问,你们是哪班的?”
“安博141。”江离估计说他们要上台又会花时间解释,就报了班级的名字。
“C区第三排。”
江离点头,放下了牵着路依的手,担心熟人看到。工作人员好奇地打量路依,猜测她可能演完节目了来不及换衣服。路依想,说了真相,他们也不会相信。谁料得到自己将以观众身份入场?
二人进入201室,主持人的话语经由头顶和角落的音箱在室内回荡:“第一次来到厦门大学。来到信息工程系的迎新晚会。两份喜悦相互重叠。而这两份喜悦,又给观众带来了更多更多的喜悦。得到的,本该是像梦境一般的时光……但是,为什么,观众不鼓掌呢……”“为什么你会这么熟练啊!你玩了多少次梗啊!你到底要玩多久才腻啊!”
江离噗嗤一笑,心想听懂台词的人都有想上台打死他们的冲动吧。
“近日,《白色相簿2》的台词在微博、知乎、B站的弹幕和评论里疯传。下面的这一首歌曲,就是插入曲《white album》。”“希望在座的各位如果能够享受现实的快乐,就继续这样下去,没有的能在现实中找到与玩游戏时相同的快乐。”男生和女生的声音合在一起:“有请人员!”
柳馨和黄雨楠由两侧出现,神态自若。江离摸不着头脑,黄雨楠这样他理解,柳馨何以如此?又想他们自小出席或大或小的表演场合,就消除了疑惑。
柳馨的手指弹出的音调没有差错,但眼神在四处移动,好像第一次看台下的每样东西。突然,她小跳了两下,招手喊到:“这边这边。”众人齐齐扭头,看见一个满头大汗的男生和一个穿着靓丽的女生奔向舞台。他们左突右避,以免撞了走道的工作人员。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让江离的心脏好像停了一秒。“原来藏了这么个大招!”“不从幕后登场,反而选择了观众席,有创意。”安博141的陈木风和何晨航站起大叫,两人带头鼓掌。班级的其他同学发现是江离和路依,也跟着鼓掌,脸上带有笑意。
江离听不见观众的话,舞台的伴奏成了他听觉的全部。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登台,想搞个恶作剧。主持人快到幕后了,他拍拍两人的肩膀:“我代表同道中人要打死你们。”作势挥舞拳头。女主持人弄不清状况,眨着漂亮的大眼睛。江离小声道:“节目效果。麻烦再拿个麦克风。”他们看看路依,路依点点头。
江离深吸一口气,面向观众。柳馨的脸红扑扑的,黄雨楠的笑容欣慰。他们挥舞荧光棒和灯牌,敲打充气棒,发光的道具照亮了上半身。于是他担心看到嫌弃的脸,刚才的举动勾起了大多数人的兴趣,少数人面无表情地刷手机,露出那种表情的学生在可接受的范围,倒不如说几乎没有。生气的则是平常训江离比较厉害的老师,觉得他又为班级添麻烦了。还有做其他事情的:普及知识给不知情人员的、拿手机拍照的。人潮就像倒映星星的海洋。
柳芸答应了快30岁的男老师一起吃饭的要求,拿了第一排的座位。她朝乐队四人努努眼,要他们加油。
江离捏了捏麦克风,手汗导致它差点滑到地上。他转头看看同伴,接受到了同样坚定的眼神。他重新面对观众,思潮起伏:曾几何时,我也与你们一样。我默默地坐在台下,因为呆的久了,以为只有当局外人这一个选择。晚会结束后,我们讨论演员的表现,就像支持的人在台上表演。既然我站到了这里,索性就承担起这份责任,就像不接受学校制度而不做早操的那次一样!
他想去相信能纠正他错误的同伴,想去相信那段共同的经历,想去相信那份他愿意接受一部分但不愿接受另一部分的感情。
江离开口了,虽然唱到第五个字咬到了舌头,但是他没有表现出异样,观众就没发现。然而音箱仍旧传出了破音的歌声,导致他额头的汗滴落在地。路依接上下句,意外地比练习时的水平好。或许台下的人潮激起了她的表现欲,秀发带动缎带飞舞。她的嘴角勾起,带有让人不得不集中在她身上的魔力。
江离慢慢地放松了心情,注视着同伴。他们间有过日常,有过欢笑,有过泪水,还有那一场争吵。他们接纳了他,让本来只想玩玩的他,头一次这么认真地做这件事。
一直就是如此,谁想放弃了就由别人来点醒。这次,他们处于前方,而他只要跟着他们的步伐,就不会落后。
一曲唱完,陈木风和何晨航就鼓起掌来。下一秒,班级同学也跟着鼓掌,在场超过一半的观众送上掌声。
柳芸把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你们是老师的骄傲!晚会结束了我们去聚餐!”她跺着脚,屁股离开座位,挥舞手臂。
那些认为江离是上台捣乱的老师眼中的不满、轻蔑和愤怒也消失了。有的装成歌曲结束后手机就来了很多消息的,有的鸡蛋里挑骨头,还有的则跟别的老师炫耀那是他教的学生。
江离默默地看在眼里,不为人知地冷笑一声。
黄雨楠拍拍江离的背:“你小子快要赶上我了。”又拍拍路依的背:“我们不仅仅参加了歌曲节目。你这次的歌声,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发挥都要好。”
黄雨楠倒没什么其他意思,路依的脸却红了。
柳馨也凑上来:“刚才他带你过来,你在唱歌时又先看他,感情真让人嫉妒呢。”
路依悄悄地伸手到背后掐了掐柳馨腰间的肉:“在舞台要顾及我的形象,说,回去了哪儿要被我挠痒。”
江离问:“让我读引导词,好吗?”其余三人点了点头。
江离跨前一步:“各位来宾,晚上好。”心想在这全校师生共聚一堂的场合,还是不要太离经叛道的好。
“首先,感谢大家对于我们刚才表演的支持,也感谢玩手机的同学没有发出大声音。坦白说,我在上台前想了一大堆牛逼的话,那当真是‘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此时此刻身处此地,被上千人同时盯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没搞砸演出已是万幸。那就说说下首歌曲吧,《无法传达的爱恋》。这首歌属于快节奏,希望能带给大家不一样的感觉。妈的,就上句话有内容。准备好聆听游戏原声般的伴奏了没?来,有请柳馨和黄雨楠!”
好像是不想让也不允许江离塑造的气氛停止一样,柳馨的钢琴声和黄雨楠的吉他声在话语结束的那一刻响彻全场。那是不管让人听了多少遍都会赞叹的伴奏,配合也是,简直想让人在音箱里运用杜比音效。他们仿佛无需通过乐声,仅用琴弦和吉他弦在观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弹奏。
江离和路依走上前去,靠着眼神交流走到了舞台的最前面。
在唱完歌前的最后一次对视时,两人的瞳孔映着对方的身姿,那一刻,看到的情形化为了永恒。
“有你的!简直就是游戏的MVP嘛!”柳芸拍了拍江离的肩。
“哪里哪里,这局不管是放在英雄联盟还是守望先锋里,我的位置都属于辅助,全靠其他人carry。”
“这桥段快赶上韩剧了,我需要条手帕擦擦泪。”柳馨说。
“你竟然找到她了,有一手有一手。”黄雨楠说。
他们走出晚会现场,人行道有几块裂开的烧结砖翘了起来,动动鼻子就能闻到泥土的气息,经过雨水滋润的草挂着露珠。
江离冲到最前面,回过身来:“下个目标是什么?”
“顾虑那么多干嘛,好玩的事情那么多,一个一个试过去呗。”路依用手甩了甩马尾,那是她的习惯性动作。
“有老师帮你们,找个目标还不容易?”
“老师,我可不认为打斗地主对唱歌有什么帮助。”江离说。
“表面上看是没什么帮助啦,在哪方面有效果你还是知道的吧?”
江离没吭声。
“真是不坦率。”柳芸咂嘴,“偏偏有的地方又那么坦率。”
此时,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柳芸老师,等等,等等!”
众人一齐回头看去,见今天晚会的总负责林苏隽气喘吁吁地跑来:“幸亏赶到了。老师,你们留改天吃饭吧,学校专门为比赛的获奖者安排了庆功宴,恭候各位的光临。”
“校领导也去?”柳芸问了大家最关心却不敢提的问题。
“没有没有,就工作人员和你们。”林苏隽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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