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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除腐朽之轨迹

未除腐朽之轨迹

半夜里,他终于处理完今天的一切杂务,来到了这间房里。

他的名字是 林中甸 野麻 寻御典。

身材颀长。乌青的华服之下,垂着一双老茧纵横的手,明示了他仆人的实际身份。刮得干干净净的脸庞,没有什么出众;不知是如何操劳而就,数道褶皱,已然浮现其上——这个三十出头的,未老盛年之人的面孔上。

他注视着正在埋头工作的主人,为了帝国的正义未来而奔波的御贵族,旧森路孤柳引晨路。

“主人……”

他凑到主人身后,为免吵醒一旁熟睡的大小姐,尽量压低声音地说。

“怎么了,寻御典。时刻不早呐。”

“可敬、我的主人,这几天来,在这法理之都,我看不到一个想帮我们的人,只见借法理之威作歹之人。”

“不。看不见我们已得神助么?”

“在下愚钝,请旧森路大人明示。”

“只消看,元老会此番,通过那调兵元令。

起大军,往制东野之中,深谷之番人——所谓‘外野之人’,其意,在番人之土否。”

“番人之土,素有果中佳品,以制优饮……”

“假使其人聚众,入林取果,虽有番人袭扰伤亡,何至边民暴乱,以抗战令?”

“暴乱?吾之主人,虽不学圣言,尚以内知知,以为不可谣……”

“则汝主非欲起谣言,不过消息灵通。”

“是在下失礼……然则是因金桐之脉,有人——有群党,欲占得巨财……”

“该地矿产日竭,此时已不复当年了。徒有旧名,今何复有人涉险而往?”

“……在下真正愚钝……”

“唉。汝非愚钝,蒙在鼓里!”

“仆下敬听。”

“东域离此汇流之都未为遥远。

按例,都中人亦有将赴厮杀者。

而吾等近来入都所见,却全无惊惧风闻之事。

此非因战事不急、世道不艰难,只因城中民力昏昧蒙蔽,不知求生。

巨富豪绅,虎视蛇踞,愚弄群徒,操纵国政。王道跌落,圣言无辉;金道驰骋,卷食人心。

此时此刻,其人贪欲,不止于眼下了。”

“难道……是有人想,逼迫遥畔之人,服务于其私心……而起挑衅之势……”

“寻御典,深得我心呐。

若帝国之兵不日而占东域,无非持天险而不惧。

彼时虽然开战,遥畔邦几乎必败。

看似为此费金弃玉,冤枉钱不少……

实则对于‘影子元老在上’们来说,不过是‘九十九鹰隼落片羽’——

不但有未来预期之增益,或有目前急切之回报。”

“嗯,被主人您点醒了。

可是,容仆人复问:

元老会之真元老之众,如何准许这等‘无名之战’,其所处万事为民请命之所……”

“名存实亡之所,罢了。

如今一场光暗闪烁的木偶戏罢了,仅此而已。

野麻啊野麻……”

一闻主人呼唤,心知往后方是,要吩咐的正题;颔首应声,俯身折颈,频频致礼,洗耳恭听:

“旧森路御贵族阁下,请问有何吩咐。”

“免礼,你这样岂非吾之不明圣言,不知处处平礼之道。只说吾等彼时为圣验元老会之隐替会,所备的是何礼式之宴饮。”

“是‘圣言所载’,亦谓‘义人之餐’。”

“嗯。小小一介御贵族的心思,想必尚未被那些只手遮天之宾客们,格外留意。

如何,寻御典,你看到有人不忍卒餐么。

亦或……人人皆是大快朵颐之态,亦或有贤士不屑地笑、气恼地驰离?”

“我感到遗憾、我的主人——当时我在场协调服侍之群,看起来,大家都十分乐于无故享受您的额外赞誉之举,杏果与清水皆被蚕食一净……”

“哼……不过,那么有哪位缺席么?”

“是的,有的,虽然与元老全数之多并不能比,亦有十数人未来。

啊,还有一位,来时竟不着正装,独自鲸食,其余元老皆哗然避之。”

“不错。

请为我写下,所有这些缺席与傲慢之名单罢。为了那些杏果我可谓已然潦倒,这时候该祈求鼎力而不为耻了。

毕竟光阴摧人,让我们来看看这次冒险的投入,到底有没有合适的收益罢——

我也,必须依据商贾之间所流行的理念一般行动——

大概不管是敌是友,都在同一股激流中挣扎。

胜利不过是……”

“爸爸……”

“嘘——仆下的主人,您似乎吵醒了小姐……”

“都说了免礼。

现在起远非主仆、唯有战友。

竟有人愿意,继续随我步入险途,如今已全成了所须依赖。

而家女,一向是梦里有言。”

寻御典回身细看,果真如其主之言,旧森路雾花木择荫大小姐果真,还是熟睡不惊。

即使只是,凝视她平稳地、微微起伏的后背,也能得出结论。

寻御典眼神不好,看见的窗外的,夜色景致真是简单。

几个月亮闲散地落在模糊迷离的深沉夜空中,遥远而又似乎与窗口毫无距离;不纯的黑幕,要凹陷进这房间里来。室内的陈设,真实简要地映入眼眶边缘,只是、这“画作”的“描摹中心”,有点……

只是、择荫大小姐,那静止而最最清晰的轮廓,说是睡着的,却是坐起来的,这点是不是显得奇怪?

“大公们以为自己尽在掌握,其实只是别人放出的猎犬罢了。”

“话说回来……您说的神助,是指什么?”

寻御典盯着引晨路主人漆黑掺白的胡须,仿佛那一根根里边藏着什么秘密。

……

歌德一路上都想着——他也沒想到自己有這麼多時間想,毕竟已经走的很快了,几乎一路跑起,可似乎还是这两个路口的路程长度更胜一筹——想着雨荷的意图与精打细算。

他与她选择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只是找个安顿之处的心态。但毕竟是在异世界:

作为一个稚气未脱的小青年,总也时不时冒出额外的念头,与现在真实的处境完全不相符的设想。

不过雨荷——不知是该继续当做恋人还是该改认其为姐姐的她,似乎比他歌德更能够在新世界汲取到自由的气息,思维也随着曲折延展的环境,不停地积极鼓动。果断抉择成为万事屋的一份子,既兼顾了新生活之静穆诉求——虽应无安身之处所,已有了行止之归宿;不觅身形之安逸,但思一生大海航向能不偏倚、终不悔其虚度——亦为,生命无限之可能性,预留空间——

从事此业,想必但凡经年累月者,所见所闻必超乎异世界之常人,更有探隐秘察幕后之机;而长此以往,以二者之长命出众之能,前日所戏言“王国游戏”,亦未尝不可滴水穿石地进行……

不过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吧。

穿过,这越来越低矮、陈旧房屋所簇拥的崎岖街道,时不时踏过或松动或破碎的砖石。

终于,完成这根本不像是,能长期由人做的工作:可能马不停蹄地疾走了个把时辰吧——

不出一滴汗的歌德,现在热到发颤,颤到发寒。

这段时间里,他根本注意不到与自己擦身而过的许多人,一切都似飘落之秋叶似得,擦了过去。一切的声音化为依稀的嘈杂,禁不住一丝低落,喘息一声,而不曾在意手臂的几分酸痛。

生活本该以这样简单的劳动开始,这是一个社会生命的,一切创造的发端。

这样想着,对这还算并不辛苦的流程,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何况之前,他走过更漫长的路途呢。

朝前端正地站立好,摇响了手中信笺或包裹的目标人家的门铃。

这扇门几乎从左右一大一小两屋的体积中挤出来,竭力为它的主人从自己的小小“牢房”中作出接引,通一条对外的路向歌德而来。

漂亮的门铃——用细麻绳与墙缝中簇生的野花藤相系的银铃——被摇动许久,也不见其主人出来迎接,也没有听到里面一点动静。

那么这该怎么办呢……是该将包裹丢在门下,还是多多等候?显然时间不多了……

不知这个世界民风究竟如何呢?可不可以考虑寄存在邻居家呢?

在歌德还在疑虑的时候,门自己开了,可是门背后没有任何人;一条被左邻右舍相夹的露天过道,通向一个黑洞洞的内室。

“喂,请问?那……有包裹?”

歌德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询问着。里面传来不知名的跌落声,碰撞声,很快静息。歌德想到自己说话应当更礼貌——但或许又不是时候?

“屋主人,我有您的一分包裹……在下是万事屋里来的……”

一刻,只见不知究竟是何等异样的一人,从中走出来。

……

以雪与青翠之兰为发饰的少女令人映像深刻,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有些阴沉的少女,竟选择独居在这小房子里呐。

遇到了令人怜惜的女孩,回想到真正的旅伴——克真,歌德的回程一路疾行如风,尽管疲累。

若以后能成为某官人,便能到处巡视、救助疾苦了——又有这样的想法——反正也约好要玩“国度游戏”。

这一切,是否只是一个游戏?歌德并不往这问题里,去多想。

此等傻乎乎的乐观主义者,想要让过去、现在与未来都显得,足够快乐美妙罢了。

……

“送个包裹去而已,怎么看你回来一脸陶醉啊?”

“送个包裹而已,也没想到你还会在门口等呢。”

“只是一时与新同事们也无话可说。”

“你们两位,来上车罢。夕阳已残破,而吾等预计连夜而往。”

车内有五张嘴,可是除了车夫的吆喝与那些像牛一样却又格外苗条的拉车牲畜的喘息,没有一丝言语声响。

为了生活的赌博,与其他一切赌博一样,是未充分考虑保险措施的。然而一丝不苟地寻得安逸工作一度过辈子,不也是赌上自己最后不会后悔,之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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