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失昼之时”将近的缘故,今日终日之风,喧嚷不已。
如今陛下御座之下的汇流之都,大致分为,不出所料的三个阶层。
上层,或高层,是元老、官员、勤士长、无封御贵族们,他们过得还算风光潇洒,经常拿俸禄去做些投资,稳赚不赔。
其中个别,还有些雄心,幻想着千年前先祖、或数世纪以前的前辈般的荣耀的生涯,借经商沟通有无、执掌世事——或者彼等这个借口,其实是不愿意承认贵族之血的褪化者,将真相倒过来讲述的“说法”罢了。
第二层是旅行商人、制作工匠、还有富农们。
这个阶层一向是,暗中自诩为中流砥柱、却始终不上台面的躁动者;且显而易见,非但在都城、以致在这帝国如此。
他们无数来自,遥远外邦的同僚,为从帝国获取财富,排除万难跋涉至此;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原本“不离祖居三十步”的,破产富农。
在这各色人之品貌行止之中——无论具体境况如何——稍有洞察人心本领的,皆能看出其一众秉性,未曾与“本地绅淑”们,有失毫厘。
在这个经常坠入死气沉沉、半停滞式地运转的社会里,这一百年,他们却在这死寂般让帝国机器沉睡的和平中,见到了新的希望;彼等已是今日,最先,而唯一暗暗知晓了,未来秩序之人群。
这些对金钱,不必多言,敏感而沉醉的人形交易机器,并不见得,在最近这百年之内,忽然将产业经营出了多么令人瞠目的规模,相反之前的战争时代早就了更多暴富者;然而,他们却借着某些时机,摸索到了,原来一直,封存在衰朽贵族的寓所中的,“权柄”。
元老院权力与御家号令,过往的结合,被从皇权完全剥蚀下来、被架空于,帝国旧日的制度系统以外,而另外为“大手”所用。
看起来,他们中的佼佼者,终于有把握地,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随时可以明面上取老统治者而代之的,“篡夺者的规则”。
似乎自从千年前帝国之开端,不曾有多少改变的古老秩序,已是呼吸困难,反应迟钝地,毫无反击之势。
然而,正经的生意人,总不免谨慎过头。
连他们自己都还没有察觉到,他们早就具备这样的实力了,压根不用等到百年前“驰道归私”的时候,手握良机,却仍按兵不动。
今日是一场重要审判的日子,许多第二层的“大手”们,就“按照法律与圣言所旨”,前来“监法”了。
不过另一位高调来临,不藏锋芒的人物,却不是都中常客,他自信可以作为“荣耀的上层”的代表,委婉而“合理”地,表达对“第二层”的完全不信任,乃至排斥与鄙夷。
这是一位帝国人鲜有耳闻的,远土御贵族,爵位却是“最上”,尊名“旧森路 孤柳 引晨路”。
至于常年挣扎着糊口,“阶下”的人们,没什么好说的,至少上层与第二层的诸位,都同意这点。
至多在这里,清点下他们可悲的层级——佣人、雇农、从卒、下仆,与奴隶,他们,相比与帝国幅员之外异邦的邻居们,更不被知觉,如同手脚末端之麻木。
来日方长,不论这三个阶层心中各有何盘算,这巍巍“往来汇流之都”,“都外人”口中的“汇通城”,不久以后,待那最迟的失昼之时,结束之日,风头要紧了。
……
然则歌德又觉,自己着实浑浑噩噩。
自己等会准备问什么呢。
自己懂得异世界的交际礼仪么。
最重要的地方是,这扇巨门是可以随便进去的吗?虽然看上去是如此。
自己完全是以悠游玩乐的心态在这里漫步嘛。
还自我陶醉什么的。
啊~不管什么世界,在世界上生存都是艰难困苦的,这点他本来早有体会的。
可是又被一些杂乱的冲动冲淡了。
这样想着,歌德的脚步却没停下,把他带进了巨门内部,昏暗的“世界”。
这里边简直不像建筑的内部,渗漏下万千束蓝光的天顶远远地悬在头顶,仿佛是挂在天上。
青灰色的墙壁如同两道陡峭悬崖,被光照亮之处发出令人颤抖的惨白反光。
门口所有闹闹嚷嚷的人们进到这里边之后,全都默不作声,连脚步也放得极轻。
起伏的呼吸声从远处,近处传来,在宽阔但愈高耸的空间里沉沉地回荡。
墙壁上几乎没有什么图案,但天顶上盘根错节,仿佛是一棵巨树之根,在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
天蓝的光芒似乎从其间暗青的……玻璃之中洒下?
匆忙的人流继续拂过在原地目瞪口呆的歌德。
打盹的门卫们里,又有些许又瞧了瞧他。
最近的那位,注视着这个出神地楞着的奇装异服者,好像是在观察一种怪异的生物一般,佝偻着背,看似不快地眯起了眼睛,弄得暗青色的长衣褶皱成一团,
长方形的帽子则快从头上滑落下去了。
新鲜感带来的震撼终究退去了,歌德混进了默不作声的人群,无可奈何,漫无目的地向左乖,向右拐……
天蓝的光芒不知不觉地,一点点退却了。
这座巨大建筑里似乎是无数通道垂直交叉的,如同一个围棋或国际象棋的棋盘,而真正进行公事的地方就是棋盘上空格的位置吧。
横向通道里微弱的亮光不知是从何处传来,整个空间仿佛蒙上了层层暗纱,亦似可以蚕食光芒的浮尘,让歌德在黑暗中也睁不开眼来,还莫名地难以顺畅呼吸。
歌德是这么想的,想着想着,歌德踏进了一道拱形门;这道拱形门高高地悬在墙壁的中央。
迷迷糊糊的他根本没发现自己是怎样步行到高高地墙壁中央的。
他身后的人群全部进入拱门之后,庞然大物般的木梯在门的另一面悄无声息地收束起来。
也不能说是悄无声息吧,只是那微弱的吱吱呀呀仿佛也被空无一人的黑暗吞噬了。谁在推动这些巨大的机关呢?
没有人的话,这座巨大的建筑的内部还真是寒冷而恐怖。
歌德发现,自己置身一个半圆形大会场的入口处。
莫名准确的知觉告诉歌德,此地是法庭。
脚下所不认识的巨大石刻文字告诉他,这法庭叫做廿一堂。
此刻,歌德看见光,感到非常喜悦;他从未感觉光能让自己如此喜悦,他以前喜欢黑暗。他觉得温暖,而以前黑暗才让他觉得温暖。但是更早以前呢……
身后黑洞洞的拱形门已经暂时变成了一个要担心坠落的危险通道。
面前是某个大会场的主体——陡峭的半圆形阶梯座位。从上至下的巨大落差,令其如同一座枯水的大瀑布,逐渐坐上了零星的人。
空间宏大,人群显得得稀疏。
高悬在的正前方之上的正方形窗口之中,金色的阳光如同真正的神迹一般照射进会场,包裹着庞大的岩石的阶梯座位,也包裹着所有在座的人。
歌德不想挪动,被这金色光芒照射着,他怠惰地想要归去。
好像,被一双熟悉的臂弯怀抱着。归……归去……回到哪里?
圣光之下,两片高挑的身影幽幽地从下方的巨大阴影中徐徐迈步,一个是审判者,一个是罪人。
审判者花白色的胡须暗示着多年的经验,罪人年轻的面庞暗示着灰暗的未来。
审判者老旧却整洁庄重的衣衫色泽阴沉,少数而褪色的红花边仍旧忠诚地点缀其上;罪人艳丽却略显脏兮兮的赤红长衣上,黑的条带像是即将束缚他的牢笼,束缚着火一样的血肉。
所有人的所有语言与心思都沉默了,不明所以的歌德也不例外,几乎忘记了自己本来只想寻人咨询故事罢了。
沉闷回音来源不明,极细微地,在这高悬的厅堂上方嗡嗡作响。
有一些着装统一的人一列列地,后续入场。
公诉人?律师?或许不应该以原本世界的见闻胡乱猜测——他们在边路,统一落座。
忽然罪人审判者在一个手势下单膝而跪,低头交手,而发出指令者向前一步,以右手横起掩面,稍鞠躬,朗声询曰:
“监法者众座,惶恐在下请领颂圣说之歌,在下 边楼枯杉学圣牍 ,受审者之名 高墙垣北枫祈言 。”
于是话音未落之时,几乎所有在座者皆整衣起立,右手抵托左肩,左臂微曲向前伸出,作托举火种样子,左腿向右前方跨出半步,目视前方似乎存在的远方,亦朗声颂唱道:
“星斗赐予断崖之外的秩序,
不会分给世界的另一半。
星斗的光芒用苍白之寒嵐保护了道路,
星斗的光芒用暗青之冻息拯救了温热之火。
天下之民都应该遵从星斗的引领,
啊,天下之民都应该遵从星斗的引领,找到那裹挟着寂静的本末之木,
以未生之本末之枝点燃那温热的火,
从来时的道路来之人,从来时的道路去。
回去,回去,回去,
将秩序带到生养那人的地方去。
啊,血统所加护之人,将往昔的故事化为圣言。
听取那圣言者,就在大树之荫下。”
歌声在空旷的室内空间里回荡着,在歌曲的高潮几乎震耳欲聋。曲调并非异非常,使歌德感觉十分奇妙,可谓他所从未见识异世界之艺术了。
歌声似乎有些催眠,歌德感到万分疲劳,即使曲调已经终了,他在这个时刻竟迷迷糊糊的想要睡着。
还是空气中奇怪的清馥在作怪?
迷糊之间似乎长长一段时间过去了,迷糊之间他只听闻罪人虔诚到可怕的平静认罪之语,与瞥见对惩罚的诡异安然无动。
只察觉出身为审判官的老人似乎对那罪人有所偏袒,自己身边的观看者也只有惋惜的目光和叹息,而没有目睹邪恶被降罪的快意。
似乎,受到审判的那位原本是某个重要监狱的警卫长,因为忠于职守而受人尊敬,乃至因种种善举被城市的人们传为美谈,而他竟出于私心将无辜一人擅自逮捕,侵财吞赃。
可,究竟是什么紧迫需要使这样一位警卫长,宁愿面对最终流放荒原渴死的极刑呢?歌德听得不是很清楚,似乎,这场审判中也没怎么提到。
似乎,一切流程中的举证与论辩,都只是在突出这位前警卫长确实犯罪了,“虽然他曾经获得数块国誉章”,“虽说足有六块国誉章,虽然其中甚至有惜命章”。
安静,优雅,秩序,是对这非冗非易审判过程之完美总结。
判决中有许多仁慈的辞令削除着法律中未必必要的皮肉酷刑,有许多严密地见证罪证的真实可靠,有罪人太过虔诚的忏悔。
或许心中正义的殿堂就该是这样把。
罪人似乎已被后来的警卫带走,人们陆续有离开的,或匆忙或悠闲,皆若有所思。最高处席位上一位中年人带着一位少女却留到那最后,似乎与审判者有所交流,其间似乎有些避着,其他那些穿着或典雅或富贵者。
这对父女穿着华丽深沉。二人那重重纹饰起来的精致衣装,却不因繁复入微而稍显凌乱,远而观之,甚至比那些简朴乏味的统一衣装、或是审判官服,更为和谐整齐。
那女孩的头发,仿佛染上涓涓鲜血之雪之色泽……
好像是,刚刚撞见的那个被一群长枪守卫簇拥的少女?
歌德本该看得很清楚,可惜神智不太清晰,没能记得少女的容貌。
歌德最后还是睡着了,明明人们都已经快散去了。
那好像叫做——没错,“边楼枯杉学圣牍”,的审判官,看到没有防备的、以难看的睡姿,昏昏睡去的歌德,会心一笑;似乎靠多年人生经验,算出了七七八八,接着将歌德和蔼地叫醒了:
“监法者同志,年轻人,醒醒了,圣视已毕。快起来罢。”
歌德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觉得莫名其妙听了一场审判,最后使得自己,有何初愿也忘掉了。
究竟在这里边,浪费什么时间呐……
是怕违反何等规定,而不敢擅离么?
是怕这个的话,何以不考虑好来了再进到,这般迷宫式的巨大石屋里呢。
要不是有一位审判官,特留了一个心眼,或许竟不知道,会不会迷路在里面,走不出去了……
真不暇再东张西望了,最重要的是,本该如焚饮冰而去寻她的歌德,确乎还没为此迈出半步——
“雨荷?你在哪里。”
他明白不该如此浑浑噩噩。
那么她在哪儿呢,毫无头绪,毫无头绪呐……
这异世界,不会是一个天大的玩笑罢。
……
原本悄无声息的地方,多了一串串脚步声。
原本暗无天日的地方,燃起了待客的烛光。
一个盲人,带着一群健全的从者,来“看望”一位不得了的人物了。
这位人物,身着紫边白衣,在圣言宣教会中地位非凡。
然而,近来却失踪了一段时间了;宣教会对此,一直秘而不报之于天下。
真不晓得,这群乳臭未干的青年,怎么找到他的。
在这六芒星大宣教堂的秘室里。
“无比正确的导师,请允许吾等跟随,您的指示之下。
去见识,那人类的‘本真’。”
“嗯——那很好,除非尔等,没有足够的勇气。”
“吾等跟随您,无畏于困难。”
“汝跟随吾,正是由于畏惧。
汝未尝放弃汝应当遗忘的,汝还不知星辉真正的含义。
不错,跟随吾,吾将许诺前途。
然而,跟随吾,吾更会许诺湮灭。”
“真理还在前方,吾等之导师。”被称为导师的人望着眼前执着的青年人,穿过那盲目的发白瞳仁,确实看到了对知识的贪婪下作的渴求,没有原则,甚至没有所谓“人性”。
他不知怎么,便读出了这个领头来追随之人的心境。
甚至也对此迷惘,是否收留这恳切之心的持有者;因为眼前的人,与年轻时的自己可是一点不像,不知其终极追求,究竟是什么。
或许其人便代表着,“不可回归一寸”之理的胜利;或许……古老信仰从未正确过,也从来无须坚持那些教条。
毕竟,已犯莫大禁忌者,并非他人,正是自己;何以别人是需要质疑的,自己只是需要相信的呢。
然而,无论如何,有够格的帮手,对于他这次动身要去做的探究,至关重要。
于是示意追随者们起身。
——今日在大传教堂的上层,“导师 臣至晕”在他的“主教之座”里。不断反思着,这一个月来,零零总总的事情。
很久没有为人间的事情这么费心了。
让实验体脱离监管,不见踪影的“事故”是其自导自演的。
这大概是他让这研究,与普通人取得联系的,最后尝试。
“毕竟星辉引燃之火,烧却吾等真面目。
却不知回归最初者,犹可在这灰烬之莽荒中,求生否。”
“黯物”是如此单纯,构成了人类的本质,亦其恐怖之处;若有人将此恐怖之处拿捏,便已非自傲的社会能掌控。
黯物就要再次现形了。
或许是某种可怕的开始,又或许——其所有的,依然只是不能掩饰的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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