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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金色的流水涌入窗内,她热情似火,将夏日的阴影中那些屏住呼吸的悲伤的怪物灼得无处可藏。旅馆的长廊成为了载满了香甜蜂蜜的透明的玻璃水缸。空气仿佛凝固在了这金黄的时光里。细小的灰尘任凭自己在太空中漂流。
少了些人们的聒噪,自然在寂静中奏响了交响的乐章。从旅馆深处的某一间阴面的房屋里,传出了手风琴的伴奏。
少女的身影采下了一切的闪亮,在她流动的亚麻色的长发上,谱写下了此刻的音符。她的活力与阳光融为一体,使万物浸染在她的笑容的光辉里。
窗帘在美梦中激动地打了个颤。少女牵着少年的手,穿过这美妙、热情似火的夏日音乐的殿堂。
少年的脸上沾惹到了幸福的蜂蜜,他还是第一次在这样一个诗意的时刻感受到这般怦然的心动。被女孩子牵起手,就如同进入了美丽的新世界。
伴着微风小声的鼓舞,楼前树枝上的金合欢叶轻轻拍起了一对对双手。
淡灰色的布帘从美梦的惊喜中平息下来。少女带着少年穿过了长廊。
1
“······阿斯特拉罕战役······红胡子东征······斯拉夫人的反击······种族大屠杀······”
秦朝坐在桌前,对着笔记本上总结出的几段线索思考着。她目前还是没什么进度,有些一筹莫展。房间的窗帘被严严实实地拉上了,这里充满了灰色的沉思。
这时,树苗闯了进来。房门大开,走廊里的阳光溢了进来,在秦朝缜密的思维运作上撕开一道裂口。
「怎么了又?不是说好了你要去外面找线索,等吃晚饭的时候再回来吗?」
秦朝中断了思路,有些无奈地说道。
“这孩子虽然各方面都是十三四岁的水平,但唯独在社会常识、人际交流经验等社会生存力方面上显得低能。”为了不让自己对树苗生气,秦朝又对树苗分析了一番。
树苗将身后的少年拉到前面来。
「这家伙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
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自信地说道。
「不,不。我当时只是碰巧在给朋友讲我知道的。」
少年连忙摆手。
「然后······这位小姐就把我拉过来了。」
他对着秦朝解释道。
「不好意思啊,她总是这么没常识。」
秦朝对少年致以歉意。
「不,没关系的。那······我就先回去了。」
少年对秦朝点头致意,打算转身离开。
但是树苗又拉住了他的手。
「来帮忙吧。」
她凑到他的面前,让他手足无措。
「抱······抱歉,我恐怕真没这个本事······」
少年退后了一步,但他的一只手仍被树苗抓着。他向树苗身后的秦朝投去请求的目光,但没料到秦朝只是对他耸耸肩微微一笑。
树苗又上前了一步,认真地直视少年。
“也许,女人针对男人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看着贴在少年身前的树苗,秦朝如是想道。
「拜托了,就一点点也好。」
树苗银灰色的瞳孔像是画布一般被铺上了阳光的金黄。
少年实在是有些心动。
「······那就看是什么事情了。」
他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说道。
树苗送给了少年一个甜美的微笑。她将少年拉倒了秦朝的身边。
秦朝腾出位置来让少年坐下。
树苗站在桌前,四下张望了一下。奇怪地问:
「闸总呢?不是给他换房间了吗?」
「换到仓库里去了。」
秦朝一面应付了树苗,一面指给少年看笔记本上的问题。
「啊,如果是红胡子东征的话,我可能会帮上一些忙。」
少年说道。
「很喜欢历史吗?」
秦朝问道。
「嗯,是的。其实我父亲就是四处跑路搞研究的,我也是受他的影响。」
少年不还意思地挠了挠头。
「如果有我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叫父亲过来看一看。」
他补充道。
「呀,那就麻烦了······但其实问题的重点不在历史背景上,而是在个人方面。」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秦朝开始和少年解释起了历史研究的因由。而树苗独自坐在两人对面,一副被冷落的样子。
之后,少年渐渐开始对秦朝分析起了“红胡子东征”的历史背景。树苗则倒在了床上,伸出右手,观察自己的手指。
天空中几从云朵飘过,窗帘透过的阳光忽明忽暗,整个房间仿佛灰色的在呼吸的心房。
终于,当两人谈及到有关“种族大屠杀”的问题时,树苗自言自语起了闲话:
「明明是个刽子手。」
正在发言的少年突然顿住了。
「你什么意思?」
他看向她问道。
「没什么······就是,你老挂在嘴边的那个人,他好像杀了好多人啊。」
树苗仰头对着透光的窗帘照起了自己的指甲。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不知道吗?」
少年开始冷视她。
「可他杀的都是无辜的人吧?」
「我承认,他是有过。但他并不是什么恶魔,实际上,没有人是什么恶魔,只是历史选择了他们。」
「啊,我脑子不好使,没明白。你是说,杀了人还没错了?」
「我的意思是,比起抓住他这一个人不放,我们更加应该去批判、分析他做出的行为。如果我们只是憎恨邪恶附身的人,而非邪恶本身,那么我们自己也可能会变成恶魔。」
「说的一套一套的······」
树苗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脸上满是不服气的表情。
「谁知道其实真正是什么样的呢。」
说着,她走出了房门。
秦朝在她身后说道:
「别像个小孩子一样嘛。」
但秦朝突然觉得自己这么说也不太合适。“毕竟是仙人养大的。”
2
院子里空无一人,草皮上的秋千被微风吹动。走出院子,左右看去,街道上也空无一人。
树苗感觉到,世界孤零零地就只剩自己了。
走回院子,坐在秋千上,她想起了昨天秦朝因为错过饭点而不得已亲自下厨所做的那道菜:
“看着鸡肉炒的像鸡蛋,咬一口才发现那是豆腐。”
她一想起来就觉得怪,咯咯地笑出声。
——房屋里传来了打碎杯子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几句自嘲,然后人们笑了起来。
但树苗的笑容却突然冻住了。她低下头,轻轻晃起了秋千。
过了一阵,她对自己说:
「那就自己找点乐子罢。」
树苗对自娱自乐有着莫名的自信。
她从口袋里拿出皮筋来。以前,她能用它玩上一个下午。可今天却架不住炎热,不到半小时,她就缩进了房檐之下。
不过,“不要紧。”她想。她又掏出来几块羊拐骨,玩起了抛接游戏。
——五只羊拐骨,一只单独拿出来抛向空中,在空中的羊拐骨落地前,需要迅速将地上的四只骨头翻到六面之中面积较大的四个面里相同的一面。
一般来说,地上留有四只羊骨即可,但树苗却准备了七只。
羊骨抛出,她眨眼间就将七只羊拐骨翻到了同一位置。她骄傲地坐直了身子。然而空旷的庭院里只有一阵热风熏过。
树苗躺倒在廊檐下的木地板上,看向布满云丝儿的天空。她思考起了一个深刻的问题:
「活着······」
她安静地闭上了眼,感受着周围环境的声音。夏天的幽灵已经徘徊在这里了。它是不经意的一声轻响、远处的一声鸟啼和偶尔过路的马车的轱辘声。
——「小姑娘。」
树苗睁开眼,看见一位老太太来到了她的身边。
「吃荔枝吗?」
老太太俯下身子,伸出拿着荔枝的手问道。
树苗抬起手,老太太将三颗冰凉的荔枝放在她的手心里。
「谢谢······」
树苗将荔枝塞进了口袋里。
「你不吃吗?」
老人问道。
「嗯······等一会儿吧。」
树苗说。
老人点了点头。
「那好吧——」
她又站起身子,迈出步子向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刚走出一步,老人好像想起什么的样子,回过头来,对树苗说道:
「那个——」
她指向羊拐骨。
「你玩得很好呐。」
她微笑着对她投以赞赏。说罢,她就回头继续驼起背走路了。
树苗看着老人的背影,想要叫住老人再说些什么,不过她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任由人家离去。
树苗莫名地感到一阵压抑,她揣着荔枝回到了房间门口。房间里,少年搬来了一副大地图,正在为秦朝指点江山。而在一旁,少年的朋友站在那里观摩。秦朝拿着笔在本子上划来划去。
她没有走进房间,而是转身离开了。
又散步回到长廊上,树苗呆呆望向窗外大太阳底下寂寞的街道。
眺向街景的远处,她隐隐约约发现几只女妖在砖红色的屋顶上晒太阳。
3
仓库顶棚的通风窗口照下太阳的光柱。柯本盘坐在这束光芒里,合上双眼,仰头向着天空,仿佛画地为牢的囚徒。
仓库门口传来窸窣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看到树苗站在那里。
在半分钟的对视后,树苗低下头轻轻走了进来。她坐在了柯本身边的阴影里。
「下午好啊。」
柯本继续闭上眼睛,晒着太阳打盹。
「有事吗?」
他说。
「荔枝······吃吗?」
树苗小声地问道。
「嗯?」
柯本直起身子来,看向她。
树苗从口袋里拿出荔枝,放在手里递向柯本。
柯本伸出手来。看他好像要将三颗荔枝都拿走的样子,树苗便又缩回手去。
「只准拿一个。」
她撅起嘴教训道。
树苗再次伸开手,柯本从中挑了一个最大的。
「哪儿来的?」
他一边剥皮一边问道。
「奖品。」
树苗说。她又将剩下两颗荔枝放回了口袋。
柯本将有些温热的荔枝塞进了嘴里。他躺倒稻草上,再次合上两眼。
「所以,你在干什么?」
他问。
「没······没有特别在干什么······」
树苗低头揪着地上铺下的稻草说道。
「那你随便说点什么吧。」
柯本闭着眼睛散漫地说道。
「什么······什么意思?」
树苗开始用两只手揪地上的稻草。
「我们现在在做的东西叫聊天。你先说些什么,然后我再接着你说的东西再说。」
「那······我说什么······比较好?」
「什么都可以说。比如说你刚刚在做什么。」
「······唔······堵蚂蚁洞。」
「之前呢?」
「扔羊拐。」
「再之前呢?」
「荡秋千······」
「完了呢?」
「躺在房间里······听秦小姐他们说话······」
柯本沉默了。过了一阵,他问:
「不无聊吗?」
树苗的眼泪好像就要涌上眼眶了一样。
「很······很无聊。」
她不再揪稻草,双手相扣放在两腿之间。
「是么······这也是没办法······我也很无聊啊。」
柯本睁开眼睛,看着她说道。
「那就教你一些事吧——」
他指向树苗,问:
「听说过“此在”(Dasein)吗?」
树苗摇了摇头。他继续说:
「就是“人”,或者说,人的一种属性,予人的一种配置。」
「“此在”,它是“存在”的发起者。它对“存在”提问,它意识到“存在”。」
柯本见树苗压根没有听懂,一副挤压的面部表情,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就是“为了存在而存在的存在”。」
树苗还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适合这种聊天。
「也就是······怎么说呢······以你为中心,将你周围世界的一切联系了起来。它不断地参与、解释周围的世界。」
「算了······」
柯本掩面无奈地说道。
「进入正题——」
「“此在”的存在方式。“此在”·······罢了,就说“人”吧。」
「人并不能改变自身的存在,但他可以决定自己怎样存在。当然,自杀另有它论。」
「我也许毛发旺盛,但我可以用剃毛膏,我也可以接受这一事实,把它们扎成小辫儿,我也可以掩饰这一事实,假装它没有发生。」
「我或许想成为哲学家,但“生存性总是受现实性的制约”,也就是我们的行为受到环境制约。事实是,我无法被人们叫做哲学家,人们不承认我。但是我依然拥有那种态度,成为哲学家的态度,依然对别人说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话。」
「——我选择什么方式去参与事实,并不取决于这一事实,而是取决于我自己。」
树苗呆呆地看着柯本。他长舒了一口气。
「好了,现在,重点在这里——」
「我选择的方式,真的取决于我自己吗?」
「别人都有一本书,而我没有,我可以去自己买一本,但是我也可以将所有有这本书的人手里的这本书烧掉。可我并不会选择后者。为什么?」
——「因为被烧掉书的人太可怜了?」
树苗试探着回答道。
「千万分之一的正确。因为没有正常人会选择后者。我前提性地认为自身也是“常人”,所以自然而然地先前排除了这一下选项,选择掉了它。」
「所谓的“常人”,他们替我选择了答案的一部分。」
「让“别人”来代替我做出选择,这是“非本真的”(Uneigentlich),也就是“非本真性”(Uneigentlichkeit)」
「而“非本真”对应的就是“本真性”(Eigentlichkeit)。」
「具有“本真”,就是忠于“自我”,成为“自我”,拥有“自我”。」
「回到书的例子。在我看来,你是可以选择“非常人”的选项的。你是“自由”的。」
——树苗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她表现得开始有些不自在。
「人类通常都作为“常人”来现身,很少展现出真正的自我。而仙人们,他们更多的一面是“本真性的自我”。」
「所以——」
柯本的眼神尖锐起来。在树苗眼中,他的样子变得有些陌生。
「你将怎样存在呢?」
4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东方的土地上呢?」
「唔······罢了。少年,今天先到这儿吧,晚上我再去找找线索。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不,没什么。如果您不介意,我想把这个作为我的课题内容——」
「当然了,不如说这样更好。」
「感激不尽。」
傍晚,少年和朋友从秦朝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那个女生呢?」
走在长廊上,他的朋友问道。
「谁知道。」
少年耸了耸肩。
「喂,你看。」
朋友停在了走廊的窗边。他拉住少年指向窗外。
——树苗在夕阳下一个人坐在秋千上。
朋友轻轻用手肘顶了一下少年。
「可以上了。」
他说道。
「什么可以上了······回去了。」
少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啧,别这样嘛。快去!」
朋友搂住了他的肩膀。
「搞不懂你说什么······」
少年咕哝道。
「真没劲啊!」
朋友强拖着少年下到一楼,将他推出廊檐下的阴影。
「有什么好说的······」
少年自言自语着走向树苗。树苗虽然背对着他,面向夕阳,可她早已察觉到身后的气息了。
——街道上的房屋升起炊烟,从围墙外传来炒菜颠勺的声音。道路上多了些散步的人,传出几句家长里短。家燕盘旋在城镇的上空,它们发出奋斗的鸣叫。
「有事吗?」
树苗先开口问道。
「不······那啥······」
少年站定在了她的身后,一点点组织着语言。
「我平时,不,我表达自己的看法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女孩子或许就是会感性一些······我也有个妹妹,并不是不理解······只是,那个,看见你就想起了妹妹死缠烂打的样子——我不是针对你······就是······突然那个,想起了一些烦心事。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让你理解——我的看法······就是这样——」
少年尽管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是认为在女孩子面前自己应该让步。
「那个,就是你的存在方式吧?」
树苗淡然地问道。
「存在方式?」
少年没听太明白。
「那个,是你的“本真”吧?」
她继续说道。
「这······我不太明白······」
少年挠了挠头。
「不过,我觉得你真得有点像我的妹妹——」
「请问你多大了?」
他问。
「不知道······十四或十五罢。」
她的语气里有种隐隐的失落感。
「那······那就算十五罢。几月份的出生的呢?」
少年问道。
「啊——不知道。」
树苗仰头看向天边的火烧霞。
「这······这样啊······」
少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见。」
他转身走回了廊檐处,和朋友一起进入了餐厅。
「明天······见。」
许久后,树苗小声说道。
5
秦朝伸了懒腰,拨开窗帘。透过窗户,她看见树苗一个人坐在秋千上。
关于树苗的事情,她已经有所推断了。
她叹了口气,坐到了窗边,又陷入了一阵思考。
——仙人们计算日子,使用的是一种阴阳合历。阳历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阴历一年是三百五十四天,于是便会有多出来的日子。
这些多出来的日子算进额外的第十三个月份里,仙人们会在这个月份里做许多特别的事情。比如,和抢来的新娘子结婚。所以十三月也被叫做“喜月”。
仙人与人类结合,要么是从婚宴上抢来新娘直接进行,要么就是将幼小的孩子养大再举行仪式。极少有灵魂交流层面的恋爱。
在第二种情况里,如果仙人在抚养期间移情别恋,又将谁家的新娘或孩子抢到手,那么之前养育的孩子很有可能会被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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