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当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一边用大拇指揉按着太阳穴,鬼红眉睫蹙起,作出一副苦恼的表情。那束刚刚扎起来的高髻马尾都因为生气而显得一跳一跳的。
而我呢,一动不动站在她旁边,似乎甘心接受着女主人的数落,头也不敢抬一下。
因为只要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墙面上四个呈方形排列的小孔洞,整齐幽深;我大致能想象出昨天镜面还尚被架在墙上的情景,惭愧得耳朵都有些发热了,只得拼命寻找着应付的对策。
——没错,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了,高墙上所挂着的液晶电子钟完美地说明了这一事实。
昨夜不知道为什么睡得各种不舒服,或许是因为旁边有一某少女的缘故,尽管我已尽量把身子贴在床体边缘离她远些好使自己安心,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我连辗转反侧的动作都做不到,只好呆呆傻傻地瞪着天花板。
就这样平躺着,好像记得直到映入帘布的光线愈发明亮起来时我才产生了足以入睡的倦意。
结果就是——刷牙的空隙里,两只眼睛周围的紫青色眼圈一清二楚,可算是给镜子对面的娇弱少女减去了一丁点颜值。
当然眼下说这些并无实际意义。此刻被鬼红追究刑事责任的我,证据确凿且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对不起……”我觉得除了道歉以外,说其它任何的言语都会对这酒红单马尾的高挑少女形成反效果。
“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何用!”
果不其然,哪怕我已经把语气放到轻得不能再轻的程度,鬼红的怒火也没有被削去过一星半点,气势尤足,紫红瞳一竖就忍不住朝我喊了过来,“宿屋内的镜子是什么东西?是公物、崎坂学院账簿上的公物诶!你到底知不知道破坏公物会造成什么后果?被发现的话一经查证就得扣减学分了好不好?!”
是是是……
身体明显地颤了一下,我把头低下一些,再低下一些。
“何况今天因为恰好是新生入住之日,寮监们肯定会将这见宿楼大肆排查一遍——到时候不但学分要扣在我头上,而且指不定明天一大早就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并把它传播开来,说什么‘学生会长终于露出她的马脚来了’吧!”
是是是,这会对你下一次竞选继任学生会长一职造成阻碍……
我将头低下一些,再低下一些,几乎变成了半鞠躬的姿势;暗地里却苦恼着,思索如何尽快脱身。
“喂,现在作出这副模样干什么?把头抬起来!”
抬头,我故意用不安的眼神偷瞄了她一眼。嗯哼,很趾高气昂的样子,鬼红脸上大约有某种类似于扭曲的可怖笑容;话说为何我倒感觉她挺享受这种站在别人头上大骂之的感觉。
错觉吗?
“想好要怎么赔偿我了么?”扬头,凭借微弱的身高优势,鬼红居高临下道,“三选一,直接付现金还是给银行卡还是……”
顿了一秒钟,我看见她紫红瞳间闪过骇人的光泽。“把你的人身自由交出来?”
啧啧,且不说我身无分文,连那张银行卡都被留在了岩户的闹套居所里——还有第三条选项,无理取闹。
我自然是不会作出选择的,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就听出来她是在胡闹任性。但在她讲到这句话时我灵光一现。
“啊,那身为有罪之人的我还是暂时离开一下吧。”收起脸上的“哀戚”神情,我脸上的愧疚瞬间不复存在。
转身踱步至房间正中的餐桌上,我从面包袋里拎出一片薄面包叼在口中,淡定地穿进一双女式皮鞋,鬼红牌的。
“你……!”
“安心吧,”回首看着一时因为没想到我会突然这样做而气急的酒红单马尾少女,我耸了耸肩,打开衣柜取出一件熟悉的褐色男式风衣穿上,流畅地关上柜门。“正午以前我会赶到学院的中央广场。届时你就能获得一张满额的黄金级信用卡作为补偿;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学生会长您耐心等待。”
黄金级信用卡,仅次于钻石级别,额度十万东水通用币。至于如何取得,我相信绢缘那小萝莉会帮我搞定。
瞥了眼哑口无言的鬼红,我内心暗笑,表面上却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道,“因为我需要时间去见一位重要的友人,从她手上拿回我自己的资产。”
语毕,我拉开了宿屋的大门。
“喂——”
跨步,反手一推,顺便将某大呼小叫起来的少女关在里面。我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个人独处真好,安静真好。
…………
“如果你能看到这条讯息的话,就证明你仍安然无恙。我相信我亲自定立的副会长将有十成十的概率眼见它。
“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不是好的作为,事后我必定要求你帮我做些什么作为补偿;以下,开始说明正事。
“最近东水治辖会总部一时事务繁多,短时间内抽不开身,所以我已经指派了特殊行动人员将她护送到学院里与你汇合。她尚且平安无事,我知道你很担忧她,无妨。周日上午十点二十七分,崎坂东教学区科技实验楼A栋后侧,寻找一束紫色的康乃馨即可;噢,鉴于你已离开了岩户的那套住所,我拟派人前去回收了其中的贵重资产以防窃贼行窃;只要文刀君准时赴约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拿回其中某张磁卡啰~
——自:你可爱的直系上司大人”
合上影印纸,折成三折放入上衣口袋,我摇了摇头。
这是我昨天半夜用鬼红的通讯器登录上自己在东水数据网内注册的账号所接收到的信息,时间日期的标注是三天之前,恰为我昏迷卧床之时。
寄信者一栏上只有三颗星号,估计是为了增添保密性,语气也相对较为隐蔽,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紫发萝莉的说辞。
——什么可爱可爱啦……
比较欣慰取得了自己所想要的东西,我一边感叹着绢缘的思虑忱密,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白纸。
东水都市的高级通讯器一般都具有复印技术激光一照方便得很,更不用说这种东水治辖会特制的仪器了。只消白纸放于通讯玻璃板背后,一扫,即可映下文字;而我为了谨慎起见,也复了一张备在自己身上。
早晨时分宿舍楼静悄悄的,或许因为新一轮的学届尚未开始,不但注册过的预备学员不可能在这个时间段赶到学院,高学级的学姐学长也仍未爬起床、或者还在洗漱。没有人形单影只地出没在这现代化的走廊上。
我很享受难得的安静;毕竟如果让其他人看到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信步于宿楼内,想必会横生出众多麻烦。我真庆幸自己一路上没有见到鬼红口口声声说的什么“寮监”的影子。
乘电梯到装点豪华的一楼大厅,再从呼呼大睡的年轻服务台小姐面前轻移而过。当我走下宿楼跟底的石阶,踩上久违的石砖路面时,终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安抚下躁动不安的心绪。
——安全着陆。
硬是咽下口中嚼的最后一小块面包,我偏过头,目光从细密竖直的黑色发丝间穿透过去。铺置着鲜丽外砖的宿舍楼体在我身后不远处拔地而起,一栋栋陈列开去,约摸十几二十几层的高度,仿佛连城一体的庞然大物。
明历某年某月某日,星期六,我独自一人且光明正大地从这座学院的女生宿舍A幢大楼里散步了出来。背后是掺杂在浩瀚蓝天白云的建筑物景,我的姿态大摇大摆。
事后间或想起这件事,我怀疑当时自己的胆子是否大于一只豚鲸。
…………
崎坂学院,坐落于东水都市东南部,位置恰好在线岭区、洛芒区与神宁县三大辖区的交界线上,直属于东水都市最高政府机构之管辖下。西部紧靠低矮平缓的珞丹丘陵,东部则可以直接延伸到海滨公园。
这里气候适宜,四季分明,空气清新且远离世俗气息的污染,可算是一个钻研学术或进行秘密研究的好地方。
然而,若你去东水都市任意一处街角花几个硬币买一份全市地图,便可以发觉、不管哪一种地图上都不曾显示出“崎坂学院”这四个字的踪迹,好像它凭空蒸发、或者根本不存在一般。
如果想要我实话实说的话,我会坦白,这是某特殊学院机关故意要使你产生的错觉。
——毫无疑问它确确实实是存在的,而不仅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都市传说。
绵延三十里的狭长山岭,将这座高科技的未来化隐秘学院从外包围起来,形成一道天然屏障;之于山的另一头,则是大片大片的农田,鲜有人烟。另外为了以防万一,学院的创建者们甚至还在山腰背风坡的三分之二处设置了连成一长条的栅栏钢索及警示牌,两人高度,接上了一千八百万伏特的高压电,毙人不偿命。
据说有些钢丝栅栏外的牌子,还是黄底黑框的钢板。
——“前方为军事重地,兼设有特级监狱,进入者立即击杀。”
事实上,东水都市并没有设立过所谓的“特级监狱”;至于军事重地,那可要到都市辖区的另外一边去了。
不过这三项简简单单的措施,确也保证了崎坂学院的机密性。说到底,这是一座为研究异能力所存在的研究院,是半脱离东水都市方面监管的超大才储库。能收到这里的入学许可的,无非仅有两种人。
身怀异能的年轻学子,或拥有巨大可供开发异能之潜力的少年少女们。
毕竟在异能基本不完善且基本不流行于都市街巷的现在,他们这些人才中的百分之八九十都可以在学业结束以后晋升入政府高层、或保密科技机关任职,将多为中流砥柱,对内或是对外。
——连东水治辖会都把崎坂学院当成它的一个重要客户,足可见其举足轻重的地位。
那么,我这个“外人”又是如何获悉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的呢?
“咦?你难道连崎坂学院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就朝这边投了入学申请书吧?!”
昨晚鬼红听闻我的问题后,大惊如是说。“你问我怎么知道你投过入学申请书?喂,每份学员的申请书都必须要由我学生会长亲眼过目一遍,其中就有你的好不好啊?
“算了算了,看在你申请书已经审查通过、现在的你也算半个准学员的份上,我还是好好来给你补习一下吧。”
——以下省略两千字,镜头切换回现下。
老实说我并不惊讶自己的申请书没被退回,因为那份东西可是有紫发腹黑萝莉亲自署名担保的,崎坂学院上层人士不可能不对它引起重视;想来绢缘萝莉也正因为料到了这一点才会那样做。
嗯哼……现在的我竟已成为这座学园内的一员了嘛?
将目光从天空中斜斜晨阳处收回,我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现实。
眼前所见者,为和平宁静的未来学院景观,将科技光泽与自然气息和谐地融汇在了一起,不显得相互矛盾。
平整的硅晶石砖街路,宽阔大方地从我脚下延伸向前去,不见一片枯黄落叶。合金质地的黑杆路灯顶端同时加装了太阳能电池板及小型风车,时不时转动个一两圈,为它们提供源源不断的储能,干净清洁;这种无需耗费电力并保护环境的路灯比比皆是,如同军人列阵般守于两侧,即使偶尔会被边上的树枝树叶拂过。还有银色的光芒在扶栏上的某一特定位置闪烁着,大概是路灯的控制器或其它什么特殊装置吧。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东水这样一座高科技近未来化的都市天空之所以时常如此蔚蓝,起码有一大半部分的功劳属于崎坂学院。因为那种新型路灯我也曾在都市中心商业区的公共场合目睹过。
另外,经过某些僻静十字路口时,我还发现了一种机械平台;我知道它是专用于指引某些路痴的,譬如我本人就使用过,在政府机关等重要设施大门外所对的街口边——呸,我才不承认自己说路痴!
提供休闲的长椅背后架上了某种狭长银白板块,我只要稍稍坐上去一下,椅背后下方板块的边缘上就会闪耀起明亮的淡绿色指示灯;随即,一道虚拟屏风会从板块上部的射孔里投映出来,透明的,乍看之下完全不像是实体。可我最终还是撤销了去触碰头顶上方那块屏板的念头,因为还没有等到我手指接触到那自椅背后冒出来的、呈弧面状冒出来、直伸长到我所坐之位正上的毫无厚度的无色屏板,指尖便已在数寸空气之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热量——足以使我食指刺痛的热量。
诡异的科技。我撇撇嘴。
该不会是用来防雨的哇?例如下雨时候,利用这无形板块上的热量来蒸发雨水,避免其穿过它而降落到坐于长椅上之人的脑袋上……若真如此,岂不多此一举。
但很快地,正在边走路边苦思冥想的我,注意力又被切分到其它事物上去了。
放在支架上、护罩内可随意取用的纽扣耳机,浮于半空中的球形投影机,身为向导的全息影像蓝发少女,可依据使用者手掌温度自动调节水温的红外线洗手台;以及迎风到处飘飞的、极致纤薄的铝硅合金片,上面亮起了荧光色的显示时间的数字……
于是乎,当我用纽扣耳机听了一首沁人心脾的古典音乐,把石头扔向空中的投映机后又被它追着跑了数百米、直到询问了可爱的蓝发向导少女影像才堪堪在一栋矮楼背后躲过,再到洗手台下把污垢的双手烫了个白里透红以后——随处可见的“时钟铝合金片”上,时间差不多已经逼近九点整了。
看着街路上逐渐出现的一个个身穿学院制服的少年少女,我终是压下了一口气,将脸上发现新大陆的惊奇表情收敛一些,搓搓手掌,尴尬地作出了若无其事的闲逛模样。
哎,真可惜。时间还早着哩,其实我还想在这奇妙的学园内多发掘些新玩意儿。
——只惜现在已成了大庭广众的情况。我不得不从一个乡巴佬变成一名绅士。
有两三个学员经过我身边时会朝我这边投上诧异的目光。我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所以也向他们送去了陌生而内怯的眼神,抿嘴浅笑。
对对对,赶快将我当成一个初入学院的准新生;我之所以没穿这种精致得几乎让人以为跟贵族学院同一款式的紫红制服,只不过是因为忘记、或完全没有注意到新学员指南上有“进入学院时务必身着崎坂学院制服”这一条款项!毕竟我还是个准新生嘛,一个不小心忘记也算情有可原,就是这样的说~
果不出所料,那些被我用自信端正之微笑回敬过去的学员们,无一不脸上露出羞愧的红意,把目光从这里坐在长椅上的我身上收回,继续走他们的路去了。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有些人、尤其是男学员居然在我一笑之下变得晕乎乎的,脸红得像极熟透的红苹果,差一点就因为头撞到街边路数上而摔得头破血流了。
对此我有些莫名其妙。
“嘿咻!”
然而此时此刻,有什么宽大的东西已被某人按住在了我的脑袋上,将我一半的视野变成黑幕。
“喂、唔喂!”我惊叫一声,几乎要从这长椅处跳蹿起来;可我失败了,一对温凉的手掌已然从后方伸出、牢牢压住我的两肩使我动弹不得。
“干得不错唷,茜米娜~”背后、那两只手的主人轻笑着,没等我有所反应便继续说道,“这样一来也省下让她大惊小跳的功夫了。”
我呼吸停滞。可即便如此,有什么花的香气依然夹杂于清宁秋风之间,洋溢飘散入我的嗅闻。
某迎风而起的柔软东西触碰到了我的脸颊,痒痒的;通过剩余的视野、我瞥见几缕金色的柔软长发,而我也随即意识到了那其实是站在我座椅之后的某女孩的清香。
——郁金香般清新淡雅的香味。
实际上这并无能成功转移我的关注点,所以我接下来便已下意识地抬起手,试探性质地拍了拍脑袋上的多出来的东西,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茜米娜,还有那个谁……”我缓慢僵硬地扶正头上那款式似乎是专供女孩子佩戴的礼帽,使自己视野再度恢复到了完整状态。偏转过头,我无奈地看向长椅左侧双手撑着扶手的另一位少女。
五天时间不见,茜米娜看上去倒还是老样子啊,两道长长的绯红色马尾垂直到大腿腿际、散发出不减的神异流光;一身崎坂学院制服穿在她身上还挺相配,不论与她的发色还是瞳色。而最最重要的一点,脸上满带单纯且天真微笑的她,健康如故,皮肤的纤白中渗透着红润的质地。
没错,只要安然无恙就是最完美的结局和开始。
“嗯哼?‘那个谁’又是什么意思?”
可惜正当我准备以同样的笑容回复绯红双马尾少女时,高贵而陌生并带有一种莫名熟悉感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金发的主人已经往我两肩上施加了几分力度,强行打断进来,“对于不认识的人要用敬语来相称哟。”
“是了,尊贵的小姐,”我叹了一口气,忍住去揉太阳穴的冲动,“所以说能不能请阁下放过我的肩膀?要知道您这样做会给我带来行动上的困扰……”
右手无法伸至颈部以上,不能摘下头上所戴之物的不便。
“不,就是要限制你的行动。”
岂知她竟不怒反笑起来,义正言辞地使用长者训导之语气道,“区区一个准新生便敢在入学准备日当天放肆不穿制服?嘿嘿,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看上去犹如鹤立鸡群般耀眼,刚才几个纯情小男生都快要被你那一身别有韵味的男式外装外加一脸羞赧笑给迷得头晕目眩啦!”
纯情男生?迷倒?!
“……行行行,尊贵的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强行压下腹中的恶心感,摇了摇头。
戴得真好,那礼帽居然不曾因为我的有意动作而稍有歪斜的迹象。“但首先能不能先请您站到前面来?否则在不知相貌与姓名的情况下交流只会使我们双双不自在,不是么?”
“嗯?你弄错什么了吧,愿羽学妹。”
在我无限睁大错愣的瞳孔中,天空仍是这样的蓝,完全不像是我引起了如此巨大之波澜的内心。
那素不相识的金发少女的温软呼吸触及我的耳畔,她似乎又朝我靠近了一点、趁我失神时。“瞧吧,我完全知晓愿羽妹妹的情况呢……除了瞳孔颜色与照片上的黑色略有不同,其余部分简直一模一样;唯一有所缺憾的是,咱根本不清楚东水都市的哪家角落里居然还藏有‘琉璃’这种古老到早该在六百年前亡灭的姓氏!”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占据了我的心头。我蓦地意识到她在讲什么,倒吸一口冷气。
目光下意识地折返向左侧。接触到我的眼睛,茜米娜嘴巴一闭欲言又止,紧张地撇过头去,留给我两束一跳一跳的绯红尾巴。
将近一周不见,原来我养的小猫投靠新的女主人去了。
“娜娜,先过来帮我按住她的肩膀。”金发少女柔和地命令道。
朝我这里投送过来一个真诚道歉的眼神,茜米娜恭顺地走出了我的视野范围;听脚步声她是来到了我的背后,接着在那双手移开的瞬间、她两只纤细手掌又接替着在我肩上覆压下去,使我不能站起、不能扭腰、不能转头——至于翘二郎腿还是做得到的。
“我真的很好奇呢,你究竟是谁?”
金色的影子从视角边缘线处冒出来。身穿加装过白色蕾丝边的紫红制服的金发少女优雅闲适地迈着猫步抵达了我的正前,居高临下的微笑好似对椅上翘起二郎腿故作不屑一顾的我表示着戏谑,“凭我一水家的情报网,三天之内仍未在都市内发现过你过去的一丝线索,弄得你仿佛是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物般……”
“你,”眉梢微弯,一对璀璨金瞳盯上了我的脸,企图从中找出什么。她重复了一遍问题,“究竟是谁?”
我的嘴宛如沾上了树胶似地合得紧紧的。一言不发,我恶狠狠地回瞪了金发少女一眼,对她的盛气凌人抒发起不满之情绪。
“不肯回答是吗?”精雕玉琢般无瑕的脸上,嘴角弧度加深,神秘的金发少女眼睛眯起,轻快道,“茜米娜,那张卡姑且就先保留在我这边吧,反正里面还有整整九十万存款,过几天再物归原主亦不迟。”
听闻背后茜米娜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应答,我的心猛跳起来。
九十万的存款?该不会是……
“慢着!”先于额角上挂着的冷汗落下,我抢着开口了,“你……你跟绢缘那腹黑萝莉到底是什么关系!!”
隐隐察觉到某个骇人事实,仰头望着面容姣好的少女脸颊的我不由地吞咽下一口唾沫。
“噢?腹黑萝莉?”金发少女一水某某淡笑着,双手环抱,弯下腰身,即刻与我拉近了一两尺之距,微弯的金瞳好笑地俯视着瑟缩了一记的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样轻率地称呼名门东川家的二小姐呢;虽然差强人意,不过——”
“我,喜,欢。”
右手指尖轻点唇角,一水少女表情和善起来;的确有那么一刹那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遇到了同道中人,心跳漏了半拍。
但当下我便认识到了哪里出现了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气急,若不是肩膀还被按压着我早就高跳起来了;我高声呼喝着,咬牙切齿,“不要跑题,快说出你的身份、怎么认识茜米娜、又怎么拿到我的银行卡的!!”
“呐,突然间这么激动做什么呀?”缓缓挺直起上身,金发少女一水完全不介意展现出自己那足以让其她女学员们羡慕嫉妒恨的绝美身材,随意捻了捻自胸侧垂下的金色发丝,巧笑嫣然。
“不准给我转移话题,”愣了一下,我迫使自己的目光不对上她的脸,刻意无视掉不远处那寥寥数位被我的呼喊吸引了注意力而朝这个方向望来的学员,压低声音道,“快回答我的问题。”
“太性急了吧?”
“这绝非我性不性急的问题,”我低下头,借助脸畔滑下的黑发及头上帽檐掩护起自己阴沉的脸色,“茜米娜把手松开;还有一水少女,我觉得我们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谈谈。”
金发少女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
…………
东水都市,一座自明历118年的元月元日时正式归并入东陆联盟这一庞然大物旗下的大型城市,至今已发展成为东方世界最富盛誉的一大城市,其科技水平足足领先世界水平二十年以上。
当然,其中不乏东水三大名门所作出的贡献。在这一百三十八年的时间里,它们为都市的建设无时无刻不在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大大加速了东水的现代化、近未来化。
东水三大名门,以政治方面的东川家为首,以经济方面的一水家为次,以资源方面的昭尧家为末。
东川家,原系属于东水大江以北之古城——江都,是为拥有近千年悠久历史之城中名门;后因战乱洗劫被迫迁居江南,定居于海畔。成立东水都市之时,东川家曾为其建造援授了大量资产材料,从此以后便成为东水名门首位,控制着东水都市政府下辖的秘密组织“东水都市后备治辖委员会”。据传言,历任东川家主在成为家主以前,皆有过一段担任治辖会长的经历。
——东川家之人拥有紫发紫瞳的明显特征。
一水家,东水都市三大名门中唯一一个以分家形式存在的名门,自东水都市建成之处迁入,其本家位于东水大江上游的褔昔山区之内。一水家控制的是东水都市各辖区的商业系统、特殊行动部队、以及银行经济命脉,在东水都市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现为三大名门中家族总资产量最雄厚的一家。一水家素来崇尚西洋文化,因此从家教到礼节遵守的都是严格的西方贵族礼节,盛名亦远播海外诸国。
——一水家之人拥有金发的特征;瞳色往往象征其血统纯度及在家族中地位高低,如分家家主为金瞳。
昭尧家,三代以前强势崛起的新兴家族,跻身位列于东水第三大名门。追根溯源,昭尧家的祖上曾为东陆某一古代王朝的皇族贵戚,王朝衰落后沦为平民阶层,或为农民、或为商人、或为学者、或为渔夫。直到七十年之前,身为大学教授的昭尧介在东海海床以下发现了新能源“Gaverlin”,并谋划建立第一处开发基地以后,昭尧家便基本控制了“Gaverlin”的所有脉络。如此以往,三代以来不曾出现衰落的迹象,反而愈加强势;因东水都市本就处于大江形成的冲积平原而资源极度匮乏,除非进口、否则便只有依靠Gaverlin才能加速自身的发展。
——昭尧家之人拥有黑发黑瞳的特征。
…………
“叮铃、叮铃。”
百无聊赖地歪着头,我沉声不语、看着手中的玻璃茶杯。半透明的无色方形冰块,融化了一半,在我摇晃的手中交相撞击起杯壁,发出清脆的响音。
(“实不相瞒,我其实是一水家、东水分家的大小姐,天方。”)
我实在无法忘记自己亲口从她口中听到这串话的时候究竟有多么的震惊——明明问题就是我自己提出来的,结果到头来自己却感觉太过难以置信,哪怕目光早已紧紧锁定在了她的一头柔顺金发、及象征性的金瞳上。
(一水,天方……)
脑海中不由联想起以前曾于绢缘萝莉口中耳闻的一串资料,我缓缓放下玻璃杯;双手撑起下巴,神思飘忽。
一水天方,一水苍澜;一个是崎坂学院的学生,一个是董事会的第七席。我早该把这两个名字联系起来的,何况她还是一水家的长女,因为苍澜大叔是一水家的家主……
“……那个,文刀君现在在想什么啊?”
“嗯,没什么。”直到茜米娜出声打断,我才回过神来,甩了甩头,作出一副微笑的表情来应答。
“胡说,文刀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发呆哦!”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真的什么都没有。”
见到桌对面的绯红双马尾少女还有要提出询问的意思,我故作不知情般地撇过了头去,扬起视线,忽略掉她那焦急好奇的眼神。
——“一束紫色的康乃馨”。
这是一间安静高雅的咖啡厅,宽敞且装点豪华,完全符合贵族的风格,无怪乎金发少女一水天方会选择这种地方。首先光是每张桌位间就有足够的空隙,留给人以完美的私人空间,空隙处的墙壁上挂起了优美的油画框、上面的内容大多数描绘的是远古时代的各种神话传说,增添华美的艺术情趣。
而且依据一水天方说明,为了保持咖啡厅的安静氛围,在这些空隙里、咖啡厅的经营管理者还加装设置了百分百透明的声音障壁,可以通过电波的干涉影响并阻挡声音的传播。这就为某些机密事务的谈话提供了保险。
可惜,我与她的这场谈话进行得并不怎么顺利——怎么说呢,她把她的身份一通告诉了我;我却始终不能系统地将自己的身份理出一份逻辑来告诉她,说的东西很多都模棱两可,片面不完整;譬如我到底是谁呢?我来自哪里?为什么会认识东川家二小姐……等等诸如此类。
这种问题说实在的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总不可能把“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还有我原本的身份是男性、只不过因为受到某无良系统坑害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什么什么的跟她讲来吧?要知道,很多事情连我在面对绢缘小萝莉时都绝口不提,更别说眼前相识不过一小时、只口称言因为小时候一起玩耍而结识上东川绢缘的神秘金发少女。
清楚记得她一甩袖管,脸上带着熟悉的微笑离开咖啡厅的情形;可不知为何,我却看到了在那副笑容面具背后所诞生的某种漆黑怨气。就像是上国公主面对不服从她旨意的草民时所显出的仪态,步伐都镇静得无可理喻。
感觉我大概得罪了某个不好得罪的人了……从各个方面看上去都是。
不过仔细想想看,事情其实也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糟糕——比起搞砸某不认识的贵族金发少女的关系,我认为还是把目光聚焦于现下比较好,就譬如说……
眨了一下眼,视线刻意绕开绯红色的身影转移到侧旁。
一张金色的银行卡,在上方水晶吊灯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样就好了。无论当时她把这张卡放到桌子上的动作几乎可以形容成“甩下”,此刻我仍能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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