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路上，人迹已经几乎不得见到。整条街上只有克里斯一人在漫无目的地闲逛着：罹患数年的失眠症，使得他即使是在午夜过后的现在也毫无睡意。而且，他现在并不想在自己在乐队的人眼前服安眠药，过多暴露自己的精神状况。
“唔……真是无聊。”
在夜里一遍遍走着相同的道路，这种散步实在是毫无趣味可言。街边店铺的门牌他已经看腻，走多少米会看到哪家饭店，也已经是了如指掌了。
“时间大概差不多了……”
今天就逛到这里吧，现在回去的话，说不定可以睡着。即使是不能，最不济也可以闭眼休息一会儿。想到这里，他决定回到乐队的那间破旅馆里。
这时，匆忙的脚步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当反应过来时，以前的习惯已经使得克里斯在一旁的落地广告牌后藏匿起来。他从侧后方谨慎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虽然感觉自己是有些过分谨慎了，但是克里斯没有从藏身处走出的打算。终于，他看到了一个长发的青年，如同在躲避着什么一样地在街上奔跑着。
是戴夫。
“这个时间还在外面跑步，他是在锻炼身体吗……不过不太像。”
克里斯向戴夫的身后瞄了一眼：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只有一片漆黑，似乎没有什么能当做追兵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克里斯回头，发现戴夫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内心中的疑惑如同潮水一般地涌来，然而，他却丝毫感不到将事情一探究竟的动力。
“戴夫应该已经平安回去了，我也没必要在这里继续闲逛，还是休息去吧……”
说着，克里斯晃了晃脑袋，也踏上了归程。第二天早上，戴夫仍然如同往常一样地出现，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出于保险考虑，克里斯打算不去多问昨天发生的事情。时间流逝，这一天的生活，似乎仍然与往日毫无别致。
…………
“必须要得到它……必须……”
男人蜷缩在角落里，身体无法克制地颤抖着。冷汗从额边渗下，他的眼神中有着绝望一般的恐慌。
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已经就要死了。没有人会来救他，要想活命只有靠自己。
“为什么要来告诉我呢，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告诉我‘那家伙’已经来了！”
昨夜，那个恶魔所说的一切，几乎撕毁了多年以来自己原本安静和平的生活。自己明明隐忍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是被找到了！
他的手痉挛般地紧攥着口袋中的剪报，却没有勇气将它拿出来。实在是太害怕了，怕到几乎想要死去。然而他却也害怕死亡。
只有一种办法了，唯一的办法。虽然怕得要死，也只能相信那个恶魔的话语。
男人将要进行一次偷窃。他从那本应被严守着的阵地的墙壁翻入，发现里面竟空无一人。于是他犹豫了，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置人死命的陷阱，只待自己愚蠢地踏入。于是男人颤栗着，如同向绞架走去的死刑犯一般地充满恐惧。他的眼中甚至已经充满了泪水，只不过还是在边框上打转，没有掉落下来而已。
然而，随着离目标渐渐靠近，他心中的绝望之中，也萌发了些许的希冀。他开始跑了起来，结果脚下一绊摔倒在了地上。最后他是连滚带爬地倒在了自己的“目标”前面。
“……得……得救了……”
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快乐与激动，男人躺在地上，紧抱着一个金属制成的箱子痛哭流涕。
大概是从中午开始，戴夫便不见了踪影。旅馆内自然是找不到了，然而在找遍他所常去的酒吧和饭店之后，大家也仍然没有发现戴夫的身影。报警是不可能的了：那样的话，在戴夫被找到之前，他们就会被抓进警察局吃牢饭。况且大多数人并没将戴夫的失踪当回事：毕竟对这帮浪荡汉而言，失踪个几天然后回来也并不算十分稀奇。但是，他们错了。
下午时分的日光十分昏暗，让人错以为是夜晚到来了。街巷里流动的风万分阴冷，使得行人都急匆匆地向家赶去。克里斯在屋顶打了个喷嚏，于是赶忙用从艾利克斯那里借来外套，将自己紧紧地捂住。
真不知道在这种天气还跑到屋顶来开演唱会这种主意，究竟是谁想出来的。本来街上都已经很冷了，毫无遮蔽的屋顶，风吹得则更是让人难以忍受。况且，自己实际上对与乐队一起演出这种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没错，这几天以来，克里斯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浪费时间：虽然那晚海德公园的歌声，着实多多少少地让他有所感动，但无论是彻夜吃喝也好、唱歌表演也好，如果不是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容身之所，是万没有理由去做的。
“但是……”
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对一点儿都不感兴趣的东西有所了解呢？更确切地说，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弹贝斯呢？而且那首“She Loves You”，自己不是毫不经练习就弹下来了吗？
“既然戴夫到现在还没回来，那我们就不等他了。大家准备开始吧。”
一旁终于等不耐烦的艾利克斯向大家示意，克里斯于是在恍惚中，拿起了自己的乐器。
“今天的第一首歌是……‘Get Back’。”他耳语般地咕哝着。
歌曲的前奏虽然热闹，演唱者的嗓音也十分嘹亮，但克里斯却感到了一种毫无来由的孤寂。当第一句“JoJo was the man who found he was a loner”响起时，他感到内心中有什么东西颤抖了起来。
是的，他想起来了。这些人之所以选在屋顶上开演唱会，是有确实的原因：在久远的20世纪，世界最伟大的乐队“The Beatles”濒临解散边缘之时，他们就曾在屋顶迎风而立、鼓琴放歌。一曲“Get Back”引得行人驻足聆听，久久不忍离去，却最终没能改变乐队成员分道扬镳的结局。克里斯就曾看过那场演唱的录像。
但是，当年陪着自己看完录像，并为之激动地将一把贝斯当作吉他塞给自己，使自己心甘情愿地练习这乐器的人，又是谁呢？
“唔呃…………”
迫于难忍的头痛，克里斯苦恼地微微摇头；幸好，此时歌曲已渐渐走入尾声，他也因此得以思绪中挣脱出来，，不再想下去。
可是他并不知道，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将要把现在一切都打个粉碎——
喧闹的警笛声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响亮，警车夹杂着装甲车从众人下方的街道鱼贯而过。毫无疑问，这种规模的动员不可能是朝着他们来的。
“不好了，艾利克斯！”一名在下面负责放哨的乐队成员跑上了楼顶，“他们说，附近的军事驻地不知为什么，居然把部队调集到我们这里了！现在装甲车和军人都已经涌进了这条街，马上就要过来了！”
“什么？”艾利克斯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相信。“我们只不过是唱首歌而已，这是想干什么啊？”
“军事驻地……如果是郎世乐的话，倒是说的通了。不过即使是到了这里，也仍然没有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吗……”克里斯叹了口气。
“那么，接下来大概就是……”
“站出来！”
在扬声器下大到几乎刺耳的吼声，从街道的远处响起，接着便是沉闷的轰炸声；装甲车和警车化为大块的废铁四散，车上的人连悲呼都来不及就化作了焦土。接着，诡怪的“异形”，便出现在了高空之中。
“不要再躲藏了，给我站出来！”
“异形”大吼着莫名其妙的词句，在空中暴躁地盘旋不止：那是如同飞龙、又似凶鸟的“怪物”。虽然躯干是人，然而它的双臂与巨大的羽翼连为一体，翼的末端，更是生有尖锐无比的长爪。它每一次抖动翅膀，便会有枪弹从羽毛的间隙飞出，将附近的一切打成蜂窝模样。
“这是……Mileton？！”克里斯不禁愣住了。这所谓的“失窃物品”，竟然是一架Mileton。而且从其的外观来看，断然不是当前流行的量产型Private。
“这下可糟糕了……”
他扭头扫视着周围：在一旁，惊慌失措的乐队成员们已经顾不得什么乐器了，都纷纷丢下手中的东西落荒而逃。然而，就凭人类的速度，想要在那个“Mileton”飞来之前成功逃离大楼，很明显是不可能的。
那么，现在怎么办？如果坐视不管的话，不但身边的无关人员会惨遭灭顶，就连自己恐怕也难逃厄运。
“已经没有时间，去犹豫是否会暴露身份了吗……”
克里斯叹息着，从被丢弃满地的杂物中，搬出了自己的手提箱。这一个星期以来，时常有人因为看到他随身携带着这个而感到不解。现在，他们也许就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吧。
他心平气和地提起箱子，向天空中暴动着的凶鸟方向走去。默克的劝阻传入了耳中，但是克里斯并不为所动。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了起来——就这样跨过屋顶边缘的围栏。手中的提箱不需操作便自动变化了形状，化为闪耀着光的盔甲外覆在克里斯的身体之上；然而它旋即被另一层灰色的机械外壳所覆盖：那是Illusion为了隐去自己身为“古物”的异常外形而准备的“伪装甲（Fake Arm）”。
“这是……！！”
尽管克里斯曾装备过无数的“Mileton”，可是像现在装备了“Illusion”的这种感觉，他还从未碰到过：灰与橙相间的机身没有矢量喷口，伪装甲的推进器也只是做做样子般地喷出着平缓的蓝色火焰，然而，克里斯在半空中的行动，却绝无前例地自如轻松。不仅如此，虽然从外面看，机体的头部设有面罩式的取景器，可实际上……
“头盔的内侧没有显示屏，直接通过将机体透明材质化，将外面的景色暴露吗……不对，并不是这样。”
他看着空中的Mileton，那“怪鸟”的每一个动作，现在都已经在自己的眼中被放慢了。如果是单单把视力交给人眼，这是断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克里斯操纵着“Illusion”，狠狠地将一拳砸在“凶鸟”的胸口。猝不及防的对手立马失去了控制，打着旋坠向了身后的高楼玻璃上。
“出力也控制的很好，这真是……”看到对方完全落向自己预期的位置，克里斯不禁发出感叹。
“太完美的东西，有时也很是可怕啊。”
“可恶的混蛋！！”对方破口大骂着站起了身子，然后再一次飞翔起来。“难道你就是‘那个’吗——克里斯！！！！！”
“什……？”
听到对方居然喊出自己的名字，克里斯不禁皱眉；他从背后抽出同为伪装甲的军刀，将对方的一轮袭击挡下。
虽然“凶鸟”的弹雨实在是无比密集，可是它们连“Illusion”的伪装都无法破坏，所要稍加提防的，也不过是翅上的利爪而已。而对方那毫无章法的乱挥，则将“凶鸟”驾驶员那门外汉般的水平暴露无遗。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克里斯！！”
即使攻击全部被架制，“凶鸟”的扬声器仍然喋喋不休。它那如同鸟喙般的嘴，已经离“Illusion”的伪取景器只有数厘米之距。因此那被扬声器扭曲了的、敌机驾驶员的本来声音，此时终于清晰地传入了克里斯的耳朵。
“是你！！”克里斯推开缠住自己的“凶鸟”，自己也止不住地后退了几步。“你是……戴夫？”
“不要叫我的名字！”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了出来，“凶鸟”的驾驶员狂躁地摇晃着双翅。翅间激出的弹雨愈发浓密，然而却仍然对克里斯的装甲无可奈何。
“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偷窃‘Mileton’，又为什么要攻击我和其他人？”
“给我闭嘴！”
“凶鸟”的行动彻底地脱离了理智。弹药在那无止境的浪费下已经用完。最终，它开始奋不顾身地扑在“Illusion”的身上，抓着、啄着对方的装甲。而因为惊讶与迷惑而陷入思索的克里斯，此刻则一动不动。
“Illusion”便被胡乱地抛着：
一击，头碰到玻璃上。
二爪，背撞进水泥墙里
三踢，膝跌在木地板上
四……
“已经……够了。”
男人厌倦了，放弃了。
虽然从“那个时候”起，他希望自己，手上不要再染上他人的鲜血。但是：自己的死亡，流放的终点……
“还没有到来，还不是时候。”
是的，自己应受千刀万剐，应尝尽世间百辱。因此，在这里倒下，不合刑罚，不够快意。自己若是死了，该如何面对那无尽之罪？
于是，斩——
苏醒的“Illusion”，迎着预备发出最后一击的敌手，拼尽全力地砍出一刀。鲜红的血液应声飞舞，“凶鸟”惨叫着、嘶喊着，坠落了……
断臂的鸟儿，落到了谷底。
…………
“医生，我送来的人，怎么样了。”克里斯询问着眼前的中年男性。他脸上照旧面无表情，如同一个呆立的木偶。
“情况很稳定。”对方点了点头，“因为送来的比较及时，手臂也能保得住。”
“万分感谢。”
克里斯深鞠一躬，然后退出了病院。
自己的罪孽没有加深，无需再多担负一人的命，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他现在还能希求什么呢？口袋里，是之前艾利克斯给自己办的假证件；旅行包里，也是艾利克斯帮忙兑换的布镑。大概几分钟后，这个村镇会布满了追查事件的追兵吧——自己就这样离开，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想着，克里斯提起了自己的行李箱和手提箱，向医院的大门之外走去。他决计要去城里了，不再烦扰乐队里那些无忧虑者们的生活。对戴夫的道歉，或者对事情真相的追问，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只在心中默默地祝愿着戴夫，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这样，就已经是现在所能的最大的赎罪了。
………………
夜晚的镇子安静无比。
即使是在事件过后，只要军队、警察等等离开，破坏的痕迹也好、厚重的阴谋也好，便都隐藏、安睡在夜里了。
即使是有男人拖着接上未久的断臂哭号着、奔逃着，只要这声音最终消散，巨大的恐惧也好、撕裂般的颤栗也好，便都融化、消逝在夜里了。
即使是有躯体从高楼坠落，挣扎着、痉挛着，只要这生气终于断绝，死亡的绝望也好、临终的窒息也好，便都逸散、灭断在夜里了。
即使是有鲜血从尸体里迸溅、流淌，只要那红色被夜遮盖，刺鼻的血腥味也好、残碎的肢体也好，便都蒸发、堙没在夜里了。
“如此美，如此好的夜！”
黑色的礼服在风中窸窣作响，灰白的鬼面反射着阴惨。杀人者眼里闪着幽光，在城镇重重的阴影里，颂唱着死与夜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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