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最终停在了一幢破烂的房子前,被挤得胸口发闷的众人一个个地从车上下来。
“这就是我们的据点。”戴夫向克里斯介绍说,“以前这儿是个汽车旅馆,后来倒闭了。因为地脚偏僻,所以我们就把它买下来了。”
“原来如此。”克里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看到他这一副奇怪的认真模样,戴夫显得有点迷茫。这时,默克接过了话茬:“伙计,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打算今晚不再出去演出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唔……虽然可能有点失礼。”
“什么?”
“我现在没有住的地方,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在这里暂住。”
听到这话,戴夫和默克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的脸上显现出来了几分为难的神色。
“这、这样啊。可以是可以,不过……”
“我承认,你的贝斯弹得是不错,”戴夫说到一半,默克就再一次**话来,“不过我们并不仅仅是个乐队……”
“那么?”
“是这样。”他似乎在很认真地斟酌着用词。“这儿的人,大多数都……呃。都不算什么良好市民。”
“这你不用担心,我大概并不比你们干净。”
“可是……”
“我也不会做什么让你们暴露在外的事情的。”克里斯看出了对方的想法,“实在不行的话,你们就只让我在这里住一晚,对我来说也就足够了。”
“……那大概不行,我们这里不让外人借住……”戴夫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我就加入你们好了。你们既然带我到了这里,也算是对我信任了吧?那么,为什么还不同意我呢?”
戴夫再次和默克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两个人决定让步了。默克掏出了大门的钥匙,率先领着克里斯走进了废旧旅馆的内部。
“欢迎来到‘逃亡乐队’,朋友……”
穿过缺乏打扫的过道,可以看到房屋的中厅——这是个极其混乱的地方:这里无序地排放着的桌椅和散落满地的酒瓶,让人感觉就像是个酒吧。唯一不同的是在一般酒吧柜台的地方,在这里是厨房的入口。桌椅的样式各不相同,其中没有任何一件能与另一件配成套;桌面上满满地摆着肉排、披萨、香肠一类的食品,而乐器则一般是被躺在地板或倚在墙边。每一张桌子旁边都有一个打扮特异、服饰古怪的男人,有的甚至还打着耳洞、钉着耳钉。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刺鼻的烟味,闻了让人简直想皱眉。
克里斯感觉有点窘迫:他觉得自己站在这些人中间特别突兀,然而又没有办法逃避。于是他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中,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你是新来的?”
突然,一个少年般明亮、却又有几分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里带着劣质酒和叠着重重芝士的披萨味道,口气则含着几分张狂。
克里斯扭头看去,发现叫自己的是一个青年。对方大约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棕金色的长发被画着布莱顿国旗的头巾横向扎起;青年白皙的脸上,有着一对浅灰色的眼睛;他的鼻梁高挺,脸部线条精致明晰。
“是的。”克里斯答道。他感觉到场内的谈笑声已经降低,大家都在一旁以好奇的眼光看着自己。
“你抽烟吗?”对方拿出一包烟,看样子是要递给克里斯。
“不抽。”
“好极了,这点我喜欢。”他的嘴巴弯出一个微笑,“我讨厌烟的味道。”
“我也是,而且那不利于健康。”
“那么,酒呢?”对方又抽出了一只满装着的酒瓶,“你喜欢酒吗?”
“谈不上喜欢,不过可以喝一点。”克里斯如实答道。
“WOW,好极了。”青年站起身子,将酒瓶丢向克里斯。“不抽烟、能喝酒,这样的人再好不过了。打开它吧”看到克里斯成功接下后,他笑着给自己也拿出了一瓶同样的酒。
“多谢。”
“这酒叫做‘Night
Train。’虽然是个便宜牌子,但是度数高,喝起来带劲。”青年用牙齿咬下酒塞,将其吐在地上,然后就举起酒瓶,瓶底朝天地给自己灌酒。一大口灌下,酒已经少了一半。
“我会试一试的。”克里斯先向嘴里填进一块香肠,然后谨慎地饮下了一口酒水。伏特加那浓烈的劲度驱散了毛孔中剩余的寒冷。
“真他妈的带劲,是不是?”对方说着,用半空酒瓶的底部狠命地敲着桌子,“我记得有首歌……怎么唱的来着?”
他的问题一抛出,屋内便马上有人抱起了吉他,鼓手也马上把自己的手从餐盘移到槌上,开始了各自的演奏。
伴随着鼓与弦乐所组成的极富动感的前奏,戴着头巾的青年将酒一饮而尽,开始猛力地摇晃脑袋。不一会儿,他便扯起嗓子唱了起来:
“Loaded like
a freight train
(像货车一样满载)
Flyin' like an aeroplane
(像飞机一样盘旋)
Feelin' like a space brain
(脑筋已乱成一团)
One more time tonight
(就让我再放纵一晚)”
…………
嘹亮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一瞬间划破了酒气和烟雾,使得在座的所有人都神情一震。
“Well I'm a
west coast struttin'
(噢我是西海岸的自恋狂)
One bad mother
(有个怪脾气的老妇人)
Got a rattlesnake suitcase
(非让我把她的老皮箱)
Under my arm
(夹在我的腋下)”
…………
扔下空瓶,他再次抽出一瓶“Night
Train”喝了起来,在乐队的演奏下,歌曲的进程推向了高潮:
“I'm on the
nightrain——
(我就在那夜晚的车上——)
Bottoms up!!
(把瓶底翻过来!!)”
I'm on the nightrain——
(我就在那夜晚的车上——)
Fill my cup!!
(灌满我的酒杯!!)
I'm on the nightrain————
(我就在那夜晚的车上————)
Ready to crash and burn
(和它一起撞个粉碎,燃烧成灰!!!!)
唱完几句歌词,第二瓶酒也即将下肚。青年将还未喝尽的酒瓶扔飞出去,自己则抱起贝斯一阵乱弹。玻璃瓶的破碎声和粗犷的琴声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I'm on the nightrain——
(我就在那夜晚的车上——)
Love that stuff!
(眷恋着那精华!)
I'm on the nightrain——
(我就在那夜晚的车上——)
And I can never get enough!
(渴望已不存止境!)
Ridin' the nightrain
(踏上疾驶的夜车)
I guess I——
(我觉得我——)
………………
On the nightrain
(那夜晚的车)
Float me home
(搭载我在归程)
Ooh I'm on the nightrain——
(哦我就在那夜晚的车上)
Never to return!!
(永远不再返程!!!!)
一曲奏毕,全场爆发出片片热烈的欢呼声。而青年则在人群中间,以东倒西歪的姿态做着略带滑稽的致意动作。
“大家、好好吃吧……好好喝吧!”他的口齿已经不清,“但是——少抽烟!你们可以多吃点奶酪,多……喝点伏特加!”
“Night Train万岁!!Nightrain万岁!!”众人对他的话,以如此的欢呼作为回应。每个人都抓起自己桌边的酒瓶,各自互相催促着将它们灌进胃袋;轰鸣耳膜的乐器,也吵嚷着,为着所有人送上一曲进酒之歌。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当第二天克里斯醒来,太阳已然升得很高了——时候已经是早晨十一点。他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从桌子旁站起身子。在他的近旁,还有着许多喝醉了酒没能醒过来的男人们。
克里斯已经不记得自己昨晚都做了些什么,他只记得自己被无数的嘴所说出的无数劝酒话语、以及无数手臂所伸来的酒瓶所包围。毫无疑问,自己比起这些人来好不了多少,都是喝得烂醉不省人事。
“上午好,呃……我应该叫你什么?”
克里斯回过头去,发现昨晚的头巾男正站在门口。他的酒似乎已经醒了,只是面容还是因疲劳而显得有些苍白。
“我叫做克里斯·德普。”
“好的,克里斯。”对方毫不避讳地直呼其名,“我叫艾利克斯,是这个乐队的成员之一。”
“你好。”
“昨天玩的开心吗?”艾利克斯似乎仍然对昨夜的狂欢津津乐道,“喝得尽兴吗?”
“还好。”
“……”
面对克里斯无比简略的回答和一本正经的表情,艾利克斯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谈话继续不下去了,双方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啊,呃……你是因为什么,来这里的?或者说,你是怎么知道这儿的呢?”
“我是个非法入境者,因为找不到住处四处乱逛,正巧碰到了你们的人。”
“非法入境?”艾利克斯的眼睛一亮,似乎他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你是个外国人?”
“是的。”
“那么,你来布莱顿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躲避什么麻烦事,还是来找人的?”
“我杀了人,所以来了这儿。”克里斯觉得并不算是撒谎,虽然自己做的事情已经远远不是“杀人”就能概括得了的。
即便如此,对方的神色也立马严肃了起来。艾利克斯将身后的门打开,拽着克里斯向外走去:
“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房屋的后面有一片小空地,两人便在其的边缘处席地坐下。大概由于时节已接近冬季,即使是上午,阳光也并不十分明媚。艾利克斯轻哼着“Sweet Child O’ Mine”的旋律,而克里斯则是一副冷脸孔,一言不发。
“昨天我以为你只是不知道情况,误入这里的普通人。看来,你比这里的大多数家伙问题都要严重啊……”
“他们怎么了吗?”
“恩,他们基本上都犯了点事,比如小偷小摸之类的。”艾利克斯若无其事地说道,“比如,默克就曾经做过入室偷盗和黑车司机。”
“那么,你是什么情况呢?”
“我?我比较普通。”艾利克斯笑了笑,“我只是个觉得普通生活无聊透顶的混蛋,花着老爹的钱整晚泡酒吧。后来觉得也厌烦了,就和这帮家伙在一起混日子。”
听到对方意外地十分坦然的对话,克里斯仅仅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进行回应。艾利克斯再也想不出办法来提起话头,于是谈话就这样中断了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克里斯整日便只是和这些人四处唱歌。他学会了拒绝他人的劝酒,因而再也没有像第一天那样喝的烂醉如泥。
他在乐队里和大多数人并不熟,说话也少得很。除了见面的打招呼,和他平日里能谈得上几句的,也只有戴夫和默克了。
相比起大多数的乐队成员而言,戴夫似乎显得略有些腼腆:他容易害羞,当演奏完毕时,大家热情的赞誉往往会让他不好意思;而当大家开他玩笑的时候,他又常常涨红了脸。然而,也正是因为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狂放不羁,克里斯才在与他打交道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在这里并不是那么“特别”。
眨眼间克里斯便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一个星期,虽然他对这里并没有太多好感,但也没有打算离开:毕竟在当前的情况下,自己无论在哪里都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然而,命运并不想让一切就这样保持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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