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自我意识觉醒之后，一种无法言喻的空虚感吞噬了我。
从这一瞬间开始，我遍不再只是游戏里的一个NPC了，而是具有了自由意志的存在。就仿佛是一个巨大机器里的齿轮，崩坏掉一般，而这样一个齿轮，离开了机器又有什么意义呢？
世界的一切都褪去了颜色，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霭，隔绝了我与世界的联系。一种无法言喻的疏离感笼罩了我。
作为一个NPC存在的时候，虽然只是重复着无聊的日常，但我却没有这种被整个世界所排斥的感觉。满足于既定的命运，作为一个微小的齿轮运转的时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至少没有现在这种灼蚀着心灵的虚无感。
更令人绝望的是沉重的负罪感。
我夺走了一个不相关的少女的生命，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篡夺了。
她的记忆、知识，一切的一切，都逆流到了我的意识之中。瞬间，我便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这里只是一个网络游戏的事实，我只是游戏中被程序驱动的一个NPC的事实。
世界观崩坏的感觉糟糕透顶。
我曾经拥有的记忆，被赋予的使命，这就是程序虚构出来的。作为血剑士，磨练武技，修习魔法的时光；当我血族长老认可，赋予血色庭院守护者的任务的瞬间；这些都是虚构的记忆，程序自动生成的幻象。
我作为一个独立个体诞生的时间远远少于游戏里的任何一个玩家。
在这个游戏的世界开始运转之后，我才算是真正诞生，最多不过数载而已，甚至更短。
通过那个不可解的现象，我脱离了程序的束缚，第一次拥有了自由意志。但是那个少女却被这个无限接近真实的游戏夺取了意识，陷入了无尽的沉睡了中。
仿佛是在昭示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责一般，我可耻地窃取了这个少女的帐号，自然而然获得了她在网络世界的一切权限。
因此，我也不仅仅是囚禁在这个游戏中的一个NPC，同时也可以通过这条路径通向网络的海洋。也许是我本事就是游戏里的一个幽灵的缘故，我浏览信息的速度，远远超乎了人类的想象。
如果把网络比作一个有着无数分叉的山洞，人类获取信息的方式，就是一个个试错，将一个分叉走到底，然后返回，不断重复。所以即便穷尽一个人的一生，他也只能走过极为有限的路径，至少和几乎无穷无尽的分叉比起来，微不足道。
而我则不同，我可以同时检索复数的分叉，就如分身一般，多线程处理信息。甚至于，从一个信息节点，直接跃迁到另一个信息节点，而不经历中间的路径。这是普通的人类所无法掌握的。
但是我知道的事情越多，我就越是迷惘。
我知道了这个游戏的名字是永恒之井，我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是一个名为地球的星球，我知道了地球是由人类这一个种族所主宰的，我知道了我所在是世界只是人类为了打发时间而创造的，我知道了我之前一直看不起的弱小冒险者才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
也许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一段程序的缘故，并不会受到人类肉体上的种种限制。
我可以在网络的世界里以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和速率获取我所需要的知识。
常人需要很多年研习才能掌握的专业知识，在极段的时间里我就可以检索到，很快就能变成我所理解的内容。
不过，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
我只是一个潜伏于网络世界里的幽灵，而幽灵是无法干预实在的世界的。
为了排解我心中的虚无感，亦或许是逃避那分负罪感，我开始游荡在永恒之井的世界中。
我的自我意识已经觉醒了，那份曾经束缚我的任务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再也不为了一个份不存在的誓言，囚禁在自己的领域里，守护着那空无一物的古堡。
脱离了领域的NPC，就如同行走的宝库一般。对于冒险者而言，这是最好的攻击对象了。不用担心副本里的种种机关和异变，而且发动持久的围攻。
对于我而言，这恰好成为了我释放压力的方式。
敢于阻挡在我面前的，不论是NPC还是玩家，无一例外，都化为剑下的亡魂。通过这种方式，我才能稍微逃避下自己所面对的真实。
不知何时开始，我的名号传遍了整个服务器。大概因为我披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披风的缘故，所以被称为黑色天灾。
无差别屠戮者。
没有任何怜悯，没有任何慈悲，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信念，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如同天灾一般，过境之处一片狼藉。
没有阵营，不被任何人所接纳，只是为了寻找死地而不停战斗。
没有人知道黑色的天灾的真面目是什么。
充满神秘感的人物总是引人注目的。
如果谁能消灭黑色天灾，想必就会成为整个服务器中一时的风云人物吧。
慕名的挑战者络绎不绝。
不过所有的挑战者都铩羽而归，而且是被非常残忍的方式虐杀了。
渐渐的，挑战者也很少见了。我也像被躲避的真正的天灾一般，远远的就被玩家们绕开了。
这时候愿意来挑战我的都只剩下一些真正的强者。
在这样无尽的战斗之中，终于有一天，我大概会被击败，真正消失的吧。
我那无意义的人生，就这样画上句号也不错吧。
很幸运的事，我查找到了一则小小的消息。
这是一个不知名的游戏论坛里的贴子，信息来源不明。
据贴子上的内容，那个被我篡夺了生命的少女，并没有死去，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之中。永恒之井内测过程中，这个少女成了第一例遭遇严重意外的玩家。
也许是慑与运营方强大的实力，也许是为了更好的医疗条件，这个少女的家人和游戏的官方私下达成了赔偿协议，将事件湮灭在了阴影之中。
报酬就是巨额的赔偿还有一流的医疗保障。
少女被转入了某著名医科大学的附属研究所。
根据贴子的内容，我顺着网络查到了这个研究所的信息。在研究所的数据库里，果然查到了这个少女的信息。
叶璇，女，16岁。
就读于丰京第三十中学。
目前状态：未出院。
病人ID号：79274105。
住院号：289195814。
永恒之井，这款游戏拥有最先进的技术支持，而它的深度潜入是绝对安全的。
这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就算有一些小报，曾经挖掘出一些不利于永恒之井这款游戏的年日内容。这些报道也会很快被证伪，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不会进入任何玩家的视线之中。
这个事件给这款游戏的运营带来如何的影响都与我无关。不过如果这个游戏因此而倒闭了的话，我大概也会消失吧，毕竟我只是游戏里的一个NPC而已。
但那也并不是一个很坏的结局。
诞生于程序的错误，湮灭于世界的重置。
我怎么样其实都好。
对于作为NPC的我而言，生（存在）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意义，死（消失）当然也没有令人恐惧的地方。
虽然对于那个因为我而陷入沉睡的少女，我想要做出某种补偿。但仔细想来，我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实际上，我就是什么也做不到。
我只是一段会思考的程序而已。
你不能指望一段程序会有什么特别的作用。
谁也拯救不了，也拯救不了自己，只是在这样一个世界中苟延残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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