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在终南山学得太极真意，对阴阳八卦和阵法布置也颇为有所得，所以这雾起时，她就知道是受阵法影响。
运起九宫八卦步，踏准阴阳八卦位，寻常阵法便奈何不了自己。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只是走了几步，清歌便发现，这雾气只是阵法中极小的一小部分而已。
或者说，只是障眼法罢了。
真正的阵，她破不了，甚至连避都避不开，因为这阵法实在太过庞大。
整座蓬莱山，就是一座大阵。
世人皆知阵法布置不易，因为它不止要有详细的知识体系，要凭借经验结合周围环境做出许多调整，更要求精确到近乎严苛的计算。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便是当代阵法大师牧之荻在《百阵详解》里的总结。
而阵法越大，对这毫厘之差的要求也就越高。
把整座山变成一座大阵，别说清歌从未听过，就是牧之荻亲至怕也要惊掉下巴。
何况这阵法之精妙，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隐隐中皆有生意，好似活物一般。更是远超清歌的理解。
清歌眯起了眼，不禁沉思，“布置阵法极为损耗精力，这蓬莱山上，到底住着什么样的人物，能布下如此庞大又精妙的阵法？又意欲为何？”
好在她尚未在阵中看到危险的意味，那顺着这阵法走下去也就无妨。
走了许久，才终于走出这片白雾。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莲花池塘。
池塘不大，池中只开着一朵莲花，清雅中又显得有些孤寂。
可如今不过初春，山峰之上甚至还有些寒冷，这朵莲花又是怎么盛开的？
只是在见过如此奇特的阵法后，区区莲花似乎也没有那么奇怪。
九宫八卦步颇费体力，此时出得迷雾，心情放松之下又见此美景，顿感疲乏。于是清歌在池塘边坐下，又不自禁地多看了一眼这朵莲花。
只是多看了一眼，世界便不一样了。
满天春意突然变的肃杀，满树绿叶突然变成枯黄，满山柔风突然有些凛冽。
秋意凛然，莲花凋零。
莲花池之前多了一张石桌，两把石椅。石桌上有一副棋盘，石椅后有一名青衣男子。
那青衣男子站在石椅后，看到了清歌，只是一笑，对着石桌前另一把石椅做了个手势。
“请君入席。”
清歌看向那青衣人，见他左手端一壶酒，右手捧一卷书，一身青衣被洗的有些发白，却显得很干净。
自然，清歌从没见过他。但是她却知道他的名字，甚至整个大陆都知道他的名字。
因为他是前朝最传奇的才子，苏木昌。
其时，噩梦穹顶入侵中原，天生异象，影响的不只有中原武林，连朝廷都受到了震动。
虎牢关守将李素，武艺高强带兵有方，在民间亦颇有贤名，却在一夜间疯了，带着三万守军直逼皇宫。
事出突然，无人能阻其行军，一路不曾留活口，于是尸横遍野，一直打到了小樊城。
小樊城是个不出名的小县城，管理城内事务的只是一名刚上任不久的县令。
这县令喜欢喝酒，曾言要喝遍天下名酒，不醉不休，便自称酒仙；这县令文采斐然，行文作诗信手拈来，便有人戏称诗仙。
三万大军兵临城下，城内得到消息时再想逃难，却为时已晚，城中上下一片哭天喊地。于是他提壶喝一口酒，提笔作一首诗，然后怒而拔剑。
一人一剑，生生把三万大军撕出一道口子，直取李素首级。
待其回城，纸上墨迹尚未干透。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于是世人尊称其为剑仙，剑仙苏木昌。
清歌微微蹙眉，世间传说，苏木昌挑战噩梦穹顶后失踪已久，百年过去，世人猜测他早已死了。便是活着，容貌怎么可能毫无变化？
清歌心下警惕，却仍是坐在了石椅上，问道，“前辈有何见教？”。
那青衣男子看了看她，脸上似笑非笑，随手便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却是白子。
“你觉得我早就死了，所以心生警惕。”他开口便道出清歌心声，“可你呢？你不也应该早就死了吗？”
常人听了这句话只会觉得莫名，或者生气。可清歌却不同。
清歌幼时曾被贼人所掳，那时虽然年幼，但却极近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意味。最后虽被一位神秘女侠所救，但除了自己就再也没人见过那女侠，有时甚至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记忆中的女侠是否只是幻觉。
若是幻觉，那自己岂不是早就死了？
清歌执起一颗黑子，只觉冷汗淋漓，却再难落下，手中黑子狰狞恐怖起来，越看越像个“死”字。
这盘棋，不判输赢，只论生死。
良久，心中想起终南山的甚虚道人，又想起蓬莱岛上结识的朋友，心中稍定，终于落下一子。
然后艰难地回答，“我当然活着。”
那青衣男子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突然开口大笑起来，“废话，你当然活着。”
再向那棋盘看去，刚刚落下了一枚黑子，此时却只有两枚白子。
“你修道多年，修的是什么？自然是逆天而行，就是天要你死，你一样能活。”
清歌于终南山学道，武学天赋不可谓不高，却一直未能做到道心通明。年幼时感受的那一抹死意，像一道浓墨般，在清歌心中化之不开。
此时，忽觉那道浓墨淡了一些，再看向那青衣男子，便不免有些感激。
那青衣男子起身，负着双手说道，“世人称我才子，不只因我擅长行文作诗，而是世人皆知我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样样精通。”
这话听着很自负，但是从苏木昌口中说出来，那便是世人皆知，理所当然。
“但世人不知的是，样样精通，其实便是一样不通。”他继续说，“上天要我精而不专，这便是天意。可我不服，偏要逆天而行，所以我就把毕生所学融而为一。”
“万法归一，逆天而行，便是道法。”
说着右手一挥，清歌怀中八卦护心镜猛然飞出，生出一股及精纯的道法气息。
“甚虚老儿，想的倒是挺美。”他微微一笑，眼中似有怀念，又有感伤，那护心镜向身后莲花飞去。
只见莲花盛开，又迅速枯萎，最终露出一把古意盎然的长剑。
“剑法亦是万法，剑道亦可入道。”他的声音清朗而孤寂，与这漫天秋意融为一体。
世间兼顾修道与修武的门派并不少见，比如武当，比如全真，又比如天师府。将道法融入武学的亦有很多，清歌所学的太极拳法便是一种，衍生而出的太极剑法、太极枪法等都是如此。
但毕竟，道还是道，剑还是剑。
道与剑从不相通，能相通者，从古至今只有一人，便是剑仙。
此时清歌自然不再怀疑，眼前的青衣男子，必是剑仙苏木昌。
苏木昌所传的，是剑法，亦是道法，更是万法皆通的理念。
那古剑缓缓悬在清歌面前，于是清歌抓住了它。
苏木昌的身影也渐渐稀薄，“此剑名为扶摇，能助你逆天而上。”
沉默了一会儿，又悠悠说道，“有机会，替我向甚虚老儿问个好。从此，便没有机会再见了。”
苏木昌看到清歌眼中透露出许多疑惑，于是挥了挥手，“时间不多了，若有疑问，便登到山顶吧，那里自有答案。”仰头喝了一口酒，终于消失不见。
清歌睁开眼，身边春意盎然，池塘与莲花已经不在。
看着手中古剑沉默片刻，于是极为认真地使出一剑。
一道略带生涩的剑意，扶摇直上，冲入天际。
便是凌霄剑意。
我の崩坏色彩
20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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