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儿继续面无表情地发呆。 把秦国打得一口气喘了十五年的张羽揉着眉头，面容不善。
后面送礼来的人看着有些怕，但是也不敢问。
不过也幸好他们没问，毕竟张大将军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他一生当中都没有遇到过的、涉及到纲常伦理的大问题。
张羽清楚自己女儿的性格，他知道这丫头极少开玩笑，账算得极清。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说赢别人半子，就一个子都不多，也不会少。
何况张婉儿和张久生不比张梁。
张梁身为大哥一直是粗生粗养的，基本上就没怎么管。
再加上张梁本身就是那广交好友的江湖性格，逛青楼、喝花酒、赌银子这些事都是从小就会。等到张羽想管的时候，也已经管不来。
后来生下了张婉儿。
那自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要把她当那公主那般供养起来。只可惜张婉儿懂事的很，只对读书感兴趣，从小就给张羽这粗鲁武夫长了不少脸。
至于紧跟着的张久生的出生，就纯属是个美好的意外了。
由于姐弟二人年龄相差两年都不到，为了管起来好管，基本上是澡也一起洗，饭也一起喂，觉也一起睡。
两个可爱的小孩子依偎睡在一起，曾无数次让张羽觉得就算马上死去也没有遗憾了。
等到姐弟俩长大一些要分床了，孩子他娘却离开了张府，已经被认定成千年一遇练武人的张久生被挖内丹，张府也紧跟着受到各路豪强联手打压。
伤心欲绝的张羽天天喝酒，张梁这孩子发疯般地天天上街找人打架，张久生瘫软在床昏迷不醒，张婉儿要撑住这在风雨中飘摇的家。
小人儿不吃早点，清晨便吃力地爬上张羽宽大的书桌，算账、管下人、处理人情世故，一直到深夜，都是她一个人在大醉的张羽旁边，面无表情地借着他的名义把信一封封给看了。然后和几个管家伯伯一起商量对策。
当时为数不多的知道内情的人都长叹一声，天生凤女佑张家。
但是张家的支柱却永远是张羽，张羽倒了，谁都不可能扶得起来。
于是祸不单行。
有出生入死部下马文虎反叛，带三千士兵弃张家奔赵王。
有张家客卿带走八天奴立门派。
有江湖人侵入张家烧书楼。
有无名刺客伏新城。
有朝上大臣写奏折欲斩张羽。
有太子三入张家试深浅。
神仙来了都难救，张婉儿一个小人儿自然更救不了。
但是她还是在张羽桌前算账。
一笔一笔地算，一点一点地算，哪家都不多，哪家都不少。
终于到得某日，那背叛了张羽的马文虎带着张羽重回张家，身后是三千铁骑。
他说要请张羽走一遭。
管家刘度进入书房告急，张婉儿漠然点头，携书卷出门。
江湖人不知道张婉儿和马文虎说了什么。
只知道马文虎听完张婉儿说的话后，笑嘻嘻地说三天后再来。
张婉儿点点头，又回书房算账，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个管家。
张婉儿仍然没有叫醒张羽，任由醉酒的他呼呼大睡。
三天后，马文华身穿红袍，敲锣打鼓来张家，说是迎新娘，顺便要接那价值连城的嫁妆。
张家没有新娘，只有那穿着新娘红衣还在认真算账的二小姐。
张羽缓缓醒来。
他看见明媚的阳光底下，张婉儿拿笔在细细地算账。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张婉儿也不看他一眼，只是问声，醒了吗？
张羽说。
嗯，我醒了。
于是眼神一片清明，起身出书房，墙上血山狂颤不止。
当日。
单刀斩马文虎。
坑杀三千叛兵。
带张家四公子斩八天奴。
徒手新城换血城。
滚滚张家铁骑带信邀太子前来张府再坐。
书楼遗物尽搬摘星楼。
亲身去青楼抓张梁，绑在千年老槐树上连抽三十鞭，一辈子没舍得打儿子的张羽，把年纪尚幼的张梁打得皮开肉绽。
张梁咬破嘴唇，晕死两次，始终不喊一声疼。
张羽脱下衣服，露出满是伤痕的后背，命人拿带刺盐鞭给三个儿女。
让他们来鞭笞自己。
刚醒来的张久生流着鼻涕，一鞭下去，只留一道痕。
张梁发力，一鞭下去，赫然见血。
张婉儿最狠，连抽张羽一百零八鞭，打到鞭上沾满肉芽，然后自己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父子四人抱在一起，三个孩子哭得暗无天日，张羽吸了吸鼻子，抬头将眼泪往眼睛里吞。
三日后。
张羽向江湖各路人马发出请帖，有仇有恩之人都请来，底下还有张家新旧家仆。
管家刘度将两箩筐的纸倒了出来，对江湖豪杰说，这是多日来二小姐一笔一笔记下的百家账，如今是算账之时。
他指着左边寥寥几张纸，拱手朗朗朝天道。
此信纸为恩，有恩于张家者，张家今后定当涌泉相报！
然后又指着右边堆积如小山的纸，咬牙恨然道。
此信纸为仇，当日欺辱张家之人，今日自当百倍奉还！
张羽不看江湖人，只是温柔低身问张婉儿怎么办。
张婉儿面无表情，从流着鼻涕的张久生手里拿过火把，扔进那堆积如山的纸堆后，转身而走。
纤手抬起，擦掉眼角委屈的泪，对天吸了吸鼻子，眼泪还要流。
身后是烧不完的熊熊大火。
张久生追上前，紧紧地牵住姐姐的手。
问一声姐姐为什么哭？
姐姐说没事。
又问一声是不是因为那日有个坏蛋要来娶姐姐。
姐姐说是。
于是张久生也哇哇大哭。
那年张婉儿还未满八岁。
哭停了的张久生，小心问姐姐以后都不要嫁人好不好？
姐姐说不太好。
张久生握握拳头，轻声问。
以后久生来娶姐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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