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病床上躺了两星期,又或许是整一个月,身子几乎要陷到海绵垫里,记忆都要发生错乱了。
但我没有料到,再次见到罗兰要花上那么久。除了卧床时期她来看望过几次,再次见到她的面孔已经是逐步转凉的九月。她变了:她的眼皮总是那样耷拉下去一点,她的头发失去光泽而总是分出几支发梢,连最吸引人的眸子,也带着苦涩的几闪亮光——这亮光一开始使人欣慰,但长期以往更多地透露出忧郁来了。
漫步在上学路上时,以前她总是毫不犹豫地蹦跳着贴近我的身边,即使走在十米开外而注意不到我,却仍然能捕捉到她迈着轻快步子的身影——她的脚尖总是先那么一些点到地。现在,她即使鲜有那么几次靠过来,也总是压着视线而沉默寡言。
这使我几乎要忘记,在和我相遇之前,沉默寡言、只身一人是个常态。
我见到了她原本的样子。但这一原本,是倒退到一年半前去了——一年半以前,那仍是一个自己默默忍受病痛的罗兰。
我坐在教室的角落,从书本的夹缝间窥过去:她不再摆弄印花书签,却永远翻那本《人间失格》,要把其中每一个字都吸纳进去。上课被点到名回答问题,无一例外是茫然地屹立在那里手足无措,惶惶地坐下去的时候,又开始头脑放空。
放在以往,我愿意等待,但事到如今,另一个念想在我心头叩门:她的完全失忆,还有短短六周。
对罗兰的变化我表现出焦躁不安,我曾经最渴望转变,转变的结果却不在预料之中。我甚至联想到兰汐,冀希望于她的帮忙,但我们两类人之间的隔阂使我无法向她求助。
我的脑中充斥着幻想的时候,推开了每周例行报到的花艺社大门,眼前的情景使我由衷的感叹:命运多么造化弄人。
罗兰趴在小木桌上,手边摆了长期不用却依旧擦得发亮的茶杯。她的姿势仍如病床上那般疲惫、那般饱经沧桑。
陪在她身旁的是兰汐,单手抚弄着罗兰的肩头,力所能及地带去一点慰藉。她察觉到我的闯入,却丝毫没有映射在她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迟疑、没有厌恶,却又不是目中无人的桀骜。她干练到脸上浮不出一点多余的表情,好像我是一阵穿堂而过的风。
角落的垃圾桶里散落着摔碎闹钟的零件。
罗兰也转过身来了,她的脸上像是布满了哭干的泪痕,可我分明知道她倔强得不可能哭。
“绫泽……”
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憋到最后,只嘬出一句绝不该她来说的话。
“对不起……”
兰汐垂下眼眸看着她,没有加以阻拦。
“我已经跟兰汐谈过一遍,但我仍然坚持要把话说出来。我早该在暑假那一天向你道歉,因为我的固执,让你在得知那一切后还反过来安慰我……啊!我本来是要对你表达感激才对,但是一想到绫泽在水里挣扎的样子,我就怎样也饶不了自己……我怎样向你道歉都不为过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必须用歉意来表达……”
她的头再度低下去了,而我讨厌看见她低头。她不敢直视,必定是因为回忆起了暴雨来临的那一天。我奋不顾身地跳下海去,全是因为自己的轻举妄动,而绝不该怪罪在她的头上。
她要是贬低自己,我的罪孽就更加不可饶恕。因此我厉声反驳:
“不对!从一开始,道歉的就应该是我……我早就该注意到你的闹铃、早就该注意到复诊时你异样的表情、早就该注意到你的假笑、早就该注意到你的偏执……只看到你的表面而从不关注你的内心,我应该为我的不作为道歉……”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主动接近罗兰,而不是让罗兰来贴合我,我就能更早探查到真相;罗兰就不会筑起高高的象牙塔;就不会有假笑、不会有人间失格、不会有暴风雨、不会有当下争辩的一切。我是无作为的礼教先生。
“这不是绫泽的职责。作为一个朋友我不应该向你处处隐瞒,不应该伪装成我错认为自己的样子,不应该堂而皇之地,以买生日礼物的由头去买闹铃,那种只会加深负面情感的东西……又在真相揭晓时去逃避,让一切看起来像是绫泽的错……”
“罗兰。”
兰汐轻声叫了她一句,示意她说得有点过头了。
“不。是我的性格坏到根子里了,让罗兰待在身旁一起受罪。”
“绫泽的性格没有一点问题。倒是我两面的性格让自己纠缠不清。”
“我不该一蹴而就,直接将你的底子揭开来。这让你一时间无法接受。”
“是我没见过世面,缺乏心理准备了,绫泽做的只不过是解开了我的心结。”
我们进行比差的竞争。我们唱着不成调的双簧。我们的一来一往,就是最直白最难看的滑稽戏,我们要向世界宣告,我们在此时坦诚相待。这场唱给对方听的滑稽戏里,兰汐是不请自来的观众,她永远不着一丝别扭,此刻却微皱起了眉,证明了滑稽戏的不容贯耳。
我竟发自心底地喜悦,我竟享受这一出丑戏!在不断拨开的洋葱皮里,我看到了罗兰的更深的芯子,我像个贪婪的恶狼,要蚕食到芯子的更深层了!那一点小而肮脏的核儿,竟然冥冥中发出光来,我要一探究竟,那点光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因此,我竟不知廉耻地把心里最后一点发光的东西都捣碎了。
“我想,我也许一开始就不配做罗兰的朋友。”
我自以为是地交出满意滑稽戏比赛的答卷。
但是没有反驳。
她的脸色煞白了。而她的脸色蹩住了。
我的喉咙卡住了,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已经无法挽回。
有时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会毁掉一个人。
我想补上一点什么。
“不,我的意思是……”
“不要说了!”
我的肩膀被一双女孩子的手钳住了,我已经分辨不清,是她的手太用力,还是我的身体太软弱。我只知道她一推身体就再也招架不住,像一根腐朽千年的古木,被任何人一拨弄就破碎。
我腿一软坐在了地上,看到了她紧蹙的双眉,看到了任何人都没有见过的兰汐的怒意。
她的怒意,被我这个陌生人第一次就见着了。
我被推出小隔间,她带上门。她也屈身蹲下来。
“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我支支吾吾地再也说不出话,刚才争辩时的勇气哪里去了?
接着,她说出一句今后我都牢记的话。
“你若是真心想和好,关系再怎么分崩离析都挽救得回来。你若是个懦夫,求饶上苍也帮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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