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乐玄在读完梅雨合的日记后,有了许多令他吃惊的发现。
首先是梅雨合离开他的原因,居然是她在那个大赛中得了奖,而这段记忆在阳乐玄的头脑里是没有的。这么说来,梅雨合就是在阳乐玄之前夺得那个美术大赛奖项的神童。然而,令阳乐玄感到奇怪的是,自己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是在森石中学这所拥有众多艺术生的学校竟然也没有人知道,不然的话当夕音使用梅雨合这个名字时一定会引起轰动。更奇怪的是,先前阳乐玄在图书馆地下室翻阅报纸时,没有看到任何关于梅雨合得奖的报道,那起失踪案的报道中也没有使用类似于“神童”、“大奖得主”的词来炒热度,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其次是梅雨合讨厌吃桃酥这件事。在阳乐玄和夕音相处的这段时间,夕音对于桃酥的热爱已经可以用痴狂来形容了。但是在梅雨合的日记中,她却多次提出自己不喜欢桃酥的味道。
最后,也是让阳乐玄最为吃惊的一点,那就是在梅雨合的日记中,一直隐藏着除了她和阳乐玄的人。
当阳乐玄和梅雨合来到魔女之屋时,有人为他们准备了茶和点心。这一点可以从4月15号的日记中的“吃了别人精心准备的东西应该心怀感激”中看出来。
4月30号的日记中,梅雨合写到阳乐玄被意想不到的人喜欢了。
5月30号的日记中,梅雨合希望“她”能够来为她加油,同时梅雨合还提到她身边有一个会制作人偶的行家。
6月30号的日记中,梅雨合和“她”交谈得很开心。
7月21号,梅雨合再次提到“她”,并且表示合影的话“她”一定会很开心。
阳乐玄的直觉告诉他,这些日记中隐藏身份的人就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喜欢吃桃酥,并且曾在魔女之屋招待他和梅雨合,同时,她还是一个制作人偶的能手,似乎对阳乐玄有着一定的好感。
对于那个“她”的身份,阳乐玄心中的答案只有一个。
××××××
本来阳乐玄想要找夕音问个清楚,然而现在夕音却不知所踪。
阳乐玄去了教室、图书馆、美术社等夕音可能会来的地方,结果却丝毫没有得到她的消息,其它帮忙寻找的人也是差不多的结果。在阳乐玄把小镇上几乎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后,他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地方,那就是魔女之屋。
这是阳乐玄第三次探访这个地方了,然而这次他的心情和前两次完全不同。此时此刻,他只想找到夕音,好好听她把话讲清楚。
当阳乐玄抵达魔女之屋的废墟时,夕音不出他所料地正蹲在那面残存的墙上。隔着距离,阳乐玄发现此时夕音的脸上完全没有了昔日的笑容,在发现阳乐玄过来后,她也只是勉强笑了笑。
“果然还是找到这里来了啊。”
“夕音,你在这里做什么?”阳乐玄一边询问一边走向夕音,见此夕音皱了皱眉,但又好像是放弃了一般叹了口气。
隔近之后,阳乐玄才发现此时的夕音脸色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她全身都在不停地微颤,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这边走走,毕竟,这里是我曾经的家啊。”夕音用手抚摸着那面墙,面露忧伤地说道。
“夕音,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糟糕,总而言之咱们先回去吧?”
“回不去了哟,”夕音对阳乐玄笑了笑,“我已经回不去了。乐玄,你已经看过梅雨合的日记了吧?”
阳乐玄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站着,看着夕音的眼睛。
“果然啊,那本日记我不管怎么找都没有找到,本来以为它已经毁坏了,可是没想到它居然被那个老头保管着。嘛,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是我的疏忽。”
“夕音,你在说什么啊?”对于夕音那怪异的话,阳乐玄有种不详的预感。
“乐玄你也已经意识到了不是么?”夕音脸上露出冰冷的笑容,“我啊,只是个魔女而已,身上可没有梅雨合的灵魂。”
××××××
小镇发生了异样。
街道上的房屋开始出现裂痕,马路开始凹陷,车辆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控制一般纷纷相撞,电线杆一个接一个倒塌,同时引起巨大的爆炸。公园、学校、工厂、住宅都在一瞬间崩溃,消失在了闪光和火焰当中。此时的天空变成了红褐色,不详的氛围笼罩在这所小镇上,仿佛地狱突然降临一般。
令人惊讶的是,在这场灾难中,没有出现一个人的求救声或者哭喊声,大家仿佛都睡着了一般,完全没有察觉到末日已经降临。
而此时的魔女之屋——
“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阳乐玄被小镇那边不断传来的爆炸声给吓住了,但夕音那边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魔法最终还是崩溃了……虽然我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好了,乐玄,你不是一直想要追求真相吗?”夕音露出了与现在的气氛完全不搭的笑容,“现在就由我来告诉你全部吧。”
××××××
于是,那个魔女开始了她最后的坦白。
“我就是魔女之屋的主人,是那个制造魔女传说的人的孙女。正如你所知道的,在魔女传说过后,这边少有人来,最后这里就成了我一人的乐园。然而虽然一开始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不过时间久了我却开始厌烦这种无人陪伴的生活。我想要一个能够陪我说话的人,想要一个能够和我一起分享这种喜悦的人,最后,这个人出现了,她就是梅雨合。”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正当我对着眼前的景色发着呆时,我发觉附近出现了人的脚步声。随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和我差不多大。她似乎是迷路了的样子,在见到我后,她兴奋地过来和我交流。刚开始我还有些害怕,不过梅雨合的笑容有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这使得我很快便和她聊到了一块。”
“梅雨合告诉我,她是来这边写生的,然而却在半路失去了方向感。在给她指明了方向和道路后,我们约好以后还要一起在这边见面。就这样,魔女夕音和美术天才梅雨合的友谊开始了。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里,我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友谊。我喜欢她的画,她在画中所表现出来的情感总是让我着迷不已。每当她来到魔女之屋写生时,我便坐在她后面静静地看她作画,并且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然后有一天,梅雨合兴冲冲地跑过来告诉我,她遇见了一个美术天赋没准比她还要高的人,更让她高兴的是她和这个人成为了朋友。她问我是否可以把你也带到这边,当时我的心里是不乐意的,可是在看到她脸上那满满的期待后,我实在不忍心拒绝。结果第二天,雨合便和你一起来到了这里,那也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当时你给我的感觉是一副只顾着自己的世界,对外人无比排斥的样子,虽然你认同了梅雨合,然而在看到我后你立马增加了防备,而这种行为也让我有些不快。”
“我为你们准备了点心和茶水,和你们聊天。在这个过程中,虽然你还是不怎么理我,但我却逐渐发现你是个十分有趣的人,和镇子上的那些同龄人不一样。另外,我发现你的画中拥有与梅雨合的画相似的东西,我无法准确地用语言表达,但你们俩的画给了我差不多的感觉,这一点也使我想要了解你。”
“我告诉梅雨合我喜欢上了你,请求她告诉我更多关于你的事。雨合在刚开始还非常惊讶,不过她还是听从我的请求,给我讲了许多她所了解的你的故事。再后来,你似乎也逐渐放下了防备,愿意和我交谈了,对此我感到十分开心,虽然有很多谈话机会是雨合主动为我们制造的。从那以后,我们三人经常在魔女之屋这边相聚,一起聊天,一起喝茶,一起作画,那真的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
“然而,梅雨合告诉了我关于比赛的事,在得知只要她得了奖她就会离开后,我坚决反对她参加比赛,甚至在她参赛的那天也没有去为她加油。我知道这是我自私的表现,但是我真的不想失去她这个挚友。后来她果真得了奖,我知道我已经阻止不了她的离开了,于是我只好选择珍惜最后这一段日子,在这期间,只要是她的要求我基本上都会不加思考便答应。她曾经请我为她制作一个可以代表她的人偶,我知道她的用意,但还是答应了她。”
“就这样,我们相处的日子越来越短。在离别前几天我们三个一起拍了照片,拍完照之后雨合便表示她不会再和我们见面了,不然她一定到最后都会舍不得离开。即便如此,在她离开的前一天,我找到了乐玄你,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帮我把雨合带到魔女之屋这边来,而最终你也照做了。现在想来,那是我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件事。”
“在度过了白天后,我贪心地还想要让雨合留在这里过夜,于是你再次帮了我,最终心软的雨合也答应了下来。而这就是悲剧的开始。”
夕音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十分后悔的表情。
“那场火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即便阳乐玄预料到接下来夕音要说的真相无比残酷,他还是追问了下去。
“那天晚上,我想要为雨合用魔法制作一件精美的礼物,可是我却因为雨合要离开的事实不断在脑中浮现而无法集中精神,最后那个魔法失控了,并且产生了爆炸。那时的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愣在了原地,这时梅雨合闻声赶了过来,并把我拉出了房间。可是……可是啊……”夕音说到这里开始哽咽,“在救我出来时,雨合不小心扭到了脚,这时屋子也开始倒塌了,雨合一把把我推了出去,结果她自己却……被压在了里面。”
“我打算去救她,但我不管怎么用力也搬不动压在她身上的残骸,在那种慌张的情况下我也无法使用魔法。这时你也跑了过来,并让我先出去联系镇上的消防站,梅雨合这边则由你来想办法解决。我知道我留在原地也帮不了什么,于是便照做了。然而在那之后我在外面等了许久仍不见你们出来,我知道消防员过来还要一段时间,但让你们在里面呆这么久肯定会没命,所以我拼命使自己冷静下来,并不断尝试用魔法把你们救出。终于,魔法被成功发动了,你们被魔法运出了屋子,到了距离魔女之屋有一点距离的树林里。”
“那个时候的我们……梅雨合她究竟怎么样了?”阳乐玄感到自己发问的嘴唇都在颤抖。
“……”夕音低下了头,由于垂下的头发的遮挡,阳乐玄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她抱紧双肩,并卷起身子,全身不住地颤动,仿佛一名被巨大恐惧包裹着的娇小少女一般。
“你们两个当时……已经……不是能够被救的状态了……”
在夕音说完的那瞬间,阳乐玄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止了。
“你说我们两个都……”
“嗯……”夕音仍然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发出微弱的应答声。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现在的我不是还好好地——”阳乐玄有些焦急地移向夕音那边,然而他没注意脚下的碎石,一下子摔了下去,手臂也被狠狠地划开了一条口子。
这时,令阳乐玄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在那个伤口中,没有溢出一点血液。
“喂……这是?”
“乐玄,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吧。”
阳乐玄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把手贴在自己胸前,然后,不管他按多久,他也没有听见任何心跳声。与此同时,他发觉自己的皮肤也变冷了不少,而这些症状,和最初夕音出现在他面前向他证实自己是人偶的那些标准一模一样。
“正如你所想的,你只是……一个人偶哦,乐玄。”夕音抬起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喂……别开玩笑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听说过吧?魔女拥有一个魔法,她能够让别人陷入梦境,那些无法醒来的人,就会成为人偶。”夕音缓缓地开口道,“在你即将死亡的时候,我对你使用了这个魔法,并且成功了。你的灵魂被保存在了雨合送给你的人偶上面,同时你的意识陷入到了梦境当中,而那个梦境,是根据你生前的世界所延续的世界。抱歉……乐玄,那时的我只想着如何使你们活下来,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方法了……”
“这么说,现在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梦?”阳乐玄看着夕音,后者则是点了点头。
此时,阳乐玄发现那红褐色的天空正在裂开一条口子,在那裂缝的对面,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深渊。小镇那边仍然发生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激起的巨焰将那边的天空变得更为恐怖和绝望。
“这个梦曾经被你解开过一次,然而你在得知真相后崩溃了……那时我几乎用了全部力气才保住这个梦境,并清除了你脑中所有关于认识我的那段时间的记忆……不管是报纸上的新闻的改写,还是那张合影上我的消失,都是我使用了魔法的缘故……然而我的魔法无法改写那个日记本……于是我变为了人偶夕音,以体验校园生活为由呆在了你的身边,时刻监视着你的动向……可是后来,由于魔法已经被解开过一次的原因,它已经变得十分不稳定,我的魔力也几乎快要消耗完了……”
“乐玄,这一切都只是我自以为是的赎罪而已。可即使是这样,我也没办法救下雨合的灵魂。如今的她已经……不在人世了。一切都因我而起……如果我没有自私地请求你留住梅雨合的话,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可是……对不起,乐玄,我私自篡改你的记忆,让你以为雨合只是因为转学而离开了你……还有……我装作人偶夕音骗了你……真的十分对不起……”
夕音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不断地流出,然后从她那苍白无比的脸上滚落。
“然而……我连这种事都没办法做到。为了维持这个梦境,我现在已经快要用光所有的魔力了。现在它正因为失去魔力支撑而逐渐崩坏……很快……很快一切就……”
夕音突然失去了平衡,从那堵墙上落了下来,见状阳乐玄立刻冲上前去接住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
夕音躺在阳乐玄的怀中,眼泪仍不断涌出。然而阳乐玄发现此时的夕音已经浑身冰凉,气息也十分不稳定,宛如一个已经到了生命尽头的女孩。
“夕音……你……”
“我的这副身体已经不行了……魔女是靠魔力维持生命的……现在它即将要被用光了……可是,明明我还没有赎罪……明明什么也没做到……不甘心……好不甘心……”
“你在说什么啊?!”
“……乐玄?”
“说实话,在听到这些真相后,我真的是震惊得不得了,特别是在知道自己原来已经是个死人,并且一直活在梦中后,我的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对不起……乐玄……”
“不过,不知道是坏事还是好事,我现在已经接受了这种事情了。”
“是我害了你……魔女会给人招来灾祸,是只会带来不幸的存在……”
“你在说什么啊?要不是夕音,我根本没办法体会到这宝贵的三年不是吗?”
“如果不是我,你根本就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没错,也许我不会死,会继续升入森石高中,也许梅雨合也按照计划到国外深造。然而,我们没有变成那样,这是我们共同选择的结果,绝对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这种话……”
“而且,我要谢谢你哦夕音。”
“……乐玄?”
“是你把我带出了那个永远只看得到一个窗子的景色的房间,如果不是你,可能我高中三年会一直这么过去吧?要不是你,我也永远不会知道,美术社里的那群人是多么富有活力;我更不会知道,在图书馆里看书学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是你让我再次开始了与人的交流,知道了同学之间那些暖心的举动,知道了曾经自认为的敌人其实是个既热情又细心的家伙,知道了大家一起合作去面对困难的安心感。最重要的,是你让我找到了对我而言真正的艺术,让我从一个自以为懂得艺术的‘怪人’变成了一个能真正理解艺术的‘自己’,这些光靠我一个人可是没办法完成的吧?所以说,别说那种‘什么都没做到’的话了!你这不是做得很好吗?现在的我可是都忍不住想要抱紧你欢呼了哟!”
面对向自己如此宣告的阳乐玄,夕音咬紧了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而且你说魔女是个只会带来灾祸的存在?别开玩笑了!你不就只是个超级爱吃桃酥,喜欢看些富有哲理的书,整天挂着一张活力满满的笑脸的女孩吗?我跟你说哦,你在学校的人气可是很高的啊!很多男孩子甚至跑过来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真是蠢爆了!”
“乐玄……我……”夕音将头靠在阳乐玄的胸口,放声哭了出来。
“你给我听好了夕音!我……可是非常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的啊!所以……别再否定自己了……在这最后的时刻,不是应该说些其它更有意义的话吗!”
阳乐玄发现自己也开始了哽咽,眼眶也变得湿润了。他抱紧了夕音,任由自己的胸膛被泪水打湿,任由这个浑身颤抖的女孩用最后的力气发出哭喊。
此时阳乐玄看到,那片红褐色的天空正逐渐向他们塌过来,大地也正在剧烈地震动,地势随之急剧发生着变化。他感觉到整个世界都似乎在向他们两人包裹过来。
“梦境……这个世界也快要走到头了……乐玄,你的灵魂在那之后便会消散了,而我也会……随着这个梦的崩溃而消失……”
“没事的。”阳乐玄回答道,并用力露出了笑容。
“乐玄……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想要……陪在你身边……”此时的夕音吃力地说道。
“嗯。我知道。”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去图书馆时……我给你看到的句子吗?”
阳乐玄点了点头,然后两人一起,说出了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话语。
“你必坚固,无所惧怕。”
此时,阳乐玄发觉夕音的重量正逐渐消失,她的身体也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水一样。”
夕音伸出那几乎已经看不见的手,去触摸阳乐玄的脸颊。
“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加灿烂,虽有黑暗,仍如早晨。”
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后,那个魔女,便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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