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清晨。时节是初春。
柔和的阳光如千缕白丝般透过窗户映照进来,光滑的木质地板上隐约可见熹微而有规则的光影。
转变视线,可以看到简单的家具。
作为个人用略显宽敞的房间中央有一张透明圆桌,上头倒扣着两个玲珑精致的玻璃杯,分别印着卡通兄妹的图样。
靠在墙沿的是木质的书桌和书柜,放着不少乱七八糟的漫画书和杂志,但如果仔细去归类的话,可以发现全部都是与妹妹相关的书籍。
在床边上放置着小型的衣柜,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拉开了一个抽屉,一件白色衬衫露出一个衣角。
此外,还有自己躺着的这张柔软而宽敞的床铺。
或许是因为冬天刚刚过去的缘故,从床上爬起之后仍能感受到微微的寒意,让人忍不住打起了个寒颤。
不过,对于躺在床上的南宫月斗而言,真正让自己感到胆寒的不是今天的天气,而是眼前的少女。
「兄长大人,来造人吧!」
少女正弯腰盯着床上的月斗,满面肃容地说道。
——那是发生在十几秒钟前的事情。
那时,月斗被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安详的睡梦中唤醒,在他悠悠睁开惺忪的睡眼的同时,耳边忽然响起了这番话语。
造人,月斗心底呢喃了一声,不禁歪了歪脑袋,感到有些困惑,这是什么?
这当然不是因为月斗不谙世事,也不是因为他是个天真无邪的可悲童贞才不理解这个词汇的含义,只是因为他刚刚睡醒,神经有些迟钝,思考回路完全没有接通而已。
「兄长大人,来造人吧!」
在月斗的大脑还没有彻底转过弯来的时候,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真的是如银铃般清脆,如清泉般空灵的音色——可是话语的内容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托此之福,这一次,月斗迷迷糊糊的大脑像是被浇了一注冷水,整个人陡然醒觉。
就恍如开天辟地那般,一道灵光猛然自混沌中惊现,撕裂了迷蒙的黑夜,月斗的思考瞬间无限空明起来。
好似大彻大悟,好似醍醐灌顶。
——造人。
月斗想了起来。
那是人类繁衍生息的最基本的行为。
那是人类社会延续的最必要的手段。
那是一种古老的文明抵达至全新的高度的必经之路。
那是一段荒废的历史延续至崭新的未来的必由之途。
就如其文面意思那般,制造人类,创造生命。
这是神圣而高尚,乃至不可亵渎的词汇。
这是神秘而高贵,乃至不可深究的行为。
月斗的脑海中浮现出宇宙初始天地初开的光景。
第一道啼哭声嘹亮整个天际,有千万的人影从历史的深处走来。
无数的光影如半透明的图层般不断叠加,每一片光景都是世界的缩影,每一道碎片都是纪元的折影。
这一秒,月斗看到了整个世界。
世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物语里都蕴含月斗,月斗的每一寸血肉每一个细胞里都藏着世界。
月斗觉得自己成为了世界,或者说,世界就是他自己。
——我与世界,化为一体。
——我与世界,不离不弃。
——我与世界……
——我……
……。
…………。
——我是不是该吃药了。
月斗摸了摸下巴,忽然觉得自己生病了,而且很可能是极其严重的精神病,不及时去医院治疗说不定会引发惨痛的后果。
毕竟少女方才的造人宣言,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凌驾于人类的认知领域,再上一步,就将突破天际,抵达神才触及的禁忌领域。
这也难怪月斗会怀疑自己神经错乱了。
——总之,先确认一下现状吧。
人世间有一真理,那就是万事解决之道,首先重于思考,其次为行动。
于是,月斗刻意无视了阻挡着自己大部分视线的那道娇小的人影,将目光挪向她背后的窗户。
在映照而来的白金色光辉中,月斗仿佛感到炫目般眯起了眼睛,接着陷入了短暂而深刻的思考。
——昨晚研究魔力理论一直到了深夜,好困……嗯,睡吧。
短暂而深刻的思考到此结束。
比起直面而言更擅长逃避的月斗,安然地闭上了双眼,准备进入二度睡眠,也就是世间俗称的回笼觉。
「呼……呼……」
一道平缓的呼吸随即自月斗鼻间悠悠飘出,仿佛真的陷入了安眠。
……。
…………。
「兄长大人,来造人吧!」
少女不屈不挠的声音再度响起。
「……」
月斗表情纹丝不变,只是无言地睁开了双眼。
因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这已经是第三遍,而且是完全一模一样的话语。
已经超越了三胞胎这种似是而非的存在,抵达了世上可以找到三片完全相同的叶子的终点。
——看起来不是幻听呢。
月斗颇感无辜地眨了眨眼,墨黑的眼瞳中闪动着无罪的光彩,最终还是不得不从逃避现实的幻想中回归。
于是,当月斗将刻意挪开的视线硬生生掰回来的时候,那位起初被无视了的少女的身影倒映在了月斗的眼瞳中。
——那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
紫黑色的秀发宛如一挂瀑布那般垂至腰间,以两条冰晶色的丝带略作点缀,释放着神秘而动人的光辉。
奶昔般的肌肤令人不禁联想到圣诞的初雪,皙白得有些炫目。樱花色的嘴唇清润温嫩,给人以娇嫩花蕾的印象。
精致的五官与其说是稚嫩,不如说是可爱,尤其是那双璀璨的紫绀色眼眸,有着紫水晶般深邃的光泽,就像猫眼般灵动。
身上穿着的是以樱色为底色,同时搭配纯白条纹修饰和粉色领带的学生制服。
月斗知道,那是德雷斯顿元素学园高等部一年级的女生制服。
此外,或许是为了装饰,在少女的脖颈位置处还戴着一个黑色的纤细颈环,不过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颈环上有着特殊的纹路或是刻痕般的线条。
——无论怎么看都是可爱到爆炸的美少女。
顺带一提,月斗因为被叫醒而保持着坐躺的姿势。
顺带一提,少女是站在床边,弯着腰面向月斗,呈俯视的姿势。
顺带一提,因为领带没有系牢固的缘故,少女的衣领有些宽松。
顺带一提——哦,没有顺带一提了。
总而言之,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一些相当不妙的东西。
——提示到底为止。
按照一般论,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双手合十暗道一声「多谢款待」呢?
——星、星涟这家伙,什么时候穿起了这么成熟的款式……
月斗满脸平静地把视线从少女微微隆起的胸口移开,刚才捕获到的一角纯白的蕾丝让他那娇嫩的小心脏有些微微颤抖。
想必从对月斗的称呼也可以看出来,眼前的少女正是月斗的妹妹。
全名自然是「南宫星涟」。
爱称是「星涟」。
用月斗的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可爱到爆炸」。
因为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得再重复一遍。
——可爱到爆炸。
据说在学园里甚至还有不为本人知晓的神秘亲卫队存在。
其名为「SSLC(South Star Love Club)」,通称「南星团」。
这名称如某种不规则的恒星聚集体一般的组织,其内部成员一直在暗中行动,就算是因担心星涟而去刻意调查过的月斗也没能捕捉到多少行迹。
如忍者般的行迹,如变态般的行径。
足见其神秘之处。
当然,现在那种货色根本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为什么那位可爱到爆炸而且有神秘亲卫队的星涟小姐会对着其兄长说出这种话呢?
「来造人吧,兄长大人!」
星涟再一次开口道,严肃的表情让人完全不觉得是在开玩笑。
第四遍了,月斗心里默数着,接着他后知后觉地一愣,不对,语序发生了变化,难道需要我重点分析吗?
在月斗犹豫要不要去剖析青春期少女复杂的心思时,发话的本人却是双眸释放出令人感到炫目的光芒,背后仿佛隐约有着一轮灿阳缓缓升起。
「来——,造——,人——,吧——!兄长大人!」
星涟毫无犹豫地作出了第五次造人宣言。
那副姿态,与其说是认真,不如说是虔诚,就算是以信仰为生命的教徒见到也只能甘拜下风。
用某个比方来形容的话,那就是——
——宛如释迦○尼。
为那种气势所震慑,就算是习惯了妹妹的奇怪言行的月斗,都足足发呆了三秒。
完全就是一副思考回路中断的表情。
于是,星涟冲着这样的月斗天真无邪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怀疑自己亲爱的兄长大人有没有听见,然后——
「兄长大人,兄长大人。造人造人造人造人造人造人造人造人造人造人造人造人造人造人——」
「停停停停!我听见了,说话都不带喘气的,你是复读机吗!?」
——而且从途中开始就听成了人造人。
月斗终于忍不住吐槽出声,接着他揉了揉太阳穴,不知是无奈还是困扰地叹了一口气。
身为罪魁祸首的星涟见到月斗回话,则是嘴角缓缓浮现出一抹优雅至极的弧度,冲着月斗微微躬身。
「早上好,兄长大人。既然醒过来了,那么事不宜迟,马上来造人吧!」
「——」
面向以清纯的表情说着异常糟糕的话语的妹妹,月斗沉吟着很是认真地思考着,在这种堪称举世罕见的情况下,作为代替父母担负着教育星涟这一重任的兄长,无论如何都得纠正她那危险的思想。
于是月斗在心底思考了各式各样的说辞,接着他假咳了一声,吸引了对面少女的注意力。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的妹妹。星涟也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的兄长。
虽说同样是目光灼灼,蕴含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感情。
「我可爱的妹妹星涟哟……在我的认知里,一般来说,世界上会有哪个妹妹在大清早把睡得真香的哥哥吵醒,然后气势汹汹地作出造人宣言的啊?各种意义上都太恐怖了吧,那不是人类可以涉足的禁忌领域啊。」
面对一脸语重心长,仿佛描述着世态炎凉那般的月斗,星涟像是感到不可思议般地眨了眨黑珍珠似的眼睛。
「在兄长大人眼前就有一位不是吗?」
「居然以身作则!?」
月斗在心底打下的腹稿全部被击垮,以至于他不禁发出了震惊的怪叫声。
这是毋庸置疑的诡辩,但月斗却不知为何感觉极有说服力。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学会了了不起的辩驳技巧啊,星涟。
完全没有注意到月斗那因妹妹的成长而高兴和寂寞并存的复杂兄长心,星涟满脸肃穆地面向月斗,紫水晶般的眼瞳折闪出近乎虔诚的意志。
「请不要在意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兄长大人。趁着清晨男性的身体各处都会逐渐活跃起来的现在,让我们一同登上大人的阶梯吧!」
月斗眼角像是触电般猛地一阵抽搐,表情如扭曲般崩坏得不成模样。
「才不是小事吧!?登上那玩意儿之前就会掉下去的——坠落到名为犯罪的深渊!还有你的眼睛要自重,不要随便盯着别人的下半身!」
「请放心,就算兄长大人摔得遍体鳞伤血迹斑斑头破血流粉身碎骨,星涟我也会照顾好兄长大人的尸体或者残渣的,直到全部腐烂长满蛆虫为止。」
「这鲜明生动的比方是什么!?反倒更恐怖了好不好!?倒不如说太恶心了,赶快把我安葬了啊!」
「请不要把星涟我对兄长大人纯洁无瑕的爱说成恶心!说出这种话的人,就算是兄长大人本人也不可原谅!作为惩罚请献上祭品,比如兄长大人的童贞!」
「居然倒打一耙!?」
面对挑着眉头以极度认真的姿态驳斥着自己的星涟,月斗忍不住抚了抚额头,他发自真心感到头疼。
南宫星涟是个一等一的美少女,而且是那种就算去当偶像也完全绰绰有余的程度——然而,是个重度兄控这一点是美中不足。
虽然很久以前就熟知了这个事实,但月斗觉得这种事情是什么时候都无法适应的。
打个比方,就像是现在的人类已经无法适应当初那种一片青叶缠身,一张兽皮蔽体,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挥舞着狼牙棒在大地上「噢噢噢」地吼叫着自由奔跑的生活了。
将对人类的伟大进化的感慨先放置到一边,月斗的视线紧紧地盯住星涟,使出了杀手锏。
他一字一句,非常认真地说道:
「星涟,我们是兄妹——亲的。」
星涟的表情顿时变得异常奇妙,但她很快也紧紧盯住月斗,以更为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兄长大人,爱是可以超越血缘关系的——漫画里说的。」
……。
…………。
——可、可是我不想进监狱。
被瞬间反驳了的月斗非常委屈地想道,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无视了伤痕累累的月斗,星涟忽然露出了「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了」似的表情,她有些紧张地望向月斗,面带犹豫地开口道:
「那个……兄长大人,这么悠闲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嗯?突然间说什么,这不是才刚天亮——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开玩笑的吧!?已经这个点了!?」
随意扫过床头柜上的闹钟,距离晨会只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了,吓得月斗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
「唔噢噢噢噢!赶紧出发才行!新学期第一天就迟到是想干什么啊!?会被尼娅宰掉的!不不不,在此之前,先穿衣服……裤子、裤子在哪儿……」
在月斗慌慌张张穿着衣服的同时,忽然感受到一股炽热的视线,让月斗不禁动作一滞。
如机械般僵硬地转过头去,月斗注意到星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那真的如文字字面上的目不转睛,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足以让人误以为那是一具人偶。
如果那几句「画面记录,脑内保存……嘿、嘿嘿嘿,看到兄长大人那可口的身体了」之类危险的低语不存在的话。
星涟无意间抬了抬眼睛,然后——与月斗无言的双目默然对视。
「……」
「……啊、啊咧?被发现了?诶嘿☆」
吐着舌头似乎想要蒙混过关的星涟。
虽然那个动作真的很可爱,不如说可爱到爆炸。
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呢?月斗心里想着,可爱到我的心脏快要以光速跳动即将遁入静止的时空里去了——可是我是不会被糊弄过去的。
所以——
衣衫不整的月斗冲着自己的清楚可怜的妹妹伸出了魔爪。
「……诶!?诶诶诶!?兄、兄长大人,请等一下,不要把人家赶出去!难道你想让可爱的妹妹流浪街头吗!?虽然门对面就是我的房间——呜啊啊!?呜呜呜呜,太过分了兄长大人……」
在门后面发出被遗弃的小狗般的叫声的星涟。
——总之,把她先扔了出去。
这是很简单的原理,万事都有其限度,人的宽宏大量也是有限度的。
更何况是被光明正大地偷看换衣服,虽说月斗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什么值得感到羞耻的地方。
……
十分钟后,从与其说是学生宿舍,不如说是私人别墅,而且只有两个人住的名为「魔女寮」的建筑物中离开后,在通往教学楼的中央大道上,月斗和星涟正以悠闲的速度漫步着。
风儿在嬉戏,鸟儿在歌唱。
那种舒缓到让人打瞌睡的氛围,不像是赶着上课的迟到学生,反而仿佛是要去郊游一般。
顺带一提,月斗已经换上了学园的制服。
那是以白色为底色,以黑色条纹作纹饰的款式,领带则是代表二年级生的纯黑色。
和星涟的制服一样,都是以特殊的元素纤维编织而成的,能够抵消一般的物理打击和魔力伤害,而且在衣领里内设了校内范围限定的通讯用术式,不过这种术式每一次使用都会留下部分记录,因此平时都只作为公示信息的传达工具而被使用。
「……星涟,我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几遍类似的话了,但是——我还是要说!」
保持着近乎优雅的步速,月斗满脸肃然地望向自己的妹妹,仿佛要探讨某件极度严肃的事情。
星涟顿时以严肃的表情回视月斗,同样是不逊色于月斗的认真度。
「虽说我们住在一栋宿舍楼里,虽说整栋宿舍只有我们两个人,虽说我的房间门对面就是你的房间,但是——!」
气势高昂的月斗忽然嘴唇一抿,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能不能不要每天早晨都撬开我房间的门锁?我记得昨天晚上我上的是九层的连环锁吧?为什么会一夜之间就消失了啊!?」
「我才想问,兄长大人明知道那种东西在我的能力面前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为什么还要上锁呢?」
「那是因为,明知不可能还选择去挑战——这才是男人的强大之处啊!」
「就算兄长大人你铿锵有力地说出这种帅气的台词……但是,兄长大人的全身上下哪些地方强哪些地方弱,我比谁都清楚哦?」
「……这个引人误会的说法先不管,总、总之,我想说的是,把自己的人身安全直接暴露在外面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就算对象是家人也一样!」
「什……!?居然有人想对兄长大人不利吗!?简直自寻死路!请告诉我,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在哪里!?我立刻就让他变成地上的尘埃——不,连尘埃都不剩,让他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
「兄、兄长大人,为什么直直地盯着我?居、居然用这么热忱的视线……我、我会不好意思的……不、不过既然兄长大人想要的话——」
无视了面带浅浅红晕的星涟的动摇,月斗忽然眉梢一挑,接着没有任何预兆地就把手探向了星涟的胸口。
在月斗的手指即将触及危险地带的时候,星涟猛然醒觉,她如炸了毛的猫咪那般浑身一震,瞬间满脸通红地环住了胸口,向后略显踉跄地退了一步。
「诶、诶诶诶诶诶诶——!?突、突然袭、袭胸!?今、今天的兄长大人好奇怪!居然积极到这种程度!是、是不是吃错东西了!?但是,一日三餐都是和我一起的……难道说从地上捡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吃了吗!?都跟你说了这么多遍那种东西是不能吃的!」
面对动摇到令人感到诧异的星涟,月斗不禁皱了皱眉,以异常认真的语气说道:
「别闹,待着别动。」
「诶诶诶诶诶诶——!?居然这么强硬!?绝对吃错东西了!中毒了吗!?而且不是一般的毒……可、可是,为什么会——不!等一下!仔、仔细想一下,这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唔、唔唔唔唔……!既、既然如此的话,我也豁出去了!不管是野外还是在哪里,想来就来啊啊啊啊——!」
星涟自暴自弃地张开了双臂,紧闭着眼睛咬着嘴唇,通红的脸颊上透露出无限的紧张。
那副姿态,就仿佛是临刑的犯人。
下一秒,面色依旧淡漠的月斗伸出魔爪,抵达了星涟的胸口。
「——!」
月斗的手掌立刻抓住了某样柔滑的事物,接着他的手指便如编纺针绣般灵活地运动着。
「……好,搞定。」
「……诶、诶?领、领带……?」
月斗颇感奇怪地扫了瞪大双眸面容僵硬的星涟一眼。
「你在吃惊些什么啊?只不过是领带歪了帮你调整一下而已,为什么要露出一副准备慷慨就义的表情——嘶……!?为、为什么突然踩我一脚!?」
「不为什么!兄长大人这个白痴!白痴!大白痴!大——,白——,痴——!」
「我干了什么要被你骂啊——嘶……!?所以说不要踩我啦——!」
在吵吵闹闹进行极为平常的兄妹对话的两人身侧,学园区的风景流逝而过。
以宽敞的中央大道为中线,无数的道路如枝桠般分叉开去,包围这些道路的则都是些典雅精致的亮白色建筑,以及修剪得如艺术品般的草坪和树篱。
犹如宫殿群般的诸多建筑,多采取分层式结构,以塔形建筑为主,颇具古典严肃的气息。
在最外围的则是无限蔓延般的围壁和精致勾勒成型的大门。
宛如城墙般高大漫长的围壁,在其顶部有规律地固定着有相当数量的玻璃球,那是在封闭学园或是防御外敌时设置的结界媒介。
充满着贵族气息的铁艺大门,材质选取的是〈精灵结晶〉的提取物,有着抵抗魔力和物理冲击的效果,在框架上则焊着象征「骄傲」的月桂花花瓣。
——德雷斯顿元素学园。
如其名所示,位于大陆正中心地区的独立都市德雷斯顿内部,是在长达八年的精灵战争结束后,基于原有的精灵使育成设施而扩建成型的精灵使学园。
由于是对早期建筑的继承与改造,所以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古典的氛围,但内部的设施则毫无疑问都是大陆最先进的设备,足以与阿法利亚帝国、艾尔文帝国以及十七联国这位于顶层的大陆三大国相媲美。
不过,德雷斯顿元素学园——或者说作为中心独立都市的德雷斯顿,最为引人注目的不在于复古的建筑,也不在于先进的设备,而在于——
「……嗯?兄长大人?」
星涟愣愣地望向脚步忽然停滞下来的月斗,发出了略带困惑的声音。
然而,月斗却仿佛没有注意到星涟的话语那般,失神着呆滞着。
就仿佛……没有心的人偶。
星涟的视线下意识地顺着月斗所向望去,然后,她忽地表情一黯,陷入永恒般的沉默。
在那里,两人所在的中央大道的正前方,有一个偌大的月牙形庭院。
残缺的弧形庭院弯曲蔓延着,就像是守护者那般,包围着某个物什。
就是在视线捕获到那个事物的瞬间,月斗的思考停止了。
连呼吸都仿佛被剥夺了那样,月斗的意识忽然就冻结了。
——那是一株巨大到不可思议的树。
超过百米的树身,名副其实的贯穿天际,拥有着数十个成年人合抱也无法包围的树躯,宛如山岳般的伟岸。
无数的枝桠就仿佛手臂一般伸展开来,密集繁盛的树叶简直如同绿色风暴那般汇集在天空。
从月斗所处的位置看过去,那就宛如是一挂碧绿的瀑布自天际垂落。
所有的树叶都犹如舞蝶飞燕般充满灵动,甚至浮溢出了淡淡的梦幻的绿光,就像云雾般萦绕在学园的上空。
那是作为人间界与精灵界最重要接口的超次元存在。
维持两界元素平衡的最根本事物。
被信奉为全大陆最神圣之物,为全大陆的人们所崇拜、所敬畏、所感恩。
传说为创造了人类与精灵的神明,为世界的起源,其名为——
「……〈世界树〉(Yggdrasill)。」
仰望着那株神木,月斗的喉咙中不自觉地漏出了声音。
一瞬间,尘封的某些回忆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急速闪烁。
那是关于某个已经不在这里,但也许仍存在在某处的人物的记忆。
那是无论如何也忘却不了的记忆。
就像是一度沾染就再也无法摆脱的罪孽一样。
缠绕在身躯上,黏着在灵魂上,一直到更深更深的某处。
——直至把名为「南宫月斗」这一存在完全吞没为止。
「兄长大人……」
星涟那紫水晶般的眼瞳微微颤动,她看着月斗略显空无的双眸,不禁流露出了不安的情绪。
于是,以几乎不可察觉的力量,星涟低下头轻轻攥住了月斗的衣角。
就仿佛那不是衣角,而是琉璃、是玉瓷、是水镜,是某种……脆弱而易碎的什么。
月斗的身躯微微一颤,他动作有些僵硬地握住了星涟攥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手。
「……兄长大人的手,有点凉。」
「嗯……冬天才刚过去嘛,没办法。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
星涟微微扬起脑袋,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虚幻而迷蒙的笑容。
「如果兄长大人想要的话,就算把我的体温全都拿走也没关系哦……」
「真是恶劣的玩笑呢,要是拿光了的话你就完蛋了,你想让我成为杀人犯吗……」
月斗发出虚弱而干涩的笑声,接着他无意识地握紧了星涟的手。
「但是,只是一点点的话……」
「兄长大人……」
星涟悄然松开攥着月斗衣角的手,以轻柔的动作缓缓回握住了月斗的手。
暖心的温度随即自星涟的掌心悄悄传往月斗的掌心,他的手掌微微发热。
「……我没事的,星涟。」
「……我知道,兄长大人。」
月斗微微眯起双眼,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
「自那以来,已经过去一年了啊。」
「是的,已经过去一年了呢。」
「……」
「……」
月斗轻声开口道:
「星涟,这样下去会迟到哦?」
「没关系,我们已经迟到了。」
「说、说的也是呢……」
星涟无声地颔首。
「但、但是,你不是学生会的一员吗?不会影响个人评价吗?」
「嗯,那也很重要呢。」
「那么——」
「可是,会有比兄长大人更重要的事物存在吗?」
月斗的呼吸微微一窒,接着他浮现出苦涩的笑容。
「……有啊。」
「……比如?」
月斗目光偏移,微微凝滞。
「比如……你自己。」
星涟顿时满脸笑容。
「真巧……」
她的嘴角浮现出温柔的弧度,展颜一笑。
「——我也是这么想的。」
「……」
月斗紧紧握住了星涟的手,星涟也紧紧回握住月斗的手。
就仿佛在害怕畏惧着什么那般,两人的手掌都有些微微的颤抖,手指的关节甚至因用力而发白。
月斗缓缓低下头,墨黑色的刘海像是阴影般遮住他的眼帘,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星涟……」
「嗯?」
「……走吧。」
「……嗯。」
仿佛为了从某处或是某人那里逃离那般,月斗如机械般僵硬地转过了身,而星涟则配合着月斗的动作无声地移动。
——保持着十指相扣的状态。
沙沙沙。
在渐渐远去的两人的身后,如丝绸般柔滑的微风忽地拂过。
那一秒,〈世界树〉的每一片树叶都如风铃般微微震颤,发出了窸窸窣窣的清脆的声音。
那是让人的灵魂都彻底安宁的声响,就好像是来自遥不可及的天堂。
宛如大地的呼吸。
宛如天穹的脉动。
宛如世界的心跳。
——宛如少女的笑声。
就仿佛是在回应谁的呼唤那般。
又仿佛是在抚慰谁的伤痛那般。
——温柔而可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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