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潮之哀悼」
一个月后，穹顶乐土，海岸线。
铁灰色的海浪永不止息地拍打在漆黑的礁石上，粉碎成万千颗银白的水珠，湿气被风裹着向上升腾，糊在脸上变成冰凉的一片。
“1984年的罗曼尼·康帝，找它可花了我不少力气。我没带杯子，你就这么凑合着喝吧。”我徒手拔出木塞，将血一样猩红的酒液淋在面前黑色立柱上，这是一根朴素到没有任何装饰的立柱，呈现为方方正正的长条形，足有半人高。我朋友的骨灰就埋葬在这之下，柱上还有几行用金漆涂抹的文字，那是他简短的墓志铭：
安德烈·肯尼迪（1985-2037）
一个身不由己的灵魂，沉睡在这里
安德烈的死讯直到一周后才被公布，官方对外给出的结论是“熬夜工作时心脏衰竭”，那一日全球有半数的国际组织为其降半旗致哀，成百上千篇以他为主角的新闻稿件发布在各个门户网站上，一半是赞美，一半是批评。称颂他的人说他是难得的逸才，为新旧人类的和睦共处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鄙薄他的人嘲笑他不过是奉行中庸之道的凡人，换头猪坐在他的位置上也不会比他做的更糟糕。
纷纷扰扰，隔空打了那么多嘴仗，社会对他最终的评价也不过就是四个字：毁誉参半。
可我知道，那些夸耀或诋毁的文章，其实没有一篇真正触及安德烈这个人的本质，他真正的故事已经随他的死一并飘散，再也无人知晓。
我将空了一半的酒瓶放在立柱前，点起一根香烟塞在嘴里。我想和安德烈再说几句话，但真正站在了墓前才发觉，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
亚伯拉罕·沃顿被乐土市警方以一级谋杀罪的名义逮捕，不日即将受审，和他一并被逮捕的，还有纯血帮的杀手们，虽说此次捣毁的只是纯血帮旗下的一个分部，但也无异于断其一臂。这是乐土市近年来破获的最大的一起暴力犯罪，据说在嫌犯归案的当天，警察局长甚至开了一打香槟以示庆祝。
尽管有着这些风波，可爱德华·昆恩与艾玛·沃顿的婚礼终于还是顺利举行。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大开筵席，而是只叫了十几个真正祝福他们的朋友，举办了温馨的小型聚会。婚礼的照片是伢子发来的，她缩在画面的角落，正在啃一只鸡腿，不知道这次她是怎么混进去的。
这起事件虽然已经告一段落，但依然有太多谜团未能解开，比如纯血帮所持有的狙击枪“PG-412”真正的来源，安德烈挪用资金的去向，以及最为关键的“BB”的身份。
“喵……喵喵！”
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居然会有人给我打电话？
我弹掉烟头，接通了手机：“你好？”
“乔专员，幸会啊。”陌生的笑声，陌生的腔调，像身居高位的权力者居高临下的发问，温和中带着无形的傲慢，“在向老朋友道别么？”
“你是哪位？”我本能的感到了异常。
“我是谁？”男人咯咯笑着，“这个问题可真让人伤心啊，近一个月来，你不是一直在打探我的消息么？”
我的手骤然紧握：“B·B……”
“是的，就是鄙人，BIG BROTHER。”自称老大哥的男人长吁出一口气，像是在吞云吐雾，“对于安德烈的死，我也很遗憾。”
“你会觉得遗憾？”我反问，“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被人除去了，以你的立场，该感到高兴吧？”
“不不，乔专员，你没有领会我的意思。”老大哥顿了顿，“安德烈于我而言是一个真挚的朋友，也是一个可敬的对手，生命中失去这样的角色，总是让人不甚唏嘘的，不是么？”
“你说你是安德烈的朋友？”我加重了语气，“这样的发言，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么？”
“你通过各种渠道调查了我那么久，可曾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老大哥自得的笑着，“反倒是你自己，彻底暴露在了聚光灯之下。你或许成功阻止了我策划的一次袭击，但在这场情报战里，你可是一败涂地。”
我无话可说。
“那么，让我再给你最后一句忠告吧。”老大哥的声音一下子低下去，仿佛耳语一般在我耳边强调，“不要自以为身居高处就能后顾无忧，现在不过是变革到来的前夜，更大的风暴正在远处酝酿，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通话终断，我关闭手机，将它朝礁石之下远远地抛了出去，它在礁石间碰撞跳跃，最终坠落在满布浮沫的海水中，溅起小小的水花，消失不见了。
遥远的天边，墨黑的雨云已经堆集在了海面之上，从中隐隐传来连绵的雷声。
是雨的，终会落下。
是风的，终将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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