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痕回过头。
伴随着水声，从暗河里爬出了两个人。确是面具人和另一个带着兜帽的男子。那人看到洛痕现在这副样子似乎也是愣了一下。但是这神色毕竟只是一瞬，很快就消逝了。
他拉着面具人走到了洛痕的身边，缓缓褪下兜帽：“洛痕，我们又见面了。”
看清楚兜帽下那张脸的瞬间，洛痕本就因为重伤而苍白的面容更加苍白，甚至双手某一瞬间都丧失了知觉。他虚弱的身子向后退了几步：“韩澄宇？你怎么在这里？”
韩澄宇走到了洛痕的面前。他抬起头，充血的眸子直直盯着洛痕。洛痕微微低着头，满了半拍才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后退半步，手指轻轻抓了一下——自然在光滑的墙面上他并不能抓住任何东西，反而把自己弄了一个趔趄，只得靠在墙上。
然而韩澄宇并不想就这么放过洛痕。他握紧拳头，一拳重重砸在洛痕脸上，把洛痕砸了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不等洛痕爬起来，他已经抓住了洛痕的领子把他拎起来恨声说道：“洛痕！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洛痕嘴里全是血腥味。他虚弱地睁开眼看了韩澄宇一眼，无力地把头垂了下去。
这一举措让韩澄宇心里的怒意更甚。他紧紧抓住洛痕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你说话啊！”
洛痕愣了一下。他盯着暴怒的韩澄宇，漆黑的眸子中某一瞬间似乎闪过了一丝光亮，趁着这光亮还在的时候，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还没说出来，背后面具人就已经说话了。
“韩澄宇···不，NO.1，你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闻听此言，韩澄宇蓦地转过头去，死死盯着面具人：“你什么意思？”
面具人叹了口气。他脱下湿漉漉的外套随手扔在地板上：“字面上意思。你见了洛痕却又不下手，明显是在期待着洛痕说些什么吧。”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洛痕漆黑的眸子中有光几番流转，但是很快就归于沉寂。
洛痕抬起手，轻轻放在韩澄宇的手上。他的手冰凉透顶，手上更是没有一点血色。洛痕看着回过头来的韩澄宇，两颊蠕动了几下，缓缓扯出了一个笑容。
几乎是见到这个笑容的瞬间，韩澄宇就已经意识到了洛痕的答案。
于是怒意从心底里升起，一瞬间就让心湖彻底炸裂开。他抓住洛痕的领子，把他按在地上，右手握拳再也不管章法噼里啪啦就朝洛痕的脸砸了下去。
洛痕的脸不一会就肿了起来。他的娃娃脸本来不大有些瘦峭，此时被打肿了之后眼睛更小脸盘确实变成了不规则的大看下去令人发笑。他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来挡一下，只是咬紧嘴唇，静静地看着韩澄宇。
——反正也感受不到痛觉。
韩澄宇在发泄了一阵之后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看着肿成了猪头的洛痕微微上扬的嘴角，心里刚刚缓下去的怒意险些再次燃烧起来。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刚刚水下从面具人口袋里顺出来的刀，伸进洛痕的嘴里挑起他的下巴，充血的眼眶中充斥了莫名的疯狂：“笑？你再笑一个给我看看？！”
口中的冰凉让洛痕知道韩澄宇到底在做些什么。他看着几近疯狂的韩澄宇，本来已经冰封千里的心湖，不知为何泛起了一丝涟漪。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了呢？
如果——如果你能向原来那样···该多好呢？
只是这样的念头就像小时候躺在石板上指着说像什么什么的云一样，还没有变成那副样子就已经被吹成了另一幅不明所以的样子了。
但是好在不可避免的，洛痕的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悲哀。
但是悲哀又有什么办法呢？在做出决定的三年之后，洛痕再次感受到了做出决定时的无助。心底的思绪，所知道的事情全部积压在心底，无数次地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害怕。
是的，因为害怕。
你很少能把洛痕和害怕这种情绪联系在一起，洛痕也认为自己大概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但是到了现在，洛痕大概也该意识到了吧。
之所以他不再害怕其他的事情，只是因为和某件事情相比，别的事情都没那么可怕而已。
这种异样的反差让男孩差点就要笑出声。只是还没有笑，鼻子就先酸了一下。好在洛痕“身经百战”，忍住了泪水——不然此时落泪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毕竟洛痕是洛痕，又不是落泪。
于是洛痕就像他平时那样，努力、竭力、尽力地把自己的嘴角往上勾，像平时那样勾勒出一个笑来——那样的话，故是不是就会像平时那样发展了呢？
韩澄宇是不是就不会再追查下去了呢？
这是个有意思的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何，洛痕心里却有着莫名其妙的不详的预感，如果自己这么做了，那么自己就再也没有退路可言了。
洛痕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看到过一本收罗了各种神话的书，书上描述了一种Great Old One的生物。书上说这玩意儿不存于世，只是躲在世界的外面。不会死亡因为它们身上根本没有死亡的这种概念。然而，如果有人与其结缘，那么这种生物就会沿着缘线入侵结缘之人所在的世界，并将其改造成适合它们生存的样子——那是什么样的世界？书上没有怎么描述，只是说是充斥着混沌和扭曲的世界。
洛痕当时读到的时候自然是不信的，只是当做一个笑话来看——毕竟如果是真的的话，那么这种东西岂不是已经在朝着这个世界迈步了？
不过···大概是有和这种东西相似的事情的吧。洛痕现在这么想了。
洛痕对某件事情还存有疑问。以他回到神组织以及自己以前的经验，洛痕不认为这样的一个组织能够有碰触洛痕那个级别的实验的技术。并且直至现在组织内部都对当年的详情讳莫如深。
而且，如果结合当年梵宇的话来看，恐怕这件事情确实不那么简单。既然如此，那这之后所包含的讯息也就值得洛痕继续探寻。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洛痕并不希望别人牵扯入这种事情里去。
这事情之中存在了太多的诡秘和未知。
何况是和洛痕这样年纪差不多大的人。
少年人的肩上应该是清风明月，脸上应该是惬意悠然。没必要像洛痕这样以非常之手段行非常之事。
何况是韩澄宇。
所以现在，洛痕能够做出的事情也就非常简单了。他只要装出凶手的样子，大概就能阻止韩澄宇继续在这诡秘之中继续深入下去了吧。
尽管自己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是洛痕是那种害怕付出代价的人吗？
洛痕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他侧着头，韩澄宇能够轻易在他漆黑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洛痕张了张嘴，因为虚弱，他的声音不是很大，其中含着的讥讽也没有平日里那么旺盛——好在这里是地下，甬道又不是很宽，所以他所发出的声音能够清晰地传到另外两个人的耳朵中。
“澄宇，不是我做的哦。”
洛痕睁着漆黑的眸子，咧着嘴，声音里充斥了讥讽的笑意：“你知道的吧，我只是把她带上了车而已，那之后都不是我做的哦。”
话虽如此，他漆黑的眸子之中却全是讥讽。
这让韩澄宇更加愤怒。洛痕所说确为真实。这是洛痕惯用的说话方式，是洛痕最喜欢做的事情。虽然说的是事实，吧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但事实上却是最能够激起对方怒火的说法。
韩澄宇心里如同一盆冰水泼下来，让他从头凉到脚。
但是紧跟着，就有更加剧烈的怒意从心底里升了上来，让他握着刀的手都有些颤抖。
此时，没有别人在的此时，洛痕没必要撒谎。
韩澄宇这么认为。他知道洛痕有什么顾虑，但是他不认为此时，现在，在这种只有寥寥三人而且还是面对自己的情况下，洛痕还有什么理由撒谎。
韩澄宇是尊敬着洛痕的。
无论什么样的情况都能想出办法的洛痕，无论面对怎么样的绝望都会奋起反抗的洛痕，还有默默陪伴在伤心之人身边的洛痕。
——是的，当初在河边陪着周心琪的人，其实是洛痕。
所以即便是知道了洛痕的所作所为，韩澄宇也是坚决相信着洛痕的初衷一定是好的的。
然而现在，洛痕此时的所作所为，无疑打破了韩澄宇心底的最后一丝幻想。
失望，转瞬之间铺满了他的心境。
韩澄宇漆黑的眸子暗淡下来。暗淡下来的瞬间，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只觉得全身轻松。
他嘴角微微上扬，抓住洛痕的领子，声音莫名其妙地轻柔：“洛痕，你很爱笑吧。”
“那我让你哭不出来好了。”
他抓起刀，轻轻地，一点一滴地，细细地割开洛痕的左腮。献血顺着洛痕嘴角的伤口流出来，在洛痕脸上绘出了猩红的微笑。
脸上异样的触感让洛痕意识到了韩澄宇到底在做什么。他抬起一只手，从嘴唇两边拂过，看着手上猩红的血，看着韩澄宇暗淡的眼神以及嘴角扬起的微微的笑意，心底里涌出了不详的预感。
他张了张嘴，因为这张嘴的动作，嘴角流出的血更多，但是在说出来之前，韩澄宇已经把刀从洛痕的嘴里抽出来，反手一肘砸在了洛痕的太阳穴上，洛痕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已经晕了过去。
韩澄宇转过身来。他走到面具人面前。甩干净手上的血，直直盯着面具人。面具人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你要干什么？”
韩澄宇笑了起来。
他扬起嘴角：“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说道这里，他嘴角上扬的幅度尤其大，让他整张俊俏的脸都有些相当程度的怪异的扭曲：“我本来是想把你交给洛痕看他想怎么样的呢。”
他的声音小了下来：“毕竟我本来以为洛痕必定有什么隐情···认为他大概能够给你一个比较公平的决断来着······”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但我没想到！”
“没想到洛痕居然是那样的人！”
“那样的洛痕！那样的恶！到底有什么权利决断你！”
咆哮着喊出这样的话的时候，韩澄宇面目狰狞。他眸子睁的大大的，血丝充斥了他的眼睛。俊俏的面颊扭曲狰狞，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狰狞疯癫的状态。
面具人被这样的韩澄宇吓了一跳。但好在很快，韩澄宇的疯癫举措就停止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面具人，忽然笑了出来。
“但是现在···我觉得好多了。”
说这样的话的时候，韩澄宇的眸子被头发挡住陷入一团阴影之中，让面具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面具人能看清的，只有韩澄宇那已然雪白的头发。
韩澄宇开始向前迈步。
他带着邪异的笑容，把不断后退的面具人一直顶到水里：“我不用看洛痕的做法行动了——既然洛痕那样的恶不配审问你话，那就交给我这样的善好了。”
面具人深吸口气。看着缓缓走过来的韩澄宇，他脸上惊惧变换不定，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因为韩澄宇这点异样就被吓到的男人，此时的后退只是他为了放宽心韩澄宇的举措的举动。他一边做出惊惧的表情一般观察着韩澄宇的动作。然后在韩澄宇的脚步突然落下收力的瞬间，骤然发力，把韩澄宇扑倒在水里。
他抓住韩澄宇的手腕，不让他发力，把韩澄宇按倒在水里尽量不让他呼吸。韩澄宇不比洛痕，从小就体弱多病，面具人此时想起来韩澄宇小时候之所以能够活下来似乎也都是因为和洛痕一个宿舍不曾被别人欺负的缘故。这一症状虽然在他长大之后有意识的健身的情况下有所好转但显然还是没有太大的好转。况且面具人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出现也是久经锻炼。再加上此时毕竟下面是水，韩澄宇转瞬之间已经处于极其不利状况。
但是韩澄宇并没有放弃。他空洞着眸子，竭力想要从面具人的手中抢回先机。但是奈何现在毕竟在水中呼吸不畅，他的挣扎越来越弱，慢慢地手就垂了下去。
然而面具人并没有放手。面具人并不准备杀死韩澄宇。仅仅只是看在韩澄宇今天救了他的份上，他也不会杀死韩澄宇。但是现在面对这个精神状态下的韩澄宇，面具人实在不敢太过放水。他握紧韩澄宇的手更加用力，想要让韩澄宇松开握刀的手，这样他就有充足的把握制服韩澄宇。
然而韩澄宇并没有真正晕过去。他之所以装出晕过去的样子，只是为了放松面具人的警惕，让自己能够有机会从面具人手中夺回先机。他料准了面具人这样善恶有报的性子必然不会杀死他。但是现在显然面具人现在的警惕还是超出了韩澄宇的估计。如果刀真的被夺走，那么韩澄宇必然没有机会再杀死面具人。所以他索性不再装晕，拼尽最后的力气挣扎起来。可惜刚才的状态他尚且无法从面具人手下挣脱，更何况是身体已经强烈发出缺氧信号的现在？
眼看着韩澄宇的挣扎越来越无力，面具人紧绷着的心逐渐有些放松。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控制韩澄宇的力道依然没有减少，刚才韩澄宇的挣扎虽然没有影响结果，但是还是让面具人心里的警惕更深了一层。
但是就是这个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水声。面具人抬头看过去，一个人影已经逼近了他。那人面色苍白，跳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和着全身的重量把他扑倒在水中。紧跟着，韩澄宇站起来。他深吸口气，朝着面具人扑了过去，手中的刀穿过了扑倒面具人的人的小腹，直直刺进了面具人的肺部。
洛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太阳穴挨了那么一击，洛痕的脑袋还在嗡嗡乱响。他用手撑起身子，有些迷糊地看向四周。
然后就看到了面具人和韩澄宇在水中缠斗。洛痕看过去的时候，刚好是韩澄宇最后一口气正在挣扎的时间，以洛痕的视角看过去，只看到了韩澄宇此时挣扎渐弱。
于是——在洛痕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用上了最后的力气奔跑起来。他涉水冲到面具人的面前，跳跃起来，扑到了面具人的身上，把他扑倒在地。紧随着后背小腹传来一阵凉意。空虚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以至于洛痕并没有清醒多长时间，神智就已经随着流水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
韩澄宇把洛痕拖到岸上。
他把沾满鲜血的匕首放在眼前，拿起已经昏迷过去的洛痕的手，让他握紧了匕首，随后随手一扔，扔到了面具人的身体上。
面具人此时躺在水里，双目圆睁。殷红从他的身上溢出来将周围的水染得通红，显然已经死去了。
韩澄宇笑了起来。
他抹去脸上的水，弓着身子像个大虾一样，笑的极其疯狂，极其畅快。穹顶上的清辉洒在殷红的湖面上，衬的此地一片殷红，说不出的诡异与疯狂。
良久，他拉起昏迷过去的洛痕，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不够···还不够啊······”
“程澄···伤了你的人···全都会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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