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下雨了。
望着天际不断逼近的乌云,伊尔加做出了这样的判断。雨未至,风已起,黄沙飞,人眼迷。
路是石板铺成的,缺乏保养,布满了碎块和裂痕,露出贫瘠的红土。毫无整齐性可言的房屋排列在道路两旁,从镇子一头排到另一头,连接着南与北两座简陋的城门,破旧得似乎一推就倒的城墙围成一个圈,在深山里划出一块弹丸之地。城墙与房屋之间,则是各家的农田。
伊尔加是一个中年男子,长着乱蓬蓬的棕色卷发,蓄一字胡,身披锁子甲,脚穿钢靴,背负作为惯用武器的双短戟,腰间挂着一把短剑。他体格算是高大,勉强称得上魁梧,可以看见不少看起来颇具爆发力的块状肌肉。但他自己也清楚,在这个藏龙卧虎的世界,这种普通人的魁梧并没有多大意义。
尤其是,尚且年少时便立志守护这一镇百姓的他,见到那将镇民残忍杀死,他却那对方毫无办法,只能借着树木掩护逃之夭夭的钢岩象时,更是如此。
“唉。”伊尔加拧开随身带的水壶,润了润有些干渴的喉咙,长叹一声。
远处,许多人像蚂蚁一样爬满了城墙,或挥舞铁锤,或操使泥刀,一群人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就地取材,挖出一块块其实并不适合建城墙的石料,再向城墙运去,砌进墙体;还有一些人则成群结队,扛回来**刚刚砍下的木料,或与石块一起成为城墙的一部分,或削制成大小不一的木桩;还有一部分人,在伊尔加看不见的地方,拿着匮乏的材料,制造简陋的黑火药……
本是农闲时期,这座小镇却比任何时候都忙碌。削制木桩,开挖陷坑,加固城墙,每一个人,包括妇女和小孩都挥洒着汗水,尽一切可能令防御更加坚固,俨然一副大军压境的模样。
真正的草木皆兵。
然而,包括正在赶工中人们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仅凭这些简陋的防御工事,即使修筑上几千几万座城的量,也不过是拖延一下钢岩象的脚步。它皮太厚,力气太大,凭这点东西根本伤不了困不住它,只能拖延时间。大家都明白这一点。
即使拼尽全力,也只是在做着近乎无用的挣扎,我们这些人类,简直像蝼蚁一样渺小啊……伊尔加苦笑着想到。
一大块石料不慎从城墙上滑落,险之又险地砸在一个人面前。一名少年似乎扮演着督工的角色,从城墙上跃下,指挥众人将石料重新搬走。伊尔加看着在少年指挥下有条不紊工作着的人们,又是一声长叹,望向遥远的天际。
那少年名叫维尼·塞卡斯,是梅尔镇仅有的第二位修炼者,也是伊尔加的儿子。他的天赋比伊尔加好不少,才十七岁就赶上了伊尔加。若是未来能有所际遇,或许有能力达到六级吧。
不过,若是不能快一点解决钢岩象的问题,他们作为仅有的修炼者就不得不与五级魔兽的一次次交手。这样的话,恐怕父子俩还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了。
伊尔加自己倒是不怕死。但如果这一镇百姓,还有维尼,都死在这里,他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而仅靠梅尔镇自己,要击败五级的钢岩象,根本是痴人说梦。
自己的事要尽量自己解决,这道理谁都懂。但面对这等无力应对的情况,埋头硬上只是白白送死。向外界求援,发布冒险者任务,恐怕是眼下仅有的选择了。
大概是之前描述的情况太不合常理吧,曾有许多个冒险者团队接下过任务,却无一例外地放弃,致使这任务几乎成了积压货物,以两个月无人问津。
而令人欣喜的是,终于有人接下了这个任务,并已经谈拢,正在赶来的路上。这对阵子来说是远比雪中送炭更让人振奋的好消息,以致伊尔加在一通电话之后,立即亲自跑到约好的地点等候。虽说也就是从“城主府”跑下楼站在门口的工夫
除开公会一楼一堆打短工一样的“残次品”,冒险者由于全都身经百战,不论是战斗还是社交大多都经验丰富,这为他们在实力为尊的源缺争得了不低的地位。即使如此,像伊尔加这样刚通完电话就兴冲冲地跑来等也是未免热情过头了。虽然对方说过一句“今天就到”,但也没说具体时间。
一个小时。伊尔加期间仅离开过一次——灌一壶水——除此之外一直未曾走开。伊尔加不心急,或者说早有心理准备,因为从无疆镇赶过来,最快的方法应该属炫富一样使用传送阵了,但从最近的有传送阵的城市到这里也不是两三个小时就能完事的路途,这还没考虑路上可能遇上的异兽。更何况对方完全没有义务去死命守着这句话,即使放了鸽子甚至于突然反悔放弃任务了,伊尔加也做不了什么。但就算这样……
真是蠢了,居然会因为“语气听起来很可靠”这种理由跑来干等。伊尔加拧开水瓶,灌了一口冷水。
远处,一大批林鸟猛地被齐齐惊起,隐隐传来不知是远是近的树干折断倾倒之声。条件反射地,伊尔加的手搭上了背后的双戟,绷紧了全身肌肉。过了许久,听到动静渐渐远去,伊尔加才终于松了口气,一如城楼上的所有人——钢岩象袭击的概率其实很小,但威胁实在太大,由不得他们不杯弓蛇影。
时间流逝,滑落的石块在维尼的指挥下重新砌好,城墙继续有条不紊地增高。嘱咐几声,将手上的活推开,维尼从城墙上跃下——父子俩怎么也算此地领主,又是“众望所归”的主力,本就只需养精蓄锐,不必参与这些重活。
“维尼。”当维尼走到身侧,伊尔加出声叫住了他。
“什么事,爸?”
“家里,还有茶叶吗?”
然后,维尼露出了一个垮掉一样的表情。内容翻译成白话大概是,“OMG”
“爸,你都问了第五遍了,足足两斤多,干嚼都够。”
伊尔加尴尬地轻咳一声。过了一会,仿佛还是有什么不放心,再次问道:
“那咖啡呢?”
“昨天您不是还喝吗,剩至少八两呢。”
“点心呢?”
“好像是你亲自烤的……”
“开水够吗?”
“三个热水壶……”
“茶杯……”
“老爸你脑子短路了还是老年痴呆了啊!以上问题都问了五遍了顺序都没换过!而且我们家可能连茶杯都没有吗!”
平时一向正常的老爸自接完电话就完全搭错线,虽然心情激动可以理解,但这副怎么看都像大脑掺了地沟油的样子依然是让维尼这个法定被监护人感到今年鸭梨肯定大丰收。而就在维尼扶额叹息的时候,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虽然很想吐槽你们这段二人转不论是剧本还是演技都还欠火候……”
当维尼转身,伊尔加由于站立方向的缘故已经看见了来人,紫色及腰长发轻轻飘动,五星虎狼徽章在胸前闪光。
“你们两个,难不成就是这次任务的雇主吗?”
………………………
喀啦。
白色的药片与白色的药瓶相互撞击,声响虽轻却引人注目。几片下肚,渐渐化入血液之中,令不住抽痛的心脏得以缓解,夜玄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一点小毛病,不会影响到任务,不必担心的。”似乎早已猜到了父子俩会有什么反应,夜玄提前做出了应答。
药瓶上什么也没写,应当不是原瓶装而是后来装入药片的。药片呈白色,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成分,而且又是随便倒出一把来吃,服药量很大且似乎完全不考虑用量,并且明明杯子就在面前却连水都没和……
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可疑。但既然人家都说没事了,五级实力也摆在那儿,自己跟人家也完全不熟,那还是别瞎操心了。大脑不知怎么转出了这个结论,伊尔加和维尼将视线从瓶子收回,继续向夜玄讲述任务的详细情况。
在很多时候,情报的完整与准确与否几乎直接决定了结果的成与败。若是情报充足,便可运筹帷幄,宛如未卜先知;反之,情报若是不足或是有误,则会严重影响到遭遇事件时的对策,轻易便变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大到两国交战、修筑城池,小到伏击、探险、设计房屋乃至烹饪,凡人所能举,无一例外。
情报重要,此乃常理,妇孺皆知。
冒险者工作环境极为复杂,时常险象环生,尽可能提供充足情报,减少任务中的变数,也就成了雇主们当仁不让的义务。有鉴于此,在冒险者公会几乎不管事,冒险者与雇主事前交流极易存在信息遗漏的情况下,大多数任务之前,冒险者与雇主都会先坐下来,开一场所谓的“作战会议”,以期避免因情报的偏差或遗漏导致的意外情况。这,便是夜玄、伊尔加、维尼三人正在做的事。
不过,正如冒险者这一职业高到有些不合理的自由度,所谓“作战会议”也绝不会仅仅局限于“确认情报”这一用途。事实上,除了最初的情报方面作用之外,“作战会议”最普遍的作用还是让双方就任务酬劳、战利品分配等方面提前商讨好,并立下相关的有效契约——电话里的口头约定谁敢当真保证被人坑到连内裤都要当掉的程度——从而避免日后这样那样不必要的纠纷。毕竟,大多数情况下,冒险者公会向来不管事的。
这一次“作战会议”,酬劳方面的问题倒是很快谈拢了,伊尔加几乎没有进行任何讨价还价,似乎对此毫不关心,甚至表示出“只要能解决我们的问题,哪怕叫我砸锅卖铁也无妨”的倾向。夜玄倒也很爽利地以原先说好的五百通用金币成交了。
契约则是由双方同时以电话等实时性方式联络上公会方面,同时提交一份契约——口述、截图、拍照均可——公会确认无误之后即可生效。这也是整个任务中,公会除了发布任务、提供联络方式以外唯一参与的步骤。
据说远程通讯技术没有普及的年代还使用过一种叫“完成牌”的东西,雇主把酬金放在公会并领取完成牌,在任务完成后交给冒险者,最后冒险者把牌带回公会并领取酬金。不过通讯技术普及之后凸显出了诸多不足之处,便渐渐取缔了。
顺便一提,五级冒险者的徽章自带了很多高科技功能,基本等同于一部防火防弹放掉漆的迷你型智能手机(梦忆:就是内存太少,一部资源都塞不下Orz)。所以夜玄的那份是拍照上传的。至于伊尔加那一份……穷逼的乡下镇长表示自己连电脑都买不起手机更加是块连压感触摸屏都没有的“板砖”,只好寒酸点直接用嘴说。
话说当时夜玄是差一点就“噗”一下笑出来了。不过涨红脸捂嘴憋笑的模样照样让人火大就是了。
几片勉强拿得上台面的中等品质茶叶在各自的杯中浮沉。当伊尔加和维尼的叙述落下帷幕,“作战会议”接近尾声,茶水已经变得半冷半热,这是一个鸡肋一般“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的温度。夜玄端起茶杯,毫不讲究地囫囵饮尽,回想消化着所得到的信息,面色渐显凝重。
打扰别人思考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在看到夜玄煞有其事的表情后,塞卡斯父子俩不约而同选择了等待。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六十秒,六百秒……
……是不是有点久啊?
伊尔加在等待持续十分钟后终于按捺不住,叫了夜玄一声。然后……
“啊!”夜玄好像刚睡醒一样惊呼一声。
……伊尔加和维尼心里浮现出一股不算太好的预感。
别告诉我你真的刚睡醒,否则我就把桌子连同你一起掀了!维尼此刻的眼神就是这么个意思。别问我他怎么办到的反正我办不到。
“唉嗨,刚才好像一不小心走神了,我们说到哪儿了?”(吐舌歪头敲脑袋)
维尼的嘴角很明显地抽了一下,伊尔加那边则沉稳很多,表情保持着平静……好吧撤回前言,他的脸也开始抽筋了。
“哎哎有什么关系嘛,我没有睡着啊,只是走神而已。”
重点不在这里好伐!
“好吧让你们白痴一样虔诚地等待着一个走神的人十分钟的确稍微有那么一丢丢我的错啦。”
……在我们吐槽之前先发制人吗,好手段。
“是你们自己语速慢啦要抢你们先手太没挑战性了……好了,不用在心里对着我秀你们的大白牙和拇指螺旋纹了。”
这是个很恶趣味的冒险者,绝逼是!“就算你有心灵类的能力,也请不要随意窥探我们的内心。”已经接近暴走的维尼尽力抑制着自己的暴走趋向尽可能冷静地对夜玄义正词严地抗议道。
“是你们自己太好猜了好吗,全都写脸上了……”(关爱脑瘫的眼神)
维尼的怒气槽满了!大招就绪!
“别出声!”然而,就在这维尼即将发作的时刻,夜玄突然面色一正,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见夜玄的动作,伊尔加下意识正襟危坐,维尼的怨气也一下平息了下去,戒备了起来。
冒险者可是实实在在的刀口舔血营生,他们的经验和直感可个个都不是盖的,其中更有少数人拥有未来视一类特殊能力。因此,伊尔加和维尼丝毫不怀疑夜玄此刻的动作,内心均都紧张起来。
“发生什么了?”
“有什么东西要来吗?”
连月的钢岩象威胁已经令塞卡斯父子习惯了神经紧张状态,两人的手都已不知何时摸上了短戟。夜玄的俏脸上也是写满了严肃,紧皱眉头,也不知是不是无意识地抚摸着茶杯壁,轻轻开口,道出了另伊尔加和维尼为之字字牵心的话语:
“没猜错的话,那头钢岩象,再过不就就要来了!”
“何以见得?”两人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只要夜玄话音一落,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向城楼。
茶水的热气已彻底不见了。泛着凉意和潮湿气味的房间里,一句严肃、平静、扣人心弦的话语缓缓响起
“一般来说,剧情进展到这个阶段,BOSS都会自己跑出来的。”
砰!X2
啊!啊!啊!啊!啊!啊!——来自某客串的谜之乌鸦
一时之间,整个时间都仿佛停滞了,在父子俩的“趴桌”之后便陷入沉默,寂静无声。直到不知多久,它才被一阵清脆的笑声打破
“你们也太容易中招了吧哈哈哈哈!”
有着嘲讽属性的笑声仿佛一根火柴,丢入了充斥着可燃物质的储油罐。诸般戏弄之下,维尼先前已稍微冷却的怒火终于在一瞬间爆发了!!
“你TM给我自重啊啊啊啊!!!”
随后响起的,是桌子不堪重负的“咔咔咔”之声。其源流,乃是图样图森破意图掀桌的维尼与未卜先知般将手按在桌上的夜玄间的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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