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0924】
是的,我失败了。
醒来时,脑中第一个冒出这个念头。
今天我醒得格外早,我不知道是不是罗一平出门时发出声音过大的缘故,但迷糊中确实听到了那“哐”的一声。猛地睁眼,接着,便是侵蚀全身的浑僵感,我不由自主地攥紧被子。
我僵坐着,低着头。
没有平日早晨醒来时拖曳冗长的疲倦,此刻我十分清醒,也让恐惧与挫败感尤为清晰,像是被猛力敲打的大钟发出的经久不息的响鸣。
白色的警察局与黑色的树林历历在目——那都是昨晚刚刚发生的事,我多希望这些事并没有真实发生。
额头处传来的温热,打碎了我美好而逃避般的臆想。
我避开了死亡,可以我并不为此感到庆幸。因为我的失误,死神镰刀下的队列中又多了一个无辜的人。更残酷的是,他对此毫不知情。
我摘下陪我躺了一夜的头带,搁在一旁。红色的头带出现明显的压痕。
对于死亡,预知与否,哪样更为残忍呢?
我拿起手机,时间刚过早晨六点。这的确是罗一平平常离开宿舍的时间。外面的天应该已经泛白,不过宿舍内永远都是一片昏暗。另外两人也同往常一样还未醒来,反常的只有我而已。
罗一平这家伙,一点都不困的吗?虽然说昨晚他睡得比我早,但毕竟也是凌晨一点之后啊。还能坚持准点起床,不得不令我佩服。
等会到了教室,他估计是无精打采地趴在翻开的课本上,还会对我喃喃“老师来了就叫醒我”之类的。不过按照今天的情况来看,他应该会睡得死死的——那我还是得自觉叫他起醒来,他似乎将上课睡觉看作了亵渎神明般失礼。
话虽如此,罗一平上课玩手机却是常有的事。这难免使我认为“上课不睡觉”是他中二的设定之一。
胡思乱想了一通,我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哈欠,头脑被若有若无的情绪填充,世界开始变得寂静而模糊。在倒下去之前,我强撑着被困意缠绕的眼和手,将闹钟的下次响铃改为一小时后。
“我回来了,有人吗?”
“有点早。”
初秋中午的太阳仍继承着上个季节的火辣,经过一路的洗礼,我带着热气推开了宿舍门。迎接我的是一如既往悠闲地坐在床上看书的夜启兰,我相当于问了一句废话。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能抽空说一句话。
阳光短暂地进入宿舍,几秒后被我用门无情地阻隔在外头。
“你是有什么事吧,回来这么早。”他又说了一句。
“呃……猜对了,的确是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助。”我侧身往上一甩,书包稳妥地靠在了床的角落,“但是我不觉得‘我回来有点早’和‘有事’有关系。”
“也没全猜对,我没猜到你找我有事。”夜启兰摇摇头,“,近些天你的表情不太一样,我才觉得有事。”
“不一样……很消沉吗?”我指着自己的脸问。我不怎么照镜子,顶多是从浴室的墙上看到自己模糊的轮廓,被人这么一说便有些好奇。
“也不沉闷,不像之前……”他张口又闭合,目光斜向下,像是吞回嘴边的话,“要形容的话,‘任重而道远’比较贴切。”
我猜,他可能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会让我陷入不妙的回忆。或者他完全没有这方面意思,只是我自作多想起往事,无端心中怪罪他人。
“你找我是什么事?”他迅速切换了话题,抬头问我,“如果我的直觉没错,应该是不能告诉另外两人的事。这和你今天的早起也有关吧。”
猜得真准,这家伙真的不会令人讨厌的读心术吗?
“你那时候醒着吗?十分抱歉打扰到你了。”
“没,我只是睡眠比较浅。说不上打扰。不过,你原本也不打算告诉我这件事吧——但是为了寻求帮助而不得不告诉我。”
“啊,确实是这样的。”我褪去脸上稍微的阴霾——刚刚因想起美玲而出现的阴霾,坐在前田明床上,“能不能帮我入侵学校的监控系统?”
是的,入侵监控系统,通过几乎是覆盖整个校园的监控网络来得知事故第一发现者。一方面,我想在小月老师之前得知情况,尽早作好下一步的计划;另一方面,,如果老师的调查结果与我吻合,便极大减小了个人犯错的概率。
刚刚寄生上的刻印没法检测到,多久之内没法检测呢?老师并没有说。但我今天就调查出来,估计是比老师快的。
况且,我能通过监控监控室的摄像头,来判断事发当时有谁在看着屏幕。
小月老师应该具有查看监控的权利,不过我赶在老师之前做这份工作,可以加快事件的进度吧。
想出这个办法并不难,棘手的是,一切都只是我完美的设想,计算机这种没有灵魂的东西我极其不擅长——连最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到。不过,涉及到高科技,咨询赛恩斯人总没错。
“啊?”
夜启兰平静的表情也无法掩盖他鲜有的惊讶——嘴巴微开,眉头上挑。他推了推黑框眼镜,把书以翻开的形式盖在一旁,端坐着。
“我想查看一下学校的监控。”我略微尴尬地重复道,比环绕在身体周围的冷气还要僵硬。
“知道了。”夜启兰并没有追问理由,我在疑惑的同时也有些欣喜。“不过,我想询问一下,你找我是因为我是赛恩斯人吗?”
我点点头。那当然,这种超高难度操作不找赛恩斯人还能找谁?
“关于这点,我不得不声明一下。”他捻了捻眼镜腿,“并不是赛恩斯人就懂电脑技术……”
“那谁懂?我去找他!”我下意识激动地站起,险些磕到上铺床沿。一秒后,我意识到了失态,沮丧地坐回原位。
“你别急,我没说我不懂。”即使是面对瞬间有些失控的我,夜启兰依然是冷淡地,“我只是想澄清这个误会。不是所有赛恩斯人都懂计算机技术,这一点与地球人一样。只是恰巧我懂而已。”
“那请帮助我吧,看在我们还算是老乡的份上。”我恳求,“这关系到……”
我没想过我会有在赛恩斯人面前低声下气的一天。
“那算哪门子的老乡啊,算是看在同学的情分上帮你一把。”他嘴角微勾起,“虽然有些失礼,但我想打探一下。这件事,与莫诺伊有关吗?”
“是的。什么东西都瞒不住你啊……”我叹了口气。
不过,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我无论脸上或心里都是多云转晴。
我抬起头:“什么时候能弄好呢?”
“今天下午吧。”他边说着,眼神开始游离于空气,手指头在眼前灵活地飞舞,“如果你不想让另外两人知道,可以早一点回来宿舍。对了,前田的电脑技术也不错,你以后也可以找他。”
“算了。”我无奈地耸耸肩,“这种事情少一个人知道比较好。”
不会再有以后了,这次我一定会成功!
【2030.0925】
赛恩斯人在地球上简直就是开挂般的存在。和说好的一样,夜启兰在昨天下午就掌握了全校的摄像头。由此,我确定了案发时间为14:27,且监控室内没有人。幸运地,这场残酷的游戏被降低了难度。
我将所有监控视频从下午两点22分至32分的录像导入了我手机,反复观察之后,确认了加西亚是第一发现者。确实,由视屏分解出的单帧图片可以看出,他的目击比我提前了三张图。
对于我的失误,前田明也是有责任的——但我实在是无法告诉他,他无意中害死了人。
昨天下午下课后我也问过小月老师,她依然没有从任何人身上检测出魔法刻印的存在。下晚自习我偶然碰见她(真的是偶然吗),告知了我的调查结果。她很是惊讶。但让我不要轻举妄动,先等她确认魔法刻印的存在。
轻举妄动?我能干什么,最多也只是超业余级别的跟踪而已。
只不过——
如果设定跟踪莫诺伊行踪的难度是B,那么跟踪加西亚的任务难度保守估计有SS。这位灵异社社长的行动有如他的头衔一般,神出鬼没。就在刚在,走得好好的,我只是打了个喷嚏,再睁眼就漂亮地丢失了目标。
他很适合去VR里扮演幽灵角色。
这么想着,我左顾右盼,试图捕捉目标的身影。他似乎是从图书馆的柱子旁消失的。我迟疑一秒,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过去
夕阳正渐渐西沉,羸弱的金光颜料般溶解在鳞云的世界中。直到亮起的路灯从远处走来,我才发现天空已经趋于黑暗。这般情况下,我连从身边路过的人脸都看不清,更别说跟踪了。无奈之下,我只好放弃任务,并暗自祈祷加西亚平安无事。
我走在前往教室的路上,回想着下午历时两小时有余的跟踪记录:共跟丢了四次,除了最后一次之外,都再次找到了目标。目标下午放学后,从魔法馆走出、依次经过宿舍、饭堂、宿舍、图书馆、科学楼、教学楼,行动大轨迹正常,但小部分不可预测。
……我总觉得这番话像是夜启兰说出口的。
总之,即使是暂时丢失了目标,我还是能凭着机智找到。这一点,我不禁赞美我自己。再怎么艰难的任务,也抵不住我坚毅的信念。
我嘴角浮现笑容。
其实也不全是我的能力,其中铁定运气的成分在内。每次跟丢时,面对着选择的岔道口,我总能选到正确的路,进而继续跟踪目标。
这让我无端联想到占卜师所说得话:你们都在正确的道路上行走着,就好像有谁在指引着你们。
有谁在指引我吗?从那时到现在,我便很在意这个问题。一直以来的苦苦思索,却仍没有得到答案。是的,我坚持认为,并没有人在指引我。
要我说,更像是加西亚自觉出现在我面前一般。
等等,那是——
莫非真是这样?
跟丢了四次,但每次都能凭着运气找到。就像是连续掷一枚骰子六次,得到了三十六点的总和——有技术的大佬当然能增加这件事的概率。但是我在跟踪这方面,完完全全是外行。
这真的是运气吗?
我向来自认为运气不差,但却巧合到令我难以置信。
——我凝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远前方的加西亚的背影,紧锁眉间,百思不得其解。
“听月牙说,你确定了加西亚是下一位祭品?”
离晚自习还有五分钟,坂寻脸色神秘地将我带到了教学楼楼顶——再如何神秘,我都能猜到谈话的内容。我虽然是个将死之人,但他们也不能剥夺我热爱学习的权利吧!这两周来隔三差五地就被叫去谈话,我实在是有点吃不消。
除了抛下余下大片空白的作业,跟随坂寻去楼顶,我别无他法。
我就奇怪了,罗一平和坂寻都这么喜欢楼顶,为什么我在与其中一位谈话时,另一位没有正好上来碰见。除此之外,坂寻找我时,罗一平的座位几乎总是空着的。
就像是游戏里的安排,刻意将两个重要人物错开,留一个中介者保持之间的关系。
烦啊,为什么我会是这种角色……不过,也就这段时间了吧。等到我进入仪式后,这些都不再与我有关。
这么想,突然有些伤感呢……
“弗亚科?”沉稳有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
“啊,啊,抱歉,夜景太美,不小心走神了。”我挠挠头,尴尬地看着校园内稀稀拉拉的路灯——正常的审美都不会觉得这景象有艺术感。“其实我并没有确定,还在等着小月老师的刻印检测,来个实锤。她也说了,让我先不要轻举妄动。”
“噢,是吗?”坂寻也与我一同眺望远方,紧紧攥着及腰的栏杆,“那你继续观察吧,祝你成功。”即使是在夜色中,也能看见他手臂上的沟壑将阴影割错开。
“嗯。”我点点头。
“其实啊……”他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成功,但是又希望你不成功……”
这人也会多愁善感的吗?
“不就是死一次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打断他的伤感,自顾自地嗤笑起来,“谁都会死一次,我只是提前接受了而已。噢不对,你这种人不会死——话说,如果是你进入了仪式会怎样?”
“结果一样的,高级的魔法阵能够杀死我们这种低级的死神。你一定很好奇吧,为什么我不主动承担起死亡的任务。”他嘴唇抿成一线,良久,“因为我们两个无论是谁,进入仪式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其实我也有跟踪莫诺伊,我的打算是谁先目击就谁进入仪式。没想到,我们两个都失败了。”
“恐怕,结果不一样吧?”
“此话怎讲?”坂寻侧过头,俯视着我。
“我进去后还有孩子们陪伴着,换做你会很孤单吧?”我笑嘻嘻地朝远处伸出手。可是现在的地球上没有魔法植物,我无法应景地进行召唤。我只能失落地摸着空气,笑容逐渐勉强。
“你还真是乐观啊,像罗一平一样——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子的。”
“是吗?”
好像是的呐。
经他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感触,同时飘来的一阵风勾起了我的思绪。曾经的我总是被悲伤的情绪所包围,做任何事都要过度权衡利弊,最终总是因为自己的懦弱而不了了之。相比之下,如今我已经不再迷茫,明确而明快的目标像是朝阳一样吸引着我。
……不如说是夕阳吧。
要说是受到罗一平的影响,我也没异议。但是我更认为,是美玲及其之后的一系列事件,促成了我的成长与蜕变。
“又在发呆了。学校的夜色真的有这么好看吗?”坂寻狐疑地将目光投向楼下。
我摇摇头,喉咙发出否定的声音。但是我又笑着点点头——无论它美不美,我都想多看一会儿。
我勾着嘴角,享受着世界送给我的风;眯起眼,灯光被拉长而璀璨。
【2030.1001】【日记】
九月在日起日落中过去了。时间走得很匆忙,但我的跟踪任务却毫无进展。
与其说是毫无进展,不如说是平安无事。这些天来,没有再发生疯狂而不解的意外。和前两次一样,在骚动的讨论之后,莫诺伊事件所造成的气氛又渐渐熄灭下来。大家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或说是刻意对这几件悲剧闭口不谈。
尽管仍有些人仗着网络的匿名性说三道四,但在“魔术师”的警告过后,也全都闭上了嘴——魔术师不仅是个预言家,在大家的认为中,他还是位网络高手。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似有似无的悲伤。第一次,人们只是看作戏谈;第二次,人们感慨巧合;这一次,人们开始真正感到害怕,害突如其来的灾难砸向自己。但是没有人表现出来。大家都明白,一旦有一小群人慌了手脚,那么学校的大群体一定也会陷入恐慌。
我想,无论是谁,都看出了死者之间有着关联……只是大家从逻辑上不愿意相信,事情是如此的简单而无理。
加西亚一定很慌张吧。以肉眼无法分辨我们两个的先后差距,对于他来说,生存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
我依然想不明白第一天的加西亚为何会故意出现在我面前。第二天我进行跟踪时,他开始有意识地躲着我——令人抓狂的游戏难度,让我彻底确信了第一天发生的事并不是巧合。几天下来,我多多少少也有懈怠——全神贯注地进行尾随,却无一不一无所获。
我并不是希望加西亚发生意外,我只是想,赶紧结束这场折磨。
若不是昨天小月老师检测出了他身上的魔法刻印,让我打消了怀疑自己推论的念头,我可能会放弃跟踪。
但是跟踪加西亚实在是道阻且长,即使是饮用了老师送给我的幸运药水,也难以跟及他的行踪。
不过,为了这个世界——
这个我的祖先曾经生活过,而我现在又在这里生活的世界。
我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坂寻有事去了南美,他不在的这些天,调查的重任似乎无形之中全都落在了我的肩上。
【2030.1002】
毫无起色的拯救世界的行动,让我只想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人类真是奇怪,喜欢在大热天打着冷气,然后将自己裹在热烘烘的被窝。开空调是为了那一封闭空间的寒气,若是喜欢清凉,为什么要盖被子呢?若是喜欢温暖,为什么还要打冷气呢?明明外面世界的阳光更让人舒畅。
我也很奇怪,在一边质疑着这种做法的同时,也在赞叹着,并拉紧被子继续享受。
还有五分钟才打响起床铃,但宿舍内已经充满了其余三人摩挲的脚步声。我盯着白色的墙,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
下午是辅修课。如果说主修是真正的专业学习,那么辅修其实更像是属于初中生的玩耍——这是我上了几节生物智能课的感受。魔法课上,小月老师会真正的传授适合地球人的魔法知识;但是生物智能课,让我觉得只是在体验先进技术。
嘛,这些先进技术其实还是很有趣的。
如果没记错,罗一平的辅修是战斗相关,前田明是火器研究,夜启兰似乎去了一个叫“宇宙概论”的课程。虽然听名字我都完全提不起兴趣,不过我觉得这些课程还真的挺适合他们的。
打当初选择生物智能是为了探寻生命的道理,但没料到还会扯上高科技。更离奇的是,我竟然能接受这门课程。
——等等,我好想想起了什么。
我猛地在被子的束缚中坐起,像是一个被折弯的鸡肉卷。
“夜启兰,我们学校的打印处在哪?”我如虾一样将头伸出床沿,却没看见下铺的人影。
“离这里比较近的,在图书馆一楼。”隔着门,后阳台传来夜启兰机械般的声音。
“不是那种,我指的是……叫什么来着,好像在3D打印机旁边的。叫做大型、大型什么的。”我望着近在眼前的天花板,朦胧的大脑想不出恰当的填充词。之前看监控时,只记得它与3D打印机同室,却在重要时刻乌龙地忘记了房间的名字。
看来我完全不适合玩RPG游戏,只能打打格斗。
“大型号三维激光切割机吗?”
“对,对,就是这个,在哪里?”
“科学楼三楼。等会我带你去吧,正好我也要用那台东西。”这次传来的是前田明的声音,他推开阳台门走进来,“不过,话说,你的课程也要用到这种机器吗?还真是出乎意料。”
“老师给我们发了制作图让我们打印,这节课要用的,还好我想起来了。”我从书包中拿出三张画满了几何图案与数字标注的纸,“能看懂吗?”
“估计看不懂。”前田明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不走心地得出结论,“总之交给扫描仪就行了。”
“这样的啊。”我感慨着,将纸张收回书包。
看来我还是完全不懂地球上的科技。
“我想现在就得出发了,如果不想上课迟到的话。”前田明不知道何时已经穿好鞋站在了门口,“虽然说你的准备动作很快,但我觉得现在出发最好。”
“好的,好的。”
如他所说,我一旦下定决心起床,到出门可能用不了十秒。一个翻身将自己从寿司皮般的被子中释放出来,我在床上完成转身和后跳动作,并扯上书包。在空中时,我施法让手心渗出洁净的水用以洗脸。最后我的双脚准确无误地落在鞋中,我只需食指轻轻一勾脚后跟,便可以英姿飒爽地站在门前。
之前罗一平为了学这套几乎无用的动作,从床上摔下来将近十次。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魔法还真是方便啊。”前田明感慨着,拉开门,迎入让人眉头微蹙的白色阳光。
科学楼并不远。它作为一栋标志性建筑,以酷似噬菌体的科幻外形,伫立在学校正门的旁边。介于天空与海洋之间的宝蓝是它的主打色,光线在它的表面仓促而又梦幻地折射,让每个平面、每个棱角都熠熠生辉。
这是它几年前翻新后的模样,以前的科学楼我在照片上见过一次,像个比例不协调的粗短红色烟囱。
“每次来这里都觉得很生疏啊。”
“怎么了吗?”前田明在台阶前停下脚步。
“没事。”我摇摇头,“我觉得这种建筑应该是呆在科幻电影里面的。现实中看到,总觉得有压迫感。”
也有些许的敬畏。
“这样啊。”
前田明推开门,我们俩踏入冷气充盈的室内。凉爽浸透了衣服,给人以难以言表的舒适与惬意。
由于占地面积较之其他建筑并不大,因此科学楼的内部结构并不复杂。这次前田明带着我只是简单地拐了几个弯,下次我独自来这里时,也能找到这间屋子。
……没有下次了吧。
我不禁慢下脚步,目光怅然地浮掠过狭窄昏暗的过道,黑色的窗户反映出两个人影。
推开一扇银白色的铁门,顶着天花板的巨型机器填满了我的视野。无论是形状或是配色,都像是十几年前流行的家庭微波炉,白得发亮的平整外壳让人感到不真实,让人在一瞬间错以为跌入了渺无人迹的空间。
根据前田明的说法,只要将用电脑绘制好的设计图——无论是电脑文件还是打印纸——放到扫描仪内,数据输入到激光切割机,便可以执行操作。
“不过,在使用前还要进行例行的检查。”前田明站在机器的门前说着,一个潇洒的转身,背对着切割机的大门,展开双臂,“请赞叹人类科技的杰作吧!”
他宛如一个自豪的魔术师,在表演之前向人们展现他的风采。
指尖按下手边的绿色按钮,大门在他身后徐徐向两侧抽开。
“咚”的沉闷一声,门开到尽头,孱弱的回声消失后,万籁俱寂。
原先被窗帘罩着的昏暗房间,此时被来自机器内部的灯光浸染得发亮。
等等,那是——
看清楚后,我捂着嘴巴,腿脚不听使唤地瘫软。我向后几步踉跄,没能稳住平衡,沉重地坐在了地上。
“弗亚科,你怎么了!”
我听见前田明在叫我。我也看见,他顺着我的目光转过身后,眼睛中刹那间浮现的绝望
我只能感到,世界上只剩下我的呼吸与心跳。
还有止不住地入侵我鼻腔的烧焦蛋白质的味道。
【2030.1003】
我再次来到了警察局,被白而严厉的墙壁包围着。
还是同样的房间,仍是那位狐狸模样的警官。再次相见时,我只是以微微的点头来回应他的惊讶,缓慢地挪动椅子入座。
他应该也知道的吧,死者是之前来警察局三位学生中的其中一位。
可是,我的确与上次一样,也是什么都不知道——无论他从哪个角度来试探,我都无法说出无中生有的东西。
他捏着笔直立在桌面,嘴唇上包下,左手扶着只有寥寥几行字迹的纸张,等着我回想起什么。我低着头,不敢承接他狐疑地目光。
两次案件都与我有关,换做是谁都会怀疑。我甚至也在怀疑,是我在主动调查事件,还是世界选中了我去调查事件。
不知道警方对这几件事的“重新调查”进度怎样了。
前些天我还盘算着,如果在我跟踪的过程中加西亚突发意外,我该如何跟警察解释。但是事情却完全没有按照计划进行——我完全不知道加西亚为何会在那里面。
我该庆幸吗?可是现在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心情。
尸体——准确来说是挤作一堆的表面被烧焦的尸块——就那样被放在机器内几乎是正中间的位置,在被高温激光蹂躏之后,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迫使我失控倒地的,是肉块堆外围仍能分辨出形状的人类前脚掌。
我和前田明绝对没有胆量像RPG游戏里面一样去调查,因此,尸体的状况警方比我们更清楚。
在法医进行DNA检测之前,我就知道了尸体是加西亚——只有这点,我是无法跟警方解释的。我一度犹豫该如何跟警方开口,但最终选择了闭口不谈。
令我在意的是,今天下午,当罗一平知道死者是加西亚时,眼皮明显地抽搐了一下。按理说,他应该能“预料”到下一个死者才对。
“真的没有其他信息了吗?”警官将笔搁在桌上,身体前倾问我。
我摇摇头:“我所了解的都已经说了。”
“好的,请你阅读确认无误之后,在上面签上你的名字并按下指纹。”他将空了一半的纸张托着印泥递给我,“如果想起什么,请务必告诉我们。”
上次他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在那之后应该是一无所获吧——我看着他被疲惫填满的蓬乱头发,这么想道。
我接过印泥,浏览了纸面上简短的文段——写了加西亚的个人信息,以及我的口述——在右下角签下我的名,并摁上手印。
“我想问一下,这次的事件是意外吗?”我将物品递回。
“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不是意外的可能性很大。”对方讲纸张收纳进文件袋中,“案发现场的摄像头被破坏了。”
“什么!是教室的摄像头还是切割机内的?”
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刚想告诉警官,在上个案件时摄像头还正常,他接下来的话让我知道了没有必要说出这个多余的信息。
“都被破坏了,破坏时间是前天下午。我们也看了监控录像,是人为肆意破坏。但人影却没有出现在视角内。”
时间便是在死亡前半小时,不难想象凶手单纯的目的。
“楼道的摄像头没有拍到犯人吗?”
“没有,否则我也不会劳烦你和你的同学回答这么多问题了。”他左手手掌折与小臂呈九十度的直角,抵着下巴,“你们学校可是怪事连连。真是不幸啊。”
“辛苦你们了。”
我在警察局门外等了有十分钟,前田明才从对面的房间中出来。在这期间,我告诉了坂寻我第一眼看见了加西亚尸体的事实——今天下午我去指认现场时,特意观察了一番,确认前田明没有通过任何镜面比我先看到尸体。
我不知坂寻那边与这里时差多少,但在对话框显示了许久的“对方正在输入”之后,他只发给我一句“明白了”。
接下来就是等坂寻回来,发动仪式结束我的性命。
与上次一样,警车负责送我们回学校。不过这次谈话占用的是晚自习的时间,因此我们回到学校时,还未到十一点。
换句话说,我又没有完成作业。
【2030.1012】
我在提心吊胆之中煎熬了许多天。
并不是出于对死亡的畏惧,相反,我更希望能解脱。
可是如果我与前几位一样因意外而死,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况且,我不能让大家这些天来的努力白费。
我尽力最大的努力去绷紧神经,不放过身旁的每一个风吹草动。就算是猫儿在草丛中蹿跳,也能让我立即作好闪避的准备。
我仍对加西亚的行为抱有疑问——为什么第一天要故意出现在我面前?但是,随着激光无情地发射,这成了个未解之谜。
坂寻周五回到了学校——也就是因为分针赶上了时针,而从“今天”变成了“昨天”的日子。他没有给自己休息时间,一见到我,就约定了凌晨前往老地方会面。
他为了这个世界也很辛苦啊——
然后他一整天都没来上课,在寝室呼呼大睡。
我也问过老师,为什么不能由她来直接发动对我的献祭。于是我惊讶地得知了坂寻的“死神等级”比小月老师高出许多。这么一想也确实是,老师擅长各种基础魔法,而坂寻像是选择了对死灵法术专精。
同上次一样,我靠着隐身药水,在约定时间之前来到了我不愿意去接近、却又不得不接近的地点。
总觉得我被跟踪了,是错觉吗?
能够破解隐身药水效果的人,这周围应该只有小月老师一个。她现在应该与弟弟一起,在树林中勾画着通往彼岸的魔法阵。
我摇摇头,甩掉多余的顾虑。
阴森的森林辐射着永劫的气氛,遮蔽月光的树叶在地上投出色差微弱的黑斑。还未到落叶的季节,泥土地上却已经零散地躺着一些叶子了——在黑夜中看不出来,但我走路时总会发出咔嚓脆响。
过了这么久,被火劫掠过的地方应该也长出小草了吧。
我正走着一条自己并不熟悉的道路。
“你终于来了啊。”
路的尽头,是两位披着黑色长披风的人影。
“别说得好像我迟到了似的。”即使是这么说,我也拿起手机看了看,“才12点27分而已。”
我也不想这么晚到的,可是罗一平的入睡时间太晚,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么问的是小月老师。她的从长袍中露出半截手掌,不安地握着几分钟后将成为杀人工具的银色魔杖。她没有拿镰刀,应该是作为了辅助角色。
“老师,您——你已经问了很多次这个问题了吧。”
“我只是想对我的学生再三确认而已……毕竟,这不是游戏。”
逼真的白骨面具让我看不到她的眼睛。我转过头,硕大的身躯呆然地望着前方。
“这个世界所面临的灾难也不是玩笑呐。”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我转身径直走到魔法阵中央,“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我背对着一片空旷与静默。即使是没人看着我的脸,我也不愿流泪。
“那么开始吧。”我说。
“请闭上双眼。”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在被利刃划破的空气中扩散开来。纵然没有亲眼去看见,我也能感受到坂寻那反射月光的镰刀曲面。
我闭上眼,呼吸不由自主地缓和。
起风了,风呼呼吹过。
我叫弗亚科·奈迪尔,男,今年15岁,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魔法族。
我身上寄宿着古代魔法阵的刻印——虽然对于这一点,我完全没有实感。我毫不在意它。相比之下,身上若是痒了,我会挠;若是痛了,我会龇牙——而刻印无关痛痒,就像是个无诚意的过客,似乎不曾存在。
但是这个刻印足以毁灭我所处的世界。因此,我不得不肩负起拯救世界的使命。
我撑起头发,稍微整了整头带,冒出一个哈欠。
真是滑稽。救世英雄在临死前竟然想睡觉——英雄即将长眠。
我像上次一样,张开双臂——
却无法拥抱风。
风恰好停了。
“睁开眼吧。”回过神时,坂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熟悉的一草一木,随着眼皮的慢慢拉开,都呈现在我眼前,与闭眼前的景物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真是的,又失败了吗……
怎么回事啊,我们剩的时间明明不多了。谁都不知道祭祀什么时候发生。明年?下个月?下周?明天?甚至是下一秒,都有可能,我们无法预测。我们能做的,只有加快自己的步伐而已。
“我说——”
我挤着眉头,转过头,下半句话却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俩人呢,施法失败就跑了吗?
“歌,利,亚——”
没有得到回应,我拿出手机——
口袋内空无一物。
不对,我记得我明明带手机过来了的,就在刚刚,我还拿出来看了时间。
掉在什么地方了吗?想到这种可能性时,我首先摸了摸裤兜,确认没有漏。接着,我沿着原路返回,目光在地上左右摆动。
等等。
我应该是站在魔法阵中央才对——此刻,我的脚下只是一片普通的泥土地,没有任何人为刻画的线条。
难道说——
我抬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窥视暗蓝色的天空,万籁俱寂。
这边的世界,和原来的世界一样美呢。
脚踩着松软的泥土,我正走着一条自己并不熟悉的道路。
在路的开始,送我上路的人,是两位披着黑色长披风的人影。
召唤,初阶光之精灵——果然,魔法阵里面的世界,魔力是必须存在的元素。
世界太黑暗,总需要一些光来照亮呢。带着浮游的发光小球,我沿着“原路”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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