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0921】
璃球似的雨点从千万米的灰色高空中杂乱落下,被风疯狂地扔向玻璃,在翡翠色的透明屏障上粉身碎骨,英勇的尸体布满了道路。风愈笑愈狂妄,不放过任何一条狭缝,怪声怪气地挤进来。
颤抖着的门与窗,将开着冷气的咖啡馆独自划分出一个熙熙攘攘的世界。女仆们面带着微笑,是因为职业习惯,也因为来躲雨的人们往往会不好意思地买上一杯。
“哎,难得出来一次,却下这么大雨。”
“我觉得不会下很久。弗亚科,你觉得这是魔法降雨吗?”
“没有人会这么无聊。如果你学会了降水的魔法,倒是值得怀疑一下。”背着白色书包的金发少年,在四人中最有学生模样。
另一位少年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
一个半小时前。
“我说,你们打算这个假期在宿舍里发霉吗?”
“哪来的假期,只是普通的周末而已。”夜启兰从书中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位一吃完早餐就活蹦乱跳的黄头发舍友,“况且我们都是这么过的吧。”
“也就只有你是整天呆在宿舍的啦。很奇怪,你一直坐在床上为什么没有发福?”
“控制饮食。”
“别啦别啦,你看今天阳光那么好,就不想去城中市中心逛逛吗?年轻人要有活力!”罗一平说着,奋力拉开宿舍门,享受般地抬起鼻子。清晨的阳光涌进室内,却只是挤成一个方框,不过这也足以给原本阴暗的室内带来一寸光明。
“一年前去过。”
“一年前?那都好久了!你不好奇市中心增加了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我眼镜里面有全景地图,感兴趣的话你可以看看。”夜启兰说着,一手拿着书,另一手手指头在面前的空气中灵活地飞舞。他脑袋一斜,把眼镜摘下来。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罗一平被这一气呵成的反应吓得避退三舍,坐到床上,“我是说,别老是宅在宿舍啦,出去走走吧。”
“对的对的,整天呆在宿舍多单调,外面的世界那么色彩斑斓。”紫色头发的少年刚从阳台进到室内,附和道,随后又问,“弗亚科你去吗?”
“我猜你要去市中心买机械零件。”夜启兰将头转向前田明。
“话是这么说没错,所以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去走走。”
“我……也去。”弗亚科的声音从夜启兰的上方颓废地飘出来。他刚刚把头伸出被褥,揉揉惺忪睡眼,反应也慢了半拍。
“我猜你缺能量晶石了。”夜启兰抬头看着木板。
“对噢,老师要求下节课带能量晶石,这样我就不得不去了。”罗一平一锤手掌,“弗亚科,等会你也帮我物色几块晶石,我可是个大外行。”
“这种事别说出来嘛,弄得跟中二病……啊——”弗亚科的呢喃自语被一个不和谐的哈欠打断,放肆地伸一个懒腰后,他清醒了许多。
夜启兰仿佛会读心,一猜一个准。这也不奇怪,对于这两位周末喜欢睡懒觉的家伙,破天荒地想要去市中心,一定不会只是“玩玩”这么个折腾人的理由。
但是这位从来都是早晨第一个起床的中二病……
夜启兰瞟了眼罗一平,心想:可能他真的是想去玩吧。
“所以夜启兰你也去吧,难得我们宿舍可以结伴出去玩。”罗一平脸上画出一个夸张的咧嘴笑,嘴角拉扯着脸部肌肉,一对透射着期待的眼睛硬是挤成了两条缝。
夜启兰面无表情,心里却被这扭曲的微笑瘆的慌。
“好吧……看在你能说出这么正常的话的份上,我就一起去好了。”
“等等,不对,这算个什么理由?你们是不是都对我都有奇怪的偏见?”
“没有没有,既然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那也就不算偏见了。”前田明叼着牙刷,再次回到阳光明媚的阳台。
“不过先得等我们吃完早餐。”夜启兰没有理会罗一平的日常吐槽,用食指第二个关节往上叩了叩。
弗亚科耷拉着的眼皮猛然分开,在床上坐直身子,他晃晃脑袋,又朝天来了个狮子张嘴。
“一下列车就下雨,可真是倒霉到头了。”前田明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看着自己的镜像嘟哝着。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雨声正在明显地减小。
风拍打玻璃的力度被削弱了许多,纷乱飘飞的雨也渐渐成线型。一阵淅沥沥的挣扎之后,天晴了。阳光迫不及待地从大片飘过的云中钻出来,地面的积水让天地间比先前还要明朗。
“我都说了嘛,不会下太久的。”罗一平洋洋得意地站起身子,“嗷——”
他的头迅速而准确地磕到了墙上突起的钉子。
一阵激发全身神经的疼痛,罗一平捂着后脑勺,尴尬地向侧边迈出脚。
弗亚科见状,用手捂着脑袋,左顾右盼后才敢站起。
“你是运气有多好才能撞上这么小一个东西。”
钉子并不在罗一平头的正上方,但起身时前倾的姿势让他中了大奖。他在入座时早已注意到这米黄色墙上的黑点,不幸的是,雨停带来的兴奋让他忘记了一切。
“我是运气有多不好才能撞上这么小一个东西。”罗一平在余痛中回头反驳弗亚科的吐槽,却再次“幸运”地一脚踩到门前的积水中。好在积水坑不深,否则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个趔趄扑倒地上。
“幸好鞋子是防水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随后心虚地抬起脚,抖了抖。
防水鞋并不代表不会进水。当水面漫过脚踝时,脚的灾难便在所难免——即便是没有如此深的水坑,但若下脚太重,也会有顽皮的水花趁机钻进鞋里。罗一平在感到袜子口有点湿润后,也开始小心地择路而行。
雨后的世界总是那么清爽,吸一口雨的味道,可以疏通全身筋脉。太阳正在竭力补偿着那几十分钟的欠缺,如果它能稍微收敛一些自己的热情,想必人们会更加开心——虽然在清风中不至于汗流浃背,但裸露皮肤的灼热感却是吹不掉的。
走出咖啡馆,三幢高楼如神一般威严伫立在眼前,回头一看,咖啡馆也处在一幢高楼的下方。楼之间由桥来连接,但不是每一层都有——上下两架桥之间有好大的间隔,站在四幢高楼的中间四面环望,便可知道这些桥是零零散散、毫无规律的,像是天才建筑师的鬼点子,用骰子来选择架桥的楼层。
灰色的电梯门一眼便可瞧见。从门口旁张贴的楼层商场分布图来看,这四幢大厦中最矮的也有39层。
“根本不用看,有多少层这种事问我就好了。”夜启兰仰着头,眯起眼睛。
“我们还要看楼里面有什么东西的。”
人们在店与店之间穿梭,若是有“啪嗒”一声脆响,准是有个冒失鬼踩到了积水中。
这是市中心最为繁华的地段。
然而浏览完楼层商场分布图的一行人并没有踏入电梯内,而是从两幢楼中间走过去。大厦内商铺内容多是衣服、美食、娱乐项目。没有卖零件的商场,倒是看见一间能量晶石铺,不过相比价格不菲。前田明需要的零件、弗亚科需要的晶石,这些物件在街边的小店购买会更靠谱。
“那是?”向来尽量不说话的夜启兰,停下脚步,罕见地率先发出疑问。
那是一顶两米高的帐篷。一行人漫无目的地边走边看,在积水的人行路上转了几个直角弯,来到一个拐角处,这片显眼的红色赫然跳入他们视野中。
“血色帐篷啊。”罗一平的脚步不自觉地挪过去,“光是看上去就令人期待。”
“请不要给这么喜庆的帐篷取诡异的名字!”
“不,我是说。”灰色短发的高个少年锁着眉头,右手扶在镜腿上,“我的全景地图上没有显示这顶帐篷。”
“你逛街时候一直开着全景吗?真是不可思议。”
“我一路上都在更新地图数据。但是很奇怪,这顶帐篷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纳入地图中。我想到两种可能。一、这顶帐篷的存在是给我看的,不过既然你们也能看见,那么假设推翻。”他顿了一下,“二、这是个魔法的临时产物。”
“魔法的临时产物……”罗一平怔住,意味深长地重复一遍,“怎么听都很帅气!”
“这种帐篷真的会有人光顾吗……”
弗亚科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顶艳红色的帐篷若是出现在夜晚的街角,人们恐怕都会敬而远之。在白日的阳光之中,它才像是个老老实实的摊铺。不过人来人往,大家没看见有任何一个人进出帐篷。
“所以大家不进去看看吗?”
说出这句话的只能是心大的罗一平。他走在驻足的三个人与帐篷之间的路上,几步一回头,十分期待同伴们能跟上来。
三位伙伴十分期待他能摔一跤。
“你在魔法课上的谨慎都跑哪儿去了?”弗亚科回想起罗一平战战兢兢的样子,与面前这位对感兴趣的事物都无所畏惧的学生判若两人。他无奈的笑了笑,跟上脚步。
“真的要去吗?”前田明犹豫着,手掌抓住弗亚科的肩膀。
“去吧去吧,我想没什么问题的。”说完,弗亚科转头向夜启兰,“来市中心走了这么久,唯一能让你提起兴趣的只有这个东西了吧。”
夜启兰凝重地点点头,迈开脚步:“进去试试吧。”
走进看,才发现帐篷前有帘子作为门。由于通体都是红色,在靠近看时这门也难以让人发觉。若不是一行人绕到门前时,恰好一阵风经过,他们也不会有这么欣喜的发现。
门旁边挂着写有“占卜”的木牌。无论是作为外表的厚重的油布,还是这一块看起来上了年纪的木头,以及木牌上言简意赅的朴素表达,无一不反映着这顶帐篷的内容。单是看外表,人们便会联想起面前摆放着水晶球的神秘的半遮面女巫。
“那是在叫我们进去吗?”罗一平看着在风过后摆晃的红色帘子,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征询伙伴们的意见。
三人立即对他的想法表示了完全否定。
“哎你们别这么没想象力嘛。”罗一平说着,猫下腰,眼睛凑近“门缝”。门缝在门的摆动中忽大忽小,他不得不用手稍微止在门前,才得以继续观察。
“偷窥狂本性难移。”
“不要乱给我加设定啦!”罗一平不满地向前田明回话,却没有移开目光,“这是作为对抗崩坏的战士必备的谨慎!”
“那你看到什么了?”
“很遗憾,一片漆黑。”罗一平失望地站起来,摊开双手,“我想我们还是得进去看看。”
“非得进去看看不可也是你的宿命吗?”
“弗亚科你别这样跟他讲话,他会来劲的。”
令人意外的是,罗一平并没有接着弗亚科的话展开中二气场。他自顾自地将门帘掀开一个三角形,半个脑袋伸进去:“请问有人吗?”
“如果是我先把头伸进去,他肯定会说‘你不怕你半个脑袋被砍下来吗’之类的。”
“大概不会那么残忍,不过意思也差不多了。”
罗一平在三人的注视下,低头沉思了一下,弓身走进帐篷。
和在外头内窥时无异,置身于帐篷内部的世界时,可见之处除了黑暗别无他物。仿佛是被丢到了无尽的深渊,想要纵声呐喊,却想到必定是无人听到而哑口无声。
被黑暗包围,迷失了方向,罗一平感到全身一阵空虚、发麻、颤抖,随时都会跌倒坐在地上。他甚至产生了错觉,不知道所谓的“地”是否还存在。
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小虫子,正在窸窣爬来。
“来客人了吗?请坐。”
伴随着从左手边传来的苍老声音,帐篷内亮起七盏淡紫色的灯,微弱的光亮来自哥特式灯座上虚弱燃烧的火焰。
鬼火。罗一平首先想到这个词。他被诡异的光景吓得呆然不动,任凭恐惧的虫子缠上身,刺入骨髓。他带着紧缩的心脏,望向只剩白色亮光边框的门口,脚步神经却不服从大脑发出的冲刺信号。
“请不要害怕。”
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罗一平能想象出一位满脸皱纹的婆婆,长长而布满老年斑的鹰钩鼻旁,肮脏的黑色头发垂到了桌子底下。
他一顿一顿地转过头,目光早已看到了对方。
并没有与想象中的一双巫气粘滞的眼睛对上眼。
方形木桌与桌上紫色的水晶球是他印象中占卜的标配之一。把身体藏在黑紫色连帽长袍里的主人坐在桌前,整张脸只有嘴唇露在外面。一双枯枝般的手安静地交叉叠放在桌面上,似乎她只要轻轻一翘手指,面前的水晶球便会散发出无穷的魔力。
砰咚。
宁静使黑暗更黑暗,黑暗使宁静更宁静。罗一平的耳中只剩下心跳声。心每跳一下,他的嘴唇就紧闭一分。
“请来这边坐着吧,慌张失措的来客。”
老者的嘴看不出有在蠕动。罗一平觉得那不像嘴,更像是一只看透人的眼睛。
他勉强转过身,但愈来愈清晰的心跳让他寸步难行。
“请试着不要犹豫,往前跨一步。”
砰咚。
他感到黑暗的凝固,将自己牢牢镶嵌在其中。
“那么,请你在原地坐下,放缓呼吸。”
不远处飘来的话语有些无奈。
这是个罗一平还算能执行的指示,他先是一个深呼吸,将恐惧尽力从毛孔挤出身体。在随后慢慢呼气的过程中,他盘腿坐了下来。
砰咚。砰咚。心脏剧烈跳动带给他严重的呕吐感。
“准备好了吗?”
“啊?”罗一平略感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占卜师会首先让访客闭上眼睛,伸手摸在水晶球上。但他现在既摸不到水晶球,也没有被指示闭眼。
“不用闭上眼睛,我这里并没有那些繁杂的仪式。人在,就能够开始。”
被猜中了心思,这说明她还是具备实力的。
罗一平想要试着去相信这位完全把自己包起来的占卜师。
“准备好了。”他开始大胆地看向对方,但背脊还是止不住地发凉。背后仿佛有一只只手,他一旦答错问题,就会被拖向深渊。
“请说出你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真是老套的开头,罗一平这么想,对方的权威便降低了一分。他问:“什么问题都可以吗?”
“都可以。不过我并不是解答,而是点到为止。”黑暗中,占卜师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那么,我想问一下……以后我会和谁结婚,和谁过完一生?”罗一平也先提出个老套的问题试探试探,他急切地想听到对方用沙哑的声音说出那个名字。
如果是早苗其实好像也不错?
真是个渣男,罗一平狠狠地在心里抽了自己。
仿佛等待了几个世纪之久——
“你会幸福。”
“这是什么哲学层面的回答吗?”
“我能做的,只是点到为止。未来,并不能绝对准确地被预言。它像是一团泡泡,你能看见它,却不能伸手去触碰。”占卜师的话语在黑暗中散漫地飘着,掠过每一盏灯火。
一样,也只是在故弄玄虚而已。罗一平这么想,身体放松了些。
“吾辈,并没有在故弄玄虚。”
罗一平心里咯噔一下,心也跟着敬重起来。这是什么原理呢?他想。
“只是简单的魔法伎俩罢了。”她说着,紫色的水晶球中柳絮改变了排列,“不过还是请将疑问说出来。”
有意思。罗一平问:“那……请问以后我会从事什么工作?”
“容吾辈思考。”她这次面朝水晶球,嘴中似乎在念着咒语。除此之外,一切场景都没发生变化。
没有罗一平期待而又害怕的七盏灯一同熄灭,没有从水晶球内四散的光束,身处的背景也没有变为浩瀚星辰。
“这……”
“怎么了吗?”见对方停下占卜动作,罗一平感到不解。
是水晶球会爆开吗?但他发现即使现在跑掉可能也来不及了。
“预测结果……受到了阻碍。”占卜师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微锁的嘴唇透露着些许不镇定,“请问,你的名字是?”
“罗一平。”
“请问你的姓是……?”她踌躇着,依然是用嘴巴对着水晶球,不像是在同罗一平对话。
“罗。”
“不是!”
罗一平话音刚落,占卜师闪电般厉声给予否决——之所以说是闪电,是因为水晶球同时也闪出了明快的光芒。
话语被厚重的帐篷挡回来,形成震颤的回声。
是人的情绪在影响水晶,还是水晶牵动着人的情绪?罗一平想着,却缄口不再答。
“请问,你姓氏读音的拉丁首字母是什么?”
“这对占卜来说很重要吗?”
“对你刚才的问题来说,重要程度好比没有太阳就没有光明的白昼。”占卜师用了奇怪的比喻,“你的姓氏,就是你的宿命。”
听到“宿命”一词,罗一平俶然直立。他带起一阵风,七盏灯因他而颤抖。
时间也被黑暗所凝滞。
砰咚……
冷静下来后,他回答道:“G.”
“格宙雷琉吗?还是……”
“对的,格宙雷琉……”他低头喃喃自念,又看着占卜师的方向,“请问这个姓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你的宿命。”苍老的声音重复,也将头转向这边。透过黑紫色的盖头,罗一平能感受到后面那锐利的目光。
“请问……能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吗?我听不是很明白。”
“宿命,就是你命中注定会经历的事情。”
这我当然知道。罗一平撅着嘴,他已经不是那么害怕了。
方才兀地一站已经冲走了一切。
“在最近,你身边会发生一些超出常理的事情——或许已经发生了。”看到罗一平点点头,占卜师继续说,“很抱歉让你再去回忆起这些事情。这是你所必须经历的。可以说,是你以前的经历,决定了这一切。”
“咎由自取吗?”
“并不是这个意思,你并非承担者。而发生的这一切——你知道天启吗?那场灾难。”
罗一平无知地摇摇头。
“你以后会知道的。这发生的一切,只是天启之前的环节之一。你今后会顽强地与‘天启’抗争——不过我想,在我告知予你前你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就算是你告诉了我我也听不懂,不过感觉以后的我非常炫酷。”罗一平在黑暗中彳亍着,“与天启抗争的我……会幸福吗?”
你会幸福。对方刚刚才说过的话,罗一平不可能转眼忘掉。他开始认为面前这位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占卜师。
丁香也会幸福吗?他想。
“你很幸福,也很幸运。她也很幸福。”
类似的话,他不再觉得是在故弄玄虚。既然是点到为止,他便没有强求解释。
“你说是我的经历决定了这一切。”罗一平双手从两侧抓住后脑勺,“可是我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以前发生了什么。小学三年级以前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
“原来是这样吗……”
一句不明所以的回答。
罗一平清楚地听到,对方从胸腔吐出来的哀叹。他站在桌子前,不安地等待着下文。
“你不必感到慌张。”占卜师左手食指指向水晶球,淡紫色的光芒开始低频闪烁,“你只要坚持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即可。遵循自己的意志,你会给自己道路。”
“越听越玄。”罗一平忍不住吐槽,“你是在说我能拯救这个世界吗?”
“世界不需要拯救,你要做的只是安抚它。所让你无法理解的事情仍会发生,你要跟随它坚持下去。”来自言语的钟声,如同刀割裂纸片一般嘶哑。
“还没结束……”他轻声念出学校论坛上那位神秘者——魔术师的回答,或说是预言。
如出一辙。
罗一平再次点点头,他不知道除了点头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听明白了吗?”不是责问,而是来自老者善意的提醒。
“说实话,不太明白。”罗一平注视着水晶球,“不过既然是‘我只要坚持去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这就很简单了。”
“真的很简单吗?”占卜师立即追问。
他转过头,占卜师正在看着自己——脸的正面对过来,问完话的嘴唇紧闭。但她没有抬起头,平视着,不如说是正在看着罗一平“‘人’的概念”更为准确。
真的很简单吗?他也问自己。他清楚地知道,半途而废的人,绝对不是少数。
罗一平不敢轻易回答,束手束脚站得不自在。犹豫片刻之后,他还是郑重地垂下头。
表情完全埋藏在了黑暗之中。他只是说了声:“我想没问题。”
“你好像觉得话题有些严肃呢。”占卜师用干哑的声音发笑,却被咳嗽突兀地打断,“希望你有个出彩的未来——还有其他缠在心头的疑问吗?”
“肯定有许多,但我觉得没必要问了。”他嘴角往上扬尖儿,“反正我问的问题你都只会点到为止,然后给出模模糊糊的暧昧回答,和其它街边十元钱一次的占卜师一样。不过——”
罗一平右手掌贴在左胸,五指并拢,对着占卜师鞠躬九十度。
“我愿意相信你说的话。”
“受到信任总是令人愉悦的。”帽檐下的嘴唇流露笑意,几条纵向的皱纹画在她松弛的皮肤上,“如果没有其他问题,请慢走。”她四指对着入口的方向。
亢奋的水晶球在频闪中逐渐褪色,最后变得与罗一平刚进来时看到的一样黯淡,让人无法分辨那是它原来的紫色,还是来自灯火的紫色。
对话结束后的寂静中,只剩下——
砰咚。
“不对……那个,不收钱吗?”罗一平说着,“哧溜”拉开挎包拉链。
“你我是有缘人,不收钱。不过如果你愿意赏给这个糟老太婆十元钱用以午饭,吾辈非常感激。”
一句话说得罗一平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不能不给钱,但如果按她的话只给十元感觉怪怪的。
“请不要有过多顾虑,做你认为对的即可。”
罗一平双手捏着一张十元的钞票,在九十度鞠躬中递呈给占卜师。对方接过去后,他站直身子,又深深鞠了一躬。
“感谢光临。”她再次指向门口那块布,“请慢走。”
他在七盏灯的簇拥下,于黑暗之中走向狭小的光明,犹如转生的灵魂。
“格宙雷琉氏的罗先生。”
罗一平伸出手,刚想推开布帘,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站住脚步,往左侧半回头。
七盏灯在一瞬间消逝。
“未来……战场上见。”她说。
厚重的布帘被掀开,上午的阳光放肆地涌入黑色弥漫的空间。尚未平息的帘子每抖动一下,就会往帐篷内筛入一些光的精灵。
若干秒后,罗一平才敢放下横挡在眼前的手臂,皱着眉头睁开眼。
任何人都在为自己的命运奋斗,人人都是宿命的战士。而所谓命运之间的“引力”,像是一条条丝线,将两个相关的、或是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人牵连在一起,从而形成综错复杂的网络。那么这偌大的世界,更像是一个人与人连锁着的战场。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会错意,但是总之——
“战场上见。”他对着天地间,迎着风,轻声说。
“哇塞,衣服会随风飘动的男子终于出来了。”前田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在进去前说着中二的话,出来后说着中二的话,想必在里面时候你已经用超常的中二能力把摆摊人逼疯了吧。”
“才没有!倒是你们三位,真的不打算进去看看吗?”罗一平想起占卜师那恐怖的读心能力,配上仿佛从中世纪飘来的苍老声音,“里面那位老太太说得挺准的。”
弗亚科与前田明笑着摇头,但罗一平总觉得这笑容不怀好意。夜启兰的目光仍然是被锁在屏幕上,直到罗一平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嗯”了一声。
“接下来去哪儿?”罗一平像孙悟空一样手架在眉前,头带动身体向前伸。
两排鳞次栉比的商铺从远处走来,折了个直角,又延伸向远方。
“右边是来时候的路,前面是还没去过的。”前田明从罗一平身旁走过,“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吧。”
“话说买零件买晶石的店在哪?”
“五金店到处都有,前面就有一家。”
罗一平一眼扫过去,分不清哪家是五金店。
“我……我看看。”弗亚科从口袋里拿出便条纸,“路口左转,路口右转,路口右转——就到了,看上去不算太远的样子。要回去时再买吧,我可不想背着一书包的晶石逛街。”
“找个游戏厅?”一直站在最后的夜启兰冷不丁冒出一句,头侧向几幢已经被甩远的高楼,“我记得46层高的那栋大厦在31楼有个。”
“好啊,今天虐爆你!”
“得了吧一平,你除了说话之外哪项能比得过夜启兰。”前田明双手叉腰,“我的拳皇好歹赢过夜启兰6局。”
“6局……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啊。”弗亚科完全摊开左手,右手伸出食指,“这么惨的吗?”
“是你比较厉害。但是胜利次数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的人现在还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
“我今天要赢给你们看!”
“你加油。”回应了张狂的战斗宣言,夜启兰转身朝大厦走去。
“夜启兰说出这句话杀伤力好强。”前田明惊叹着,跟上步伐。
【2030.0923】
“我说啊,你昨天已经研究一天了,还不够吗?”
三人走在去训练场的路上——前田明与弗亚科并排走,罗一平则因为一路上都在看着手机而稍微落后。
今天是秋分,这个名义上的日子让人产生天气微微转凉的错觉。午后的太阳确实没有了之前的火辣,但三人还是选择沿着阴影走。毕竟要是一路直晒过去,那就和夏天糟糕的体验没什么两样了。
“他研究什么东西?”前田明好奇地问。
“拳皇呗。”弗亚科耸耸肩,“那天他输了之后,就一直在看出招啊连击啊之类的,甚至还找了比赛视频来看——一直研究到现在。”
“这样啊。我们是该夸他这股铆劲呢,还是该说他的优点大概只剩下毫无用处的坚持了。”
“别这样,难得他有这么认真的时候。”
“不过我很意外,你的拳皇这么强啊。”前田明话锋一转。
“其实我很久没打了……”弗亚科笑着挠挠头,“还是夜启兰比较厉害。”
周六的对决中,罗一平不负众望地屡战屡败,丝毫没有打破他与夜启兰之间约定好的0-X。不过通过与罗一平的对战,前田明确实感受到了对方有所长进,自己甚至被反杀了几局。但最终论胜率,前田明还是甩出罗一平一大截。
此外,前田明意料之外地赢了夜启兰三局。目前共计9局,虽然还没突破两只手掌的计算量,但半倍的增长还是让他高兴不已。
以及,新增了罗一平对弗亚科0-X的战绩。
弗亚科走在路上,时不时把目光转向侧边。
“怎么了吗?训练场在右手边的方向哦。”
“啊,那个,我知道。”弗亚科支支吾吾,“只是,有点事情。”
“是有在意的女孩子出现了吗?”前田明压着弗亚科肩膀,踮起脚,也把头看向左边。在他视野中,除了一只趴在墙上的猫性别不明外,其他走动的动物一律为雄性。
“没,没有。哎呀别看了。”弗亚科慌忙捂上同伴的眼睛,目光却仍往一旁瞟着。
“怎么了吗?看看会出事吗?”前田明把眼前的一片黑暗拿开,头左右摇摆,视线被同样左右摇摆的弗亚科的头间歇遮挡。
“会的,所以快别看了!”弗亚科的声音提高八度。
“哦……好吧。”
平常柔弱的人,一旦生气起来会很恐怖。前田明觉得弗亚科似乎一瞬间到达了爆发的边缘,于是不舍地蔫回身子,没有再闹下去。
“啊——”
听到惨叫声,弗亚科立马大幅度转头,像只原本正在休息的狗,突然听见有人在用力踩地面。他不带一丝停顿,飞速跑过去。
前田明也下意识地转头,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
弗亚科带着一阵风经过罗一平身边,罗一平稍微抬起头,淡淡地说——
“是莫诺伊,对吗?”
他闭上眼睛,一次呼吸后,再睁开,又轻轻说了声:“宿命。”
弗亚科慢下脚步,惊恐地回头看着刚刚说出了事故主角名字的人。
祭祀七芒星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