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车快要行进到市政厅广场时,他在车内便已经听到了从不远处传来的嘈杂喧闹。他示意驾车的人停下。而车前的教士得到了他的指令,缓缓地将这辆简朴肃穆的车辆停在了道路一旁。
大主教萨尔维亚第走下了车,他向教士挥了挥手。理解他含义的教士做出了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向他投以疑惑。然而在得到大主教更不耐烦的指示后,教士没有反抗,策动马鞭,沿着道路掉头,空马车驶回了花之圣母大教堂。
徒留下萨尔维亚第一人,径直沿着道路,走向了他的最终目的地。
……
“你迟到了。”
绕过广场中息壤的人流,穿过市政厅侧方那条由卫兵把守的VIP通道。登上观礼坐席台后迎接萨尔维亚第的,是佛罗伦萨总督洛伦佐平静的声音。
“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但您为什么要问我?我是比萨的主教,并非这里的。”
“我们都知道很快你就是了。”
说罢,大主教坐了下来。他的座位在洛伦佐的侧后方,除去总督边上那张空着的,属于副官的座位,这应该是所有人中最接近总督的位置了。原本,这座位属于那躺在教堂中呻吟之人,然而,谁也没有对这提出异议,就连总督都没有说任何话。
只是当他坐下的时候,他很清晰地感受到从背后射来的视线,尤其是那一对。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他并不打算掩饰他利用帕齐来达成自己目的的事实。这本来就是互相利用,也不存在谁亏欠谁。
何况到最后,谁也没得到什么。从概念上讲,交易已经名存实亡了。
“我希望我没有错过什么。”
“你错过了我的演说。”
“但我知道那一定是非常成功的演说,这便足够了。”
看向四周,此时的广场人声鼎沸,群情激奋。很难想象当这些人今天早上还留在教堂中的时候是多么的惊恐与疲惫。能够将这五位数的人,仅仅通过十分钟不到的话语便激发出如此强大的狂热,洛伦佐·德·美第奇,也许是一位出色的总督……对于萨尔维亚第来说,这并不是好事。
但至少,不会让他无聊。
“即便如此,我也希望你不会因为一些无聊的事情而错过……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既然总督阁下,既然您也知道这是无聊的事情,我也就不让这些东西来烦扰您了。比起那些无聊的琐碎之事。不如让我们继续今天的活动吧……看样子,我似乎并没有错过今天最精彩的重头戏。话说回来,您是不是太过着急了点。”
“总要有人来负起责任的,自然是越早越好。”
洛伦佐看向前方,眼神与他的话语一样冰冷。虽然萨尔维亚第没有听到他之前的演讲,但他相信那一定不是用现在的表情做的。想到了这可能的反差,萨尔维亚第隐匿地笑了。阴险、邪恶,却透着禁果前的那种神秘,如果蛇会笑,应该就是这样。不过在他人察觉之前,他便换上了他的面具,无法捉摸。
观礼台上的所有人,他们的目光与地下吵闹呼号的民众一样,都看着之前总督做演讲的广场高台。只不过,那里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在高台的正中间数着一根木桩,这是刚刚才支起来的。用几根短圆木达成的三脚架支撑起来,而在木桩的附近,一个卫兵正将一个只有几级的移动式楼梯抱到木桩的周围。
这种事情在佛罗伦萨很不常见,然而佛罗伦萨是一个自由城市,这座城里的市民,其中有不少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移民,还有人是通过“五年法案”才翻身获得自由。他们很清楚这是要干什么,其中不乏是那种按理说要亲身经历这事的人。
狂热的群众并没有等多久,主会场布置完毕,自然也主角马上要登场了。
没人知道第一个向陈·索罗斯特扔杂物的人是谁。事实上,真应该有学者去考证一下到底是哪里最先发明了向公开处决的囚犯扔鸡蛋的习俗。总之,曾经的佛罗伦萨大腕,银行业巨头,索罗斯特家族的代表,原本应该坐在观礼台的人被五花大绑,洗礼在那些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捡来的烂菜与碎石和潮水般的谩骂与嘘声之中,他被人推上了台阶。
然而,陈·索罗斯特是幸运的。他并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也不在意那是什么。对死亡失去了概念,在被处决之前既不惊慌,又不坦然。慷慨赴死,从容就义,对一个疯子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原本活着就已是一无所有,就算死了依旧什么也不是。
或者,就只有这么死了,才能再榨出那么一点点价值来。
他站在楼梯上,当卫兵将他反绑在木桩上,并开始往他的脚底下堆起易燃的松木与薪柴时,陈·索罗斯特,这个证据确凿的邪教徒,昨夜悲剧“证据确凿”的罪魁祸首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段话,是对那个把楼梯抽走的人说的。
这个还没死却已经开始散发着尸丑的人,还在试图问任何靠近他的人借钱。
真是,如同一只猪猡一般……萨尔维亚第侧靠着椅背,用手撑着头,轻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并不只是即将被烧死的那头肥猪。贵宾席看戏的,台下那些叫唤的,此刻所有在这个广场上的人都是牲畜,都是杂碎。看到同类被宰杀时流出的鲜血而亢奋,忘记了自己只不过是一群无知的羔羊,不知道决定羔羊生死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是同时握着摇铃与屠刀的牧羊人。
不用说也知道,在这位大主教心中,谁才是这个牧羊人。
“总督阁下,您不上去吗?”
“我已经上去过了。”
“看来总督阁下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不过这并没有关系。我原本以为接下来是您亲自去点燃那圣火,看来是我理解错了。”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洛伦佐侧过身,冷眼看着萨尔维亚第。作为两个人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对话,不得不说双方都显得太过自来熟。之前萨尔维亚第来佛罗伦萨做客是一直住在教堂,并没有与洛伦佐照面。然而第一次见面就说了这么多话语,很明显,双方都有着非常出色的情报工作。
“我是美第奇的洛伦佐,佛罗伦萨的首席执政官。我不会去杀死任何人,不会作出弄脏双手的行为。总督的工作只是去下达处决的命令,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交给刽子手来做。”
一语说罢,广场上如波浪般急促传来的群体咆哮声打断了总督与主教之间的对话。突然群情激奋的场景带动了很多人,即便是在观礼台,也有不少大家族的人站了起来,与庶民一同挥舞着双拳。洛伦佐、萨尔维亚第、所有在场的人都将目光锁定在了观礼台,都让人怀疑那熊熊燃烧的火炬是被众人的目光点燃的。
“那就是您的刽子手?”
“我的亲卫队队长,名字叫斯卡特,不过你可以叫他‘疤脸’。没必要拘谨,他本人更喜欢这个称呼。”
“嚯……”
萨尔维亚第漫不经心地轻哼着,同时打量着四周。作为一个新来乍到的人,他很清楚自己必须尽快了解这座城市的构造。不过有些事情不用了解也能知道,比方说现在在台上高举火把的人为什么叫做“疤脸”。
“还真是剽悍的样貌,我很好奇他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在我还是个爱打架的浪子时,那家伙救过我的命。”
“真是不得了的忠诚。”
“在这座城市里,最不值钱的就是对他人的忠诚。”
“我虚心接受您的教诲,总督阁下。但请容许我冒昧地问一句,什么是这座城市里最值钱的东西。”
“……约定,约定最值钱。没有一个商人会喜欢违约金,无论甲方还是乙方。”
哼,开玩笑!尽管萨尔维亚第这么想着,表面却迎合着洛伦佐,根本看不出他有其他的异论。
回到这个“疤脸”。看样子,这位亲卫队长应该算是个风云人物。先不说他那副一看就知道花了主子不少钱的重甲,光是他那道从额头到嘴角歪斜的伤疤,甚至能让人直观地感受到鼻梁缺失是什么概念的凶恶嘴脸就可以想象他平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作风。
在四周,参杂的声音可不全都是正面的,欢呼声、嘘声、谩骂声、诅咒声,好的坏的全部混在一起。而且从他伸出手,接受所有喜欢他和不喜欢他的声音来看,他本人倒是很喜欢这种被人议论的感觉。
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冷漠,如果一个人能让四周的人如此爱憎分明的话,至少说明了如果自己想要在这座城中扎稳脚跟,这个叫“疤脸”的人是以后制定计划需要考虑的因素。
不过现在,他还没有打算制定任何计划,所以,萨尔维亚第暂时没有多想。
“总督阁下,看来我得向您道歉,我刚才提了个很愚蠢的问题。有这样的‘刽子手’,确实不需要亲自去处理一个肮脏的邪教徒……”
只是他正在想的事情,却是洛伦佐有些始料未及的。
“你想要做什么,萨尔维亚第主教。”
“是萨尔维亚第大主教。”
站立起来的大主教走到洛伦佐的前方,俯视着这位没有站起来的总督。
“也许对您来说,处死一个邪教徒只不过是对刽子手下一个指令这么简单的事情。然而你错了,而且作为神最忠实的奴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您,用一个刽子手执行的私刑来惩罚神的罪人实在是愚不可及!大错特错!”
“……”
洛伦佐沉默了。
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尽管就在萨尔维亚第用着不敬的语气对他说出句子的末尾时,伴随着亲卫队长对着犯人肚子那一击重拳,广场上响起的山呼海啸,几乎淹没了这位大主教的声音。亏这个的福,只有极近距离的人才能听清萨尔维亚第的话语。
也只有极近距离的人才能知道,一个尚未成为佛罗伦萨神权领袖的人,对着这座城市的城市世俗领袖进行了他的第一次发难。
然而,总督没有暴怒,甚至没有站起来,试图与对方保持一个对等的姿态。洛伦佐没有立刻回应,甚至不再关注萨尔维亚第,而是将视线锁定在了台上的“疤脸”上。看着他的亲卫队长不断地在那个将要为昨夜的“罪行”负责的犯人身上施加暴力。看着每一次疯子痛苦但毫无意义的惨叫。看着每一次底下人对暴力产生的反应。无论那些感到大快人心吹着口哨的人,还是那些害怕得不敢看却仍在偷看的人。
必须得承认,“疤脸”是个出色的刽子手,他很了解该怎么控制这种公开处刑的节奏。殴打罪犯必不可少,但无休止的暴力却会使人厌烦。尽管他自己确实也喜欢这种,只是前戏已经足够了,观众已经等不及了。在这个最恰当的时机,他后退了几步,虽然他并不累,却作出了一个擦汗的举动,然后他向已经被折磨地不成人形的罪犯伸出了手中的火炬,并保持了这个姿势。
所有人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喧闹的人群开始安静了起来。刚才还波涛汹涌的人海陷入了诡异的宁静,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这是一次近两万人的盛会,没人知道在最后的高潮时究竟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
他们等着,等待着……焦急地等待着……
直到议论纷纷……亲卫队长手中的火把依旧没有扔向陈·索罗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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