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这个夜晚的这条山间兽道上,佛罗伦萨的执政副官,第九敕命骑士团“马太”朱利亚诺正一个人站在那里。
在兽道的前方,有一个光点正在移动,它属于那个公爵。在经过对话后,他留了下来,仍由“安德烈”继续前进。看着那盏正在山林中不断远离的灯,朱利亚诺喘了口气,他没想过要去追上前面那个人,而是站在原地,等着这一行中另外两个人。
事实上他并没有等多久,毕竟在这种黑夜里,每个人手中的光源就是最显眼的标识。当朱利亚诺手中的灯停在原地后,本来在后面忽隐忽现的两个光点就像是得到了特殊信号一样,迅速地向他靠拢。
只不过,当两方距离足够近,近到能看清彼此的身影时,对着眼前的景象总督副官也不得不有所反应。
“能不能别这么鄙夷的看着我们。”
“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
对于城市副官那张已经写满了那两个字的脸,卡尔选择转过头不去看。毕竟,在朱利亚诺的反应是正常的,如果有人看到他与他的管家瓦尔特现在的样子,绝对都会做出一样的表情。
少年,不,一个十七岁,精力超级充沛的男性,现在正把自己的双手搭在一个虽然是个壮汉但也已经快要五十的人的肩上,甚至连自己的灯都不拿。而管家瓦尔特不止手里提了一盏灯,腰上别着给他的佩剑与另一盏,背后还要背着这么个东西,居然硬是在这条崎岖的山间兽道里一路把这些累赘带过来了。
“‘夏洛特’,你终于堕落到已经连路都不会走的地步了吗?”
“随你怎么说吧,总督弟弟。我与你们不一样是一个普通人类,这本来就不是给人走的路,你不能强求我。”
“你真的可以去死了。”
朱利亚诺恶狠狠地对着卡尔说了一句。也难怪,这条兽道本就是卡尔指给他们的,单是这点就能让少年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挨上两巴掌。
但毕竟,同样身份,相似地位,对于在一座城市里已经打了四年交道的总督弟弟,两个人的关系完全可以用“知根知底”这四个字来解释。任由那视线如何扎人,少年也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黏在瓦尔特身上从朱利亚诺的身边飘过,让对方跟在自己身旁。
“行了行了,没必要这么火大,大家都是商人,和气才能生财。我们好歹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也知道我这次已经很惨了。对于你们两个的要求我都已经让步让到这个地步了,看在钱的份上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
“你没资格说这话!如果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的兄长,你觉得你在这座城市里还有活路吗?”
“别虚张声势,你不会说的……”
“我是认真的。”
“……”
卡尔停了下来,当然,是背着他的瓦尔特停下了脚步。少年沉默了,原本还在嬉皮笑脸的少年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总督弟弟。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山中的水汽与初冬的寒冷开始刺痛人的骨头。没有说话,没有行动,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回应朱利亚诺的,从玩世不恭变成了同样冰冷的语句。
“……这假设没有意义,你绝对不会说,我也认真。”
“……”
说完这句,少年没有等他回应,他轻轻拍了一下瓦尔特的背,自顾自地继续向前走,将对方甩在身后。而朱利亚诺也没有多说什么,事到如今他也没有退缩的理由,只能选择继续跟着卡尔,去见证这场闹剧的最后一幕。
就这样“犹大”与“马太”,两位充满隔阂的敕命骑士团团长无言地向着目的地走去。尽管,那对怪异的主仆真是让人无法想象这是个严肃的画面。但比起一开始,空气已经沉重了许多。
接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一个早就该被提及的问题出现了。
“还要走多久?”
“我希望快到了。”
对于朱利亚诺的提问,卡尔这么回答。即便这确实是少年指的路,而且这个人信誓旦旦地确信他们的目标,死灵法师海尔辛就在这条路的尽头。但实际上他从没有来这里踩过点,事实上也不能指望这个连路都不肯走的人会做那种额外劳动。
即使不用问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对于少年现在这种废柴样,朱利亚诺已经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转而一直看着前方。为了等着身边这两人,而且又跟着他们慢悠悠的步速前进。原本就在那盏公爵的提灯早已被层层叠叠的树影遮挡。比起那位大团长,这边这几个“商人与随从”实在是落下太多了。
看着那个已经看不见的身影,朱利亚诺长吐了一口气,又一次开了口。
“‘夏洛特’,说起来你这家伙是不是还欠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
“所有的解释。”
莫名其妙,少年心里默默地想着。
“事到如今我还有解释的必要吗?”
“这与必要性无关,就算是我要问上千个你也必须回答,作为这次事件中心的人你有这样的义务。”
“我可……”
“回答我,否则不要多说一个字。”
“……啊……也只有不站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觉得你和那个总督真的是兄弟。”
少年无奈地对着这个仅有鼻子相似的弟弟摇了摇头。他本已经没心情多说话,只是事到如今,任何隐藏与抵抗都没有意义。与其他团长不同,朱利亚诺与卡尔住在同一城市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二人如果想要避免以后的疙瘩,在这里开诚布公也许是最好的方法。
“给点提示吧,总督弟弟,你需要什么方面的解释,我不觉得你想要知道我的全部。”
“啧!”
少年话刚说完,朱利亚诺的嗓子里就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他摇着头把脸抬高。虽然没有看着卡尔,但谁都知道那副讥讽的表情是做给谁看的。慢慢地,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喂‘夏洛特’,……你先把上个星期,你见到我的时候说的话重复一边吧。”
“我说,这应该不是……”
少年刚一开口,立刻就被朱利亚诺瞪回去了。看样子,之间对方的发言绝不是开玩笑。即便知道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解释的必要,卡尔也只能不多说一个字照着回答。
“灵脉,魔力的流动,那些密密麻麻看不见的河流,魔法发动的最佳地点。但是佛罗伦萨位于罗马周边的空魔带,没有任何一条灵脉流经这座城市。换言之,在这个魔法的大沙漠里,根本就没有能够施展大型魔法的条件,更不用说是这种覆盖全城的超大型死灵术了。但……”
“这只是一般论。”
朱利亚诺看着前方,说出了卡尔想要说的话。
“河流带来丰富的水,但人却只是靠水而非河水生存。荒地上的井与沙漠中的绿洲,就算没有灵脉流过这里,这座城市边上一共有七处类似的魔力源。这些供城市内异端使用的补给点虽然不丰富,但聊胜于无。考虑到一般死灵法术的覆盖范围与术者可能出现的位置,这次海尔辛可能出现的地方有三处。”
“城南乱葬岗,城西前往佩雷托拉庄园道路边上的废屋,以及和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最近的菲耶索莱镇。”
“哪个是其中最有可能的地方?”
“……菲耶索莱。”
少年冷淡地说出了这个地名。
之前在与公爵的对话中,朱利亚诺说过自己有着许多的“志愿者”来提供知识。毫无疑问,生活在佛罗伦萨的少年一定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何况这次的麻烦是他带来的。因此实际上朱利亚诺作为今夜行动的指挥官,绝大部分的信息都是从少年这里得来的。
去年菲耶索莱的登记居民有364人,如果全部转换为死徒的话,就是一个恐怖的初始数字。同时占据菲耶索莱的魔力源,也许可以使这次的袭击力量再提升五成,如果真的是这样,恐怕就算真的集结全家族所能动员的全部兵力,恐怕最多也只能支撑一个小时。所以,就需要一些特别的手段。
“从其他地方征召雇佣军,提前铸造所需要的火器与银弹,动员美第奇所有的财力,然后留出一半的兵力守卫城市,其余全部调往菲耶索莱,埋伏死灵法师海尔辛……一个星期前你就是这么对我说的,你没有忘记吧。”
卡尔没有说话,他感受到了从身侧传来的视线。一种极度的威胁,让他不敢把头偏离自己的正前方。
“真没想到,连我都被你骗了。”
言语间,卡尔突然停了下来,这与他的意识无关,因为趴在瓦尔特背上的软柿子完全靠着自己的管家在继续前行。少年看了看瓦尔特的表情,双眼微闭做了个深呼吸。
“别那么警惕,瓦尔特。他想杀我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哪次真的下手了?”
“如果这次是真的呢?”
“行了,还想不想继续走了?”
卡尔回了一句,却没敢看向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直到对方自己转过头继续走为止。虽说只要瓦尔特在,自己就不会有危险。但老实说,不管是他的女仆还是管家,甚至是个小小的门卫,这个家里下人的权力都已经快要架空这个男主人了。想要说服自己的管家,让自己继续与这个危险分子并行依然是不可能的了。
毕竟,谁让他现在用的是别人的脚走路。
“放我下来,瓦尔特。也差不多了。”
即便如此,放下少年直起身的管家,依旧不言不语地挡在两人之间,巨大的身躯像一堵墙一样堵在两人之间,不让彼此靠近。但即便是巨汉的身体,也挡不住从另一侧传来的阵阵恶寒。
为了抵御这次不该有的攻击,朱利亚诺发动了美第奇所有的资源,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来准备武器、征召人员、铸造银弹,一切都是因为他真的相信了少年的话,真的以为只要突击菲耶索莱就能解决这次城市的危机。
他不是不了解卡尔是个怎样的人。因为一切都太合理了,合理到连令人怀疑这背后是否有猫腻。但也正是因为太过于合理,朱利亚诺最后说服了自己去相信少年的话。但结果对于朱利亚诺来说却是一次无情的背叛。
今天清晨,当卡尔让路易斯把死徒攻击的信传递给市内所有家族前。在昨天的深夜,另一个,总而言之是某个习惯于在那种时刻活动的人,而且比法国佬不知靠谱多少倍的某位仁兄,将一封内容与次日清晨完全不一样的信件扔进了市政厅总督副官的卧室。
“就在昨天,你却恬不知耻的找人对我说,他不会出现在菲耶索莱。等我反应过来,你就已经把我们一个星期积攒下来的所有物资全部调走了。银弹与火器被你藏在了花之圣母大教堂里,征召兵全部遣散,雇佣军则被你的虚假命令全部分散到了市内。理由也好笑,维护贫民区的治安?哼,结果呢,不仅打乱一开始的布局,还把战场从郊区搬进了人口密集的市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听实话?”
“你觉得现在隐瞒还有意义吗?”
确实,没有意义。少年内心苦笑了一下,因为让他犹豫是否要告诉对方的理由,仅仅是不知道说出来对方是否能够接受。
“怎么说呢?为了利益最大化。”
“你说什么?”
“虽说这次你确实是被我拖下了水,但真要说,既然会对这座城市有影响,那就你肯定会帮我。但帮多少,我说不准。如果我不这么说,依照你的性格,最多帮我调一些人,租些工房给我。十万发银弹,整整一千多人的雇佣军,这钱,我可不想出啊。”
“所以,你就是为了让我们美第奇替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办了,然后你只要安稳地坐在自己家里享受渔翁之利,才说了那些鬼话吗?”
“如果可以这样,为什么不呢。”
“……”
朱利亚诺沉默了,他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连想都想过,也不可能去想。美第奇家族今天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只是大量人力物力的损失,总督惨遭围攻,在市民心中的威信也一落千丈,却仅仅是因为这么一个无聊的理由。这种事情无论换谁,除了哭笑不得无法接受外都不会有第二种想法。显然,卡尔也是其中的一员。看到身旁的人这样默不作声,少年此刻也开口试探着。
“你生气了吗?”
“……我想生气。这很奇怪你知道吗?我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那些事情是多么让我火大。我认为我这个时候应该愤怒,还要拔出我的剑把你的心脏刺穿。但……我现在意外的平静。”
至于理由,在此刻的朱利亚诺心中就只有一个答案。
也许……这还是因为那个原因——这太合理了。
“一个能让自己从一个坐等成为最年轻枢机主教的圣童,却自我沦落到成为‘犹大’,来到我哥哥的城市里,把自己从一个满口上帝的神学者重新定义为一个一身铜臭味的商人。只要想到做这些事情的人是你,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就一点也不惊讶。”
从他决定与少年合作开始,朱利亚诺就知道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即便不知道对方做什么打算,但既然早就猜到一定会横生枝节,那当他真的来了,显然这让他惊讶,但却已经没办法让他失控了。当人面对一条疯狗时,如果不得不与其同行,那只有人被疯狗咬,没有人去咬疯狗。
而且……
“也许还有一个原因……”
“……”
卡尔等着,但他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看了看对方,对方的视线却盯着自己,这让他有些莫名其妙。事实上,直到第二天早上,卡尔才想起朱利亚诺到底在看什么。
很多时候事情就是这样,静静躺在少年胸口处,极其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道具,硬是从它原来的主人,经过了‘马太’朱利亚诺,‘安德烈’埃里克·阿德勒,以及身为‘犹大’的他,三位教会敕命骑士团的团长手中,将这三个人紧紧地串联在今天晚上的事件里。而这一切都是,只是源自于一个计划外的,毫无预兆的小心思。
预防针早就打过了,只是在此刻尚未理解对方视线含义的卡尔,想到的自然而然是自己的事情。
“你是打算怎么处理我?”
“处理?这是个好问题。原本处理你不该是我的事情,作为美第奇家族的族长,我的兄弟才应该是做出判决的那个人。只是这次,就算你对我们美第奇造成了如此重大的损失,终究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所以这里就不用麻烦他了。”
“不觉得这种说法很没原则吗?”
“原则?恰恰相反,我做人一直很有原则的。我的原则一,没有人能够谋算我的兄弟,如果那个人做了,我会挖他的眼睛,割他的舌头,把他的皮活剥下来,再把他的肉和骨头剁碎塞进人皮囊里扔去喂狗。但是,你很幸运。即便你确实威胁到了我的兄弟,但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现在一点事都没有,所以这一套还不会落在你身上。”
有了原则一自然就有原则二,而朱利亚诺接下来说的,卡尔则熟悉到连听都懒得听。
“我是个商人,你也一样。商人的原则就是绝不做亏本的买卖。这点你让我很生气,所以,之前那个星期你害我的,我会连本带利全部要回来。”
“……你觉得索罗斯特的财产够不够?”
“我觉得足够了。”
说了这句,朱利亚诺的脸上挂上了笑容。
“这次我就放过你,如果你还有别的帐没清,我们可以慢慢算。我不急,因为等待是件好事。”
卡尔默默地看着朱利亚诺。这才是他熟悉的总督弟弟,什么城市的执政者,什么教会的敕命骑士。都已经打了四年交道了,少年早就知道,比起他那个哥哥,眼前这个人是个纯粹的商人。一个极少考虑其他因素,只会把利益放在天平两边,单纯的去称重的商人。即便是个兄控,但如果去除掉洛伦佐,那么对他来说,就没有什么是不能用金钱去衡量的。
“也许我这一次最大的错误,就是惹上了你。”
“不是惹上我,你惹上的是美第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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