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触发这次死徒攻击的真正黑手,卡尔·马提亚斯·奥斯维特自己很清楚,佛罗伦萨总督洛伦佐·德·美第奇绝不可能是邀请海尔辛攻击这座城市的那个人,倒不如说这个人只不过是悲剧地被自己拖下了水。
但所谓的事实,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并不重要。只要这盆脏水被泼到总督身上,那么某些人的目的就达到了。因为真正引来死徒的人,不可能出来澄清事实。
比起前往所有大人物集合的市政厅,然后承担被当面对质的责任或者义务,少年更愿意留在教堂,从另一个关键人物身上寻求突破口。
不过,主教萨尔维亚第的反应倒也是意料之中。
“为什么会突然提到美第奇总督?”
“不只是佛罗伦萨教区主教的位子,连世俗政治都想插一脚。你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一点呢?萨尔维亚第主教。”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不能理解。”
“听不懂吗?那当我没说吧,本身就是些没营养的话。什么东西都试图去理解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我的大主教。未必需要理解,有些话耳朵过一遍就行,心照不宣。”
“……”
萨尔维亚第没有说话,他只是坐在那里,摩擦着双手。对于他的装傻,卡尔耸了耸肩,晃晃脑袋表现得好像满不在乎。其实,在少年的内心中已经炸了锅。
海尔辛是一个出色的死灵法师,但说老实话,这个家伙除了稍微有点小聪明外,对于少年来说并不算是威胁。但正如卡尔一直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凡事的发生需要的是条件,只有正确的方法,合适的力量才能真正解决问题。力量的差距不能证明什么,在他的手底下,就有两个活生生的例子。
放在这件事上,就算海尔辛不足为惧,但他终究是个死灵法师。死灵法师有个绕不出去的坎,就是那些量产型死徒。试想一下,当死徒们如同一支行进的军队一样扫荡过来,而你却要求沿路上的一般群众集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们视而不见,可能吗?显然,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在普通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以正面对决的方式抓住海尔辛。
既然如此,剩下的路只有一条。将带死徒进城的罪名甩个一干二净,同时在不引起城里人怀疑的情况下,抓住海尔辛。
所以,卡尔会在今天早上写下那些信件,分发到几个大家族的手中。这是一封警告信,告知他们今晚会发生的事情,但没有指明死徒,而是用了“穷凶极恶之徒”来进行了含糊的描述。
基本上,所有信件的内容是一样的,只有两封信件与其他信件有所区别。
一封是给主教萨尔维亚第。身为教会人士的他所收到的信件上指明会有“死徒”攻击。另一封是给总督美第奇。在他的信件上卡尔写了额外的一行,“详情请询问教堂”。
这是一种讨巧的做法。一方面,自己是敕命骑士团,向教会说出实情可以表明自己的忠心。另一方面,通过教会之口向世俗政府传达相关信息,可以使得这一次的行动从自己的独断转变为梵蒂冈的意志。之后,总督为了制定策略,一定会向其他写到信的大家族通报自己的情报,而小家族则由大家族自行告知。
由于派系的关系,最后死徒攻击的信息会以某种复杂的关系网传递下去。即便触**报传递的最初源头是自己的信,到最后,所有人的情报来源都变成了自己的上家。除非真的吃饱了没事干,没人会去追究已经和教会同化的十三骑士团为何要发出这种警告。
这本是个能够傀儡总督控制的普通军队,让他们牵制量产型死徒,同时极大降低自己在这次事件中注目程度的最佳策略。只不过,现在却出了不得了的问题。
“呐,我的大主教。最近我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今天这座城里有很多人都声称收到了我的信,但有些家伙我连他们是谁我都不知道。”
“哦,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了,有人冒以我的名义传播虚假消息什么的,想想都觉得火大。”
说完,卡尔打量了一下萨尔维亚第的表情,但坐在对面的大主教却十分平静,没有小动作,除了微笑外,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动摇。不过他就是这样的人,单看外表,完全想象不出这个道貌岸然的求道者会去暗杀自己的同僚。但实际上,无论他做出什么举动都不是奇怪的事情。
比方说,从帕齐那里拿到自己信件的蓝本,将这封只发送给大家族的信件大量复制,仿冒自己的字迹发送给小家族之类的。
当少年从法国人那里发现一样后,立刻让瓦尔特上街收集消息,结果四十几个家族无一例外都收到了信,只不过他自己的信都是清晨送达,而假信都是中午。
计划中的复杂关系变成了以他为中心发散出去的线,隐藏在一张森林般大小的巨大蛛网中树叶,一下子如同森林上空照耀的太阳一样显眼。这让人怎么隐藏下去。
所以,少年已经没有闲心陪对方耗下去了。
“是你干的,还是帕齐干的。”
“……”
对于这种单刀直入的提问,萨尔维亚第依旧没有回答。但很快,那面具一般的面容就撕破了一层,他摊开双手,就像是替人做告解一样,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显得高高在上。
“主有十二位门徒,他们彼此辩论,证明主的正确。但‘背叛’的门徒总是提出一些离奇的,背离主旨的命题扭曲主的含义。但即便如此,十二门徒皆是智者。‘犹大’,如果有时那些羔羊们的话语太过复杂,那我又该如何才能解答他们内心的疑问呢?”
萨尔维亚第什么也没有回答,倒是反问了少年,然后竖起了的食指,等待着少年说出那句熟悉的话语。
“让那些风言风语拂过耳边,心照不宣。”
“你也是一位智者。”
“彼此彼此。”
毫无疑问,答案已经明确了。其实到底是帕齐还是萨尔维亚第并不重要,问题已经发生没必要落实到个人,而且只要不点破,无论是面前这个人还是市政厅里的叔侄俩都能继续装愣下去,何况点破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所以他毫无办法,只能任凭对方继续演戏。
“那么,‘犹大’。倘若那个以你名义发送假信的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你会怎么做呢?告他侵犯你的公民权益吗?”
“不,我什么也不会做。反正事情很快就会过去,也没时间纠结在这种地方。就是我会感到很不开心,指不定需要揍个人再能舒畅一下。”
“这可不好,主不喜欢暴力,即使有再大的矛盾也需要彼此敬爱。如果你实在需要宣泄口的话,教堂的忏悔室随时向你打开,你可以把所有烦心事都向主倾诉。”
“算了,三体每天接受赞美已经够辛苦的了,我就不去打扰了。”
卡尔笑了笑。这与大主教人畜无害的微笑差不多,也是十足的假笑。而萨尔维亚第也吃准了少年不可能非难自己,故意说了这番话。
“不过话说回来,‘犹大’。我并不认为那些信是假信……失礼了,我的意思是,就算那人冒用了你的名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所发出的信息是假信息。在我的眼中,那人冒犯你,只是为了将真相尽早地告诉全城,让可怜的羔羊免受一些苦难与摧残。这是一种大爱,即使不知道那人是谁,相信他也是奉了主的旨意罢了。神会宽恕他的谎言,所以……”
请你也原谅他吧。如此不要脸的说辞从大主教的嘴里说出后,少年也只能托着腮帮,无奈地叹口气。
“是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确实不好多说什么。如果这样还不能让你放心的话,我可以在主之前立誓,有生之年,我不会再追究此事。”
“哦,在神圣的教堂中说出这句话,可千万不要背叛它啊,‘犹大’。”
“那就是我的事了。只不过比起我的权益,真正受伤害的是我们敬爱的总督吧。”
“是这样吗?”
萨尔维亚第为侧着头,侧眼看着卡尔。他双手挽着自己的小臂,是想让自己在他人看起来,能够带着些疑惑的表象。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总督,你是不是可以给些提示了呢?”
“在这种大规模的突**况下,无论是哪里的权力机构在进行危机公关的时候,都会非常注意一点。那就是对情报,或者说对于信息的掌控。”
释放,转移,封锁,捏造。无论何时何地,对信息的掌握力度决定了他们能否平安渡过危机。这也是权力者与平民之间最大的区别,一方可以制造舆论,一方只能选择接受或不接受。
卡尔挑选的送信目标都是考虑过这点。事实上,他可以只给总督写信,只不过总督从教堂得知真正信息同样会告知这些无法瞒过的真正权力者。之所以送那么多信,只是为了在不同派系之间找一个平衡,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我现在可是给那些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家伙都‘送’了信。这一下子就再也没办法控制信息了,我这么不给政府面子,那里估计已经在骂我了。但不管怎么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来。比方说,原本只需要疏散部分民众,再编造一个诸如军事训练之类的理由掩盖枪战就能做到的事情,变成强行把大半座城的市民赶到教堂里避难,这种对谁都没好处的结果。真是,一下子招惹了这么麻烦的东西,我还真是活腻了。”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想要揭露真相,就必然会付出相应的牺牲。”
“喂喂喂,牺牲的那个可是无辜的我啊。”
“无辜?”
听到卡尔的抱怨,萨尔维亚第扬了一下眉毛。就像是听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即使再怎么克制也无法压抑自己言语中的轻佻。
“很抱歉,我实在是看不出来。而且,在这座神圣的宫殿里,面对主的时候,说谎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说的倒是轻巧,你这个最大既得利益者。”
“何以见得?”
“啧,我说,这种事情还对我装傻有意思吗?你自己看看会客室外面不就知道了。现在在那群人心里,谁才是他们最大的希望啊。”
为了避免伤亡而集中避难,但在没有任何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强行驱赶民众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恐慌。恐慌是一种瘟疫,在人群越密集的地方威力越大。而雪上加霜的是,就如同市政厅自己执行的禁令一样,教堂这里一定也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严禁灯火。偏偏原先那位老主教已经老了,那块石头一定会选择严格执行。
那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勇敢正直,年轻有为的大人物镇住全场,力挽狂澜平息骚乱。这可就不是加分的问题了。
政府的失误,却变成了某人最大的政治资本,不仅收拢了人心,还彻底排挤掉了原有的教会势力。现在就算是一个外人掌握了这座城市的权力,也不会出现任何反对的声音吧。倒不如说,那些群众还要捧着鲜花来欢迎才对。
“好吃的部分全被别人一口吃掉了,而剩下的排泄物却要我来负责清理,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
“这也是主做出的选择,虽然主平等地爱着所有人,但有些时候要满足大爱就必须牺牲一部分,但即便如此主的爱依旧是平等的。纵然你感觉主优待了我而亏待了你,但主对你的爱依旧没有任何减少,只是以另一种形式体现罢了。”
“哪种形式?”
“自己去寻找吧,没人能够帮助你。”
虽然之前卡尔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直到这一刻,他才确信,萨尔维亚第说的话跟梵蒂冈里的那群人一样,全是废话。长篇大论却不着重点,用极具煽动力的言语,却永远是绕着圈子阐述一件事,而偏偏这个观点是教会的真理,所以没人能,或者说没人敢提出反论。这种人既不会乱说话,还能很好的推动他人的信仰心。不管是谁都喜欢这种人,何况是圣座呢?
深知他们兴趣的少年,也立刻明白如果给这个家伙时间与空间,有生之年他绝不会一直穿着黑衣。也许紫衣,也许红衣,再高一级也说不定,但肯定和那个终老垂死的老人不一样的。要不然自己又何必要去给那个老人下毒呢,反正也快寿终正寝了。
真是棘手的家伙。卡尔由衷地这么觉得。
“……我知道了,谢谢你听我的抱怨,我的大主教。”
“能与你沟通,这是我的荣幸。”
“我才是,能和你说话让我感觉舒畅多了。真是奇怪呢,明明一个问题都没有解决。”
“这并不奇怪,因为主……”
“一言蔽之,这一切都是主的旨意,我们只是遵循了而已。是这样吗?我的大主教。”
被卡尔强行打断,萨尔维亚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愉快。相反,他闭上了眼睛,一脸放松面朝少年摊开了手掌,就像是刚刚开导了什么大罪人一样的舒畅感。
而在萨尔维亚第放下这个动作,卡尔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他。直到注意到对方沉默的大主教重新把眼神聚焦到少年身上,他便再也放松不起来了。
“呐,我的大主教。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微微低下头,用向上漂的眼球,直直地看着而已。但仅仅是一个看的动作,大主教的表情开始收紧,没有最初的游刃有余,反倒是一滴冷汗从他的脸颊上滑过。
这是什么眼神,从刚才开始,他一直是这么盯着我吗?
“萨尔维亚第主教,虽然你被人们尊称为大主教,但说穿了,没有穿上紫衣的你依旧不过是个地区主教而已。至于我,即使我现在确实是‘犹大’之身,但也曾是圣座那里册封的敕命骑士。骑士团的团长与总主教同阶级,也就是说,你现在面对的是你的上级。如果不是因为我来见你,是以夏洛特商会会长的身份,你觉得我会允许你这里跟我,梵蒂冈最年轻的神学博士讨论经院哲学吗?”
“……”
明明只是个“犹大”,这是在面对少年时,萨尔维亚第最大的心理优势。但现在这个想法却只能深藏着。他没有表达出来的机会,即使是犹大也是十二门徒,即使是第十三骑士团也是直属。那么此刻,卡尔所说的话无法提出反论,不能也不敢,能选择的只有默认。
与之前萨尔维亚第一样,卡尔的说法也是教会的真理,只不过他说的没有一句理论的废话,全部都是存在的事实。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一亘古不变的事实。
“所以你认为,像我这种人会需要你来为我主持告解吗?傲慢是一种原罪,你是不是该考虑考虑给自己买一张赎罪券了呢。”
“……我并不这么认为。”
“哦,是吗?难道你想说这是主告诉你我需要被你开导么?”
“也许确实是这样,又也许不是。耶和华于七天创世,圣经中记载的所有事物都是主的子民。告解是忏悔,告解的人面对的并不是人,而是主。在主的面前,人人皆为兄弟,人人皆为姐妹,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上下级,也没有傲慢,有的只是对主崇高的敬意而已。所以,即使我的地位确实不如你,并不意味着我不能为你与主架起沟通的桥梁,又何来傲慢之说呢?”
“……”
听完这长篇累牍的话之后,卡尔沉默了。他依旧看着萨尔维亚第的眼睛,但刚刚又说了大段废话的主教却也是依旧令人看不透。而看到少年迟迟没有说话,萨尔维亚第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关于赎罪券的事情。赎罪券可以洗刷生前的罪孽,但并不能彻底消灭身为人的罪。不过承蒙你的提醒,我深刻明白了我自己的内心深处是如此的罪恶。我向你保证,在未来我会再一次净化自己的,夏洛特商会会长,以及‘犹大’。”
原来如此,这人不能不防。虚张声势宣告失败后,卡尔彻底没了脾气。
“你是打算一直用这个称呼叫我吗?”
“有改的必要吗?”
“算了,你还是这么叫吧,我对识别人脸有些障碍,如果声音没有特点,就只能靠‘称呼’了。如果乱改,指不定有一天我会认不出你的,我的大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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