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看几遍都不得不感叹,真是一个美丽的教堂啊。”
站在脚手架上,抚摸着精巧匠人雕琢的巨型浮雕,比萨大主教萨尔维亚第的眼神中,洋溢着赞叹之情。
花之圣母大教堂,作为佛罗伦萨纪念碑一般的建筑,由当地的富商巨贾投资,集结了大量文艺复兴时期的天才。雕塑,壁画,建筑,可以说是一座巨大的美术馆。尽管她现在依旧在建造,但那份不拘于时代的美,已经深深地震撼了这位异地出身的人。
但越是陶醉于这座巨大建筑的美感中,萨尔维亚第内心的阴霾就越是深沉。他转过身,倚靠在为了这些原本为了创作艺术而搭建,现在给予保洁人员方便的临时二层平台上,斜眼看着下方的景象。
因为那位新来的比萨大主教的演讲,民众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事实上,在收容民众避难的主厅中,气氛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祥和。无人大声喧哗,只是偶尔传出小声交流的声音,话题还十分的融洽。对于他们来说,萨尔维亚第的出现就是上帝赐予他们的福音。大多数人都谨遵着大主教的倡议,他们跪着,或者坐着,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进行着祈祷。
但是带给他们无限爱与勇气的神的使者,又是否真的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呢?
比萨是一个公国,对于一个封建体制出身的人来说,他不能理解这个共和国这种混乱的秩序,为什么这些人胆敢堂而皇之地招摇过市。
“但与之相比,这里的人却是如此的肮脏下贱。简直就像……”
一群牲口。
无论是比萨还是佛罗伦萨,不管哪里的贱民都是一样的。贱民就是贱民,只要随便用一些华丽的辞藻就能哄骗他们。圣子曾经交代使徒,要牧好他的羊。而现在的萨尔维亚第深深地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对于这种贱民,主的话语是无用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无法理解那些话语的奥秘,他们也不会想去理解,因为他们只是一群无知羔羊,是牲口。
啊,想到这里就更加生气了。不可原谅,如此美好的事物居然被一群野蛮无知的牲口拥有着,绝对不可原谅。这是扭曲,必须修正。
在萨尔维亚第的眼中,花之圣母大教堂已经不是一座艺术家想给城市的赠礼,而是神赐予凡间的宫殿,只有最合适的人才能成为她的主人。这才是真理,这才是正道。而现如今,这座城市中能配得上这座教堂的,在他的心中自然也只有一个人。
必须得到她,她是我的。想到这里,这位大主教抓住护栏的手更加用力了。
不过还好,原本霸占这里的那个碍眼的老家伙已经命不久矣了。接下来只要能疏通上面的关系,便不会有什么能给自己的计划带来任何的困扰了。
这么一想,萨尔维亚第的面容便放松了下来。这一切都是我主的恩赐,而他也真心地举起了胸口的十字架画了一个十字。
“啊,这是何等虔诚的信仰心,您是在为这座城市祈福吗?萨尔维亚第大主教。”
而现在,一个牲口居然敢跟牧羊人搭话。不,作为帮助牧羊人管理羊群的狗,应该比牲口稍微高级一些吧。
爬上脚手架的教士不知道萨尔维亚第到底在想什么,他眼中所看见的,是一个紧紧握着十字架,闪耀着神性光芒的主教。
“并非祈福,我亲爱的兄弟。主的爱是无条件的,即使没有刻意索求,主依然会祝福这座城市。我们只需要身怀谦恭,赞美主的恩德便足够了。”
大主教的话语深深打动了这位教士的心。与最初不同,在教士的心中,萨尔维亚第的形象是何等的睿智。一开始,他对于这个傲慢的外地人没有好印象,尤其对于他顶撞老主教的行为充满了敌意。但刚才,这位大主教在众人面前的演讲改变了他的想法。毫无疑问,他是一位配得上大主教这一名号的伟人。
萨尔维亚第放下了十字架,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这种对话让他厌烦,但他依旧带着他的面具,故作关心地询问起眼前这个人。
“对了,老主教的情况怎么样,身体是否有什么大碍?”
“主教大人已经在休息了,但老实说,他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最近身体也是越来越虚弱。我们对此都很担心。”
“是吗,那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但我们不需要太过担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然神早已知晓一切。如果某一天发生了什么,那也是蒙神祝福的。而且,既然他能够在这里受到爱戴,想必也是一位已经洗净罪孽的高尚之人吧。届时自会有天堂迎接他,我们应该感到高兴。”
“谨遵您的教诲,萨尔维亚第大主教。”
教士向他鞠了个躬,萨尔维亚第颔首接受,他转过身,继续看着下面那群愚昧的人,用手撑着脚手架的护栏,略有所思。
“其他还有什么事吗,我亲爱的兄弟。我相信你来这里找我,一定不只是为了与我对话吧。”
被这么一提醒,教士这才注意到,对于自己忘记了这件重要的事情而懊恼不已。
“啊,是这样,大主教。有一个客人找您。”
“客人?怎样的客人?”
“这个嘛,是一个奇怪的客人,对方是一个小孩。”
“小孩?”
教士的话语让大主教一时间有一些摸不着头脑。他低下头,仔细思考了一下,即使教士问他要不要接见,他也没有立刻回答。只不过,他很快就抓到了一点头绪。
“客人是不是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金发男孩。”
“确实,是由市政厅的人带过来的。”
“……他现在在哪?”
“在会客室。”
“知道了,你下去吧。”
教士向萨尔维亚第行礼,爬下了脚手架,留下大主教一个人,独自背靠着护栏,看着某一副没有完工的壁画。但丁与他的神曲,以这部被教会封杀的禁书创作的画,居然会在神圣的教堂中,这真是……
“完美。”
这么感叹着,萨尔维亚第看向了会客室的方向,喃喃自语了起来。
“那,他到底是‘牲口’,还是‘牧羊人’?”
这种问题,即便他用眼神将石头墙壁看穿也不会得到答案。要想知道结论,只有一个办法。
“太慢了!”
结果,当大主教悠哉悠哉地来到会客室之后,已经不耐烦的少年当即表示了不满。只不过,面对这么一个跳梁的劣等人,萨尔维亚第并没有与他纠缠的打算。
“你来做什么,‘犹大’。”
“喂喂,一上来就这么不客气吗,我的大主教。”
“梵蒂冈下属第十三敕命骑士团,‘犹大’。我这么叫你有什么问题吗?”
“嗯……算了。确实对于你们来说我就是‘犹大’,这一点无论怎么辩解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只不过呢大主教,我现在可不是以第十三骑士团团长来找你的。”
耸耸肩避开了无意义的争论,卡尔用手背托着下颚,看着这个在几天以前还不受人待见的外来人。
“夏洛特商会现任会长,卡尔·马提亚斯·奥斯维特,代表我的家族与事业要求与佛罗伦萨地区管事的主教商谈。”
“这样吗,那真是万分抱歉。主教大人他身体不适,已经休息去了。”
“跟我打马虎眼有意思吗,萨尔维亚第。我说的是,管事的主教。”
“……”
萨尔维亚第沉默了,他冷冷地看着那个少年。本是举办圣餐的地点,临时充当会客室的这个房间内,桌上的烛火幽幽地摇曳着,勉强照亮双方的面容。最后,在思索了一小段时间后,比萨大主教缓缓坐了下来。然后,他说出了那种语言。
“何事,‘犹大’。(古罗马语)”
“哦,这还真是令人意外的展开啊。故意用这种生涩繁琐的语言,难道说只是支开他人还不能让你感到放心吗?(古罗马语)”
面对少年的回答,大主教略有些惊讶。
“……听得懂吗?‘犹大’。”
“那是当然的,请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傻子。另外,就算是使用这种语言,你依旧要叫我‘犹大’吗?我对这个名字相当不中意来着。”
“请别这么说,即使是背叛之人也是十二使徒之一。我一直以来都谨遵着神的旨意,平等地尊重所有人,绝没有贬低你的意思,‘犹大’。”
看着眼前的大主教,少年的心里充满了无奈。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虚伪以及不要脸的家伙,但也就是这样,少年才会有这种会心的笑容。
在这之后,他们之间的对话都使用了这种语言,而在这座教堂里,恐怕除了那位年迈的主教外,不会再多出一个人能听懂吧。
“那么‘犹大’,为什么不让我们来谈谈正事呢?”
“哎,别说这种生硬的话,我的大主教。同样都是梵蒂冈下面的小喽啰,你我之间就不能好好地先深入交流一下吗?”
“我不记得我们之间会有什么共同话题。”
“你看看,又开始睁眼说瞎话了。没有共同话题,只是因为你没想起来。而且就算没有共同话题,私人话题也可以谈谈不是吗?比方说,售后服务。”
“……”
“卖给你的药,有效果吗?”
萨尔维亚第没有回答,他双手合拳放在膝上,看着卡尔的脸上不带表情,猜不透他的想法。而少年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等着,静静地等着对方的回答。
“这与你有关吗?”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们商会从阿拉伯那里采购的新商品啊,在此之前一次都没有对外销售过。你可是我们第一个客户,要是被投诉了我们可受不了。”
“明明作为客户的本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商人嘛,信誉第一。对于新商品的后续追踪是我们商会的传统,就当是额外的特别服务,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工作。”
“哦?明明是个‘犹大’还真是热心啊,稍微有些被感动到了。”
说完,大主教的嘴角流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容,这种阴阳怪气的表情令人发瘆。但他对面坐着的是卡尔,这一场景反到没有任何不妥。
“不用担心,‘犹大’。我对那些药物很满意,托你的福,某个老家伙终于可以免收各种顽疾的困扰,轻松愉快地上路了。”
“轻松愉快?你还真是敢说呢,我的大主教。如果真想给他个轻松痛快,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
卡尔的话是真心的,那些贩卖给萨尔维亚第的药物产自阿拉伯,没有特殊的味道,是一种针对急性高热使用的内服用药,并不具备猛烈的毒性。但中国有句古话,是药三分毒,无论是奎宁还是杏仁,哪怕是水蛭放血都有量的控制。长期服用会让药物积累在体内,转化为毒素。但要达到慢性死亡的话,至少需要持续摄入一两个月。
而现在,受害者正躺在大教堂的某处,痛苦地在床上翻滚着。药物慢慢破坏受害者的身体,可想这是要遭多大的罪。
萨尔维亚第看着卡尔,脸上露出了些许讥讽,以嘲弄的语气对少年说。
“怎么,身为‘犹大’(背叛者)的你,是想乘早做个了结吗?”
“不不不,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商人,我只关心商品的效果。既然我的客户很满意,我所需要听到的也只有这个。”
就这样轻描淡写,一场谋杀悄然进入了收尾阶段。
“‘犹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除掉那个老不死的吗?”
“这个吗……很遗憾我并不知道,但我也不需要知道,商人永远只关心自己的利益。”
“那么,你为什么要帮我除掉那个老不死的?”
“并不是帮你,只是你给了我一个理由,然后正好我们的利益一致了。”
“是吗?那我再换一个问题吧。你为什么要除掉那个老不死的?”
这是大主教的第三个问题,卡尔没有立刻回答。他向后靠着椅背,让椅子前腿翘起,很不雅地晃来晃去。最后他把手搁在了桌子上,略微站起了身把脸凑近了对面的萨尔维亚第。
“他让我不爽,仅此而已。”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是佛罗伦萨地区的主教,而我是第十三敕命骑士团团长,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可没少跑他那里做客,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老家伙接待客人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给客人倒茶。就像现在这样,桌面上空空如也。”
这么说着,卡尔扬起了眉毛,故意用手掌在光洁的桌布上画了一个大圆。之后的沉默让萨尔维亚第皱紧眉头,他轻偏脑袋,侧视着这个少年。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导致杀身之祸,那实在是笑不出。无论是直觉还是理性都告诉萨尔维亚第,眼前这个少年在撒谎。但不可思议的,他居然没有办法反驳。只是,某一些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却被这位大主教抓住了。
“想喝茶吗?‘犹大’。”
“不好意思,你的茶我已经不敢喝了。”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
萨尔维亚第的脸上有些小小失意,但这仅限于表情。对于一个时刻带着面具的人来说,任何的举动都与内心没有关联。这一点卡尔比谁都清楚,他重新坐好,装出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反问他。
“那么,我的事情就这么放在一边,接下来,能跟我讲讲你的事吗?我的大主教。老主教又是哪里让你不爽呢?”
“我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而剥夺他们的生命,一切都是主的旨意。”
“真的是这样吗?”
卡尔盯着大主教的眼睛,萨尔维亚第看上去没有动摇,他坚定地回视着。只不过,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穿透某一层看不见的障碍。就如同在对视着的他与他的眼睛之间,有这个一块不透光的铁板。最后,少年放松了他的身体,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这可真是遗憾。我一直以为你我很像,无法容忍那些令自己不爽的人。”
“我倒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遗憾的事。”
“不,这真的很遗憾,非常遗憾。遗憾到我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这个话题了。”
“意思就是,送客?”
“那倒不至于,我还有话要说。”
卡尔捂着自己的嘴,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在这段时间里,萨尔维亚第把抱拳的双手放到了桌面上,他不知道这个‘犹大’到底想做什么。但可以确定,当他看到卡尔的表情后,这位大主教也认真了起来。
“私人话题就谈到这里吧,接下来,让我们谈谈主题。”
卡尔的脑海里,闪出了今日中午,解救法国人路易斯之后,那个笨蛋提供的某个异常的细节。
“我说我的大主教,虽然你说你不会因为看人不爽而做出出格的事情,但你也没有说你是那种看谁都顺眼的好好先生吧。那么,有一件事我想要问个清楚。”
中午,在自家那间空房间门口。
在反复询问那个法国人送信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异常情况发生时,经过少年的反复点拨,他终于提供了某个奇怪的信息点。
“啊,说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真是被你急死了!有没有用是我说了算,想到什么就给我说!”
“你给我的那些信里面,有两封是一起给了。”
“啊,那是什么意思。”
“额,小老板,是这个意思。不是有一封给教堂里送的信吗,结果我到教堂的时候,正好看到有其他家族的亲卫队守在教堂门口,所以我就一起给了。不过,我是分别把两封信交到了教士和亲卫队手上,还告诉他们这东西不能给别人看,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你又没跟进去你怎么知道会不会出问题!”
“……”
“算了,告诉我那是那个家族。”
路易斯说出了那个家族的名字。然后,得到了这一信息的卡尔,推断出了将会发生的事情。
于是,在动身抓捕海尔辛之前,有一件棘手的事情迫切地需要他来处理,如果处理不妥当,即便他成功完成了梵蒂冈的任务,他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甚至还会致自己于不利的境地。
“萨尔维亚第大主教。这一件事就让我们放下伪装开诚布公地来谈谈吧。”
听到这话,萨尔维亚第笑了。从卡尔的古罗马语中,到底又有多少开诚布公的成分在里面呢?但无论怎样,这是少年必须解决的问题。
“除了这里的主教,这座城市的总督,洛伦佐·德·美第奇也让你感到不爽了吗?”
帕齐家族。路易斯说出了今天清晨意外访问花之圣母大教堂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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