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位于梵蒂冈宫这座建筑物内的一处空间。虽说是作为附属建筑突出于宫殿一侧，但整体上仍可以看作主体建筑的一部分。若是这么说，这个巨大礼堂其实不过是整个宫殿的一个房间而已。但其内部的宽阔与华丽，从里面看即便是把她当做一个独立建筑也不稀奇。
事实上就在几百年后，当“梵蒂冈”这个词指的是个国家而不是一座宫殿后，人们反过来用这个更加响亮的房间名来标注地图……
这就是西斯廷大教堂，也就是世人所熟知的《创世纪》与《最后的审判》这两幅伟大巨作所在的地方。同时这里飘出的黑烟与白烟也在很长时间里，甚至可以说直至今日仍在决定了人类历史的走向。
……只不过，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至少眼下这座大教堂的壁画并非由米开朗基罗绘制。现在装饰在这座教堂四周的宗教壁画是由另一位大艺术家，画下《维纳斯诞生》的桑德罗·波提切利为教堂所作。而现在的教宗对这些作品还挺满意的，也还没动心思涂抹掉换新的。
只可惜，知道结局的后人都明白，这些壁画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遇见了未来的事情……好吧，这么说有些牵强附会。毕竟，谁能预见未来呢？然而，当那个人就这么盘坐在西斯廷大教堂里，手垫着一本本子，用手中的笔素描着那些注定保留不下来的作品时。知晓那人名字含义的后人，却是会浮想联翩。
他的名字，叫莱昂纳多·达·芬奇。在这一刻，这位稀世天才还不过二十二岁。
现在是冬天，而他已经在那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好久，然而展现出可怕专注力的他却丝毫未动。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他就那儿画着。虽然背后没有硬物支撑，但在那本本子上刻下的线条却丝毫不见瑕疵，同时还保持着夸张的速度。在这一个多小时里，他已经快把这座教堂中所有的壁画给临摹完了。
可惜的是，现实很残忍，如果能在多有十几分钟时间就好，但天总是不随人愿。
“……哎哟，大家等很久了吗？”
一个声音打破了如水一般的环境。因为这里实在太过安静，甚至让人无法注意到这里还有其他人。事实上，他们也一直在哪儿，只是大部分都和莱昂纳多一样，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只是，就算那些让他们在这间名为教堂，读作“会议室”，实为牢房的地方枯坐一个多小时的迟到者们来告诉这位天才他没法再画下去了，莱昂纳多似乎仍旧沉浸在手中的笔画里无法自拔。不过天才大多都是这样吧，你可以称之为珍惜时间，或者可以说他在钻牛角尖。
总而言之，还是先把他扔一边，来看看这个地方里的其他人吧。
“……你们迟到了。”
第三位阿德勒对着刚刚才从门外进来的人说着，但他并没有去看着他们。事实上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连头都不屑转一下。
“哟，这么目中无人哪，好歹我们可都是老制度下的大团长呀。”
带着魅惑的气息，第五位的莉莲微微笑着。故意把脚踝垫高的高跟鞋“哒哒”地踩在地面上，迈着猫步，原医院骑士团的大团长高傲地抬起头，一边用自己修长的手指捋着手中的长鞭，一边迫近着对方。
“啊不过，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呢，不管怎么说让我们公爵大人等那么久，小女子可真是失利……但是呢人家的埃里克啊，同样身处高位的你应该也明白，地位越高的人总是会被越多的琐事牵绊，比如说，一个女皇大人的琐事。”
“但我到看不出你哪儿忙了，第五位……”
话音未落，紧闭剩下的那只眼睛，从刚才开始正襟危坐在自己位子上的“猎鹰”突然张开他的左翼。在电光火石间，原本像他劈头盖脸抽打过来的长鞭就这么被阿德勒用左手接下。然而即便如此，当鞭子与肉体接触后还是发出了比较夸张的爆音，看上去与听上去都很疼的样子……但阿德勒的那副样子，却是看上去一点都不疼。还不慌不忙地把刚才吃进去的“的”字给吐了出来。
“哟，公爵阿德勒，我还以为身为贵族的你应该知道对女皇大人应该保持的礼仪。”
“诚然，仅仅是一介公爵的我不应该对您这样的女士无礼。只是稍微有些出乎意料，还以为任何人都无法带着武器进入梵蒂冈宫。”
“呵呵，原来你管这个叫做武器。我的天，这是你故意像我这个女皇大人赔礼道歉附赠的笑话吗？如果这种调剂生活的小玩具换成武器的话，那你现在可就不只是独眼，而且还是个独臂了。”
“……需不需要试试？第五位的……”
说着，阿德勒的眼睛微微眯出一条缝，斜眼看着莉莲，同时开始施加力道以对抗左臂上传来的拉拽感。
一边是条顿公爵，一边是拜占庭女皇。一边是原条顿骑士团大团长，一边是原医院骑士团大团长。显然，无论是那一边都没有退一步的打算，在这个可以说巨大，但现在感觉却如此狭小的空间里，这股较劲仍在持续着……
“我说，你们两个可以了。我们是来开会的，不是来打架的。”
而就在这时，少年的声音强行挤进了这对正迸发出激烈火星的男女之间。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能说出这种不识相话语的人，估计也只剩他了。
但不得不说，就因为他是卡尔，他是第十三位的“犹大”，所以反而是最有效的。
“哼，算了，好好感受一下女皇大人的仁慈，因为不会有下次了。”
“是吗？我倒是很期待下次。”
到最后还要挑衅一下，莉莲发出了一声鼻音，细长的软鞭如同一条活的生物自己解开了对阿德勒左臂的缠绕。而得到解放后的公爵也没什么特别的动作，从衣服上的勒痕看之前似乎缠得很紧，但他脸上却看不出这一点。只是拉了一下那件不合身衣服的衣袖，左手又一次放在了他的膝盖上，就如同他刚才等待迟到者时一样，闭目沉思。
“啊你可真是个无聊的男人呐。”
“比起‘无聊’这个措辞，我个人更倾向于‘纪律’。”
“哼，装模作样……”
明明自己也迟到了……即便刚才从卡尔那里听到了这件事，但她也没说这后半句。
迈开步伐，放弃与之纠缠的女皇大人擦着阿德勒的座位走了过去，仅仅只是在经过的时候刻意用她的手指从公爵的肩头划过后颈，又如同勾引对方一般一直划到另一侧。
这种低级的恶作剧自然不可能影响到阿德勒，他只是瞥了对方一眼，然后继续闭上眼睛，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座椅上进行着冥想。而作为一个优秀的武人，这一声轻哼自然也没法逃过他的耳朵，不过他并不在意。
因为他在意的根本就不是这句话……
“哦对了，衣服很适合你。”
终于，这句话成功引起了这位条顿公爵的注意。睁开眼，撇过头，虽然没说话但可以听到如同叹气一般的呼吸声。看到对方的反应，莉莲愉悦地笑了出来。身心满足的他坐了下来，等待着会议的开始。
……而目击了这原三大骑士团顶梁柱级别的两位团长这么幼稚的行为，明明自身年龄仅是那位女性永远的那个数，卡尔还是不由自主地摇摇头。
不过还好，能这么开玩笑，就说明这次会议的气氛还不算糟糕，至少今天上午这场大家都迟到的会议应该会是这样的气氛。
这么想着，卡尔看了看面前这张临时摆放在西斯廷大教堂正中的会议桌。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位子，再看看了看会议桌里最显眼的那个位置。他笑了笑，然后慢慢走向了自己座位那边……
不过他并没有坐下来，而是去找在那一侧某一个现在还坐在地上的人。
是的，就是他另一个老朋友之一的莱昂纳多·达·芬奇。
“哟，莱奥。”
“……”
卡尔的招呼并没有得到回应，似乎依旧被困在画的世界中，对方连头都不肯抬一下。但当少年绕到前方，看到这位第十一敕命骑士团团长，被称为“达太”的莱昂纳多现在的样子，卡尔的心里其实是想笑的。
啊，在躲着我……这么想着卡尔又绕着他稍微走了两步，之前这个天才正以屁股为中心，愚蠢地在地上旋转身体，不想与少年面对面。好吧，看来他一点也不专注。
之前古斯塔夫也提到了，他、卡尔、莱昂纳多，这三个人因为一些因缘成了老朋友。老古没有说谎，眼前这位稀世天才确实能称为卡尔这个“犹大”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但常言道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间，即便莱昂纳多真的是个天才，他很多“疯狂”的想法，最后造成了一些他自己无法处理的结果……
终究，卡尔是个商人，商人向钱看。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
“喂，起来莱奥！钱什么时候还？！”
少年狠狠地拍了一下对方的背，估计也料到了卡尔的举动，莱昂纳多提前收起手中的笔，避免画花的悲剧。合上手中的本子，将自己的笔夹在中间。然后天才抬起了他的头，看着卡尔……说了一句很有生活气息的话。
“……呃，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我这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
“还几天？！拉倒吧，你前前后后都已经欠了我两年的债，你自己算算你都欠我多少钱了？”
“……呃，七八百左右？”
“累积到现在是952个金币，而且还是本金，我都没跟你算利息。”
“呃，呃……诶？是这样吗？”
“我说莱奥，你也这么大个人了也该学会记账了吧。”
“呃，这个……其实我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挺有自信的，就是我有点记不太清到底哪边是哪边而已……”
“你说的哪边是哪边。”
“就是……这边借一点，那边借一点……”
就这样，莱昂纳多眼神飘忽着。顾左右而言他，谁都能看得出他是在糊弄。只不过很可惜，他这样的行为只会给他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啊，我还真是被卡尔男孩提醒了呢，哟那边的小白脸，你三年前欠我的五十个金币是时候还了吧。”
“呃这个……”
“……你也欠我钱。”
“诶公爵大人，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去年总会的时候我看见你饿晕在路上，我好心请你到我们下脚的地方吃东西，结果你就狠狠地连续在我们这里赖了三天的饭。别跟我说你忘记了。”
“啊，公爵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那种小事就别放在心上了……”
“看来你是真的忘记了，不过我倒是希望你能记起来，当时在我离开罗马前，又从好心的我这里借走了五个金币，还哭着喊着‘明年肯定换还的’到底是哪边哪位不成体统的贱民。”
“……呃，好像有点印象。那个，大人？才五个金币嘛，一年都等了，能不能……”
“欠债还钱，那是规矩。在我们条顿公国，不肯履行债务协议恶意拖欠欠款者，是要被打断双腿绑在柱子上示众两天的，彰显条顿的纪律。”
“呃……”
“啊你们那儿可真仁慈。如果是在希腊，我们会打断他的第三条腿。”
“有！有必要这么残忍吗。”
“呵呵，他们条顿有条顿的纪律，而本女皇大人有咱的兴趣。”
“不要这么对我！我，我肯定还，肯定还就是了……”
“诶诶诶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别人讨债你们掺和什么，就你们那点小钱跟我比起来就是个零头，做你们的事情去。”
听到边上卡尔的反应，闭目养神中的阿德勒嘴角不由上扬了一下，不过随即又换回了原来的表情。而另一边已经坐下的莉莲倒是表现得更有兴趣，被夸张皮衣包裹住的腿翘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和那位传说中的“天才”兼“老赖”彼此互动着。
“……莱奥，摸着你的良心说话，你现在到底欠了多少个人钱了。”
“……很多？”
“啊我的天还是疑问句，兄弟啊该我用疑问句问你好不！光是在佛罗伦萨我都能随便举出十几个你的债主好不好。”
“呃，这也没办法不是吗……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对不对，卡尔。你要知道，我们第十一敕命骑士团的工作是很花钱的。”
“你就不能搞点经济实惠的发明吗？比方说随便改进一个小玩意儿然后抢注专利什么的，可以赚钱不说还能顺路把别人的变成自己的，绝对要比你现在搞得这些要好得多。”
“那是企鹅的微创新，不是发明。”
“……什么玩意儿？”
“不要问我，那是蒙娜丽莎说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么说着，一直坐在地上的莱昂纳多终于想到要站起来了。这倒是方便了少年，起码他不用再弯腰说话了。长时间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即便是天才的屁股也遭不起这个罪。一边揉着那里，试图带去一些温暖。麻木的下肢一瘸一拐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变扭地坐了下来。
“好吧，那个……卡尔，我们来处理一下债务的问题……”
“哦我的天，别这样……”
当看到莱昂纳多坐在位置上，打开手中的笔记本，向前翻找着什么东西时。觉察到他想干什么的卡尔摇着头，看上去一脸无奈。
不过天才嘛，也是那种不会考虑他人感受的主。即便在他说话的时候，少年已经不停地试图去打断了他了。
“呃，卡尔，你看看这个怎么样，‘猫眼’，我发明的，通过一个透镜可以让房间里的人看到外面，但外面的人看不到……”
“嘿，莱奥！……这个你上次还钱已经用过了，而且这玩意已经装在我家大门上了。顺路一提，你这种大小的透镜我找了无数工匠才做出来，工艺复杂的要死，跟你当时抵的债比起来反而花了我更多的钱。”
“……哦，是吗，那，那……就看看这个吧，‘六分仪’，航海用的，只要算出太阳或者月亮和海平线的夹角，就能算出自己在哪儿了。有了它就再也不怕在海上迷路，这可是跨时代的大发明啊，你就不想想嘛……大海，男人的浪漫啊！”
“啊是挺有用的莱奥！可惜的是你附赠的说明书没人能够看懂，什么天体距离标准时间经线纬线的公式一大堆。所以我把它用在了别的地方……比如说索罗斯特什么的……”
“什么？”
“什么都没有。听着，莱奥！这个图纸你也用过了，别再给我整这些没用的东西了，我要的是现金。现金！你懂吗？！”
“可，可是卡尔！我这里还有很多发明图纸啊，看看这个，‘坦克车’、‘加特林’、‘蒸汽动力机’。这些，这些发明只要给他们时间，肯定能带来无穷的财富。”
“每一个像你这样贫穷的发明家都会这么说，但我要的是现！在！就能让你还上钱的东西。”
“但就算把我卖了我也还不起那么多钱啊。”
“那就肉偿！”
“我是个男的啊！”
“男的又怎么了，只要有爱不就行了？！就算没有爱有洞不也一样？！没有洞……我的天我到底在说什么啊！反正你手脚健全只要找点活干而不是浪费时间在你的小发明上，不照样能还上钱？！”
“……”
就这么被卡尔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莱昂纳多向后仰到，也没能避免对方的唾沫星子溅自己一脸。
卡尔很弱，这应该已经成为常识了。只不过平日里一直宅在自己家中研究发明的第十一敕命骑士团团长也同样强不到哪里去。同样是没办法徒手打败鹅的难兄难弟，也没必要百步笑五十步。只是即便如此，只要莱昂纳多推一下，估计少年也会一个踉跄摔倒吧。
啊这可真可惜，即便是一个天才，甚至是后世称之为“疑似穿越者”的人物，在债务危机面前都是那么得不堪一击。
被债主逼得那么急，莱昂纳多此时已经没有退路。身后是死胡同，而面前是似乎是要把他活剥了的卡尔。远处的两位大团长好似吃瓜看戏的围观群众，徒留这只小绵羊，四处寻找着能够帮他解围的东西……
别说，还真就被他找到了。因为这里是西斯廷大教堂。看着周围那些他刚刚临摹的壁画，莱昂纳多咽了一口口水。
“……那个，卡尔？画……我说的是，普通的艺术品能抵债吗？”
“至少比你这些个图纸要靠谱得多……怎么？又画了些什么能直接卖钱的东西了？”
“说有也有，就是……随便画画的，而且还没画完，在我的房间里。”
“什么内容。”
“‘莉妲和天鹅’……就是希腊的那个宙斯……什么什么的。”
“哇，好黄暴的题材啊。”
“我只是随便画画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被这么说，莱昂纳多急切地想解释什么，这是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但卡尔倒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少年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他家的女秘书。
这种题材也许索菲亚会喜欢……
“……我离开罗马前能把完整品带走吗？”
“我尽力……不不不，我一定会完成的，请相信我！”
看了看对方唯唯诺诺惊慌失措的反应，卡尔那小小的施虐心得到了满足。他向后退了两步，这等同于松开了套在对方身上的枷锁。终于，天才有机会顺畅地呼吸空气了。
“你知道吗？莱奥。这就是我说的，能够让你立刻还上钱的东西。”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松了一口气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平复一下紧张度爆表的小心脏。虽然当时的人没有这个概念，不过……能生活在崇尚艺术的文艺复兴时期，对于像他这样欠了一屁股债的穷发明家而言真是太好了。
而在文艺复兴时期，画家、雕塑家这类的职业就像是未来的摇滚明星。所以对于莱昂纳多，完全可以用这样一种说法。
为了拯救喜爱发明的自己所背负的债务危机，年轻的发明家决定成为一个偶像！
……
只是他与他数不清的经纪人兼债主之间的好感度，似乎总是在负数徘徊。
“还有七八百个金币，接着努力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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