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意大利随处可见的小土坡已经换上了它冬天的外衣。枯黄的植被已经不能再让看见它的让牛羊兴奋，但当太阳激发出埋藏在土壤之下放线菌的味道时，也不失为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在离小道大概几米的地方，一块硕大的粗麻布在泥土上展开。对于卡尔来说，这估计是他少有的一点也不值钱的东西。不过物尽其用本就是商人的原则，自行车不需要用上航天级别的轴承，破布也是一样，原本就是用来弄脏的，材质也不用非和他身上衣物一样奢侈。
隔着垫布，悠闲地将身体靠在坡上。现在天气就像是撞了邪，这种多雨的地方居然很给面子地延续了好几天的晴好天气。让露出来的脸和手暴露在阳光下，享受这种温暖，一边读着自己手中的那本已经读了好几遍的但丁诗集。现在这段悠闲的时光，是他刚刚出发时根本没有想到的。
这也得感谢瓦尔特，他知道自己身边那位贴心的管家是多么可靠地存在。不过真是没想到这段平时需要三天三夜才能走完的路程，居然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到达了目的地。托这个的福，原本预定在会议开始前的深夜才能到达的地方，现在还反过来给了他大约四五个小时的自由时间。
只不过这种速度终究是不正常，平日里要花三天并非没有原因。虽然他是提前到了，只是这一路上，他和车厢里的另一只幼女受的罪可不小。如果有下次，他还是会选择一种没有颠簸的速度。揉着自己的老腰，明明只用了十七年却僵硬得不行，少年做了这样的决定……
嘛，有得必有失，反之亦然。既然现在能享受到这段时光，那也是赚到了，那为何还有不知趣地喋喋不休呐？正好看完那一章节，少年单手合上了拿在头上的书本，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把拿着书的手搁在曲起的膝盖上，坐了起来。
其实……现在这段时间一点都不悠然自得，确实，很悠闲，只是一点也不安静。和他们出发时刚刚遭受过死徒攻击后残留下来的街道状况，这里可要热闹的多。
因为……
“……”
卡尔的视线扫过面前排成长队进出城的人流与车辆，沿着这条川流不息的道路，绕过周围萧瑟掩盖不住春天茂盛的树木花草，穿越那些十几个世纪还在为城市不断供水的引水渠，途径那些曾经见证了欧洲最强大也是唯一帝国辉煌与毁灭的大理石遗迹，俯瞰着这座人类古老文明的城市。
“Roma。”
因为这里是罗马。
条条大路通罗马，卡尔一行三人，现在就在罗马郊外外的一处道路旁休息，而视线所及便是进城的关卡，过了那条古老的护城河，就能看到古典式城墙内从零零散散，越往深处越密集的中世纪建筑群。
不过在卡尔看来，十五世纪的人造的房子，居然还没古罗马的建筑残骸造的好看，听上去也是一件很蠢的事情。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罗马人消失后，留下的罗马城就给了那些自以为是的“文明人”看不起的“蛮族”。现在的欧罗巴已经和罗马没什么关系了，不过是一群蛮族的后代占了罗马城，于是觉得自己也“文明”了，学着他们穿衣服造房子，结果学来学去，到最后也不过只是一知半见。
结果到现在罗马城还在用着千年以前建成的下水道。像巴黎那种地方，更是连个厕所都没有。
但说来说去，这又有什么办法呢。罗马人已经绝种了，一味地扩充疆土却忘了自己本族人并不能管理那么多异族，注定逃不过灭亡的命运。再怎么辉煌过的文明，灭亡了就什么都不是。如果真要照着这个说法，自己也是个蛮族的后裔，说到底，也不过是少年自己心中的一些小牢骚罢了。
毕竟，现在罗马城可是教廷属邦啊，“神”他老人家要住这罗马城，还有谁敢发教会的牢骚……就算有，估计也就剩他这个“犹大”了。
……说起来，另外两个人呢？
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情的卡尔，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就这么发呆了很久。自己的马车还停在路旁，瓦尔特正在用一根签子，去清理嵌在马掌和马蹄铁缝隙间的泥土。卡尔自己不骑马，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只是听瓦尔特和路易斯都提过这么做马会很舒服。看那头陪着一群人辛苦干了两天路的牲畜那么配合的样子，这说法感觉还是有些道理的。
问题是另一边……
“……呜喔喔，好大……”
在卡尔的背后，站在这个突破最高处的幼女，此刻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那个位置好像是……卡尔想了想，虽然他对努依此时看到的东西有种猜想，但他不确定，因为他本人没在罗马长住过，对这里各个景观的位置并不熟悉。毕竟，能让她发出这样兴奋声音的东西，在这里可多的是。
所以，最佳的确认方式，就是站到和幼女同样的位置。
“……努依……你在看什么？”
意识到身后有人在叫她，努依转过头，接着又转过身。和在家里与马车上不同，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兜帽和长袍来掩饰自己身上特征，同时也影响了她的视线，过了好久，她才看到了一个气喘吁吁爬上来的少年。
就像是抓住了一个能够解答她问题的万事通，她立刻扑了上去，抓住卡尔的衣袖，指向了在高坡之上所能看到的一栋巨大的古罗马式建筑。
“大哥哥大哥哥，那栋房子好大啊，比大哥哥的家还大！”
“……啊，那个啊。”
就说嘛，在这个地方怎么可能看的到大竞技场呢？话说回来，因为自己来罗马从来都是公干，也没有游山玩水的机会，所以那座标志性的大竞技场，卡尔自己都没有见过。有机会真得好好去看一看，至少要绕着走一圈，不管体力够不够。就算在所有人面前被瓦尔特背着也要走一圈，不然总觉得人生好像有些不完整。
不过怎么说呢，罗马人的建筑虽然永远这么高大雄伟，美丽挺拔的石柱配上华丽的廊檐，每一座都如同雕塑家精心打造的艺术品。但实际上，这些高傲如同宫殿的建筑物实际的用处，可能会让人大跌眼镜。
“大哥哥大哥哥！那栋房子好漂亮啊，原来到底是谁住在里面啊。”
比方说眼前这座及时塌掉一面墙，依旧掩盖不住他外表奢华的建筑物。实际上，从残破的墙正中可以看到一个干涸的露天水池，还有建筑边上已经坍塌，但很明显有一座引水渠为它供水来看，卡尔已经一眼就看出它原先用途。
只是面对一个拉着少年衣袖，两眼放光的幼女，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回答，这才是问题……总不见得实话实说告诉她这就是个澡堂子吧，那太破坏孩子梦想……
“那就是个公共浴场，古罗马人洗澡时候的地方。”
“诶诶诶？！不是宫殿什么的吗？为什么要建得这么大！”
“都说了是公共浴场，就那个规模大概也就容纳个一两百人吧。那算是小的，听说有些大浴场好像是两千人左右的配置，还附带上图书馆、大会场、健身房什么的……行了行了别看了，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呜呜……但是……”
“呐，努依，你介意自己洗澡的时候被一群不认识的大叔看光光吗？”
“呜呜呜，听上去很不舒服……”
“那不就结了，那种地方一开始还有些规则，到了后来那里面就不分男女了。尤其是快灭亡的时期更乱，什么全年龄的少儿不宜的各种不健康的东西全有了。这些事情对你来说还太早了，所以听话，下来吧。”
“……哦，好吧。”
于是，面对了一个完全不考虑任何别的事情直接实话实说的卡尔，被托付给他照顾的幼女也只能在兜帽的掩藏下耷拉着耳朵，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刚刚发现的惊喜，被对方硬生生拽下了土坡。
如果这个时候，索菲亚或那个绅士精灵在的话，肯定会抓住少年，狠狠地把他批判一番。不过可惜，现在卡尔和努依身边只有那位忠心耿耿的瓦尔特。所以，也只能任由这个可以说什么都不懂的人按他自己的想法管着这孩子。
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将努依放在视线所能看得到的地方后，卡尔只是自顾自地回到了那块抹布上，读着手中的书。
“……”
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任由幼女露出毛毛躁躁的表情，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待在卡尔的身边。
“……呜呜……好无聊……”
“那也给我待着，就当是磨炼耐性。”
“大哥哥的说法好过分。”
“……要看吗？”
“努依看不懂啦！”
少年把手中那本神曲人间篇递给了幼女，不过这本在那场图书馆骚动中留下爪痕的书本，已经被努依认定为没有图画的无聊书。看见卡尔这样的举动，即便是幼女也炸毛了。鼓起自己的小脸，刷地一下就背过身去，摆出了一副对抗到底的样子。
“呜吓！大哥哥欺负人！努依不理大哥哥啦！”
“啧，又怎么了……”
“不听不听，努依不听，大哥哥是坏人！”
“……啊，所以说孩子什么的。”
看到努依生气的样子，卡尔只是摇了摇头。虽然他接受了自己不得不与这个幼女一同生活下去的事实，但果然还是没办法从根本上改变讨厌孩子的问题。他不是哈里，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话讨好她。也不是索菲亚，至少他不会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强行去蹭对方的耳朵或者尾巴。排除了各种因素之后，最终卡尔做出了他觉得是正确的选择。
先晾一边吧，看自己的书。
“……”
“……”
“……”
“……呜……咕咕……”
不得不说，无论情况到底怎样，对于一个孩子还这么认真与她抬杠的卡尔，本质上果然也只是个孩子。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差距就是这么悬殊，无论是身体规格上，还是人生经验上。
最终，幼女投降了。
“呜呜哇哇哇哇！大哥哥坏蛋！不要不理努依嘛呜呜呜呜！”
虽然只是个孩子，但终究对方是个狼人。而即便一件半只脚步入了成年人的行列，卡尔却连一只大白鹅都打不过。不是没有抵抗，事实上是尽了全力，只是从外观看上去，少年的肩膀被略带些哭腔的幼女推的左右摇晃，像是任由她这么撒娇一样。
“……努依，你到底还想我怎么样……”
“努依，呜，努依只是相让大哥哥陪陪说说话嘛……自从休息之后，大哥哥就一直在看书，完全不理努依嘛呜呜！”
“比方说，说些什么？”
“呜啊啊这种事情大哥哥自己去想嘛！”
太强人所难了吧。摇着头，这么想着，卡尔依旧无法对小孩这种群体产生那么一星半点的好感。
不过在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终于，他这次休息的目的达到了。
“……少爷。”
突然看着那一侧的瓦尔特呼唤，卡尔抬起头，顺着管家的眼神看向了同一方向，那是他们来的路。虽然他自己没感觉到什么，但他相信瓦尔特的感觉，这位贴心大叔永远要早于任何人。
“来了吗？瓦尔特。”
“是的，少爷，我现在需要调整一下马车停放的位置。”
“去吧。”
少年挥了挥手，让瓦尔特去做他的工作。而他自己却依旧看着那个方向，一边看着，一边用手撑着垫在土地上麻布。
“……呜，大哥哥？”
“嘘，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对于幼女投来的疑问目光，卡尔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他合上了手中的书，慢慢站起，拍拍衣服上占的些许尘土，始终看着那里。
好像那里会发生什么一样。
“呐，努依，你想不想看一点厉害的东西。”
“……嗯。”
听到他的话，一直兴奋着的幼女反而显得怯生生起来。顺着卡尔的眼神，她也看着那儿，但面对未知的事情，本能地，她开始寻找庇护。于是将自己藏在了少年瘦弱的身躯背后。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暂时的。
“……！”
幼女的耳朵竖了起来，就算是藏在兜帽下面，也能看到丝绸下抖动的痕迹。不过正是因为听到了，所以她更害怕了，更加紧地抓紧卡尔的衣角。
“呜，大哥哥。”
“别怕，这只是正常现象。”
尽管他现在还什么也听不到，不过考虑到自己曾经看到那场景时，也是像此时的努依一模一样的反应。少年也没说什么，只是将自己并不大的手盖在努依的小手上。这种安慰动作做了没多久，幼女所听到的声音，就被身为人类的卡尔感知到了。
“啊，来了来了。”
对于卡尔来说，一年一度，属于这个地方，罗马城外这个不起眼的关卡每年都会发生的一个盛大表演。一个属于一群肆无忌惮者的表演。
而这场表演的开端，就是从远处传来的尖叫。
“放心吧，努依。没人有事，他们只是被吓着了而已。不过我们接下来看到的这东西可是很厉害的，至少要比那些澡堂子厉害多了。”
之后，伴随着尖叫声的不断迫近，察觉到异样开始靠边的行人也将在接下来的时间，看到这个让卡尔刻意驻足在罗马城郊外，不愿进城，只是为了一睹风采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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