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是一种怎样的东西呢？
在动力的驱动下，通过一系列的机构传动，完成一套能够重复多次的运动。这就是人类设计机器的目的。
运动多种多样，也许是转动，也许是前行。运动之间可以转化，就如同发动机上下的活塞运动能变成轮子向前行进一样。运动可以复杂与简单，汽车向前行进时靠的是机械传动，但一系列仪表监控却依赖传感器与电线。
越是复杂的机器，越是容易出故障，这是纯理论与现实概率之间的问题。只要他们是人设计的，都存在弱点。也许，摧毁一个核动力人形机动装甲不是几百毫米口径的火炮，而是在装甲内部的一个老化的橡胶垫圈。
而，没有任何一种机器比人体更复杂……
“啊啊啊！”
他的咆哮依旧在商会总部前的环形道路中回响，还是那么的让人难受，就如同有着千只蚂蚁在撕咬着人的肺，恨不得开膛破肚去挠的感觉。无法言喻的痛苦，无法言语的身体，表达出来的便是这一声声嘶吼。
但对他而言，这些咆哮什么都不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只是突然想叫了。想要砍了对方。想要砍了对方。砍了，砍了，砍了，砍了……当脑袋里只剩下这些想法后，其他的琐事都变得毫无意义。
此时的路易斯，就是一台机器……不，应该说“黑色独角兽”就是一台机器，一个被之前那个叫做“路易斯”的人输入指令，仅仅以此为目标开始自律行动的机器人。过去，他就是这么做的。并且他成功地屠杀了法兰西近一半的贵族。
然而，机器这种东西……
“亲怎么可能打得过‘小菲菲’呢。”
是永远战胜不了人的。
圣骑士站在原地，任由法国人一米多的长刀向自己劈砍过来。只是轻盈地举起右手，以一个完美的角度，用手中不过十厘米的短剑横置在攻击轨迹上。金属间尖锐的摩擦声与路易斯的咆哮一样撕心裂肺，短剑剐蹭长刀的侧面，使得这一击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擦着拉齐奥的肩膀偏出。
在左手失去行动能力后，现在法国人武器的弊端开始显现。刀身长一米二，重量为十公斤，这种武器其实在设计上，就注定他不适合长时间进行肉搏。
事实上，这是一把马刀。因为在他年幼的时候，作为一个从字面理解的“骑士”，这个法国矮子最擅长的科目其实是骑术。而现在，已经失去身为骑士所有东西的法国人，唯一还能证明他（曾）是一个骑士的东西，估计也只剩下他身边的这两把武器了。
当然，现在只剩下一把了。
与昨天雨夜中的情况不同，右手的长刀并没有断掉。由于身高不到一米六，一旦攻击落空，武器的长度会成为极大的累赘，何况是单手握刀。如果某人在用短剑弹开他的攻击后，左手顺势在路易斯的手臂上拉了一把，那么结果就显而易见了。
路易斯向前一个踉跄，右手的长刀点在了地上，靠着这个作支撑，才勉强没有摔倒。
但在他身体前倾时，耳畔响起了一个数字。
“……四。”
无力地支撑在那里，他知道现在拉齐奥在他的身后，但他没有回过头。他有些发愣，想着刚才的那个数字。这种感觉熟悉，而又陌生。
是的，这是“凶兽”还是路易斯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
为什么路易斯每干掉一个敌人就要报一个数字，他自己是已经忘了。但为什么拉齐奥会在这个时候报数，而这个数字是“四”，他却很清楚。
在法国人向前摔倒的时候，他的后颈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即便人的后脑没有眼睛，他也知道那是什么。而如果圣骑士真的想要杀掉自己的话，是不会反手用剑柄敲的。
而“四”，意味着如果对方想要杀，自己已经死了四次。
同时也意味着自己又被羞辱了第四次。
……无法原谅！绝对无法原谅！
“……啊啊啊啊！”
调整好姿态，愤怒的凶兽咆哮着，极速转身，向着他身后的拉齐奥又一次……
……又一次楞在了原地。
因为当他回身寻找劈砍的目标时，意外地发现，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好吧其实一点都不意外。就算路易斯的后脑没有长眼睛，一个习惯厮杀的狂战士，他的经验不可能注意不到身后的动静。只不过，这次他真的没有注意到，没注意到拉齐奥刚刚做了什么。这倒是很意外，但却并不发生的事情也都没什么好稀奇的。
如果说平时能觉察到，而现在觉察不到，那就只能说明一点。那块项圈已经老化的不成样子了。
此时的法国人很弱，非常弱。他身受重伤，他的动作已经变得迟缓。在一般人看来，刚才法国人调整自己姿态至少花了四秒钟，只是路易斯自己没有觉得，那是因为他的反应已经和他的动作一样缓慢了。
正如同他现在已经花了比平时多了半秒的时间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五。”
而就在他错愕的时间里，此时路易斯的右脸被一个温暖的东西糊上了。
虽说如果拉齐奥有心要杀，路易斯已经死了四次，但实际上路易斯又没有死。无论有多么惊愕，把后背留给对手这么长时间，就算这次不死，下次也死了。有四就有五，数字又一次响起，路易斯的耻辱扔在继续。
他注意到了拉齐奥的位置，但他没有去看。他没能反应过来，即便如平时的状态反应过来，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此时的圣骑士……在路易斯的头顶。
在法国人背对的时间里，让圣骑士有足够的闲情逸致走到路易斯的身后，当法国人回身反击时，优哉游哉的齐奥高高跃起。如果按动作来划分，这只是一个前空翻，只是高度实在太夸张。即便对方是个矮子，头下脚上，如果想要让自己的头倒悬在矮子头顶半个臂展的距离，这简直是蹦床上才有的情况。
然后，就像是他等到路易斯反击时再动手这般恶趣味，悬停在空中的拉齐奥，还不忘记用自己的左手轻轻地拍了路易斯的脸颊，两下。说实话，明眼人一看就应该知道，这已经不可能是人类的动作了。既然左手能拍到路易斯的头，那么右手的短剑也一样可以，所以这就是“五”。
当路易斯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位圣骑士已经由着空中的惯性，翻到了他的身后……背对着路易斯。
这就不太好了，两人同时背对着对方，意味着双方都露出了破绽。那么，按照一般情况来想，谁先转身对对手攻击，那就毫无疑问会占据主动。虽然法国人的反应已经迟钝了，但本能驱使着他的身体，即便意识还未从刚才的错愕中恢复，身体擅作主张，反射性地又一次向后挥击……
路易斯没有搞清两件事情。
破绽这种东西，是看人的。之所以背后是破绽，是因为无论眼睛还是耳朵都是向前，脑后是一个盲点。所以对于身后的攻击，等到察觉时往往来不及，所以破绽就出现了。
因为路易斯是个法兰西的贵族，他曾经服务的是法兰西的王室，现在服务的是他的小老板卡尔本人。即便现在已经在教会工作了，关于教会的情况，他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他不知道圣骑士的能力，也不知道圣骑士被名为“神圣视角”开挂一般的感知力。
首先，拉齐奥早就知道，他肯定会这么有这么一出。其次，他也知道就算路易斯回身他一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这倒是和圣骑士的能力无关，而是同为战士的经验。其实路易斯也该知道这点，只是很可惜，他现在已经连距离感都搞不清了。
不是太短，而是太长。
长到当回身横劈路易斯，搭在与他几乎贴身的拉齐奥身上的部位，是他的右小臂。
这才是真正的破绽，就算高傲如拉齐奥，面对这种大礼也不可能客气，左手抓住对方伸过来的右臂，接着圆周力拽动法国人的身体。为了避免右肩脱臼，路易斯不自觉地向侧方动了两步。但很快，他的腋下也同样被什么东西托住。那是拉齐奥的右手，从他自己的左腋伸了过来。
短剑现在已经不在圣骑士的右手上，而是被那条银色的链子绑着，挂在拉齐奥的手腕上回荡。虽说这么摇摆可能会割到什么，但在场的两人没人去在意那个。抓住路易斯的右臂根部，圣骑士稍微拽了一下。而路易斯，那个矮子，他的双脚离地了。
他飞了起来，只是被拉齐奥揪着，没能飞远，而是从侧面翻过了圣骑士，重重地摔在了拉齐奥的身前。
背部砸在地砖上，路易斯仰躺在地。右手依旧紧握着到长刀，但被圣骑士的两只手固定着。保持着举起的动作却无法行动。
他没有反击，也没办法反击。刚才和地砖亲密接触的不仅仅是他的背，还有由人的颈部所连接着的后脑。
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想不了，在意识已经模糊到难以聚拢的现在。他只能呆呆地看着上面，看着拉齐奥，那朵奇葩的贱脸。
但在这张贱脸上，已不再有他一如既往的贱笑。
说道拉齐奥这个人，他奇葩的行为，招牌式的贱笑，和他圣骑士的身份都是他的标志。少了任何一个，这事就不“拉齐奥”了。然而，虽说一开始那四十分钟里，这个贱人一直在笑着，但从刚才开始，圣骑士的表情就一直是这样。还是那么贱，但又很严肃。
“六……还没完吗？”
“……”
没有回应，也没办法回应。
路易斯已经是彻底完败了，这谁都看出来了。现在的问题只有一个，他自己承不承认。
不会承认，也没办法承认。
如果说现实是一头怪兽，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堵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愉悦的高墙，那么人该怎么办。是蹲在这堵墙下面一辈子自怨自艾，还是索性，一头撞死在这堵墙上。
路易斯是没办法选择前者的，因为选择了前者，他迄今为止所做的所有事情，都会变得没有意义。每天比昨天强那么一点点，让别人能够看到自己的成长，让自己能够看到自己的成长。
但事情就是这样，一加一是翻了一倍，而一万加一，却只是增加了万分之一。感受不到自己的成长，这才是路易斯恐惧的东西。因为这是失去了家族的所有一切之后，这已经是这位不再是贵族骑士的年轻“骑士”唯一的快乐来源。
原本，他就是为了让自己明白这堵墙有多高，才选择挑战圣骑士的。只是他忘了，或者说，愚笨的法国人根本就没有去想到这个结果。不能选择第一种结局的路易斯，从一开始，就注定自己必须一头撞死在这堵墙上。
所以，问他“还没完”……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咆哮，躺在地上的路易斯剧烈挣扎。但这是徒劳，因为禁锢住他右臂的力量比他预想的还要强大。自己唯一的武器现在就被握在右手上，而右臂无法动弹的现在，他束手无策……
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了核导弹，战争依旧存在。没有导弹，还有子弹。没有子弹，就上刀枪。没有刀枪，拿起棍棒。没有棍棒，人类还有他们的牙齿，他们的指甲……战争从未改变，改变的只是战争的武器。
武器，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
拉齐奥无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所看到的东西。看着那只已经红肿不堪，似乎一碰就要支离破碎的左手握成拳，向自己的面部打了过来……对于已经反应过来的圣骑士来说，如同慢动作一般的攻击。
……怎么说？接？还是不接？
然而不管是哪种，拉齐奥都提不起干劲。
确实，他一开始接受路易斯的挑战是因为法国人身上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但现在，这份兴趣已经随着谜题的解开而消失了。现在支撑着他继续与对方胡闹的，仅仅是因为他把这个认定为他，一个“圣骑士”的工作。
工作这种东西确实很难让人提起干劲，尤其是那种就算不工作也会有人养他的情况下。
……
……打个比方……
……真的只是打个比方……
在一个星期前，在这位圣骑士不知人生中第几次从家中偷偷溜出来，开始他的第N次离家出走之旅时，在他这次大冒险的第一站，所发生的事情。
事情的人物……嗯，还是先说一下吧。一个年轻的枢机主教，一个年长的紫衣主教，还有一个总让人分不清楚他到底几岁的“小天使”。
当时，拉齐奥就在边上看着。呃，说看着也许有些不对，但无所谓，就算是背过身去刻意看着一个熊头来避免尴尬，有“神圣视角”这种东西，也无所谓面朝哪里。
“于是，令尊就邀请鄙人来到了这里，希望曾为那位‘犹大’导师的鄙人，能够在未来可能的劫难中，提供些许帮助。”
“所以，你做了什么。来到我家里，跟我老子和那个跟熊说话的白痴，讲了你是怎么教育出那位哥哥的故事吗？”
“真是如此。”
“所以你觉得这很有用？”
“要想了解一个人，就应该先了解他的过去。从这个角度来看，鄙人觉得刚才的故事应该足够有用。”
“嗯哼哼……”
“小天使”不怀好意的微笑着。与他危险的语气完全不符的是，这位五岁的“小天使”笑得是如此甜美。童真的脸庞看不出任何的暴戾，即便是他慢慢抬起右手，将那把玩具刀放置在了嘴边。
而在他的左手上，则是他刚才一直在用刀蹂躏着的苹果，现在已经千疮百孔。被挖过的地方已经稀烂，黏腻的汁液流的到处都是。而他之所以把刀放在那个位置，就是想品尝一下上面残留的苹果渣。
然而，这似乎并不符合西“小天使”的胃口。只是舔了一下，然而，他看着紫衣主教，吐掉了口中的东西。
“然而一点屁用都没有。”
“西泽尔，要善待长辈。”
“如果老子说我有办法让你一个星期后什么事都不会有，你还会这么说吗？”
听到孩子的话，枢机主教错愕了。他不敢相信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孩会有什么主意，十之八九是瞎搀和，而“小天使”则是不想理会他的样子，转向了一旁的紫衣主教，脸上自信满满。
“尤里，你刚才把那个叫做‘卡尔’的大哥哥所有的人生经历都说了一遍，然而我在门外听了这么久。结果我只听出来，那只是个普通人。”
“废话。”
“当然是废话。但如果是废话你还怕什么。你二十几岁就当上枢机主教了，罗德里格。在这条道路上迄今为止已经废了多少个普通人了。只要是个人，不管是下毒还是砍成两半都会死，还怕什么？”
“你是没有见到过去年那可怕的情景。”
“我为什么要去按照他的节奏走？”
“你！”
“阁下，请冷静。”
在枢机主教快要发飙的时候，紫衣的长者制止了这位比自己地位高的人。
“鄙人对贵公子想要说什么充满了好奇，不知阁下能否给鄙人行个方便。”
“……随你便。”
看到枢机主教说这话时的样子，紫衣很识趣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他用眼神知会了“小天使”，让他继续。不过随后，“小天使”那句刻意为之的“谢谢”，倒是又让那位枢机很不好受。就算不扯什么孝道，再怎么说，也没有这么调戏自己老爸的。不过，遗憾的是，枢机对自己的私生子，此时也只能听之任之。
因为这个只有五岁的“小天使”，永远是个让人怀疑他真是年龄的主。
“也许过去几年，每一个主持总会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但那又怎样。哪怕之前抛了八次硬币全是正面，抛第九枚时正反的概率仍旧是一半一半。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必要去理睬那个大哥哥，我不管他接下来会对你做什么，因为当我们在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就已经输了一半了。因为，有件事别忘了……枢机才是正义，而他只是个‘犹大’。”
就算“波吉亚”这个姓氏的充满了恶名，但，永远也不会比“犹大”更响亮。
“所以，照着对方的节奏走是消极的，这只会泯灭我们自己的优势。管他到时候会怎么攻击我们，我们只需要挺胸抬头，过去踢一脚，然后就赢了。无论如何，我们输不了，除非是我们自己认输……就像你刚刚给我讲的那位白痴枢机一样。我想你是不会自掘坟墓，你说是不是呢？罗德里格。”
“……具体怎么做，西泽尔。”
“干嘛问我，开总会的不是你吗？”
“啧，你故意的吧！”
“怎么可能呢（笑）？”
被自己儿子嘲讽，罗德里格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儿子。而被他瞪着，西泽尔则是一脸坏笑地看着他装腔作势的老子。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互相伤害？然而这对父子偏不，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让谁。
最后，而是觉察到枢机为何装糊涂的长者，替这位不方便自己说出来的罗德里格，说出他内心的想法。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鄙人曾经是这么教育那个少年的。既然他通过抓住每一个主持者的把柄，让自己获得优势。那么，为何吾等不能这么做呢？”
每个人都会有把柄，而把柄这种东西肯定不会是随随便便拿出来晒的，所以那东西肯定藏在他的大后方。
那么第十三敕命骑士团团长，“犹大”卡尔·马提亚斯·奥斯维特的把柄是什么呢？
根本就不需要知道。
“任何成功，都建立在后方的稳定。如果后方处在动荡中，便不会有多少心思放在前线上。就像是一旦海上贸易线受到威胁，威尼斯便无暇顾及教区选举一样……”
“亦或是说，如果不是因为突然间被告知，自家的心腹与贸易伙伴‘叛变’的消息，那位阁下也不会突然自乱阵脚，最后无法自圆其说，被人怀疑……”
“啊啊！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能够在那个大哥哥还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跑到他家里去闹腾一会儿就好了……如果能在人家的大后方挑点大新闻的话，那倒是再好不过……”
……
……
所以才说，这是工作嘛。
怎么说呢，既然发现了那个叫“努依”的孩子，身为圣骑士就不得不有所表示了。
只不过呢……看样子哪……这事……
似乎就连圣骑士，菲戈里欧·D·拉齐奥也控制不了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如同西泽尔的那把玩具剑，刺进了他手中的苹果。
伴随着拉齐奥将右手的短剑刺入路易斯击打过来的左臂中，空无一人的环形大道上，响彻了一头受伤野兽凄厉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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