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梅里斯
尽管达拉卡老板和卡密拉小姐邀请我加入他们的晚餐，但是因为没有这个心情，我委婉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只拿了一块面包和一杯牛奶。不过缇娜并没有和我一样回到了房间，她一直被诺尔粘着，而不得不与老板一家人共进晚餐。
（……看来诺尔很喜欢缇娜啊，差别对待真过分呐……）
老板给了我一间单人房，因为旅店没有多少客人，所以他干脆就把最高级的房间让给了我。缇娜的话应该就是旁边的房间，和我的房间是一模一样的。
虽然在外面看起来卡密拉旅馆是一个民营的小旅馆，但是至少这间房间看起来不像是小旅馆拥有的房间。里面有一张大帐篷床，还有几个制造精美的“灯火石”设置在房间各个角落，并且最让我惊讶的是，这间房间还有洗手间。看到熟悉的洗漱台和浴池后我就禁不住想起以前丽莎对我说过的话。
——听说最近帝都也正在使用引水系统，口碑很不错呢。
“……因为丽莎在帝都住过，所以比较清楚帝都的生活吧。”
帝都已经开始使用了引水系统，也就是自来水。科技、文明、城市建设、生活水平的发展，都让我感到非常吃惊。那个黄铜色的水龙头，还有无比熟悉马桶，难道我现在在地球上的某个酒店吗？
我看着马桶，马桶也看着我。
“…………看什么看，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嘚瑟吗。”
它的眼神让我非常不爽，那张开的大口就像是在嘲笑我一样。我绝不是因为想起了丽莎才变得喜怒无常，真的是因为马桶太嚣张了。
我踹了几下马桶，随着“啪啪啪”的声响，我的腿和脚发出了悲鸣，随后，忍不住疼痛的我，一瘸一拐地走向阳台。
“唔好痛……我到底在干吗啊……”
从右脚传来的痛觉都让我想起我还活着。
我走到阳台，扶着铁栏，忍着从脚上传来的痛楚，俯视着我那软弱无比的双手，以及阳台之下的万籁俱寂的大街。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吹过我的脸颊和颈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好安静……”
由于宵禁，没有人敢在这个时间点上走出户外，并不是因为害怕被巡逻员给逮到，而是因为害怕至今仍逍遥法外的连续杀人魔“狂徒”。因此夜晚的拉莫索里亚沉浸在一片心灰意冷的寂静中，唯一能看到的只有发光的窗户，街上的灯火石，以及巡逻员手中的提灯。
我之前就听说过，拉莫索里亚的夜景是弗里亚斯大陆的十大奇观之一。然而现在的我望着这片风景，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觉得无比空虚，无比心寒。
“相比这里，村子很热闹呢……”
梅普尔村是一个热闹的村子，虽然地小人少，但是村民们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热心。完全感受不到一点寒意，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及难以忘怀的温暖。
总是吵闹的阿姨们，喜欢寒暄的老人们，喜欢出去喝酒的大叔们，在课堂上不停问问题的孩子们………
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回味起来甜蜜至极。可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只存在于我的回忆中。
——丽莎，我爱你。
——我也是，鑫。
那一抹微笑，同样再也无法看到了。
“丽莎…………”
——死亡，真是太残酷了。
在爷爷的葬礼上，我是这么想的。
看着丽莎的尸体，我是这么想的。
此时此刻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理性的我知晓再也无法看到、无法触摸死去的人，活着的人必须送走他们才行。但是，感性的我却不断地回想着她，我与她一起度过的每一刻每一秒，确确实实地存在于我的心中，我的脑海里。
我很想念爷爷，我很想念丽莎，我很想念在那场浩劫里死去的每一个人。我知道我不应该执着于死人，我知道我不能永远沉没在悲伤和怀念中。
但是……我真的能送走丽莎吗？我真的能接受她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吗？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因为我不想送走丽莎。
所以我才会想要复活她。
所以我才——
“鑫。”
“————”
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平平淡淡的口气毫无疑问是出自缇娜的。
但是，只有一刹那，我以为是丽莎在叫我。
（怎么可能呢……给我清醒点啊，我。）
一边这么告诫着自己，我一边回答缇娜。
“看样子吃完饭回来了啊，晚餐怎么样？”
缇娜早已换好了睡衣，以紫色为基调的服饰意外地适合金发的她，或许对于一个长生不老的精灵族美少女来说，无论什么服装都很合适吧……
缇娜仍然是一副没有情感表现的表情，用坦然的语气对我说。
“还好，卡密拉女士做的料理都非常好吃。他们都很遗憾你没有参与。”
“抱歉啊……”
“不用对我道歉，我理解你的心情。”
缇娜的眼神中蕴含着一丝温暖，明明表情没有变化，我却产生了一种她在关心我的错觉。对，这一定是错觉吧。所以我并没有仔细回味她的话语，只是敷衍而过。
“……说起来诺尔很喜欢粘着你啊，刚才一直在问你很多东西吧。没有觉得烦人吗？”
在我回房间之前，诺尔就一直坐在缇娜身旁，对她问很多问题，主要是关于外面世界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缇娜不仅是一个“精灵族”，而且是一个“冒险者”吧。
“不会，而且我一向对小孩来者不拒。”
“哦~原来你喜欢小孩吗？”
“…………也没有那么喜欢。”
缇娜别过了头，以至于我看不到她的脸，不过这么明显的反应，我就暂且放过了一马。
“好好，就当做是那样吧。那诺尔都问你什么问题了？”
“……”
她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后，慢慢地转回头，回答了我的问题。
“‘精灵族的家乡在哪里？’‘外面真的有很多怪物吗？’‘精灵族都很擅长射箭是真的吗？’等等……”
“哈哈哈，看来诺尔充满了好奇心啊，那么喜欢你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比起一个人类男子，同样是亚人族的精灵族冒险者更充满魅力吧。
“……鑫你没有想问我的事吗？”
“嗯？我？”
缇娜忽然对我这么说道。
我有点不知所措，不是很清楚她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她希望我问她问题吗？为什么呢？说起来，明明很长时间在一起了，我却没有好好了解过她呢，也没问过什么关于她的问题。
“我……以为你不喜欢被人问私人的问题呢。”
“……是吗？”
“而且你看，我已经知道一些关于精灵族的知识了，像是诺尔问过的问题，我都知道答案。你们都住在‘格林伍德’吧？大陆西南方的一个精灵族国家，被茂密的高木树林所覆盖。外面有很多怪物，我已经深切体会到了。你擅长射箭，精灵族擅长射箭也应该是事实吧，话说这是个常见的设定来着……”
缇娜倾听着我的回答，凝视着我。然而我注视着她的双眼，却越来越慌张，冷汗直流。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在她面前接受惩罚一般，愈来愈心虚。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对别人问这问那的人，那样不是显得太多管闲事了嘛。”
我苦笑着，连忙解释我的所作所为，不，应该说是毫无作为吧。
“原来是这样，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是么。”
当我立刻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宛如自言自语般，缇娜说了一声。
“……我明明希望你不要那么见外的。”
“——”
——我只是想帮助你，我只是愿意帮助你，仅此而已。
——我觉得放不下心罢了。
——我希望你不要把我拒之门外。
突然间，我停住了一切活动。
仿佛是一个冰雕一样，我呆滞地盯着缇娜的侧脸。她的眼神中所蕴含的感情也随之流入了我的心中，那即是“伤感”。
不是悲伤，而是遗憾。
对什么遗憾呢？她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我们一起经历了不可言喻的事情，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一起。明明是如此的靠近，却我们并没有建立起一个真正的羁绊。
她，曾不停地试着接近我。
我，却不断地保持着距离。
我们不应该仅仅是“同伴”，而她也把我当做了这之上的——
“我！！”
这宁静的夜晚，在街头上回响着我的呐喊声。
禁不住喊出的声音比想象的还要响亮，也不知道这条街上有多少人听到了我的喊声，我的脸颊开始像蒸腾的水壶一样变红。缇娜没有和我一样感到害羞，她只是瞪大了眼睛，对于我的大动静感到惊讶而已。
我忍着如浪涛般的羞耻心，用比方才小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是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人。”
宛如忏悔一般，我在缇娜面前低着头，俯视着楼下的地面，颤抖着开口说。
“丽莎被杀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无能为力、如此软弱……我无法拯救村民，也无法拯救丽莎。那我到底有什么用呢？我的存在意义究竟是什么？”
尽管我没有在看着缇娜，但是我知道她在倾听着我的诉说。
在这种场合上，我非常感谢她那安静淡然的性格，因为这让我轻松了不少。
“所以我想到了，那就是我的‘复活’，无限复活的‘再生能力’。这是我唯一一个有用的地方，我的存在意义也就在这里。没有这种能力，那么我就没有一点用处。”
我应该庆幸只有自己拥有这种能力吗？还是该感到惋惜自己没能和丽莎一起死？
“……我想念丽莎，与她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里，我玩不了，也绝不会忘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拥有这种能力，但是我知道，我的这个能力一定是有意义的。我唯一的意义——那就是复活我最重要的人。”
握紧拳头，使出浑身的力量，仿佛想捏碎命运一样，犹如想抑制怒火一般。
“虽然我让汉斯定期冻住丽莎的棺材，但是我也不清楚我有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丽莎的身体会不会出现问题……感觉一切，这一切都太混乱了，没有一点确实的地方。我好不安，我好害怕，但是我知道，我只有‘去找我复活的秘密’的方法了。我只知道这条路。我想不到，也不觉得……有其他路。”
“……”
我听到我的声音在颤抖，听到了缇娜微弱的呼吸声。
但是现在我说给缇娜听的话，是我的任性。
想找人倾诉的我的任性。
“我很着急，对，我非常着急。想把信快点交给梅里斯，想快点找到复活的方法，想快点离开这里……但是我又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我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力量和知识，我想快点，快一点……！”
不安，害怕，恐惧，忐忑，犹豫，胆小，自卑，自责，哀伤，愤怒…………
各种各样的负面感情从“那一晚”以来就不停地，不断地卷起漩涡。没有平静，没有安宁，吞噬我的灵魂似的，只剩下精神混乱。
这几天的不安定、冲动，一定是这个原因吧。明明我自己也清楚得很，却还是无法控制住。
对自己的薄弱的自制力和精神力，我感到无尽的悲哀。
“对不起，缇娜……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我说过了，你不用跟我道歉的。”
缇娜轻声轻语地对我说道。
“我知道你很着急，想快点找出复活的方法——又或者是秘密。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先把信送给梅里斯，不然你连真正意义上的‘出发’也做不到，所以你就越焦急越烦躁……我说的没错吧。”
“——”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实际上，我心里还是知道她说的是准确无误的，但是我并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她。
不对，我不想肯定她。
因为如此一来，我就是一个闹脾气的，不知好歹的小屁孩罢了。就和毫无作为毫无用处的我一样，就和在那只鸟人前面只知道怒喊的我一样……
“不过，谢谢你能告诉我。”
“那是我应该说的，谢谢你一直体谅我。”
缇娜一直没有问我这些心事，或许从某方面来讲她非常冷酷，但是对我而言，她给了我个人空间和时间，让我接受并整理丽莎的死和梅普尔村浩劫。也就是说这是她的一种温柔的表现。
她是一个温柔的人，不管是她在精灵之森救我的时候，还是在城门检查所回来的时候，还是现在……
“鑫，你为什么现在突然告诉我呢？”
缇娜单纯的疑问就像飞箭一样穿透我，出其不意，令人不知所措。
我张皇失措地比手画脚，连忙解释说道。
“你，你不是说不希望我太见外了吗？所，所以我就怎么说呢，想把你当做同伴，不，就像朋友一样，吧？我也找不到人说话，所以干脆就跟你说说什么的。也不是找你发泄什么的，我还要感谢你很多事情，也对不起你很多事。所以我应该先打开心扉吧，应该……”
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数十个词汇，然后我在其中选出最恰当的单词来组织语言，结果我的大脑过负荷，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知为何觉得好羞耻，我都无法直视缇娜，视线一直在空中漂移。
“噗。”
这时，我听到某人笑出声。
“咦？”
我连忙看向唯一在周围的人，缇娜，以为她是笑出来的人。可是发现她的表情和刚才一模一样。好奇怪，明明这里只有我和她。
“缇娜？你刚才是不是……”
“鑫，你真的是一个好人。”
毫无预兆地，缇娜对我这么说。
“唉？”
我懵了。
之前也不知所措，现在更加不知所措了。
这到底是称赞我还是讽刺我呢？
我应该表现出高兴还是失落呢？
“你那是什么………”
“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睡觉吧。明天我们要早点去魔法学院对吧？”
“哦，嗯，嗯。”
她说的没错，我们来拉莫索里亚的理由和目的绝不能忘记。
但是在这时候提出这个，有点违和感啊。为什么呢？
丽莎丢下呆若木鸡的我不管，兀自走回自己的房间，在她关上阳台的门之前，用淡然的表情对我说。
“我相信你一定能克服的。”
“——”
然后她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最后她注视我的眼神，分明是一种“信任”。
通过刚才的谈话，她究竟对哪方面放下心了呢？之前一直是放不下心一样的态度啊？我说了什么让她改变了想法啊？
“……莫名其妙。”阳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地喃喃自语。
我百思不解，缇娜所说的“克服”指的是什么呢？
或许，我早就意识到了，我只是在蒙蔽着自己的双眼。
这一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我觉得很可惜，因为我没能梦到丽莎。
◇ ◇ ◇
“起床了！你快起来！早餐已经做好啦！”
“唔……唔……！”
早上被诺尔“亲切”地叫醒后，我就被她拉着来到了楼下。昨天一宿没睡，结果现在状态极差，如果看看镜子的话一定会以为是僵尸吧。
“诺尔……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我昨天没睡好啊……”
“不管人家的事！这可是妈妈辛辛苦苦做的饭，你一定要吃好！”
“呜呜……”
我已经放弃让诺尔叫我“大哥哥”或者“鑫哥哥”了。她与村子的孩子们比起来一点也不可爱。
“缇娜姐姐~今天可以和你一起玩嘛~？”
不过对缇娜来说完全相反吧。诺尔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么！
“这个……”
缇娜难堪地看了看我，我对此也没有办法，毕竟诺尔是不可能听我的。于是我和缇娜一起把目光转向在旁边的达拉卡老板和卡密拉老板娘。
卡密拉：“诺尔！不要打扰客人！”
达拉卡：“对不起哦，诺尔，我们改天一起玩吧。今天哥哥姐姐们有急事，我们要出去一趟。”
“唉唉……”
诺尔大受打击一般失落地低下头，看来昨天就很期待和精灵族姐姐一起玩呢。虽然对不起她，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本来的目的。
卡密拉无奈地叹了口气，抚摸着诺尔的头说道。
“诺尔，今天就和妈妈一起看店吧，你能做到吧？”
“嗯……”
除了答应，她能做出什么反应呢？我瞥一眼低沉的诺尔后，便开始品尝美味的早餐。旁边的缇娜也是感到愧疚一般，头上出现了一片阴霾。
“没事，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达拉卡笑着安慰女儿。
他开朗的微笑和温柔的慰藉使诺尔活泼起来。真不愧是父亲呢，很懂女儿啊。与之相比卡密拉是很严厉的样子，身为学者的父亲与卡密拉在性格上就有差别。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见面的呢。
“……”
我进餐的时候时不时地看了看缇娜和达拉卡，根据我的理解，他们是20年前，也就是达拉卡和卡密拉结婚前在帝都见面的。那时候没有诺尔，所以昨天见面的时候才会非常惊讶。
那时候的两人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呢？
（感觉从昨晚开始就对缇娜产生了很多好奇心啊……这可不好。）
我暗自警告自己，绝不能越线。
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把丽莎的信交给梅里斯。
为此，他们所需要做的事情是到帝都魔法学院找到梅里斯。
“好了，我们走吧。”
达拉卡站了起来，调整了一下眼镜。
“我带你们去魔法学院。”
◇ ◇ ◇
今天是唷如（夏）第二个月，第二周的周一金龙日。现在是上午7H，已经过了早餐时间。我和缇娜跟着达拉卡老板走在大街上，根据他的言辞，我们要走到魔法学院需要半H。
街上的人并不是很多，毕竟现在不是很热闹的时段，只有勤劳的妇女大妈们出来买菜。昨天在路上所看到的熙熙攘攘的喷泉公园和广场上也没有多少人，虽然目睹了几名显眼的半兽人和其他亚人族，但是很明显比昨天要冷清的多。
达拉卡曾对我和缇娜解释说：“帝都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天都很热闹，如果是以前的话，现在在街上也能看到一大批人。不过这段时间因为狂徒的关系，人们都不敢出来了，经济情况也受到了很大影响。”
我问：“但昨天并没有出现另一个受害者吧？”
“就算昨天没有出现受害者，狂徒已经杀死了9个人了，过了一个月多还是抓不到这个犯人，大家一定很不安吧……”
社会的整体气氛会影响个人的情绪。
自古以来，在一个国家或一个城镇里发生灾厄而导致社会动荡不安，人们自然而然会与社会气氛同化，也陷入不安、低情绪、忧郁的心理状态。
虽然人们保持正常的日常生活，但是毫无疑问已经受到了气氛的影响。
“我只要能见到梅里斯就行了……把信交给她，我就会离开这里。”
——去寻找我的复活的秘密。
“是吗……说的也是啊，早点离开危机重重的帝都比较安全呢。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旅馆的生意越来越不好了呢，唉……”
“……”
达拉卡老板并不清楚我的具体原因，用自己的理解接受了我的想法。但是缇娜明白我的言中之意，所以她沉默不语。
“尽管很遗憾，但是也没办法的事情呢……这毕竟是旅馆老板的命运。”
达拉卡老板苦笑着，在他的笑容中我看出来了时光沉淀的悲哀。在他运营旅馆的十多年间，遇到了多少人，又送走了多少人呢。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缘分，却不得不经历分别。
斩断情愫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我是非常清楚的。
“话说回来，拉莫索里亚真的是一个很美丽的城市啊，一座座高塔，一座座大楼，有山有水，天空也是清澈无比。我以为我在欧洲呢。”
虽然我没有实际去过欧洲，但是我在无数影视作品中看过欧洲光景，因此我对欧洲还是较为熟悉的。非要我举例子的话，拉莫索里亚就像是巴黎。
“欧洲？”缇娜问道。
“只是个地名而已。”我苦笑着敷衍。
穿梭于稀稀落落的人群之间，我们走在石砖铺地的道路上，走过数十家饭店和住房，近距离观看着帝都的街道风景。人们的日常生活和异国风光的街道交织而成的拉莫索里亚风貌，无疑是让人难以忘记的一幕。
“那个就是皇宫吧？因佩瑞尔皇宫。”
我指着远处坐落在山腰上的一座白金色的宫殿说道。
达拉卡推一推眼镜，遥望着手指头一样小的宫殿，微微一笑。
“没错，那就是提波斯皇帝所居住的皇宫，统称白金皇宫。统治弗里亚斯大陆的君主就在那里，那座山是艾翁山峰，山顶上的巨大石像就是——”
“就是第一任皇帝，拉玛流·德拉贡·马尔科斯吧。”
“哦……你对帝都有所了解吗？难道是缇娜教你的？”
达拉卡用诧异的眼神看着缇娜，仿佛缇娜绝不会对我说关于帝都的事情一样。
“……不是。”缇娜摇头告诉达拉卡。
我沉默了一下，故作淡定地回答他。
“是丽莎教我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什么表情呢？
不管是巨大石像，还是白金皇宫；无论是大圣堂，还是艾翁山峰……所有有关拉莫索里亚的知识，都是丽莎在课堂上教我的内容。
在那个温馨的小村庄里，我幻想着哪一天能到这个大城市，亲眼目睹所谓的帝都到底是多么美丽，多么壮观。现在我亲身处在其中，却无法完全投入进去，喷涌而出的感动卡在喉咙一般，憋着，闷着，令人难受。
达拉卡瞬间意识到了自己触动到了不该触动的地方，立马对我道歉。
“啊，对不起……”
“没事的。”
不，有事。
因为我从以前就希望——和丽莎一起来一次帝都。
与她一起看皇帝石像；与她一起去大圣堂；与她一起去魔法学院；与她一起逛街游玩；与她一起观看剧院的戏剧……
正因为我知道这一切只是我的妄想，所以我才会在达拉卡和缇娜面前摆出“没事”的样子。
尽管缇娜的视线中能感受到被看透的感觉，但可能是因为出于体谅，她什么也没有说。
“咳咳，我们到了。”
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达拉卡刻意咳嗽几声，接着告诉我们眼前的建筑物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那就是帝都高级魔法学院。”
“————唉？”
然而看到魔法学院的真面目后我情不自禁地哑口无言。
因为我压根也没有想到，眼前的建筑物就是学院。应该说，不可能会想到是学校吧。
缇娜似乎已经见过了，她表现得非常淡定。不，说实话她一直都是那种表情，所以仅凭我的洞察力是无法判断出有没有惊讶的。
我抬起头，仰视着高大的“教学楼”，对达拉卡说道。
“但是——这不是‘城堡’吗？！”
是的，传闻中的帝都魔法学院是一座城堡。
◇ ◇ ◇
城堡有高高的灰色城墙，圆形的塔楼，狭小的窗户、半圆形的拱门、低矮的圆屋顶、逐层挑出的门框来做装饰。大量使用立柱和各种形状的拱顶而达到一种敦实厚重、均衡安稳、力度饱和的美学效果，狭小的窗口与内部广大的空间形成强烈的对比，使得城堡内部光线暗淡，进深极深，给人一种神秘幽暗之感。
散发出阴森而美丽的气息的城堡，屋顶是深蓝色，墙壁全呈灰色。由无数块石砖堆砌组成的堡垒，坚实宏伟，给人一种压倒性的魄力。城堡周围是一片空空如也的广场，不如说是空地。这里几乎没有人，只有几名路人正在路过城堡，好像早已司空见惯了一样，把那巨大的堡寨当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城墙约50厄里斯高，但是墙内的塔和古堡都要比城墙高很多，甚至有的塔一看有100厄里斯高。城堡的面积总共有多大还不清楚，但目测至少和天安门广场一样大。
明明现在是大白天，耀眼的阳光照亮了城堡的全貌，可为什么就是觉得毛骨悚然呢？这不是恐怖，也不是畏惧，更不是害怕。仅仅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庞大的城堡，再次体会到“这里是异世界”的实感。
“这，这就是魔法学院？”
我再次问道。
“哈哈，很惊人吧？这座城堡矗立在这里已经过了两百年之久，却还是像刚建成的一样干净，你看城墙上也没长出蔓藤和爬山虎吧？那都是因为学院的魔法师们定期管理清洁。”
达拉卡不负众望地回答我。
“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在这里上学呢，不过因为我的魔力很少，所以根本没有成为魔法师的才能，就早早放弃了……嘛，像这样来魔法学院门前看一看是可以的。”
我看向魔法学院的入口，其实就是名副其实的“城门”。
虽然比不上拉莫索里亚的城门，但是这座城堡的城门也是相当庞大的。在门口前面站着两名穿着黑色制服和黑色圆帽，戴着白色手套的男子，他们的服装让人联想到了伦敦警察的传统服装。从衣服上就可以看出，他们和帝都城门检查所的士兵身份并不一样。
“他们是警察，是维护社会治安秩序的组织成员。上一任皇帝开始实施这个新政策后，帝都的治安变好了很多。他们所拥有的权限，在帝都内，是和军队同等的。”
“嚯……”我听着缇娜的解释，感叹道。
（原来拉莫索里亚也有警察这种机构存在啊。）
达拉卡疑惑不解地说：“不过好奇怪，平时的话，魔法学院正门应该是由学院老师或‘保安’来看着的啊……警察应该是忙着调查狂徒才对。”
我在心中产生了某种不安。
俗话说得好——不详的预感一定会实现。
我们走到了学院门前，在一个没有“门”的城门之下，正面对峙了面容严肃的两位警察先生。
长满胡渣的两个人眼神凶狠的盯着我们，在他们身后可以看到十几个穿着魔法师衣袍的学生在走着。只要穿过这个城门和这两个人，我就能走进去，寻找梅里斯。
达拉卡作为长辈，以及住在帝都的居民，他友好地向警察打招呼。
“上午好，警官。大白天站在这里，辛苦你们了。”
看到达拉卡低下头亲切地问候，警官们也跟着微微低头，做出了回应。
“上午好，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的，我是卡密拉旅馆的老板，达拉卡。这个人是魔法学院的一位学生的姐姐的朋友。姐姐前几天不幸去世，于是他来找那位同学，交给她姐姐的最后一封信。请问能否让我们进去找那位同学呢？”
达拉卡说出了我们来魔法学院的目的，并且用最诚恳的语气拜托两位警察。
然而他们脸色不改地对我们说道。
“对不起，如果你们没有学院老师或教员的许可，那就进不了里面。”
“我们还没来得及联系老师，不过我们只是想快点把信交给那位同学，没有其他事情。”
“就算是这样，没有许可，我们就不能让你们进去。”
“不过之前不是没有这种规定吗？只要有身份证并且记录就可以了吧？”
“最近因为狂徒事件警察已经高度重视魔法学院、大圣堂等‘重要场所’，所以从前天开始外部人员不得随便进出。这是学院校长、魔法师协会以及警察共同决定的事项。”
警察的话语让我越来越烦躁。就不能让我们快点进去吗？我都能看到里面的学生了。
达拉卡流着冷汗，竭力试图说服警察。
“拜托你们了，我们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只要把信交给那个学生就没有其他事了。这可是姐姐写的最后一封信啊，请你们通融通融……”
“但是……”
其中一位警察看着达拉卡苦笑着拜托他，最后有点心软了。就当达拉卡要逼紧一步的时候，另外一名警察对我们问道。
“达拉卡先生和这个男人的身份我知道了，但是那个精灵族是什么人？”
“……”
他指着站在我旁边的缇娜，眼神中蕴含着露骨的狐疑。
那种视线，在城门检查所也遇到过。
就连身为旁人的我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歧视。
“她该不会是什么可疑人物吧？”
那个带着恶意的眼神的警察进一步追问达拉卡，正当达拉卡思考要怎么回答的时候，缇娜从兜里拿出曾经给检查所队长看的羊皮纸。
“我是冒险者，缇娜。这个应该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吧。”
两名警察半信半疑地仔细观察羊皮纸上的文字和盖章，看了一分钟后，就大模大样地说道。
“虽然没问题，但还是无法排除你们是奸细或者间谍的可能性。如果没有学院老师或教员的许可，你们还是进不去。”
“警官，我们并不知道老师联系方式，如果先让我们进去再说清缘由的话，老师也肯定会——”
“不行不行！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啊？！”
“拜托了，他们为了找到那位同学千里迢迢——”
达拉卡还想试着说服警察，警察却一脸烦躁地拒绝我们。
于是我终于忍不住了。
“别说废话了，让我们进去啊……！”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我不想让丽莎继续躺在那冰冷的地底下。
我不想只能在梦里看到那一抹微笑。
“鑫……！”
达拉卡想阻止我，但是我被焦虑和怒气冲昏了理智，无法冷静地判断是否，直接上前去。
“快点让我们进去——”
“住手，鑫。”
就在我即将碰到警官对他做出非礼行为的那一刹那，缇娜及时地抓住了我的肩膀。她强而有力的力量压制住了我的身体，无法向前踏一步。
我回头看向缇娜，对她投出愤恨的视线。
她笔直地注视着我，什么也没有说，做出淡定的表情。
“……”
她的一同往常的淡然反而冷却了我的高温大脑，使我看清了现实。
——我差一点就冒犯了警察。
无论在原来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对警察实行暴力无疑是重罪。
果不其然，两个警察都露出了愤怒的神态表情。
“你竟然要打警官？！”
“想吃牢饭了是吗？！”
他们的怒吼声吸引了学院内的师生们，不仅是他们，学院前广场上的路人闲人们也纷纷聚集过来。
达拉卡和缇娜都注意到聚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但是迟钝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变化。
“我们并不是可疑人物！我们真的是来找学生的！她叫梅里斯！她的姐姐——是丽莎！丽莎她最后的愿望就是想看妹妹最后一眼啊！！”
——我……我，最后想看一眼梅里斯……我还有信没有给她……呢……
“这是丽莎的最后一封信啊！！”
——……明明想死之前……想跟她道歉的……梅里斯……
“为什么就是不让我们进去啊啊！！！”
我流下了一滴眼泪，可能是因为悲伤，可能是因为愤怒，亦或是因为委屈。
眼前的两名警官在干着自己的本分，他们兢兢业业，没做错任何事。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同时我也希望他们能理解我们的，我的“迫切”。
“梅里斯？难道……你们要找的是贤者大人的千金？！”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是，是的，我们要找的是梅里斯·汉贾小姐。我们只要把信交给她就没事——”达拉卡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后，连忙辩解。
“你们给我退后！”
但是他们明白了我们要找的人那伟大的<三使徒>贤者的女儿后，已经把我们当做危险人物了。
达拉卡说：“请听我们解释——”
“快退后！”
警官们举起右手，白色的手套背上画着小型魔法阵。之后听达拉卡解释，那双白色手套是警察服的一部分，可以证明警官身份，而且是魔法道具之一。
我从直觉上就知道，他们是打算对我们使用魔法。
“原来，是魔法师吗？”我诧异道。
“……大部分警察是魔法师，都是帝都人。”达拉卡说道。
“没听到吗？！快退后！离开这儿！”
达拉卡退后了两步，缇娜和我并没有动，我笔直地站在他们面前。
“不要。”我回答道。
“鑫……！”达拉卡胆战心惊地对我说。
“鑫，不要冲动。”缇娜在我身旁警告我。
警官们头上突起青筋，口吐口水，怒气冲冲地大喊。
“走开！不然就逮捕你！”
“不要！”
我本来想向前走一步跟他们说理的，但是我的这一举动却反而导致了最糟糕的事态。
之后，我深深地后悔自己的轻举妄动。
“我要嘎！”
刚抬起脚——
两个警官立刻包抄我，一个人扫腿把我绊倒，另一个人把我按在地上，锁住了我的双手。他们一定使用魔法强化了自己的身体，所以用如此飞快的速度压制了我。
“鑫！”达拉卡急忙喊道。
“噗啊——！”
把我摁倒在地上的警官用力一击打了我的腹部，空气从肺部挤了出来。从朦胧的视野里我看到另外一个警官正在集中魔力，念了某种祝福语。
……对一个一般人要使出魔法吗？真是过分的警察啊。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警官对我的惩罚，这是我的自作自受，我心甘情愿。
不过缇娜好像不这么想。
“请住手，两位警官。”
““——””
精灵族弓箭手，缇娜已经举起了深绿色的木弓，拉紧了弓弦，尖锐的箭尖指着准备好魔法的警官。
“我觉得你们做的有点过分了，虽然他的确有点冲动，但是他并没有做出称得上威胁的举动吧。”
“区区亚人族……”压着我的警官喃喃自语。
“我不是亚人族，我是冒险者缇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看身份证明。”
“缇娜……”
在场的气氛一度紧张，令人窒息的空气压迫着所有人。就连围观过来的人们冰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声音来。
我被警官压着，话也说不出来，仅仅呼吸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达拉卡流着冷汗，眼睛剧烈的颤抖。缇娜泰然自若地瞄准了警官，警官也凝视着缇娜握紧的弓弦。
我不知道要过多长时间才能打破这个局面，难道就没有人来帮一帮吗？话说我们要被抓进局里吧……我到底在干吗啊。
造成这个僵局的人是我，那么打破这个局面的人也只能是我了。
“警官我——”
当我想跟警察们谢罪的瞬间。
“你们在找我吗？”
忽然间。
一声明朗的美声响起。
我、缇娜、达拉卡、警官们、路人们、闲人们、学生们都看向了说出这句话的主人公。
她是一名金发双马尾的少女，年龄大约在15岁。可爱的美貌，标致的五官，晶莹剔透的黑瞳双眼，还有发育空间的身材，以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秀发，毫无疑问她是一个美少女。
不知名的少女大步流星地走向我们这边，她的步伐，她的表情，她的声音都在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她表现出了独一无二的高傲和自信，从气质上就不一样，从态度上就显而易见，让人莫名觉得她是一个比自己高一等的存在。
——而事实上，她的确如此。
“梅，梅里斯小姐……！”
听到警官紧张的回答后我就明白了。
那个女孩子就是阿丽莎·梅普尔的妹妹，梅里斯·汉贾·拉莫索里亚。
◇ ◇ ◇
丽莎她是如何形容妹妹梅里斯的呢？
“我一直不知道她是讨厌我还是喜欢我……有时候继母会叫我去做一些……一个孩子很难完成的事情，那时候梅里斯总是会替我跟母亲说几句。后来我跟她道谢的时候，她总是无视我。在学校也是，当我有‘困难’的时候，她也会装作没看到我……我认为她不喜欢我这个父亲突然带来的陌生‘姐姐’。”
有时冷漠，有时温柔；时而讨厌，时而喜欢。
令人捉摸不透的妹妹，就是我对梅里斯的印象。
我本来以为她是一个类似傲娇的女孩子，因为我相信没有人会讨厌丽莎，除非他不是一个“人”。
因此那个时候，我是这么对丽莎说的。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憎恨你的！不可能会有的！我向你保证！”
我不清楚丽莎和梅里斯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丽莎自己也不清楚的样子，所以到最后我和她都不知道梅里斯为什么对她说——
“‘我恨你’……么。”
“我现在都能记得清楚，那时候……梅里斯她用一副十分愤怒的表情，对我说出了那句话。我想，那句话是她的真心话。”
“…………我认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我也，这么希望。”
我以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我以为她是一个不擅长表达的女孩而已。
现在一想，我到底是凭什么根据这么想的呢？
“梅，梅里斯小姐？！”
把我紧紧压制在地上的警官大吃一惊，以至于松开了我身上的手。但是我并没有抓准这个机会从他身下离开，而是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梅里斯。
她和丽莎一样拥有秀丽的金发，好像在闪闪发光一样，实际上是因为阳关反射而造成的视觉错觉。尽管身材颇为遗憾，但是她的美貌毫无疑问是继承了姐姐的优秀基因。或许可以期待她之后的成长也可以。
可是，就算我从她的外表上看到了丽莎的影子，她的表情却截然不同。
“听说你们在找我？”
冷漠的眼神，冰冷的表情，无情的态度，心寒的语气。
那是和缇娜完全不一样的“冷酷”，从她身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温暖”。至少缇娜的心肠是好的，丽莎也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然而梅里斯却……
毋庸置疑，她的出现使现场的温度立即降到了零度以下。
看到贤者的女儿本人出场了，警官们意识到事态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他们连忙说道。
“梅里斯小姐，这里就交给我们，他们只不过是些可疑——”
“我在跟他们说话。”
“——”
警官们闭上了嘴。
他们在梅里斯面前乖巧的样子不免觉得既可笑又可怕。
因为我越来越感觉到梅里斯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女孩。
“精灵族和两个人类男性……”梅里斯一边观察着我和缇娜和达拉卡，一边说道。“那边的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在看着我，也就是说她希望我来回答。
警官从我身上站了起来，急忙退后，跑到梅里斯的视野外。另外一名警官也一样，他不想惹上梅里斯一样走到城门旁边。
人们围成一圈，我和梅里斯就在圆圈的中心，成为了众人的瞩目点。
梅里斯却早已习惯这种注目一般，保持着不以为然的态度。
“快回答我，闹成这么大，该不会只是想看我一眼吧？”
“不，不是……！”
我从地上匍匐站起来，见到了等待已久的对象，我迫不及待地想跟她说话——应该是这样才对。
然而我却不知道等一下要怎么开口。
明明有那么多想说的话，明明有很多事情要告诉她。
然而我却不知道怎么说才能顺利传达。
虽然我衣服变脏了，但是我口袋里的那封信还健在。
然而我却不知道怎么给她才好。
“我……”
缇娜在看着我，达拉卡在看着我，周围的人都在看着我。
在巨大的压迫之下，我慢吞吞地拿出充满褶皱的不知握了多少次的信封，抖动着声带，颤抖着嘴唇，吐出肺里的二氧化碳，艰难地发出声音。
“我是你的姐姐，阿丽莎·梅普尔的……朋友。”
她知道丽莎已经不在了吗？
“……”
“阿丽莎……丽莎她……拜托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她知道这是最后一封信了吗？
“……”
“为了把信交给你，我不分昼夜地敢到这里，想找到你……想把丽莎她最后的，最后的一封信递给你……因为这是，她的，最后的愿望……！”
我所说的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似曾相识的语气和话语让我回想起了过去。对了，我现在正在说的话，是不是很像父亲告诉我爷爷死讯的时候呢？
颤抖的声音，悲伤的声音，痛苦的声音。
当我听到爷爷的死讯时，我所认识的世界逐渐分崩离析。在感受到悲伤之前，我以为我正在做梦，毫无现实感，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眼泪湿润了我的眼珠吗？不是的。我的感官脱离了我的控制，灵魂出窍一般，淹没在惊诧之中。
我没有预料到爷爷会突然去世，虽然早已知道他的了白血病，但是我以为，我天真的以为他会坚持到我们再会之时。死神或者命运嘲笑我一样，通过父亲的电话，让我明白了现实的残忍和死亡的残酷。
那时候，我感到了惊讶。
我不敢相信，我不敢接受，我不敢接纳，我不敢承认。
什么也说不出来，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梦。
首先是惊讶，之后是疑问，然后才是悲伤。
“阿丽莎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这是她拜托我的最后一件事，所以为了丽莎，我——”
我以为梅里斯也会和我一样，以为她会做出和我一样的反应。
但是我想错了。
大错特错。
“阿丽莎？那是谁？”
“————————————————唉？”
我愣了。
我蒙了。
我惊了。
我顿了。
我吓了。
我懵了。
我傻了。
我怔了。
我呆了。
她……她刚刚说了什么？她刚才说什么了？
“你，你说什么……？”
梅里斯用不屑的表情，毫不留情地对我说道。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阿丽莎？我第一次听说。”
“——”
那句话，宛如一把匕首狠狠刺进我的心脏，对我进行了“击杀确认”。
我可以想象成是我听错了，或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但是梅里斯看着我的眼神，充满警惕和小心的眼神，在告诉我她没有说错。
确确实实的补刀毫不犹豫地打破了我的希望。
“请等一下，你不是梅里斯·汉贾吗？”
缇娜这时候插嘴问道。
她一定也很困惑吧，毕竟我们都是以“梅里斯和阿丽莎一直写信交往”的前提来找梅里斯的，我也看过很多次丽莎给妹妹写信的场景，难道是那是假的吗？
梅里斯看了看缇娜，对于她是一个精灵族弓箭手的样子颇为惊讶，接着扳回脸，用高高在上的模样回答她。
“你没有认错，我就是梅里斯·汉贾·拉莫索里亚，伟大的<三使徒>之一，贤者的独生女。”
她撩了一下金发马尾，昂首挺胸，摆出引以为豪的姿态。似乎对自身的出身感到非常骄傲。
“本来我不用特地从学院里出来跟你们说话的，但是你们一直在吵着要见我，所以我才出于好奇心站在这里的，结果仅仅因为一个不认识的人……”
我的脑海一片混乱。
等一下，是我搞错了吗？还是丽莎搞错了？还是梅里斯搞错了？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
梅里斯的确说了她是独生女，丽莎之前说过她是私生女，所以这个说辞本身没有太大问题。但是丽莎说过她在帝都住过8年左右，就在父亲和继母的家里和妹妹一起生活。
“……丽莎是不可能对我撒谎的，这些也不是她妄想出来的。那么结论只有一个——”
我恶狠狠地瞪向梅里斯。
她注意到我的视线后稍微受到了惊吓，只有一刹那，她流露除了惧怕的脸色，但是她立马故作镇定地看向我。
“你为什么要说谎？”
“我没有说谎，我不认识你们所说的丽莎。”
“不，我知道你认识她，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
“都说了，我第一次听说——”
“别说谎了！！！”
愤怒；恼怒；盛怒；震怒。
激烈的感情激流席卷我的心田，股怒火不由得从两肋一下窜了上来。
我立刻瞪起了眼，眉毛一根根竖起来，脸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有种脸色变红，嘴唇发白的感觉。全身都在瑟瑟发抖，脖子涨的要爆炸了一样，皱紧眉头，握紧双手。
梅里斯越装作无辜的模样，我就越无法控制住气愤的情绪。
“她可是你姐姐啊！！”
我不知道梅里斯为什么要否定丽莎的存在，但是我绝不原谅她的所作所为。我不管她有什么隐情，我不管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我绝不接受她的否认。
“丽莎可是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啊！她明明一直都想见你的，你却要装作不认识她了吗？！你连她最后的信也不要了吗？！？！”
梅里斯的身体震动了一下。
不过她还是说。
“我是一个独生女，我从未有过姐姐，也不知道名叫阿丽莎的人。因此我没有理由收那封信。”
“——你！”
我怒发冲冠，握紧拳头，欲图跑向梅里斯前边。
实际上我并不是想去打她的，我没有失去理智到那种程度，只不过……我也说不好，说不定我真的是想去打她吧。
之所以我也不清楚，是因为缇娜出面阻止了我的冲动行为。
“鑫。”
“——缇娜。”
缇娜温柔地抓住了我的左手腕。
这是第几次缇娜制止了我呢？我越想越觉得可耻。
“…………”
我注意到了梅里斯充满惊恐的视线。
这时候，我还注意到了两个警官投出了看待穷凶极恶之人一般的视线，以及周围的路人、闲人、学生们都在用不妙的目光注视着我。
没错，从旁人来看，在这里的恶人只有我一个。
如果我在这里对梅里斯或者警官做出非礼举动，我才是那个应当被抓起来的犯罪者。
因为焦虑和冲动，我甚至都忘记了——梅里斯还只是一个女孩子的事实。
“你，你想做什么？”
梅里斯用发抖的口吻说道。
由于强烈的罪恶感充斥了我的内心，凭良心我抬不起头，甚至无法面对丽莎的妹妹。天国的丽莎呼会怎么看待现在的我呢？
缇娜见状，只好由她来替我说话。
“对不起，他只是有点冲动了而已。我想最后确认一下，你真的不认识阿丽莎·梅普尔，也不打算收她的信，是吗？”
缇娜淡然叙述般的口气让我和梅里斯都冷静下来了不少，她的毫无起伏的语气在这种场合实在是太好了。
梅里斯停顿了几秒钟才回答了缇娜。
“……对。”
就在这一瞬间，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她，犹豫了。
“……明白了，那我们也不会继续纠缠你了。非常抱歉。”
缇娜低下头郑重地向梅里斯道歉。
我已经低下了头，达拉卡的话他直到刚才都在围观群众里藏着，现在站出来和我们一起道歉。
“两位警官也是，对不起，给你们带来麻烦了。”
“……”
看到我们都低下了头，他们的不**好似得到了释放，皱紧的眉间也松弛不少。紧接着，其中一名警官对梅里斯问道。
“梅里斯小姐，用不用给他们一点——”
“还是算了，这是一场误会而已。”
“明白了。”
应该庆幸梅里斯为我们化解了警察的麻烦吗？我已经什么都搞不懂了。
紧张的气氛得以轻松，看到事态解决的迹象摆在眼前，围观的人们也慢慢地散开。无论是地球还是这个世界，人们喜欢看热闹的本性依然没有改变。
“那我们就走了。”
缇娜看着梅里斯的双眼说道。
仿佛是在最后通告一样。
梅里斯看到缇娜的眼神后，她禁不住咽了一口，额头上冒出了一滴冷汗。最后她缓缓地开口，用微弱的声音回答缇娜。
“………不要再来找我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彻底凉了。
对于这一切感到了绝望。
“……好了，我们走吧，鑫，达拉卡。”
“………………噢……”
缇娜拉着我的手，离开学院门前。达拉卡紧跟我们的步伐，用担心的眼神关注着我。
我一边被拉着，一边回头望着梅里斯的背影。
她的身影看起来如此渺小，甚是寂寞至极。然而看似无助的她已经断然拒绝了我们，不惜否定姐姐，不惜否定丽莎的存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只有这三个字久久回荡在我的脑海里，仿佛卡掉的收音机一样，重复播放着。
当我凝望着梅里斯背影的那一刻。
“——”
她回头了。
然后我看到了。
看到了她的“真心”。
◇ ◇ ◇
我有一个比我大四岁的哥哥，他叫李义勇。
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他的话，那就是“桀骜不驯”。他放荡不羁，他随心所欲，不认真学习，更喜欢和狐朋狗友们一起在外流浪。学习成绩从没好过，在学校也经常惹麻烦，不知父母被叫到学校多少次。
在家里经常听到父母和哥哥吵架的声音。刺耳的，烦躁的，抑郁的争吵声，仅仅一扇房门是挡不住的。所以我从小就看不起哥哥，我认为他比我这个弟弟还不懂事，总是让父母闹心。简单来说，他就是个不孝子。
虽然我从心底鄙视着哥哥，但是哥哥却不是。他一直都想在我面前做一个“好哥哥”，虽然他并不算是好哥哥，但是他却努力做出那种样子。当我意识到他的这种“虚伪”的举止时，我更加蔑视他了。因为他根本不值得我尊敬，也不值得成为我的哥哥。我认为他最多算是一个年龄大的小屁孩。
但是，有一次，我们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吵架后，我偶然明白了哥哥的真正想法。
“你不可能明白我是多么关心你吧？！”
哥哥是这么对我哭喊的。
那时，我哑口无言。
因为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哥哥是爱着我的。
他想努力做出好哥哥的形象，他想在我面前做一个可靠的哥哥，都是因为他关心我，他爱我，他想成为弟弟的“靠山”。
他确实迷茫了很久。好不容易决定好梦想，上了一所自己所希望的大学后，哥哥惹麻烦的次数就大大减少，父母也不再因他而受到压力。他之所以突然改变，之所以清醒了过来，是因为我，是因为他可爱的弟弟。
从那场吵架后，我不只爱妈妈，不只爱爸爸，我也爱哥哥了。
家人需要的是沟通。
只有沟通，才能知道彼此的心思。
没有沟通，没有谈话，没有交流——就什么也搞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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