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尔不知道什么是活着。
当然,她知道呼吸,也知道痛苦。
因为人只要不呼吸就会死去,太过痛苦也会死去。
所以是的,她知道什么是死亡。
但她还是不知道什么是活着。
难道只要不死去,就算是活着吗?
由于那群身穿漂亮衣服,被称为贵族老爷的人,每天都会分放足量的食物,所以这个贫民窟并没有因为饥渴而死去的人。
但是人不单单因为饥渴而死,人的死法还有各种各样。
而人也不仅仅因为饱腹而满足,还有各种各样的欲求。
叨嘴就曾经说过:“你知道那些贵族为什么会‘大方’地施舍我们,养着这群毫无作用的废物吗?为了精神上的满足啊。就像我们用馒头填饱肚子,他们用慈善来填饱精神。”
鲁迪当时还回道:“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别人施善时的心情,而去否定别人的善意。”
“噢,当然,我们之所以能活着可全靠那些贵族老爷们救助呢,不管他们救我们是真的心怀慈悲,还是只为了讨个好名声,我们都确实被帮助了。不如说如果你真的遇到了那种对你没有索求还一个劲对你好的人,那你一定要离这种人远点,因为他真正想要的,是你付出不起的。”
“但是爷爷你不就无私的帮助我们了,如果不是你,我们两个女生可未必能活到今天呢。”
“说什么傻话,我帮你们只是因为小孩得到的食物会更多而已。”
“你又在睁眼说瞎话了!你说是不是茜尔?”
鲁迪扭过头来看着自己,那张脸虽然生长着雀斑,但还是难掩其中清秀,还略有点娃娃肥,用叨嘴的话说,就是“长了一副贫民不应该长的富人脸”。
而透过鲁迪宛如蓝宝石般纯净的眼睛,茜尔看到自己的样子。
纠结成团的发丝,肮脏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发色,脸庞更是像刚滚过泥巴一般,只能看清一对黑色的眼睛,却是一样的覆上尘埃,黯淡无光。
活脱脱一个泥猴子,一点也不像是个女孩子。
迎着鲁迪的目光,自己点了点头。
“看吧!茜尔都这么说了!”
“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
叨嘴虽然在摇头叹气,但嘴角却挂着微笑。
两人再闹腾了一会后,叨嘴看着远处的贫民街,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可惜,并不是人人都像鲁迪你这样善良。那群贵族以为能把一群狗驯服,却不知道这群狗反被养成了狼,在吃着盆里的食物时,还时刻想着咬给食人一口。”
叨嘴总是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有时候连鲁迪都听不懂。
但这次鲁迪似乎听懂了,眼神茫然,似乎想起了什么,陷入回忆。
那时候,茜尔还听不懂这句话。
而在五天前,这个时而帮助别人,因为这种少见的行为而在贫民街颇有名气,帮助了自己和鲁迪两人的老乞头,死掉了。
鲁迪因此而哭得眼睛都红了。
比起叨嘴的死,鲁迪的哭泣反而更让茜尔手足无措。
不过幸好泪水总会流干的,所以茜尔这样想着时,鲁迪却似乎注意到自己的目光,赶紧擦干泪水,反而还安慰自己。
即使对于叨嘴的死,自己并没有太大感触。
至于叨嘴,他死后,以前受过他帮忙的人,除了口上哀叹几句不幸外,就没什么了。
到死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因为他的唠叨而被赋予的花名。
叨嘴是被石子噎住窒息死的。
石子放在每周一次的肉粥里,被浑浊的颜色遮掩住。
每次喝肉粥叨嘴都喜欢一口喝到底,鲁迪为此而说过他好几次,年纪大了还这样喝对身体不好。
他每次都砸吧砸吧嘴说道:“我也想慢慢喝,但我肚子里的馋虫忍不住啊,要怪就怪它去。”
而这一次,叨嘴就为他的贪嘴送了命。
应该是有石头不小心掉入粥锅,又凑巧地被叨嘴盛到,而因为他喝肉粥喜欢一口闷所以没察觉,而这颗石子又不大不小,刚好卡主咽喉,下不去,上不来。
只能说是他被死神相中了,才会这么倒霉。
——这是在贫民窟里唯一的医生,检查尸体时得出的结论。
但茜尔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神明的力量,也不是倒霉使然,而是人为谋杀。
小疤头以前也经常受叨嘴帮助,是个十二三岁的男生,和自己、鲁迪的年龄差不多,因为理了个平头,露出额头上不知怎么来的疤痕,所以叫小疤头。
只是前一段时间小疤头加入了那什么青蟹帮,就不怎么和叨嘴来往了。
茜尔怀疑就是小疤头杀了叨嘴。
因为他一直觊觎着叨嘴的瓷碗。
叨嘴有一个很漂亮的瓷碗,他总是宝贝似的揣着,连鲁迪都不让碰,偶尔还会自己看着那只瓷碗发呆,还露出傻笑,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而在自己和鲁迪用叨嘴一直以来攒下的钱,给叨嘴安排了个简单的葬礼,回到破屋时,那只瓷碗不见了。
然而那只瓷碗除了好看外并不值钱,茜尔就在路边摊里看见过类似的,贫民窟里的人连吃饭都只能靠救助,没人会在意一个碗好不好看。
小疤头也知道叨嘴喝肉粥一口闷的习惯,所以应该是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法,把专门挑好的石子放进叨嘴的碗里,之后所发生的,就水到渠成了。
在察觉到这点时,不知为何,茜尔就回想起那晚叨嘴和鲁迪的对话。
而如果说当时对于他们谈话的内容,茜尔只是略有所悟的话。
在之后所发生的事,就深深地刻入了茜尔的眼睛中。
身为女孩子,特别是像鲁迪那样长得还不错的女孩子,能安稳而不受侵犯的活到今天,全靠叨嘴的庇护。
而在叨嘴死后,世上的恶意就纷纷找上门来。
那些曾受过叨嘴照顾的人,遇到自己和鲁迪时还会亲切的打招呼的人,在叨嘴死后,就全都变了个面孔,不怀好意的目光简直要黏在自己两人身上般,让茜尔感觉如坠沼泽,粘稠恶心。
不过鲁迪还是一如既往的安慰着自己,清澈的目光中多了一份坚定,就像是看破了什么事情一般,从而展现出来的视死如归。
然后在前天晚上,鲁迪觉得口渴,让自己去贫民窟的水井里面去打点水,现在回想起来,她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才把自己支开吧。
而等自己回来后,鲁迪就不见了。
——可能鲁迪有什么事要办临时出去了吧。
自己这样想着。
但或许在那时候,自己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的想法,不过是自己在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罢了。
那晚茜尔缩在角落,躲在阴影里,睁大眼睛,一直在等着鲁迪回来,直到最后真的困得不行,失去了意识,倒头睡下。
然后第二天早上,就有人发现了鲁迪的尸体。
自己一路狂跑过去,以至于连鞋子都跑掉了。
在此之前,茜尔还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能跑得那么快;
在此之前,茜尔也不知道原来鲁迪对自己来说那么重要。
鲁迪的尸体,明显有被人**过的痕迹,衣衫破烂不堪,胸腹被捅了数刀,眼帘倒是紧闭的,遮住了那对纯净的蓝宝石。
推开围观的人群,茜尔跪在鲁迪面前,捧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快了,汗水不仅从身体冒出,还从眼睛里流出,模糊了视线。
——不行,这样我不就,没法好好看着鲁迪了……
茜尔使劲擦去从眼睛中流出的汗水,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为什么擦不掉,因为天气太热吗?
茜尔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汗水特别多,还从眼睛流出。
突然,茜尔想起了叨嘴死去那晚,鲁迪哭泣的样子。
——啊啊,原来如此,这就是泪水啊。
在这一刻,她取回了“悲伤”。
面对鲁迪的尸体,她既没有向神明祈祷垂下百忙中的目光,放到这个可怜而善良,为了活着而努力的女孩子身上;
也没有祈求鲁迪睁开眼睛,笑着大叫“骗你的!”,然后看到落泪的自己,惊慌的来安慰自己。
她对鲁迪的活着不抱任何侥幸。
由于她对于“死亡”的确切认知,让她连在“活着”上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茜尔的泪腺很浅,在医生来到时就已经干涸。
所以茜尔面色平静地请求这位医生帮自己把鲁迪安葬,因为叨嘴的钱都在鲁迪身上,而现在显然已经被人拿了,所以自己并没有给予鲁迪安葬的能力。
不知道是鲁迪的惨死激起了这个胡子拉碴的男医生的同情心,还是因为以往鲁迪和他关系确实不错,又或者是其它的原因,医生同意由他出钱把鲁迪埋葬。
在鲁迪的葬礼上,茜尔看着那个木制棺椁被一寸寸掩埋,直到地面重复平坦,就好像这片泥土下并没有埋有一位世界最善良漂亮的女孩。
只有一个简朴的石质墓碑,竖立上面,才标志着这下面有位脱离世上苦难的人,于永无的黑暗中觅得安宁与平静。
事后那位医生提出让茜尔来他诊所帮忙打工,茜尔看出这位医生对自己确实没有恶意,但还是婉拒了。
因为接下来的事情,还是不要把这位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难得的露出好心肠的人受牵连。
茜尔拒绝后医生也没坚持,但还是给了她一些钱,茜尔接受了。
因为她确实需要钱。
因为在认知到鲁迪“死去”的那一刻。
茜尔“活过来”了。
为了“复仇”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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