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庄睁开眼睛,窥探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屋内方方正正的摆设轮廓清晰。
她已经回到山上,这是那间简单的卧室。只要她睁开眼睛,那些恐怖的幻影便无所遁形。
她在屋内扫视一圈,长桌、案几、柜子,没有多出任何多余的“东西”,于是她又闭上眼睛。
陷入黑暗之后,其它的“知觉”将以数倍的力量觉醒,遐想的瞳孔更具穿透。
被她杀死的鬼魂,于无所遁形中再度复苏。它站在门扉之外,以虚无之姿漫过门槛中的缝隙;它躲在柜子里,等待房间的主人闭目之后以伺时机;它从案几,从长桌,从床下缓缓爬出。
被夜幕包裹之下,这个房间里鬼影幢幢。
代庄再次张开眼睛,她干脆下床,凉意从石板地上钻进脚心。她跪在床边,将脸贴着地面向床底张望,除了混沌的阴暗与木头的味道,里面空空如也。她从地上爬起来,检查了桌底与案底,检查了柜子里的每一处空隙。
房间里是安全的,没有任何可怖的存在,但恐惧尚未消退。
在黑暗中没头苍蝇似地来回踱步,无能为力的思索对策,又渐渐遗忘了为何事而“无能为力,为何事“思索对策。”于是恐惧也消失了,在噩梦来临之前,她再次钻到被窝里酣然睡去。
太阳西沉之后……总如此重复。
而当夜,这是回到山里的第五天。
代庄的心情不错,因为容泠与她约定,等家族的事务处理好了,决定跟她一起渡江往南。所以山上的一切都显得可爱,她要珍惜这最后“流浪”的日子,夜晚的不快只是插曲而已。
除了向慕河请教绘画上的问题,山居的这段时间,代庄自以为稍稍理解了“有备无患”的含义。
比如说栗沙,她读书刻苦,从不浪费时间,这并不是说她有多么喜欢书中的内容。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为了将来不再依赖老师。
比如说阿忱那几个爱钻山林的孩子,他们积聚财富,在她看来,或多或少也有与栗沙相同的理由。
比如说若岚……她就算了,最近她有些古怪,也许也在酝酿着有关”有备无患”的重大计划。
总而言之,“有备无患”是为了将来摆脱困境,为了不再依赖别人,它不是为了暗淡失色的过去,而是为了丰富多彩的未来。
代庄将这个词语反复剖析,渐渐如同嚼蜡,就像沙漠中的一捧清泉,凑近一看原来是黄沙而已。将要回家的快乐,在尚未踏上故乡的路途开始,就像流水一样慢慢流逝。“喜悦”流失了情感的支撑,也变得如同嚼蜡。
她抱着从慕河那里借来的许多书简,慢悠悠的走回房间,冒出一个不可抑止的念头:也许,她更想做一个徘徊在外的流浪者。
回家之后的未来,也许是她努力的“有备无患”的坟墓,她有这种不祥的预感。
然而,每当夜晚悄悄降临,不详预感离她远去。
在恐惧鬼魂的过程当中,寂静的夜晚除了虫鸣,就是如期而至的梦靥。
她在漆黑的午夜惊魂而醒,有一半意识还在梦境当中,以至于难以辨别它与现实之间的界限。
盯着屋顶看了半天,与以往一样,半夜惊醒的代庄习惯性的将目光溜向窗边,下意识寻求月辉的微光。
然而,一股来自地狱的凉意直窜背脊,她的头皮发麻,神魂具悚!
阴暗的房间里,除了那些方方正正的家具轮廓,不,那些轮廓不过是记忆临摹的景象。摄入眼帘的只有一个人形轮廓,而且近在咫尺——
它就站在床前!
代庄头晕目眩,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她一睁眼便又悄悄闭上眼睛,假装没有发现对方。她害怕那东西知道自己的恐惧,如果它以为自己依旧熟睡,也许就会消失……但是……
震耳欲聋的心跳将她暴露,她汗毛直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靠近,脸上有一股冰凉的触感!
就在她差点惊叫之时——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贯轻柔悦耳的嗓音,让人误以为那话语带着笑意。
“别怕,是我。”
冰窟般刺骨的寒气消失了。
代庄一下子松懈下来,这才感到后心湿凉。她顾不上惊吓的余韵,惊惶失措的扑过去,抱住博言的腰身,一句话不说,只是怔怔发呆。
博言顺势坐到床沿上,任由代庄抱着。
代庄昏昏沉沉,恐惧,轻松,震动,凄惶,喜悦,还有委屈……不足以述的种种情绪与尚未远去的梦境相互交织,让她的意识沉沉浮浮。
在光怪陆离的混乱当中,梦境的大门开着黑洞洞的口子,沁出惨青的晕光。她分不清那口子开在房间的那个角落,亦或在虚无当中。
不管在哪,一定是通向黑暗的甬道。
“我迷路了。”代庄无意识的说道,恍惚感到博言将她移到怀中,搂着她躺了下去。耳畔再次传来少年动听的嗓音。
“告诉我,你在哪里。”
就像抓着黑暗中唯一的亮光,代庄顺着光点指引的方向再次进入梦境,在沉睡之前,仿佛一直有人轻轻抚摸自己的前额。
于是她朝着那道惨青色的晕光走去,穿过大门,穿过一团乳白色的浓雾。
“我住在一幢几十层高的塔楼低端,塔楼的样式像葬礼上烧给死者的纱布房子,它格格不入的耸立在繁华的街道上……”
她被香气缥缈的檀香和人声鼎沸的吵闹声吸引着,它们的源头不在街道,而是头顶的塔楼。她顺着楼梯向上攀登,迷失在不同楼层的景物当中,那像灯会祭祀一样的景物。直到她登上空无一人的塔楼顶端。
空无一人的塔楼顶端有四个出口,迷茫之际,她忽然想起,自己正住在这塔楼的最底层,不论从那个出口都能回家。她随意选了一条出口。
在下楼的过程中,发现周围的景物如此陌生,在惶恐不安的情绪下终于到达最底层。但那里没有她的居所,而是一处从未见过的荒凉地带:笔直的斜坡小路,周围坐落着参差的简陋民房,三三两两的行人穿梭于道中。
她回到塔楼,将另外三条出口一一尝试,结果到达的都是同一个终点。她只得顺着陌生的小路寻找回家的方向,路口越来越多,天色越来越暗,擦肩而过的行人投来诡异的目光。在绝望当中,离家的方向渐行渐远,她成了黑夜中孤独的亡灵……
梦醒了。
在放空的间隙,过了好久才,代庄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熟悉的香味在暗夜浮动。
心中安定,这一次代庄一觉天明,房间里已找不到博言来过的痕迹,而且一连几天也未曾再次出现。代庄开始怀疑,博言的出现也只是梦境当中的一部分而已,就像漫漫长夜,经常会出现数梦重叠的现象。
结果是若岚打破了她的疑虑。
一个休息天的傍晚,若岚告诉她,自己在通往山顶的林间发现了那少年的踪迹,并向代庄展示了她的推测。
“那位少年一定是被山顶的风景吸引住的。你知道吗,据说山顶有一座天然的金鱼池,是绝景呢!不过上山的路非常险峻,有些猎奇之人想要上去看看,总是无功而返。”
若岚的言语之间,充满着再次相见的渴盼,眼睛像装满星子一样闪闪发亮,健康白皙的脸颊上微微泛红,仿佛涂了淡淡的胭脂。原本咄咄逼人的气质变得柔和不少,还愿意找代庄闲话交谈。她的内心,已被一个素衣惊鸿的身影填满,那是永恒的少年形象。
但在代庄看来,对一个素不相识,连话也不曾说过的陌生人产生这样的好感,实在是不可思议。
这样的情感就是纯粹,就是一种不求回报的高尚美德吗?那样的话,自己对博言的喜爱,也许还不及她的沧海一粟。
这是一个全新的发现,她并未因此而有所触动,莫如说这一发现在她进一步探索之前,很快便像流星一样从脑中飞快地划过。
“没想到他竟会同我说话……”若岚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意味,“原以为那样高贵的少年一定有些矜傲,结果……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呢!”
“我得感谢阿忱他们,原本还要诅咒那些懒鬼,抓到东西自己不去照顾,竟然找我去当苦力。结果碰到那样的好事,真没想到……”
“我觉得他早就发现我在跟踪他了,”若岚滔滔不绝地说,“……快到山顶之时他突然停下,对着我躲避的放向缓缓说道:‘顶峰虽有攀历忘苦之景,这一带山峻路滑,四处都是矮崖沟壑,到此为止吧。’”
“哇!不可思议!世上还有比那还要动听的声音吗?那样低低的语调,却非常悦耳。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身体好像被施了符隶一样,等他走的看不到影了才能动弹。”
说完之后,若岚重重地吐了口气。
对她来说,这回忆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能够带来无以言说的幸福,可那幸福又像遥不可及的明月,近在咫尺而又咫尺天涯。
从那之后,她一有时间就往后山上跑,希望再次看见那个少年的身影。
……但是没有,一次也没再遇到过了。
她总觉得,那少年一定会去山峰顶端,不过就像那少年所说,那道路实在太险峻了。接近山顶的地方几乎无处下脚,全部都是嶙峋的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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