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在眼前升起。
那是极其不协调的画面：前方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一把光织成的巨伞毅然决然地撑开，破开阴云，祛除邪祟，以它独特的姿态傲然矗立于世间。
那种光华太明亮，也太凄楚，几乎只能经由生命的燃烧来释放。
艾伦抬起头，视线凝聚在峡谷的最中心升起的光芒上。
「科林...」
能放出这样的光的，除了世上仅存的光明兽，不做二想。
他的身体中，不是应该一分光也不剩了吗？
不详的预感从心头浮起，虽然只是模糊的，艾伦却感觉到，倏然出现的光里，透露出的淡淡的厌世的味道。
「23号，定位。」他不再继续前进，果断地在原地停下，吩咐身后的骑士。
23号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答『是』。
「您要用空间魔法？」他平板的问句里，有一分不赞同。
艾伦没有回头，而是放沉了声线，又说了一次：「我让你定位，没听见吗？」他一把抓下脖子上还挂着的项链，那是挂上后便不曾摘下的月历祭器，有着水滴般外形的『满月的叹息』，不等23号回复就将坠子反手扔给了他。
「用这个。即使你不会魔法，也可以做个简单的定位。」毕竟，他要找的目的地有个太明显的目标物——暗的海洋里突兀的光，便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认错。
下意识地抬手接下，温润的宝石滑进掌心。23号沉默了片刻。
「你难道还想要我把同一个命令重复第三次吗？」艾伦皱起眉，似乎已不耐烦。右手一挥，魔力咆哮着涌出臂甲，将23号无防备的身躯狠狠扔上岩壁。「滚一边去！好好干你的工作，不要妨碍我施法。」
短暂的静默，和轻微的咳嗽之后，骑士的声音终于响起：「...是的，王。」
温柔的，不带一丝一毫侵略性的光辉在23号掌中浮现，平稳地升上半空，渐渐聚拢化为一轮完美无俦的**。宛如满月一样，没有瑕疵的圆润。
它缓慢而固执地升起，顶破笼罩在峡谷上空的漆黑瘴气，光芒温和，却不会在任何黑暗面前屈服。
轻轻淡淡的，薄纱似的一缕白光被它倾吐而出，恰似那融入了黑夜，却不会被夜所侵蚀的月光，径自穿过了遥远的路途，到达视线不能及的远方。一条光亮的通路赫然搭建而成，连接起本互不相干的两地。
「做的不错。」艾伦轻笑着夸奖，明明带着笑意，语气却是毫无情绪波动的冰冷。
23号收回原本捧着满月的叹息的双手，扶着岩石站起，看向艾伦背影的眼中划过近似担忧的情绪。「您不该这样做的。」与其说劝诫，他的语气倒更接近叹息。
艾伦没有回答。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艾伦瞳中伪装的黑色已然褪得一干二净。
左眼银，右眼金，这才是属于魔王的本来姿态。
璀璨的金色右眼，连接着生，代表人界；死寂的银色左眼，连接着死，代表魔界。而当他同时睁开两只眼睛的时候，生与死交汇，人与魔的界限模糊，隔绝了两界的门户在魔王的注视之下缓缓打开。
和科林一样，他的身体里已没有魔力剩余，而不一样的是，他纯粹的黑暗体质，注定了他无法从人界得到任何补给。
他不能让科林再等下去，如果连那最后的光也熄灭了......
所以，艾伦只能选择睁开眼睛。睁开那双连缀两界的眼睛，打开去往魔界的通路，向他的故乡索取力量。
他没准备当真伤到23号，放出那分魔力，不过是想告诉他，自己还是有释放一个空间传送的余力的，不想却彻底地失了控——
汹涌的魔力尖啸着涌出通道，跨越了空间的隔阂，争先恐后地聚集到它们的王者身边。
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咆哮，渴望着鲜血的滋润。他人卑微的匍匐姿态，弱小生命可悲的挣扎，给予希望之后再粉碎，代之以不见底的绝望——激烈的渴望在脑中翻滚，沸水一样，泛起咕嘟咕嘟的气泡。
历任魔王遗留下的情绪碎片，伴随着魔力，一路毫无滞涩地充填了他的灵与肉。他仿佛同时出现在数个空间，一会儿高举起剑，当着丈夫的面，劈向他没有反抗能力的妻儿，炽热的鲜血，和着男人滚热的眼泪溅在脸上，激起他欢畅的大笑；一会儿高坐在华贵的王座上，坚硬的靴底碾过乐师修长的手指，恶狠狠地研磨，他从对方绝望的，空洞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孩童一样的喜悦表情。
他知道那些不是他，那不过是历任的魔王，漂流在魔界不愿散去的，至死也满足不了的欲望。他甚至还知道，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错觉，不过是受到了此处西蒂尔力量的影响。
可是那感觉是那样的...真。让他觉得，或许魔王就该这样当。
何必要在清醒与疯狂的夹缝里挣扎？
何必要苦苦克制他生而具有的本能，假装自己无欲无求？
那是一种**裸的欲望，对于匍匐于脚下的众生的碾压、蔑视，让魔王感到由衷的欣喜。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连串的狂笑冲出他的喉咙，在峡谷深处回荡。
使用魔法就像是驭使手指一样简单流畅，不过是动动念的功夫，大多数魔法师一辈子也触及不到的领域，便在他面前无保留地敞开。
不过是一个空间传送，只要他想，比这困难百倍的事情也能信手拈来。刚刚他居然还在要求别人的帮助？真是可笑！什么时候魔王竟堕落到需要爬虫的帮忙了？
「...」他有些讶异地转过头来，对于暗骑士还有力气爬起，或者说，还有胆量冲进他的法阵，感到微微的惊讶。
随即，眯细了他被冰冷的金与银覆盖，以至于看不清外界，也无法被外界窥透情绪的双眼，唇角勾起称得上冶丽的弧度。「想跟就跟着罢。」他的语气淡漠，含带讥诮。
骑士的回应一如既往。
「感谢您的恩赐，魔王陛下。」23号屈膝下跪，即便重伤在身，他挺拔的身形也不曾有最轻微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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