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锁•三十三
穿越死亡的城砦(上)
e-nu-mae-lilana-bu-úá-ma-mu.ap-liam-ma-tumsu-malazak-ratZU.AB-mare-tu-úza-ru-u-un
天之高兮,既未有名。厚地之庳兮,亦未赋之以名。
mu-um-muti-amatmu-al-li-da-atgim-ri-ú-un。
始有潝虚,是其所出。漠母彻墨,皆由孳生。
A.ME-ú-nui-te-nii-i-qu-ú-ú-ungi-pa-ralaki-is-su-rusu-sa-alashe-'u-ú
大浸一体,混然和同。无纬萧以结庐,无沼泽之可睹。
e-nu-maDingir.Dingirlau-pu-uma-na-ma
于时众神,渺焉无形。
Su-melazuk-ku-rusi-ma-tulasi-i-mu.
名号不立,命运靡定。
——《Enuma-Elish》
炽雷奔流在涌动的黑云间隙中,宛如钢刀的烈风将兽牙般错列的山峰切削成沙砾。大海狂暴地咆哮着蔓延至陆地上,千层的巨浪如倾倒的城墙径直拍下。
透过阴沉的海雾望去,汹涌澎湃的波涛之中,是十一匹怪兽狰狞的巨影。它们在一头生长出成千粗糙触须与女子头颅的龙蛇带领下,踩踏着海浪钝缓地向着陆地前进,所过之处尽是一片狼藉。
那领头的怪物,扭曲的身体缠坐于黄金与翡翠打造的大船上,漂浮于灰暗浩淼的海平面之上。它的千颗头颅皆高傲地昂起,轻蔑地瞥向远处的一屿——那里原本是山的高峰,而此刻却被混沌的海水吞噬成了孤零零的一座小岛。
在那半径不过二十米的岩盘上,一名遍体鳞伤的银发碧眼的青年正背着一位负伤陷入昏迷的黑发少女,还怀抱着一名黑发的少年,愤恨却又无可奈何地望着它。他怀中的少年十分虚弱,几乎遮掩不住身体的单薄衣衫下纤细的身躯布满了狰狞的伤疤,光洁的肌肤也被青紫的淤痕与干涸的鲜血与白圌浊玷污。甚至连前后柔嫩的秘圌处都残留着饱经蹂躏的痕迹,被怪物的触须掰断的胳膊腿令他像个被扯烂的布娃娃般以极不自然的姿态瘫软在地。他纷乱黑发遮掩下失了神采的脆弱黑眸里尽是胆怯、耻辱与悔恨,可那在身体里流窜的电流般的酥圌麻快圌感又令他残废的身躯微微颤抖,紧圌咬着的牙缝间流泻圌出痛苦难耐的呻圌吟,双颊也泛起诡异的绯红。
对于他来说,或许被强大的敌人打败并不算得上什么特别在意的事情——虽然这还是第一次。但这之后被敌人当成娼妓一样随意地亵玩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这着实让他心底感到委屈与难过,不过更多的原因是因为那“敌人”本是他当作孩子一样爱着的人。
盘坐于黄金之舟上的怪物不由地嗤笑,千张俏圌丽的面孔咧开了嘴,吐着信子令海浪将它恶毒的诅咒推向了小岛:“咝咝,还没尝过这么彻底的失败吧?这因性的快圌感刺圌激而露出的丑态就是苍天神的威仪吗?你平日清高的姿态和言辞哪去了?”它嘲讽地拧动着躯体,肆意地羞辱着那战败的黑发少年,“明月的冠冕被我摔碎、真夜的礼服被我撕烂之后,你不也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沦陷在这欲圌望的深渊之中吗?醒醒吧,别在自大地说什么为了全人类的未来——你比他们多出来的,也只是毫无意义的力量!真让人看不过去啊…那么快点来选择吧,是被我把心脏剜出来吃掉后抛尸这海,还是与我一起沉沦,摆脱‘阿赖耶’的枷锁…”
然而就在它千百支触须在银发青年绝望的注视下飞速伸出的时候,一道狂怒的雷电从云间劈下,将之尽数烧成了焦灰!
“提亚马特,你竟然把曾养育你、关爱你圌的圌人弄成这副样子!”伴随着雷电的炸裂,如山崩的呐喊穿透了阴霾,“还有恩利尔和安图姆他们,看看你都对他们做了什么!!”话音落下之后,一个魁梧的男人拨开了浓厚的云雾,他如赤铜般蕴藏着澎湃力量的强圌健肌肉缠绕着神性的闪电,粗布的长衫随着流云猎猎飘荡。“停下来吧!!如果你还没有忘记大家曾经赋予你的爱与信任!!”他挥舞着楔圆形的剑刃,笔直地凌空向着那名为提亚马特的龙蛇与十一匹怪物冲去。
“亲爱的马尔杜克,你不该这么生气。”提亚马特狠毒地嘶鸣着,催动了身下大船的机关,“你得到了力量、荣光、与世人的赞美,命运待你不薄…”话音落下的瞬间、船尾部舱盖打开,一发赤红的弹丸摇曳着疾射而出,“我却什么也得不到,这么说起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吗?!”
那弹丸喷射圌出火流,却没有流泻圌出烟尘,如同明亮的光球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撞击着大气和云层、向着马尔杜克的方向迎去。
“阿格…尼亚…”目睹着那飞升的耀眼光斑,黑发少年空洞的眸底激起了恐惧的波澜,他挣扎出银发青年的怀抱,跌倒在地后却发现连爬行都做不到,只能绝望而痛苦地仰起头,“不、马尔杜克…不要…快…躲开…”
那飞驰的辉芒所蕴藏的破坏力绝对性地超过了所有人神的认识,一击就能够覆灭任何武装、甚至令神明陨落——正是将他弄成废人的罪魁祸首。
“胡说八道!!难道你就不曾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后悔过吗!!”风雷拂动男人蓬乱的红发,他坚毅不羁的火色双瞳深沉地紧锁着提亚马特腹部的那张金发女子的面孔,“太蠢了…提亚马特,仅仅一次、一次而已…为什么…不等我一下呢?!”随着他悲怆的咆吼,云海像是被分割般的排向两边,骤降的雷霆与暴雨化编织成他威严的战袍。男人的瞳孔与头发都被闪耀的雷光所覆,他以无可匹敌的悍勇之姿,无视直击而来的阿格尼亚,向着提亚马特、仿佛要抓紧什么似的伸出了宽厚的大手。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即使忏悔又能有什么用?!”提亚马特愤恨地以触须堵住了全部头颅的耳朵,以混沌的语言鼓动十一匹怪物腾跃而起,向着马尔杜克迎击,“难道你是瞎的吗?!看不见我这丑陋的、已经诞下无数怪物的躯体吗!!事情到了如今、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了!杀了他,维玛娜!!”被它的嚎叫震颤,海平面又开始上升,而承载过它与马尔杜克美好回忆的黄金之船两弦的舱体又骤然飞射圌出两颗‘阿格尼亚’,“带着你那无谓的荣光和那些大道理去死吧!就像那个被我圌操圌弄的废人一样!!”
“什么荣耀和赞美!一开始我要的就不是这些虚妄之物!!”役使雷暴的巨神无所忌惮地将那混沌模糊的楔圆形剑刃横于身前,登时间、猩红的乱流宛如旋风般开始凝聚,“提亚马特,既然我们还立足于这世间,就还有机会——名号不立,命运靡定!擦亮眼睛看我把你从这命运的地狱里拽出来吧!”仿佛预见了光明的未来、男人欣喜地咧嘴大笑起来,“那么、去哪里好呢?就回到那个时候——那尚未被纷争所扰、我们的名未被世人知晓的时间去吧!给我达成这个愿望,Enuma—Elish!”
回应他呼唤的,是天地的重新开辟。那曾经规划了大陆的构架、大洋的流向、飓风鸣动的创世之力、仿佛要冲破时间的屏障般摧毁了天空与陆地。
“不可能、埃阿…真的把它从‘阿普苏’带了…出来?”提亚马特腹部的女子面庞表情扭曲起来,浊绿的蛇一般的眸子骤然紧缩,“那密布毒气、岩浆与极寒交替的深渊…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父亲’他…”那些与剑身粘连的赤红涡流,随着马尔杜克的甩动向着提亚马特劈覆而去,“…无法对我们的事视而不见!!”
“嘁、……!!”那话语所传递出的,是能照亮一切黑暗的希望之光,切实地涤去了提亚马特灵魂上累累的尘埃,“…真是愚蠢啊,连我这种家伙都不愿放弃的你们…真是太愚蠢了…可是你竟然真的…做到…”
如果是这个她相信过的男人、以及这曾创造出无数奇迹的力量,或许的确存在着逆转命运的可能性圌吧,提亚马特不由自主地这样确信。龙蛇怪物腹部的女子的面庞无言地仰望着割裂天穹与这片虚无大海的火色涡流,重现清澈的翡翠色眸中流下了清亮的泪水。她默默地伸出了所有的手臂,去迎接这最终的救赎。
“就像他说的那样,回到最初的美好吧…”大海的女儿喜悦地微笑起来,“那命运未定的时刻。”
世界毁灭的一瞬、吉尔伽美什愕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乌鲁克王撑着额头,喘着粗气,无法相信方才所见证的一切。如果说是梦却又太过真实,可说是曾经发生或者是将要发生的事情的话又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尔伽美什甩了甩头,却瞥见了放置在身边的‘EA’,那些暗沉的文字正焕发出微弱的红光,他心中便了然了,“EA…也只能是你了吧,不过,为何对本王展示这些?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虽然那柄剑并没有回应他,但乌鲁克王却丝毫不觉的对一件器物说话会显得很蠢。因为他知道神剑‘EA’并不单纯是一件武具,或许它早在“剑”这个概念出现之前就存在、并且本来并不是这样子的,而正是因为曾经被神所取用才有了今天的形貌,理所当然也见证过过去的时代里所发生的一切。
说不定,其中还留下了那些位神的意志。
“名号不立,命运靡定…就是马尔杜克曾经做出的答案吗?”吉尔伽美什无奈地拍了拍没有反应的剑身,玩味地摸了摸下巴道:“只要英名尚未成就于后人的流传,仍立足于这尘世,那么无论是曾后悔的抉择还是命运的死局都尚存在着扭转的可能性吗?虽然伊诗塔曾口述于本王,但着实让人无法想象,马尔杜克的本心竟是如此。”他边起了身,边转动钥匙形的剑之坠饰,“虽然外人看来是悲凉的结局,但对那个男人来说,也许根本没什么好悲伤的吧——挽救了本不可能得到救赎的家伙、更保住了所有珍重的人,能完成这样的壮举,他倒的确配得上五十英名。”说罢,他紧握起‘EA’。
感受到手中的剑像是回应般地微微震颤了一下,乌鲁克王悠然一笑。而与此同时,浮现的金光中宝库的通路被打开了,被布置下的十八支武具受到了王的意志,如最忠实的护卫般迅速飞回了宝库之内。
吉尔伽美什逐一检视他的珍宝,发觉没有一支被血或泥土所玷污,便扬了扬眉。
并不是感到疑惑,而是觉的有趣——西杜利,那极可能是埃雷修基加尔伪装的少女提供给他沐浴和住宿,却没有趁机出手。如果不是因为谨慎的话,就一定是自负地想对他证明什么。
“真是有趣啊,埃雷修基加尔,”吉尔伽美什走到窗边,向着外面了望,“想要来一场公平的竞技吗?”吉尔伽美什从宝库中取出了记录时间的沙漏,发现沙砾已经悉数沉入了底部。毫无疑问,早该是太阳升起的时刻了。
然而黑夜似乎没有褪去,不,如果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那是更胜于夜幕的黑暗。
卡赫美什的上空,已经被黑沙与瘴气所遮蔽,死寂的城市里只有昏暗的风穿过塔楼与岗哨所发出的恐怖尖啸,以及隐匿于阴暗处的獠牙摩擦的嘎吱声。
吉尔伽美什的脸色不由地冷峻下来,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他心中一悸,而后迅速地将盔甲穿戴后跃出了窗口,信步向着城墙走去。
偌大的城墙上布满了如血液般的脉络,而那些嵌在其中的人脸十分诡异。它们看似如雕像般纹丝不动,但片刻后吉尔伽美什察觉到了其中的秘密。那成千上万的扭曲面庞,每在他眨眼的瞬间,都会变换出不同的表情,而更加怪异的是
他们似乎在减少。
“这到底是……”吉尔伽美什正呆楞的时候,惊觉有冰冷的液体滴落在他的左肩,伸手擦拭,赫然发觉掌心是一滩腐圌败的血液。乌鲁克王仰起头的瞬间,纵使他已经历无数艰难险阻,也不禁为之惊愕!
卡赫美什整座城在崩塌。
那些堆砌起城堡与碉楼、大街小与小巷的材料并不是砖石,而是…人类的尸体与骸骨!它们层叠嵌合地筑起了这死亡之城,而现在,亡灵们争先恐后地挣脱了血肉之墙的束缚,如泥石流般翻滚着、黑压压地向着地面扑来。
黄金的孤影顷刻间就陷入了包围,他愕然地注视着那些摔落的污秽躯体。有些从高处跌落的尸骸在触地的瞬间被摔得支离破碎,其他的亡灵就像疯圌狗一样扑上去分而食之,而吞食同类之后,它们开始迅速地生长壮大,那些摔断的胳膊腿像骨刺一般地从它们的躯体里伸出,构成了新的腐圌败的肢体。
即使是英雄王,在目睹这地狱的混乱秩序后也感到无法相信。但时间已不允许他发呆,那些尸骸们饥渴地吞噬了同类之后,又将贪馋的舌头伸向了他!
“啧啧,竟然用这些东西来装点庭院,”吉尔伽美什边戏谑道,边向后退去,“真是个品位和兴趣都足够恶劣的女人…”现在拉开距离的话,还能赶在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尸骸层层围住之前退到安全线之外。虽然后退并不是他堂堂英雄王的风格,但他也不是基什王那类只知道进攻的家伙。
远在千里之外的地狱中心的埃雷修基加尔,透过水晶球呈现的影像目睹着事件的进行,嘴角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吉尔伽美什哟,看来这礼物真的带给你惊喜了呢,”地狱女王满足地微眯起绯紫的眸子,“那么,接下来你会如何做呢?也让我期待一下吧。”
卡赫美什的尸墙城脚,就在吉尔伽美什正欲抽身的时候,旅舍的方位却突然传来了凄惨的呼救声。
“不、不要过来…!!为什么我要碰上这种事啊!!”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是一名黑色长发扎成了马尾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穿着件水手们常穿的那种褐色粗布衣,腰间以麻绳收紧,“可恶…救命!!!”陷入亡骸包围的他绝望地哭喊着,挥舞着粗糙的匕圌首,却丝毫起不到威吓的作用。对那些亡灵来说,鲜嫩的活人是最可口的食物,它们蜂拥而上,无数支腐烂的手顷刻间淹没了少年的身影,结实地抓圌住了他柔嫩的手臂和大圌腿,准备将之撕裂分食,“好疼、好疼啊!!谁来、谁来救救我啊!!”被利爪禁锢拉扯的剧烈疼痛令少年歇斯底里地发出了哀叫。
“这种情况怎么会有活人…难道又是埃雷修基加尔的把戏吗?!”头顶就是不断飞降的死尸,眼下的情况让吉尔伽美什有些混乱地退了两步,“这家伙、搞什么名堂!!”
————叮。
缠绕于腰间的项链碰撞在金制的盔甲上,发出了清脆的鸣响。
就像是,恩奇都的嗓音般悦耳动听。
——大家能幸福,并在生活中体会到生命的喜悦,就足够了。这就是我的愿望。
——作为人,是应该懂得为他人的悲伤而担忧,为他人的喜悦而欢欣的。
吉尔伽美什骤然回想起了,那日恩奇都于寒风中的祈愿。那也是他无法忘记的。“啊啊…虽然很麻烦,不过还真没办法,这也是领袖的责任所在。”乌鲁克的王者摇了摇头,已有了决断—管他那么多,先把这麻烦的选择跨过去再说!
那名水手打扮的少年身陷尸群之中,如果贸然攻击势必会伤及。瞥了一眼那边,他冷静地拧动了钥匙剑将‘EA’收回了宝库,随手取出了一把趁手的长剑,摆开了架势。虽然他时常作风慵懒,能不出亲自出手的战斗就多采用便利的方式去解决,但他作为一国军队的总帅,身为一名战士的资格自然毋庸置疑、足以令所有人信服的。
“杀之不尽的杂碎,真是碍眼啊!”英雄王不悦地哼了声,瞬间踏出了脚步!
旋身之间所带出的,是宛如迅雷贯冲而出的剑势!只一击就将三具尸骸打了个对穿,而后他凭借着卓越的力量强制改变了刃锋的去向开始疾驰、刹那间凛冽的剑影连绵横生,将阻挡于前路的敌人尽数斩成了两截。其剑术虽不及那些毕生修炼剑技的武者,可精湛程度却也无愧于乌鲁克的万军之首。
“我…我还不想死!!”黑发少年畏惧地紧闭起双眼,准备迎接那冲着他颈项噬来的獠牙。纵使再不甘心,也只能死了吧。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后颈所传来的并非是皮肉破裂的剧痛,而是温热的触感。当他疑惑地睁开了眼,比起那人天神般俊美的面庞,首先映入他眸底的是黄金的辉芒。
“你是…?”少年的表情由惊愕渐渐转为欣喜与崇拜,“不管怎样,谢谢你救了我!”在他的眼中,这个将他从将死的命运里拽回的男人俨然已经是救世主般的存在。
“你胆子倒够大啊,”吉尔伽美什低下头去,威严地睨着怀中的少年,“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还是说是埃雷修基加尔底下的…”然而当他看清了少年的容貌时,却不由地瞠目结舌。
那清丽的眉眼与高圌挺的鼻梁如同是天工般的完美,但这并不是重点。令他感到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少年的外貌与恩奇都太过相似了。一瞬的恍惚之后,吉尔伽美什回过了神,甩了甩头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
虽然长相很相似,但本质上是截然不同的——恩奇都的话,要更加坚强勇敢,绝对不会因为这种程度就哭鼻子。
“我…我叫乌鲁舍纳庇,家里是做船贸的……”少年紧张地舔圌了舔干涩的嘴唇,幽黑的眸子里满是困惑与不解,“本来是从阿淑尔替我弟弟恩利来卡赫美什订购特产货物…”他沮丧地垂下了头,不满地念道:“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我才刚从床上睡醒,想问旅店老板买些吃的,结果没有人我就出来找…可是才出门就被袭圌击了。”
“你是从东边来的?”吉尔伽美什挑了挑眉,眯起眼打量着他,“昨晚也住在这里吗?”
“呃…对…因为驾马车很累所以昨天暴睡了一整天。”少年无辜地眨了眨眼,补充道:“饭都还没吃,本来想尝尝卡赫美什的特色菜,就是那个…”
“好好本王知道了,你先闭嘴不要罗嗦了!”吉尔伽美什已经确定了这完全处于状况外的小鬼并不是埃雷修基加尔的同伙,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提剑起身,又在少年讶异的目光中从宝库里取了把轻便的长剑扔给他,“赶紧从本王眼前滚…咳、乌鲁纳是吧?赶快离开这里!”虽然更加确信了眼前这人和恩奇都完全是两类人,但他的恶言在撞上那张脸时还是急刹车地改了口。
“是乌鲁舍纳庇…”少年接过长剑撇了撇嘴,迟疑道:“那你呢?”
“本王必须穿过这里,”吉尔伽美什提着剑,高傲地面向了前方已围拢过来的尸群,“向前直到死亡海滨,不得不去。”
“呃、死亡海滨…听上去好阴暗…可是这前边的海宾只有乌加里特和贝布鲁斯一带呀,风景挺明媚的。”乌鲁舍纳庇不明所以地抓了抓头发,“啊…不过好几月前去乌加里特和沙马老头子跑船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海岸线上有一处阴森森的海岬…”
“什么?你知道怎么去?”吉尔伽美什听他这么说,停住了脚步。
“知道呀。”少年爽快地回道,而后才迟钝地察觉到好像不太妙,悄悄地转过身蹑手蹑脚地准备逃走,“呃呀呀!”然而他突然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只能欲哭无泪地回过了头。
“带本王去。”吉尔伽美什以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
“可那太危险了…我还不想死。”明显带有强迫意味的话令少年双圌腿打颤,踌躇半晌之后,乌鲁舍纳庇小声地征求道“我把剑还你,请放我走吧…?”
“是吗?那么本王也不强求,”吉尔伽美什恶劣地眯起眼,瞥了眼少年的身后,对他微笑道,“不过,你觉的跟在本王身边和赤手空拳地面对那些怪物,做何抉择会让你比较容易活下来?”
他所指的方向,数不尽的亡灵早已在他们谈话之间将退路给封死,正凶狠地呲着牙向两人所在的方位靠拢。
“如你所见,快来选择吧。”乌鲁克王慵懒地催促道,“是仰仗英雄王的光辉并荣幸地见证伟绩,还是被那些杂碎开膛破肚沦为它们的同类。”
“我、我答应你!”乌鲁舍纳庇焦急地环视着四周,虽然不想上这条贼船,但这种情况下,分明已经没任何逃走的可能了,“我会带你去乌加里特那边,不、不过你可不能到了地方就把我扔下了——如果你是乌鲁克的英雄王!”
“…你胆敢怀疑本王?!”吉尔伽美什鄙夷地瞥了那懦弱的小水手一眼,虽然很想发火但现在并不是时候,那些饥渴的腐尸已经踏入了攻击范围,而那些挤到前列想率先享用这鲜美活物的强壮怪物急不可待地咧开了血盆大口,向着他们飞扑而来!
“嘁、没时间跟你罗嗦!快滚到本王身后去!”吉尔伽美什眼见形势紧迫,迅捷地提起剑,不由分说地将乌鲁舍纳庇甩到了背后,“如果不想变成碎片就好好跟上!”话音落下的瞬息之间,乌鲁克王弓起身,手中的长剑横扫向三匹扑来的尸骸腰圌际,将之凌空横断作六截,翻滚着从他们的头顶上跌了出去,恶臭的汁圌液飞溅了一地。
借着压低的体势,吉尔伽美什右手反握住剑柄扯回了斩击的轨迹、使之迎向正往空缺处涌来的亡灵,随着他前踏的一步、凌厉的剑风彻底撕开了路线上的敌人,使得突围的路线得以确立。
“快走!”以空出的左手拽上了乌鲁舍纳庇,吉尔伽美什迅猛地狂奔起来,向着城墙下敌人较少的坍塌处前进!
纵使是英雄王,也难以血肉之躯面对万倍于己的敌人,更何况还带着个拖后腿的小家伙,不可能使用‘EA’把这里彻底吹飞,更何况那么做的耗损太大了。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停地移动确保与敌人的距离占取主动,以急袭的方式连续击破少量的敌人而争取较多的时间来穿越卡赫美什——这座城市的规模中规中矩,而且在那些腐尸复苏之后裸圌露出的废墟格局简练,如果运气好的话,从城头跑到城尾至多只需要两个小时便足够了。
对,这个策略要执行起来并不难,况且还有十分适合的武器来支持——那就是遥远地沉睡在乌鲁克王殿地下庞大的宝库内的名剑神枪,因为宁孙给予的钥匙使得这座豪华的展馆成了移动的便利军武库,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开启时不能随意地跑动,但瑕不掩瑜,这点问题并不影响这张王牌的效用。
“当本王说停的时候,就尽快站定在比较近的位置,明白吗?”吉尔伽美什胸有成竹地笑了,“不然难保你不会变成刺猬。”
“哈啊…哈…我、知道了…”辛苦喘着粗气的少年用力地对着他唯一的救命稻草点了点头,勉强地踉跄着赶上了吉尔伽美什。
身后就是亡者大军,但是如果进了城的话,城墙的残骸应该能分担一下这洪水般的攻势。就像是争食的老鼠那样,如果都试图挤进油瓶的话,反倒没有一只能进去。
远在海岸的埃雷修基加尔,欣然侧在自己神殿内的长椅上,兴致昂然地注视着水晶球呈现出来的画面,就像在观赏一幕精彩绝伦的演出。
“啧啧,这个自负的家伙,倒是有些想法,不过可惜呀…”地狱女王悠哉地把圌玩着自己的长笛,微笑道:“又不是小说,莽撞地闯进去反而胜利的机会更大这种事是不会有的——背水一战,更多的时候陷自己于末路。”埃雷修基加尔叹道,“毕竟这只是‘拟•阿普苏’的起点后边等待你们的将更为有趣,各种意义上。”而当影像中吉尔伽美什身侧的少年仰起头时,女人笑得更加愉悦了,“…看来你也很闲嘛。”边说着,她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染着干涸血迹与沙粒的手帕,“不知道再见到他的时候,你会做何表情呢?吉尔伽美什哟,在某些事上你我的观点是如此相似,我更想欣赏你跪在地上沮丧哭嚎时的丑态了。”
那方看似肮脏的破布,却是吉尔伽美什最不舍丢弃的物件。
它所牵连着的,正是英雄王唯一的朋友、在这个时代里被唤作“神之赐予”的美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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