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魔物刚倒下没几十分钟,防护线的官兵们就闻风而来。当他们听说那灰色的大块头就是海魔物时,几乎都是同一个惊讶的表情。管理这里的人是军队的上校,他表示一定会让国王引见恰特等人,让他们接受表彰,恰特推脱了很长时间才让他信服怪物是自己倒下的。即便如此,随行的战地记者还是偷偷拍下他们三人和背景是海魔物的照片,并以“拯救阿克苏的英雄”来称呼。
“喂,安德鲁,帮我画下这照片上的人。”整洁的办公室内,一名有着冰雪白齐肩短发的男人将报纸折到第三页随意扔给他的同事。男人身着干净的白衬衫,扎着带有深红色花纹的黑领带,高个子,宽肩膀,脸上棱角分明;他的办公桌位于房间最里面,左手边墙壁被透明玻璃取代,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后面有一个巨大的车间,里面摆满正在修理和待修理的机械——里面有蒸汽机、魔导器还有械偶,男人正是从这里用他那鹰一般锐利的眼睛观测、指挥下方员工们的行动。名叫安德鲁的人拿起报纸,看到他的上司所指的照片时,皱了下眉。“很难辨认是不是?那记者拍照片时一定没开闪光灯。”
“你说的没错,既然这样你还是要让我把他们画下来?你不能戴眼镜看吗?你这个远视眼。”安德鲁走到上司的办公桌旁,拿起一个眼镜盒轻轻敲着桌面,显然,他对待做和工作不相关事情时的上司和平辈一样。
“哦不,我才不戴眼镜,就算你给我配一千个都一样,我可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是近视。”男人推给他一张纸和一支笔,看来吃定他了。
安德鲁摇头叹气,只得照办,没一会,他就速写了三张肖像,“颜色没法分辨,阿克苏的黄昏颜色太过浓重,不过相貌保准一样。”
男人依次扫过三张画像,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那位十五岁男孩的脸上。猛地,他站了起来,“把我外出用的衣服给我。”他说。安德鲁什么也没问,递上他要的衣服,男人披上褐色的皮大衣,戴上同样款式的帽子后。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钥匙,插入桌子右侧的抽屉里。
“喂!?你要做什么?”安德鲁这才大惊。
“什么做什么?当然是‘外出’。”他拉开抽屉,抽屉里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而木盒里,是两支同样精致的手枪,银色细小的枪身上,有着与整体不符的大枪口,好像专门用来对付什么东西的。此外还有一颗水滴状的深绿色石头,在微微颤动着,他小心翼翼拿起宝石,放入内衬口袋里。“我要去找那个男孩。”
“现在是‘工作时间’,你不能忘记你的身份!如果你走了……”
“你来接管。”
“唉?!”
“字面意思。”男人说完,夺门而出。
……
后来,王都大学城派数名资深学者检验海魔物,但得到的结果都是——就像一堆没生命的石头和胶体,完全无法探测到任何曾是活着的迹象,用点力一碰就成灰。期间,恰特偶然得知,和海魔物相同类型的魔物真的有,就如科洛尔说的,但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这只海魔物的核心如此之硬。阿克苏忙着重建,工匠们只得把聚在重灾区的烦人学者们赶走,几天后,有关海魔物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我必须庆幸那张照片拍得并不清晰,并且也没刊登我们的名字,华特船长,海魔物怎么死的完全和我们无关。”船员之家里,恰特说。
“我当然相信你,我的轮机长。可这并不能说明你想去赛提可迪的原因。”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我对洽卡所做的人偶——他口中的‘赛提可迪’……怎么说呢?就是很在意吧。可能你会说我多管闲事,但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些——”森林里遇到的防卫械偶,洽卡对记忆的诠释,科洛尔真正的用途,还有那海魔物的核心——现在他想不起来,但他真的见过与核心有相同光泽的东西。他想了解这些事物背后所蕴含的一切,也许只是一缕青烟,也许埋藏着巨大的宝藏,但他该怎样对船长解释——为了和他无关的人和事离开岗位?
或许不用解释,华特船长将他那布满岁月与历练痕迹的大手搭在恰特肩上,好似看透一样地说:“人的心总会迷茫几次,不知道该追求什么。可能你是在多管闲事,最后得不偿失,但没有不会迷失的船,没有刚上任就一路顺风的船长。当你不明白自己所作所为是正确还是错误时,别怕,去做吧,因为你在成长。永远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目标是什么的只能算个思维固定好的人偶!”船长轻轻与恰特碰杯,继续说,“不过你也别全部相信我说的,毕竟大海上的人可比城市里的人活得轻松多了。如果你要走陆路去赛提可迪的话,建议绕路去去珐达罗,珐达罗有些地方你一定还没去过——比如北城区,那里有座魔导器研究所,以前做过许多有名的实验,虽然和蒸汽关系不大,但你和你的朋友可以去见习一下——他们对外开放。”
……
阿克苏的船员之家二楼也兼营旅店,和一楼的船员们轮番打过招呼后,恰特在那里找到了桑蒂米,今天她气色好多了。“击倒”海魔物那天,桑蒂米闹起了肚子,医生说是吃了太多果冻,这很荒唐,但桑蒂米只能相信。这段时间科洛尔一直往阿克苏图书馆跑,也许还在愧疚搞错海魔物的样子,“昨晚我给科洛尔的记忆体输入我终端魔导器里记录的任何有用的数据,不说有没有用,肯定比拿出终端再一个个找方便。”在她提到科洛尔去图书馆时,桑蒂米这样说。恰特向她说明想和她一起去赛提可迪,并希望能去一趟珐达罗的研究所。
“珐达罗啊……”看来被奸商宰割的阴影挥之不去了。
“我能告诉你哪些商人是可以信任的。”
“喔!我放心啦!其实嘛,旅游哪需要借口,年轻人总该出去闯闯,难道你想在阿比丘斯号上做轮机长做到七八十岁吗?”
话还没说完,科洛尔就进来了,“姐姐,马车准备好了。”
桑蒂米便放下前一个话题,“辛苦啦!我们马上就下去”她转向恰特,说:“很多马车都用来运物资了,要租到一辆马车真的很不容易,我也是借着闹肚子时的脸色才从驿站那借来了马车。”说着,她有点狡猾地笑了笑。
……
第二天中午,他们走出阿克苏地区,随着马车的摇晃渐渐增多,阳光越来越少,意味着他们进入了王都与阿克苏间广阔的菲络奈森林。一路上没遇见什么有趣的东西,让桑蒂米有些昏昏欲睡。
“科洛尔真好,可以睡觉,人偶的睡、醒都是瞬间的。”
“小心点,这附近的森林有很多强盗。”恰特一说,让女孩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她还警告恰特千万别吓唬她。“一个能把械偶的头打飞,并且敢和海魔物对着干的人会害怕血肉之躯的强盗吗。”
“那你还说什么‘小心点’。哦,瞧!被你那样一说,我甚至能看到树丛后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我们!那是鬼魂般的绿眼睛啊!”
“把眼睛的主人从树丛里拖出来揍一顿如何。”恰特两眼正视前方,只是附和一下桑蒂米而已。没想到女孩真信了,口口声声说这提议不错一边跳下马车走向树丛,恰特差点傻眼了,立即拉紧缰绳并叫桑蒂米回来。但女孩没有听见他的呼喊,一把拨开树丛。
“呀啊啊——————!”她的叫喊传遍整个森林,惊动了大群鸟类,因为她所看到的——是个人头!鸟群拍打翅膀的声音平息后,她才发现不对劲,这哪里是人头,分明是个人偶!“恰特!科洛尔!这里的强盗都是人偶!怎么办呀?”她慌慌张张逃回车上,摇醒“睡觉”的科洛尔。恰特也终于知道桑蒂米所看到的眼睛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大约有十来个面无表情的人偶从树丛中,树后,树上跳出来,围住三人。
“他们是战斗型人偶,”科洛尔说,“型号为012-A32,两年前首批制造。一共十五个。擅长团体作战,通常用来迎战人类无法匹敌的通缉魔物!”
可显然,人偶们并没把他们和通缉魔物搞混,这些人偶纷纷从手臂中拿出剑,其中一个说:“目标确认——成年男性一名,成年女性一名,通用型人偶——型号未知,确认完毕,确保通用型人偶——型号未知——记忆体安全——开始进攻。”冰冷的语句话音刚落,所有蓄势待发的人偶们一齐向他们进攻。
“才不会让你们得逞!”恰特用力挥动缰绳,欲以马车冲出包围网,结果预料到他行动的人偶两剑结果了马。
“已切断目标逃离路线。”
“切,只能靠双手突破了吗?”
恰特跳下车座,转向最近的人偶,右偏闪过人偶的突刺,一剑刺进人偶的左胸,却拔不出来!眼看人偶快要举起剑,桑蒂米突然从背后一榔头下去正中人偶的左眼,见左眼凹陷下去的人偶还在动,又对他的右眼如法炮制,人偶终于瘫软下来,不动了。
“人偶不是人类,他们没有心脏,除了使其头身分离外只有把记忆体破坏或者脱离原位!”说完桑蒂米又跑去支援科洛尔。
当恰特刚把剑抽出来时,三个人偶前后包围了他,其中一个捡起倒下同伴的剑,向他攻击。战斗型人偶没有死的概念,他们比任何士兵都要无畏,恰特告诉自己,同时快速从一人偶脚下滑出,不留一点余地地撞倒人偶,将其踩在脚下,借此跳到另一个人偶上方,顺着接口斩断它的一只手,断开的手腕露出密密麻麻的电线,恰特随手抓起人偶掉落的剑,刺入手腕断裂处,并鼓足力气向前推,使剑尖最终从关节处穿出,插入人偶身后的树干,固定住了人偶,但没来得及破坏记忆体,“就按照这个节奏把另外两个……”
而桑蒂米和科洛尔那边却陷入了僵局,桑蒂米无法再像第一次那样轻松破坏记忆体,两个“同伴”的倒下让人偶们意识到目标的“危险性”,使得他们的行动更加小心。
“科洛尔,记得你还有两发炮弹?”
“是的。发射需要几秒,只有当对方无法移动时才有用。”
“那真是……”如果有人能来救救我们……桑蒂米祈祷,王都不是向阿克苏运输物资的吗?如果能碰上运输队就好了!但如果没来……
“交出那个人偶,可以放了你们。”一个人偶说。
“交出科洛尔?”但如果没来——那也没关系!刚才我和科洛尔联手干掉了一个,再来几个也不是问题!“科洛尔,使用机关枪,尽量往眼睛发射!”
“是。”
“科洛尔……”看着人偶冲入敌人中时,桑蒂米心里一震,请来吧,那个能救我们的人!
……
“姐姐,吃饭时不要看报纸。”妹妹提醒她的姐姐——虽然她自己也在摆弄自己的金色波浪发,即将要去约会的女孩怎么能不好好打扮自己呢?
“莎娜,你好烦,阿克苏的怪物被人解决了啊!”
“姐姐,这是今天第三十六遍——我的名字是莎拉,不是莎娜!为什么总是搞错我的名字?”
“是是是,你好闭嘴了,你看他……”
“谁呀?解决阿克苏海魔物的那个人?”
“不是不是,鬼才看得清那照片上的脸!是他啦~喏,你看。”
“什么?‘一男子只身修好依伦弗大广场上停运一百年的大时钟’?‘并说只是举手之劳’?‘村民说大时钟正因为不走才有价值’?就这个?然后男子并未留名……啊,原来是是他呀。”
“对就是他!前几天才来我们店里买了‘那个’,这是他第一次买,可能要对付什么厉害的家伙——果然干那行真辛苦——反正我们是赚了好大一笔啦,然后今天就跑到高原的最南面了!”
“你害怕他这么招摇暴露我们的店?”
“你又蠢了,真要怕暴露的话老娘早不干这行了!可是很相信他的——无条件!”
……
桑蒂米的祈祷没有起效。费尽苦心打倒九个人偶后,两人几乎再没多余的力气对抗剩余六个了,唯有科洛尔还在坚持防线,但也只起到微乎其微的作用。
“恰特,告诉我,我们会被怎么样?”
青年无法回答。对了,为什么一直没注意?这些人偶并没有设定得那么有规律,更像背后有人指使,他想,找出那个人,说不定就能阻止人偶!忽然,他注意到不远处的山崖上有个人影,仔细一看,那人正用什么银色的东西对着这个方向,莫非……
“科洛尔,当心!”
“什么?”人偶少年回过头。
这时,枪声响起。桑蒂米吓得蹲在马车后,恰特脑中只想到“遭了!”,但没想到倒下的不是科洛尔,而是他身旁的人偶。恰特带着诧异看向山崖,没有人。枪声再起,又一个人偶倒下。那人就像风一般从树后出现,用尖尖的枪托对准下一个人偶的太阳穴砸下去,随即从中扯出记忆体。
“好强悍……”桑蒂米从马车后探出头,感叹道,“是军人吗?”
“当然不是,”男人居然听见桑蒂米的细语,“只是了解这一型号人偶的战斗方式。”
“妨碍者!优先消灭妨碍者!”
“你们才是妨碍者!”男人叫着,拿出第二把枪,跳到说那话的人偶的身上,用枪口顶住双眼,连续扣下扳机——恰特知道,那是破甲弹,一种用来对付人偶的强力子弹。他收回子弹用完的枪,带着另支枪冲向人偶,人偶意识到同伴一个个倒下,似乎要做其他行动,但男人丝毫不在意,抓住人偶的手把它摔在地上,“有时人偶会启动保护记忆体的指令,这时不能直攻,要迂回!”他每说几个字时,就给人偶的手臂,双脚,额头分别给一发,并用最后一颗子弹终结了最后的人偶。“接下来……”他稍微环顾了下四周,便给弹仓填入弹药,同时走向科洛尔。
桑蒂米想到他要对科洛尔做什么,跳到男人前面张开双臂,“我不会让你伤害科洛尔的!”
男人有点吃惊,然后注意到了手中的枪,“哦!我不想伤害你们,这森林里有很多强盗,需要时刻保持警戒,我只想问这个人偶几个问题,因为他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
“那么我得告诉你,科洛尔的数据库里只有我为他输入的基本常识。”
“好吧好吧,”男人似乎想转移话题,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偶,“其余几个都是你们解决的?”
“多半靠科洛尔和恰特。你知道这些人偶的来源?”
“不,这类型号在很多城市很多私人下都有使用,说真的,如果你们和魔物一样不知道它们的弱点,连一只都干不掉。但很显然,你们被盯上了,原因——正是这个人偶。”他指向科洛尔,“我希望你们可以把他转交给我,我可以付一笔能让你们买三个人偶的酬金,这对我们都有好处。”
但男人的“好意”被桑蒂米断然拒绝,“科洛尔是我爷爷洽卡的最后作品,而我花了三天才修好他,我绝对不会把他给任何人,不管是十年份的野猪肉还是多到让人发疯的钱!”
恰特也上前说:“很感谢你救了我们,但不能因此答应你。更何况在提出要求前,得说出你的身份和目的。”其实,走进男人时他才真正看到他们身高的差距,男人约莫三十,有着少见的白发和咄咄逼人的鹰眼。
“天,两个小鬼。”男人摇摇头,显得很不耐烦,“泰勒加·泰克,奥尔丁制造企业机械分部的维修部总管;这个人偶——对,科洛尔,是我所认识的人,我要带他去赛提可迪——之后的事你们无需知道,够详细了吧。啊?不不,我不能告诉你们他的具体资料,我有权为朋友保护隐私。”
桑蒂米依旧不服,“那好,科洛尔不可能给你。你要去赛提可迪可以啊,我们也要去,走陆路,要不要跟来是你的事。”说完,桑蒂米拉起科洛尔的手,从马车里拿出工具箱和行李,大跨步地沿着路走下去,恰特仅看了眼泰勒加,就跟上桑蒂米的脚步不管他了。
被留在原地的泰勒加很恼火,“谁会相信那姑娘竟然是洽卡的孙女?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伊纳拉的人偶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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