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兹将双眼闭了一会，然后才接着说。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过去他常用这种沉静的声音去安慰工地上发生事故意外身亡的死者的家属。
“曾经，我有一个儿子，但是我们在战乱中走散，从此他再无音讯。”
“如今我已半身入土，老伴离我而去，我最得意的学生也在厂里丢了性命。”
“从那之后，我便只能同我的女儿相依为命，她是我最后的至亲，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克鲁兹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哭了，但是声音依旧沉静，他没有过度表露出自己悲伤的情感。
艾弥尔做了一个手势，在一旁歇脚的巫女立马会意，递给了克鲁兹一小杯冰果子露。
这是艾弥尔表达同情的方式。
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后，克鲁兹接着讲，他的声音充满了悲痛，因此十分有人情味。
“我的女儿，是我的掌上明珠，我的无价之宝，我的生命之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一个惹人疼爱的女孩，她热心，善良，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可是，自上周六晚上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回来，她就这样失踪了，生死未卜。”
他浑身发抖，脸色从苍白涨成了可怖的深红色。
“我以老实本分的不来梅居民的身份去寻求警察的帮助，他们一边接过我的好处，一边拍着胸脯对我打包票。但是在听到地点是不来梅之影后，他们就开始缩手缩脚，顾左右而言他了。”
“等我这周再次去警局找到他们时，他们却摊摊手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我就像个被愚弄的白痴站在接待室里，我走出去的时候那群混蛋的嘲笑声传入我的耳中。”
“于是我才意识到，我必须向艾弥尔小姐寻求帮助。”
艾弥尔歪着头，对面前这个人的痛苦表示重视。
但是当她开口说话时，她吐出的每一个词都像是威严受到冒犯般，童稚的声音显得格外冷漠无情。
“你为什么先去找警察，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克鲁兹的声音更加低沉，咕哝着说道：“你想要我的什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但是请你答应我的请求。”
艾弥尔朝着阴影里的恶魔招了招手，示意它过来，然后冷着脸说：“你的意思是？”
“请帮我找到我的女儿。”
艾弥尔没有作声，她稍稍正坐起来，将身子倾向恶魔一侧。
恶魔弯着腰，恭敬地低着头，将嘴紧贴着她的耳朵。
艾弥尔像是在忏悔室里的神父般倾听这，视线凝视着克鲁兹，严肃地打量着他。
不动感情，神色冷漠。
克鲁兹脸色通红，但毫不畏缩地与她对视。
直到恶魔说完，悄悄直起身子，走回墙角的阴影内，艾弥尔才开口。
“我做不到。”
克鲁兹提高了嗓音，清清楚楚地说道：“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酣睡中的狼这时竟醒了过来，一个打滚便起了身，死死地注视着可怜的克鲁兹。
女巫，恶魔，巨人，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这一出戏，冷笑了起来。
艾弥尔从桌后站起身。
她仍是不动感情，声音冰冷得仿佛置身于凛冬，圣诞节屋外飘扬的大雪之内。
“我们本是互不相识，不过我听说你为了见我一面花费了很大功夫，还千方百计地调查我的老底，这让我很是感动。”
“不过，咱们还是直话直说吧，你不需要我的爱，惟恐得到我的恩惠。”
克鲁兹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想我的女儿在之后摊上麻烦。”
他曾听人说，艾弥尔时常会帮助别人，她几乎无所不能，什么事情都能办到，而且从不索取报酬。
唯一的条件则是真心诚意地信奉【火柴教】。
对于老实本分的他来说，信奉一个莫名其妙的教派有相当大的风险，日后被扣上异教徒的帽子可是杀身之祸。
艾弥尔把手向上一扬。
“算了，别说了。你认为不来梅就是天堂。战争结束后你的事业不错，生活顺利，你就将不来梅这一亩三分地当作你的全世界，从此无忧无虑，你高兴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有警察保护你，你同你的妻女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原来就不需要艾弥尔。”
“我承认，你伤了我的感情。不过呢，我对所有人的爱都是平等的，即使那些是不重视爱的人——那些认为我无足轻重的人，也有资格前往爱的国度，理解爱，然后被爱。”
艾弥尔顿了一下，对着克鲁兹礼貌又嘲弄地微笑道。
“但是，你现在却对我说，‘艾弥尔小姐，请帮我找到我的女儿’，你用钞票而非诚心来衡量我的爱，你根本不爱我，一点都不。你很爱你的女儿，对我却是连最基本的敬爱都没有。”
“你也不想得到我的爱，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教主】。”
克鲁兹既痛苦又恐惧，只得提高音量：“我只想要我的女儿。”
艾弥尔点了点头，拍着手走回了桌边。
“我的建议是，你要打消那种疯狂的念头，这种念头与不来梅风格是不尽相同的。宽容吧，忘掉吧，生活就是充满不幸的呀。”
“你不妨花一些积蓄，为你的女儿买一块体面的墓地，带一束新鲜的野花，一盒精美的糖果，放在她的墓碑旁。然后当一个幸福的无知者，继续在这片虚伪的乐土上生活一段时间。”
“不消多久，这个城市，会在睡梦中，成为一个没有贵贱之分，没有虚伪的谎言，任何人都能互相理解，相亲相爱的，爱的国度。”
“到那时，你也能够和你的妻子，学徒还有女儿重逢了。”
艾弥尔这一席激昂慷慨的演说，在克鲁兹听来则是残酷的挖苦及冷嘲热讽，折磨得他直打哆嗦，六神无主。
但是他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鼓足了最后的勇气，勉勉强强地说道：“艾弥尔教主，我只想要我的女儿。”
他低垂着脑袋，用压抑的声音苦苦哀求着艾弥尔。
“我恳求您，请帮我找到我的女儿，艾弥尔教主。”
这简直是绝望的悲鸣。
“哎，好吧，既然你表达了对我的敬爱，那我也回应你相应的爱吧。”
艾弥尔摇着头，释怀地笑了笑，拉开了自己的抽屉，里面装满了被贴上标签的“火柴”。
“爱丽莎·戴尔加多，这是你女儿的名字。”
克鲁兹听到自己女儿的名字后兴奋的欣喜若狂，他明明还没有告诉艾弥尔任何有关她女儿的消息！
果然是如传闻中的那般神通广大！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安然无恙地端坐在饭桌前等候开饭的模样。
“喏，这就是你的女儿。”
艾弥尔走到克鲁兹的面前，将包装贴有“爱丽莎·戴尔加多”标签的火柴盒递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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