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洛芙琳身后,进了赛莉娅的房间,我看到她平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俏生生的脸蛋略显苍白。
她被侍女换了一件白色睡裙,没了往日的鲜红装束,也就没了那种惊艳张扬的美感,此时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整个人换了种气质,安雅,娴静,像童话里的睡美人。
宽敞的大床上,她四周堆满了毛绒玩偶,各种大大小小的动物,狸猫海豚小熊之类的,都快把她给埋上了。
看到这一幕,我不禁勾起嘴角。
小时候,我睡过这张床,经常跟赛莉娅挤在一个被窝里,听她给我讲睡前故事。
那时候她的床上就全是玩偶。
我一直以为这都是给当时还年幼的我准备的,结果每天晚上抱着玩偶睡觉的却是她自己。
呵......明明是个反派魔女,却偷偷保持着这么可爱的习惯。
这跟我所熟悉的赛莉娅,或者说我笔下的赛莉娅,一点都不一样。
说起来,现在这个书中世界,已经完全脱离了我这个作者的控制,自行发展了一千多年。
在我设计好的剧情里,如果赛莉娅没去地球的现实世界找我,那么按照故事原本的时间线,她应该在距今九百年前左右,发动了一场覆盖某个人类王国的超位魔法,叫做“血月天灾”。
这是她作为反派正式登上舞台的标志,也是她与主角团正式为敌的开端。
在那场天灾下,那个国家的无数人陷入癫狂,堕落成扭曲嗜血的怪物,开始无差别攻击身边能见到的一切活物。
借着混乱的机会,赛莉娅带领魔族杀入那个王国,一个又一个地屠戮城池,一寸又一寸地占据领土,最终将其完全吞灭,并在此基础上,建立起以她的姓氏为名的国家——佩拉涅卡帝国。一个属于魔族的强大帝国。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我的出现,让她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我身上,没心情,也没兴趣挑起什么战争。
一个情感上有依靠的女人,和一个情感上没依靠的女人,可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我甚至怀疑,这一千年里,她什么也没干,光顾着偷看我了,不止是偷看我的死亡,我每一世的成长、点点滴滴的生活,她都在暗中观察,为此一件正事也没做。
这么一想,我好像成了致使君王不理朝政的红颜祸水,成了耽误人家建功立业、堕于享乐的狐狸精。
......屁啊!
这又不是我自愿的。
我瞎往自己身上揽什么责任。
摇摇头,驱走这些无聊的想法,接着我在床边坐下来,俯身看了一眼赛莉娅。
“她昏迷多久了?”我抬头问洛芙琳。
“从宴会结束到现在,有六个多小时了。”
“中间一直没醒过吗?”
“没有。”
我点点头,没再问什么,重新看向赛莉娅。
此时她的脸色仍有些苍白。
但呼吸很平稳。
看起来已经没危险了。
其实魔女没那么容易死的。
我自己写的东西,自己当然清楚。
赛莉娅这种存在,很难被杀掉,虽然魔王剑能够触及她的本源,造成非常严重的伤害,要是一直没人管,确实可能会死,但身为大炼金师的露茜又不是吃干饭的。
这么一会工夫,又是顶级药剂又是圣阶治愈术,只要人没当场暴毙,哪怕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都能给拉回来。
我想着,冲洛芙琳说:“你出去吧,这有我守着就行。”
洛芙琳站在原地没动,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我说道:“你是在担心我继续行刺她吗?”
“这个,我......”洛芙琳踟蹰着,随即鼓起勇气说,“海奥娜大人,我有件事想要告诉您。”
“什么事?”
洛芙琳斟酌片刻,开口道:
“其实......主上之所以伤得这么严重,除了不想与您为敌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自从您来到绯红堡的第一天起,主上就停止了从血月中汲取魔力,反而向血月输送魔力,不断储存下来,以便留给您汲取。
“现在她体内剩余的魔力,已经连原来的一半都不到了。
“她其实一直都很虚弱。
“所以,海奥娜大人,不管您和主上之前有什么过节......”
说到这,洛芙琳单膝跪地,恳求道:
“拜托您就看在这一点上,不要再对她起杀心了。”
“......”
我愣了愣。
是这样的吗?
赛莉娅居然连这种事都瞒着我?
回想这些年,每逢十五号晚上,血色满月上会有一条细线连接到她的心脏。
我以为那是在汲取魔力。
原来那是在反向输送......
你不是说过,我从血月中汲取魔力的话,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吗?
你为什么要撒这种谎?
这一瞬,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回过神来,我对洛芙琳说:“这些我都了解了,你出去吧,我要跟赛莉娅单独呆会儿。”
“是......”
她略略迟疑地回应一句,随后直起身子,默默退出了房间。
隔着房门,听着她渐渐走远的声音。
我从床边站起来。
伸手,召唤出魔王剑漆黑祭礼。
“我想知道,砍掉你的脑袋,还救不救的回来。”
说完我举起长剑,对准她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劈了下去。
“锃。”
魔王剑贴着她的皮肤停下。
锋利的剑刃在她细嫩的脖子上斫出一丝血痕。
而她毫无反应。
“你不怕么?”
我冷冷道:
“说话。
“别装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刚才,我跟洛芙琳交谈的时候,她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两下。
我可是魔王级别的欺诈者,这种微表情岂能瞒得过我?
“起来啊!”我喊道,“既然醒了,就给我睁开眼睛受死!”
赛莉娅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在这跟我演戏呢......
这都过去六个多小时了,以露茜的能力,不说脱离昏迷吧,至少也该活蹦乱跳了。
“我叫你别装了!”
我猛地扑到床上,把手伸进她的睡衣,在她胸前胡乱摸了摸。
果然,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了,连疤痕都没留下,丝滑细腻到仿佛根本没受过伤。
“嗯......”
摸索中,也许是我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赛莉娅没忍住,轻轻哼唧了一声。
但仍然不打算睁开眼睛。
“嘶,给我醒啊,你已经露馅了!”
我抓住她衣襟,一把将她薅起来。
她坐直后,上半身左摇右晃,真像没睡醒似的。
装的还挺像。
晃着晃着,突然咚一声,她倒进了我怀里。
我怔住了。
看着怀里那团绯红的头发,我有点无所适从。
魔王剑举起好几次,想要刺向她的脑袋,最后又放下......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
我叹了口气,缓缓收起漆黑祭礼。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问道:“被捅了那么多剑,是不是很疼?”
【你说呢?】
“......”
又是这种方式。
把想说的话直接用精神力送进我脑海,而不是用嘴说出来。
是不敢面对我么?
知道我什么都想起来了,知道我心里还有恨,所以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因为怕看到一张充满怨毒的脸。
你怕什么?
自己做错了事,自己不敢承担么?
你是血月魔女欸,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王,居然也有怕的东西?
想到这,我不由恶狠狠道:“疼也是你活该。”
接着我还想说点更狠的。
组织了一肚子恶毒的语言。
结果心头一软。
“真那么疼的话......
“以后我......不杀你就是了。”
【你还想着杀我啊?】
她的声音在我脑中回荡:
【你经历过的一切,我也经历过,这点算是扯平了。而我当初只捅了你一剑,你却捅了我几十剑,在这点上,我还吃亏了呢。】
嘿?跟我算这笔帐是吧?
我怒道:“捅你几十剑,你也没死啊,当初你捅我一剑,我可是死透了!”
【咦?你死透了?那现在跟我说话的是谁?死鬼咩?】
我直接被噎住。
一整个无语。
咱就是说,我什么时候给你加了喜欢斗嘴的设定啊?
你个大反派,应该人狠话不多才对,你注意点形象好不好?
“噗嗤。”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顿了片刻,我说道:“呐,赛莉娅,你和我都是魔女,都有着极为漫长的寿命呢。”
【所以呢?】
“所以今后还有很长的时间用来互相折磨,不要在意眼前吃的这点小亏。”
【......】
“还有,我问你,这一千年来,你是不是一直偷看我来着,吃喝拉撒都没放过?”
【......】
“说话啊,你眯着是什么意思?”
【......】
“啧,你还装睡是吧?”
我有点生气了。
就在这时,“呼——呼——”
嗯?
什么声音?
我低头一看。
喵的,她居然真的睡着了。
脑袋靠在我怀里,小嘴微张着,伴随呼吸,发出呼噜噜的、像小猫被抚摸时的轻颤声。
吹得我脖子有点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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