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炎,火炎,走到哪里都是火炎,好像死神的舌尖,舔舐着周围熟悉的建筑物,不紧不慢地,逐渐伸向脚下。仿佛要将他逼入死路一样,身处在一片燃烧的鲜红之中,耳边都是燃烧后的碎石和汉白玉倒塌酥裂的声音,无法逃脱,就像是要更加有力地向他说明这一点,火焰肆虐着,用这声音恐吓着他,却始终只是围绕在他身边,将生死的沉重压力硬生生地加付在这个孩子身上。
“走吧,星阙,离开我身边,快逃,哪里都无所谓,逃离这里!”那个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她月华一样美丽的银发飘舞的样子还留在他的瞳孔中,还有,那伴随着严厉的命令,被火光映得通红的,两滴眼泪。
我不能死,绝对……
那两滴泪水滴落在平静的一片纯白之中,激起淡淡的几层涟漪,一瞬间,那片纯白被染成了血红。那个孩子站在那片血红之中,脚下,竟是几个成年男人的尸体,穿着铠甲,应该是士兵。他们的身体被三根长枪贯穿,此外,每个人的身上还插着长剑,匕首这样的武器。多处刺伤引起的大量失血将一小片土地染得鲜红,好像暗红的溪流,灌溉着贪婪地张开大口,渴求着鲜血的干裂的大地。
孩子跪在那堆尸体上,茫然地看着黑烟弥漫,似乎是在悲伤的血红一片的天空,身旁到处是身着不同颜色铠甲的士兵的厮杀,炮鸣声带着火星从耳边划过,孩子没有一丝表情,就好像这场战争跟他完全无关似的。是有关的,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虽说是以保护自身为前提,是他第一次杀了人。
我不能死,绝对……那个人,在等我。
“啊……”阿格纳猛地睁开双眼,他大口地喘着粗气,许久不做的这个噩梦,乃是比绕军校的操场跑十圈都更严重地使他疲惫。睡觉时放在额头的手被一层细密的汗珠微微润湿。此时未到凌晨,浓重的夜色笼罩着窗外的天空,但,阿格纳心里清楚,今夜,无法再入眠了。
莱修和芙蕾娅他们在出发当晚就顺利到达了日晓,因为口袋里没钱的缘故,只好在山里随便找了一间茅屋凑合着过夜。阿格纳极少见地提出了先休息,虽然让莱修和莉卡很吃惊,但二人十分识相,什么都没问。
虽然知道再次回到这里自己的内心多少会有些不平静,但没想到会这么的不安。阿格纳不禁将头转向窗户,抬头看向夜空中碎金一样散发着金光的星星。
“星阙,看啊!这些星星可是你名字的由来哦,很美吧。”啊啊,那个红白相间的影子又浮现在他心里,夜幕中也好像显现出她张开双臂的样子。
“我是这么的肮脏,怎么能跟这些星星比呢。”阿格纳闭上眼睛,知道睡不着,只是为了不再回想起她的样子,“看到了现在的我的样子,你会怎么想呢,炎枝姐姐。”
银朱国·绯燏城
凉夜如水,随清风荡漾的月色就是水波,在繁花似锦的紫藤树掩映间,一座由洁白的大理石砌成的露天圣殿放出淡紫色的柔和光辉。小舟一样飘落的花瓣纷纷落下,在半空中飞舞,但藤树却毫不在乎,依旧轻轻摇摆着,紫藤花好像落不尽似的肆意飘洒,落在被明净的月光照得亮晃晃的圣殿地面上。
一位十三四岁样子的少女正坐在地面中心位置,她有着一头极有东方神韵的柔亮黑色长发,一部分放下,一部分被挽成精致的发髻,上面星星点点地缀着颜色鲜明的红宝石发饰,一见就知道是上等宝石,配合着撒落下的月光,将少女的头发装扮得分外俏丽。耳边和身后的华丽长发随着名贵华缎面料的衣服覆在地面上,用金线绣着木兰图样的缎带紧紧系在腰间,两臂上有着相同图样的长袖平整地铺在两边。
她好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只是紧闭着双眼。不过,从她偶尔皱起眉头,脸上的神情忽而放松,忽而紧张这点看,就知道她并不是雕像,而且也并没有睡觉。
圣殿四围的灌木中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来者拨开帘幕一样垂下的藤花,露出的,是一张绝美的面孔。整齐的刘海铺在光滑的额前,其上压着更为精美的红宝石坠饰,秀美的丹凤眼中,浅红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圣殿中的少女,朱唇轻启,她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又抬头看了看高空中挂着的月亮,她的侧影很美,尤其是微微翘起的下巴,显得有那么一点倔强,还隐隐透露出这个人的坚强。
“皇姐……”少女似乎察觉到女子的目光,缓缓睁开了双眼,低垂的睫毛下,藏着与那女子一样的浅红色眼瞳,“今天的天空中,好像有孤鸟匆匆飞过。”
女子转过头,再次看着少女,“你看见了么?”
“是的。”少女低下头,表情有些失落,“是只穿过星河的火鸟。”
这句话说完,二人之间沉寂了好久。藤树旁的女子向前伸出手,匆匆落下的藤花从她的指尖滑过,有一两朵停留在了手心,她慢慢收拢五指,将花瓣握在了手心。
“息炽,他回来了么?”她垂着目光看着手上,最终向少女问出了一句话。
“是的。”少女抬起头看着她,“我看见了。”
“这样啊。”女子听到肯定的回答后,先是沉默地震惊了一下,但马上又露出释怀的表情,她手心向下地松开了手,那两朵藤花飘飘忽忽地落在了地上。“十年了,最终还是回来了。”
少女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她张开嘴,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又是一阵沉寂,她的目光又回到了伏在地面上的双手上,“炎枝大人……一定也已经察觉到了。”
“嗯,我知道。”女子说着转过身,“我们在十年前就已经尽一切努力尝试过了,但终究不能阻断命运的连接。”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仔细考虑着什么,“如果那只火鸟并非是来燃天的,我也不会轻易举起射鸟的弓箭。”
“是。”少女答应着,抬起头来女子已经走远。她离开时肩膀拂落的花瓣落在地上,很快又被新落下的花瓣覆盖。
“星阙哥哥……”少女轻轻地呼唤着那个名字,此刻,只有落花静静倾听。
天空穹顶的色彩渐渐过滤成暗紫色,不知是不是因为地处东方,日晓的拂晓来得很快。星星在越发显得明亮的空幕上渐渐隐去了光芒,最终,在蓝紫色的天空中星迹被太阳强势的光芒隐匿了。通红的朝阳在被印染成胭脂红的浓厚云彩后冉冉升起,初生的金色光芒锋利地刺向天空的每一个角落,蓝紫色的好像薰衣草花田的色彩被玫瑰红所代替,那一片看上去极具浪漫色彩的天空其实并不温柔,其后藏着的,是辉煌的金黄。
芙蕾娅是第二个醒来的人,她走出茅屋的时候,阿格纳已经在观赏日出。他的飒爽的少年身姿印在朝日的背景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极具美感的画作。应该是察觉到了背后的气息,阿格纳回过头向她打招呼:“醒得真早啊,芙蕾娅小姐。”
“不,比不上你。”芙蕾娅笑着走到他身边,“你是为了观赏这样的美景,才在半夜就苏醒了吗?”她歪着头,将带着笑意的目光投到阿格纳身上。
阿格纳听到芙蕾娅的问话并没有震惊,而是露出了和芙蕾娅一样的微笑,“真不愧是您呢,我那么轻微的动作都没被您察觉到了啊。”
“不,并不是这样。”芙蕾娅也望向天际,“我是睡不着。无论怎样紧紧闭着双眼,让自己沉溺一片寂静中,心,却是安定不下来 。”
“同样身为精灵的莉卡跟您真是截然相反呢。”想起莉卡不自觉的睡相,阿格纳不禁笑出了声。
芙蕾娅的嘴角也更加上扬了一些,“是啊,那孩子跟人类太过接近了,大概是由于长期在人间界停滞的原因吧。安心地睡眠,毫无拘束地畅饮畅食,就算是在同样充斥着战乱的人间界,还是能露出那么让人安心的笑容。她一定拥有着一颗相当完整的心吧。”
“您不问我呢。”阿格纳的笑容淡了一些。
“什么?”芙蕾娅的语气也归于平常。
“喂,芙蕾娅,阿格纳!”阿格纳正有些惊异地看着芙蕾娅的时候,揉着惺忪睡眼的莱修和莉卡也从茅屋中走了出来,“你们在干什么啊?”
“嗯?”芙蕾娅回头看着莱修,“醒得正好,来看看。”
莱修和莉卡走近芙蕾娅和阿格纳身边,这时太阳刚刚跳出重云的帷幔,金橘色的光芒四处溢洒,到处都是明亮的,透明的,苍穹好像透蓝色的浅海,云朵都好似在闪着波光。远处飞来一群鸟雀,藏灰色的羽毛被镀上一层名贵金属的光,衬着青天,盘回来旋,就像浅海中自由的鱼。
“哇,好漂亮!”莉卡惊叹着,向前走了几步,她向前伸出双臂,仿佛这样就能将阳光拥入怀中。
“我们还能继续向前走吧,未来不是就在那里吗。”莱修看着太阳,瞳孔深处映出了那个明亮的火球。芙蕾娅沉默地表示着肯定,她也同样,向往着这片光明。
“我们该走了。”过了一会儿,莱修背过身去,“黎明已经到了。”
“是呢。”“是!”芙蕾娅和莉卡先后跟着莱修向前走去。
阿格纳依然仰望着太阳,“晨曦指引的未来,吗?总觉得,有点羡慕莱修啊。”他也转过身去,莱修,芙蕾娅和莉卡的背影被晨光照射着,显得那么令人向往,“我的,可爱的同伴们哪,我也曾经这样坦然地沐浴在阳光中啊。”
“阿格纳,快点跟上啊!”莱修忽然转过身,冲着阿格纳大喊,芙蕾娅和莉卡也随之转身看着他,阿格纳闭上双眼微微笑着,深吸了一口气。“来了!”他说着迈开大步,向莱修他们跑过去。
“你怎么了?”空荡的卧室中,回响着一个女人的声音。
一位少女瘫倒在地上,凌乱的银色发丝披散在上白下红的巫女裙上,“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她反复地念着这一句话,语气中有不安,欢喜,还夹杂着一点愤怒,她此刻的心情已经无法从语气中探知了,太过复杂了。
“是吗。”那个女人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但始终看不见她的身影,整个卧室中只有这少女一个人,但这声音也绝非来自屋外。“不过过了十年,对你我来说,只是一瞬罢了。”
“不用担心,你没有变,你没有等很久,不过十年……”
“嗯。”少女答应了一声,再也没有说话,那个女人的声音也没有再被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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