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如决堤的湍流溅射,泼洒在亚伦干涸的脸庞上。
亚伦怀抱着艾伯特的头双膝跪地,他心如刀割,因自己的无能而哭泣着。
明明艾米丽的遗愿只是保护好弟弟这样的简单希冀,身为“圣人”的自己却都无法实现的了吗。
真的,只差一点他就能拯救艾伯特的生命了,就差一毫厘的距离,只要再给他一点点时间他就可以推开艾伯特,然后一剑斩断面前眷兽的躯干!
自己竟然……再一次与拯救生命失之交臂。
就像16年前,亚伦与艾米丽永别的那次一样。
他至今仍记得妻子离世前最后的话语:“亚伦,我也想过就这样和你远走高飞,在海边的沙滩,建一座木屋就这样陪你到老。我们可以一起种树养花,一起迎接清晨的暖阳朝露,一起在晚上数星星,并且,我还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可爱的小生命,一块守护着他安然长大,即便海枯石烂我们也要在一起,除非死亡能够将我们被迫分离……但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我们走了,我们的父母、我的弟弟艾伯特他们该怎么办,那些没有我们庇护的弱者他们该怎样生活下去。”
“富余怡人的世界更容易孕育善良的孩子。只有被人温柔地对待过、被他人真诚地爱过,我们的孩子才能一个温暖和煦的灵魂,他才能学会去爱别人。”艾米丽轻轻地揉着亚伦的头发。
“我不想我们的孩子生来就看不到阳光,我不想他生活在一个充满贫困、饥饿和疾病的世界,人人残酷、自私而卑微,没有人愿意主动去爱别人。在那样的环境里,他可能变得孤独和悲伤,变得不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丧失去爱其他人的能力。”
“这样的他不会快乐,我不想仅仅是将他接来这个世界,更想给予他幸福生活的权利,带给他一个温暖而充满爱的世界。”亚伦凝望着少女逐渐离自己而去的遥远背影,他能从艾米丽清澈的目光中感到被希望簇拥的温暖,和无力抗衡黑暗的凉薄。
亚伦想要永远守护少女纯白的善良,但他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在16年前的终末战争尾声,被虚饰之使徒连根砍断右臂的他,卑微地跪倒在地,魔力与体力的双重枯竭,让他连张开眼皮都已经竭尽全力。
他只能眼睁睁目视那明眸少女的凋零,艾米丽娉婷的倩影被使徒斩断,妻子的头颅从空中划落,
坠在亚伦的手中。
意识逐渐回到现实,他抬头看向那露出了诡秘笑容的身影,它的身高接近七米,和人类一样以两足站立,无数黝黑的藤蔓将它的躯体紧密束缚;没有双眼,在瞳孔的位置是两团黑洞般深邃的空洞。
它露出了酷似狐狸的狡黠笑靥,像是在嗤笑,讽刺亚伦的无能。
兽故意在亚伦到达艾伯特身旁的前一瞬杀死男孩,只为无限放大亚伦的痛苦和懊悔。
无尽的悲怆充斥着亚伦的胸膛,他不该错误地认为所有眷兽都没有智慧,孤独一掷地采取了这样贸然的行动,害艾伯特白白地失去了性命。诚然,这世上接近百分之九十九的眷兽,是不会思考,唯独服从杀意和本能去破坏的。
在自己与使徒对抗的半生中,只有一个例外——就是在“大灾难”爆发的那一天,在自己的眼前杀死艾米丽的,那个笑容诡异的眷兽,它有着超越人类的智慧与狡黠,只要有它在,混乱的眷兽大军就会变得极具智慧与纪律,它是兽群的大脑,亦是被人们称为“第六使徒”的存在。
虚饰之使徒,序列第六的大罪代理者,16年后,再次以和杀死剑圣艾米丽如出一辙的方式,终结了艾米丽弟弟年轻的生命。
“好久不见,这不是我的老熟人亚伦先生吗,716年的那天我本以为已经将你杀死了,没想到,您的生命还是一如既往的顽强啊,苟延残喘得,像夹缝里的蟑螂一样让我厌恶!”使徒挑了挑眉。
“为了避免您遗忘了我的名字,请允许我向您再度介绍一下自己,鄙人的名讳是阿帕忒,在大罪十二位使徒中位列第六,代理‘虚伪’之罪的罪名,是古希腊人眼中的欺骗之神,倪克斯之女;亦或是,您也可以叫我埃及神话中的名字,我是九柱神中的赛特,邪恶之神,曾谋杀我的哥哥奥西里斯,因为他妄图替代太阳神‘阿蒙-拉’,光杀了他还不够,我还把他尸体肢解为14份扔在了埃及各地,连他的**我都抛在了尼罗河河底。”
七米高的伟岸身躯以无比绅士的仪态俯下身来,从那遍布黑色荆棘的使徒身上,却传来温柔动听的女性声音,让人感到十分违和且惊悚。
她的声音和逝去的艾米丽一模一样!
使徒用尽一切手段去激怒亚伦,因为情绪激昂的人总会抛弃防御,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进攻,这样的人最容易暴露出致命的弱点,让她可以一招将其毙命,但亚伦不为所动,这让使徒感觉有点悻悻。
亚伦侧头看去,怒不可遏地凝视着使徒漆黑的瞳孔,响遏行云的吼声从他残破的躯体发出:“所有人,立刻撤退。我来断后!”
无数璀璨的金光倏然纷至沓来,如蹀躞纷飞,荟萃于亚伦仅存的左臂,如蛇群般曲折回返的言灵攀爬其上,漫天光辉逐渐在指尖延展出一具上百米高的硕大巨剑!剑脊之宽阔浩瀚,宛若无垠的**。
长剑坠落,山河断裂!
仅此一刀!亚伦就将身后的土地完全斩断离析,在他与其他人们之间创造出一条数十米宽的巨大沟壑。
阿帕忒震惊于这能改变地貌的力量何其磅礴,甚至...能与使徒之力媲美!
林伽抱紧了向着亚伦冲刺的艾拉,防止她失身落下沟堑。
“大叔,你给我回来!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你为什么又要抛下我们一个人去面对所有,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去战斗!”艾拉嚎啕大哭,在林伽的怀里不停挣扎想要摆脱束缚,试图到达亚伦的身边。
亚伦回头看向艾拉的眼神无比慈祥。狂风撩起他的一缕缕长发,发丝间的醒目白色已多得让人无法忽视,林伽已经不记得了,究竟是从何时起呢,亚伦的白发每日剧增,早已不见昔日少年神采奕奕的神情。
他向艾拉许下诺言:“我一定回去找你们,你们等我一会,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我不想听你说这样的话,爸爸也是这样,满口说着‘一定会回来’,还说要带我去看花海,但他从飞空艇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这样骗我!”更多晶莹的泪水从艾拉樱色的瞳孔倾下。
“抱歉孩子,我是被星神赋予守望人类文明重任的,七位‘圣人’中残存的最后一个,我有责任保护好你们,延续生命的传承,如果我们中只有一个人会死,那么我希望牺牲的那个是我。”亚伦扭过头去,不为人知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林伽再一次听到了,亚伦那沧桑而疲惫的声音:“林伽,一定要保护好艾拉,不要重蹈我妻子的悲剧,今后只能由你代替我守护大家了。”
他顿了顿,“虽然我的旅途就要到此为止了,但你们还有路可行,剩下的未来,你们要靠自己前进下去。”
但大家都没有移动脚步,妇孺哭泣着不愿逃跑,将士们也凝视着亚伦遥远且沧桑的背影。一直以来领将都是在黑暗中指引希望的灯塔,他们最坚实的依靠,没了他,人们都不知道该要去往何处,更失去了面对未来的勇气。
可谁又能是指引亚伦的灯塔呢?是谁让他始终饱含热情?是谁让他不失去希望?是谁在他失落时引导他继续前行下去?又有谁能在他跌倒时温暖地抱紧他?
他始终是这样的孤独,却不管多痛苦都要硬撑下去。
亚伦的神色逐渐焦急,他大叫着说:“快走,你们不要辜负我的愿望,不要让我的努力毫无意义!即使没有我,也请你们活下去。”
林伽凝视着亚伦深褐色的眼眸,亚伦的眼神里有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愫。
他像老人一样佝偻着背,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沟壑外的人们,渴望着有人能理解他的想法。
林伽对亚伦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亚伦的深意,明白了亚伦那些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
于是林伽决定采取行动。“大家听我说!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赶快撤离这个是非之地。亚伦是为了让我们活下来才拖延使徒,我们不能再耽误亚伦用生命争取的宝贵时间。况且,过于弱小的我们留在这里,不仅无法帮到领将不说,还有被阿帕忒当做人质的可能,我们只会让领将战斗时束手束脚地,从无法发挥全力。”
因为他的话,感到振聋发聩的众人抹干了眼泪,纷纷点头表示肯定,于是中央一军最后的235人开始随林伽撤退。
大家面色如墨,都一言不发向着远处奔驰,没人能知晓未来能抵达怎样的地方,说不定比当下更绝望的地狱还在前方等着他们。一切都充满不确定性,而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迎接他们的,应该不会是一个充满幸福和快乐的未来。
林伽紧紧拽着艾拉的手,耳边只能听见少女悲戚的哭喊和呼啸的风声,他想起了自己也曾见过和刚才的亚伦一样的眼神,在那个人决定与[那个不朽存在]同归于尽的时候,她的表情和此时的亚伦一模一样。
亚伦并不是怀揣着冠冕堂皇的想法,想要履行‘星神蕾薇妮娅’交予圣人的责任而奋斗,他只是一心寻死,寻求在复仇中被杀死的必然结局,毕竟圣人与使徒的差距犹如天壤悬隔,亚伦没有任何战胜使徒的可能。
真是残忍啊,明知自己的父亲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自己却不制止。
但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阻止亚伦的复仇更残忍,还是成全他的死亡更残忍。
在无法实现的复仇中死亡,对于亚伦来说,这样轻松地迎来解脱是否要比痛苦地苟活下去更仁慈呢。
看着人群逐渐朝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褪去,亚伦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他对着越发寂静的空气缓缓说出:“谢谢你,儿子。”
亚伦平静地目送着人们离去,熟悉的身影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渺小。
漆黑的藤蔓飞速生长又蔓延了使徒的整条手臂,彼此勾结盘亘着,构成了一条狰狞的螺旋形长剑,很难想象被这样的剑刺中会造成多么巨大的伤口,只需一击,大抵就会让人顷刻间失血过多而死。
“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不会再有人妨碍我们了,阿帕忒。”亚伦将艾米丽为自己缝裁的制服脱下,折叠整齐放在地面。即使到了这样火烧火燎的生死关头,他依然无比在意这种细枝末节般的事物。
使徒歪头凝视着亚伦深褐色的瞳孔,她高高在上地端详着面前的人类,语气带着傲睨一世的自大:“不过我要先提醒你一句,你拖延再多时间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已经将‘道标’埋在了你的人中间,等你死亡之后,只用一瞬我便可以追上你所保护的那些人,即使他们逃至世界彼端,也逃不过被我悉数杀死的宿命。”
“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呢,如果你不认真与我对决,你不会活着找到他们。”伴随着脚下的大地龟裂,亚伦暴起跃空,骤然出鞘的长剑呼啸而来,正以力劈华山之势从空中斩向使徒!
“白日做梦!”使徒对亚伦的痴心妄想感到好笑,
剑刃切割空气的爆炸声彻响,面对亚伦从天而降的凌空一击,使徒竟没有举起那外形狰狞的螺旋长剑,而是弃置于脚边!站立不动的她直视亚伦的双眼,突如其来的刀刃眼看着就要砍向阿帕忒的头颅!但使徒只是嗤笑着,不以为意地将手横在胸前,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锋利的剑刃竟在接触其皮肤的一瞬间崩解卷折!秘银金属的碎片被震飞各处。
紧接着使徒仅仅是做了一个将手掌挥出的动作,亚伦的身体遂应声而飞,沉重地镶嵌进远处的山峦。
“对了,在正式开始厮杀之前,请我们先停一下。”使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疾风骤雨般激烈的战斗戛然而止。
她垂下身来,向亚伦询问:“我有一个好几千年都无法解答的疑惑,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
“你们是出于正义感而战斗吗,是因为我们剥夺了你们同族的生命而决定反抗吗,你们是否认为我们的行为构成了所谓的‘侵略’?”使徒露出了无比困惑的表情。
亚伦冷峻地朝阿帕忒回以讥讽:“真是可笑,都到了如今这部田地,你们使徒还在想着怎么粉饰你们罪恶的行径吗?还是说你们愚蠢的头脑理解不了‘侵略’这个词语的含义?”
“可是,我认为我们并非侵略,而是出于制止你们的侵略,制止你们对于星球其他低等生命的剥夺行为。终结了人类对于其他生命的奴役的我们才是正义的,因为你们是出于自己的贪欲而将行星占为己有,把自由在草原奔跑的动物囚禁为畜牧,而我们则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是依照‘主星神’希里斯大人的旨意行动,怀揣着解放这颗星球的仁慈与怜悯之心。”
“你们常说人人生而平等,可你们说这句话时也在无形中剥夺了其他生物的权利,我认为,生命生而平等,并不应仅被局限于人与人之间,人类不应该成为凌驾其他生命的存在。”
“我问你,你会因为杀死鸡鸭鹅而惋惜吗?想必你们不会因为杀死那些软弱的动物而悲伤,那我也同样不会因为剥夺你们的生命这件事而哀惜,亦或是抱有负罪感。”未曾料想,使徒竟不是侧头侧尾愚昧的存在,她的话语里带有一种理性与思辨的关辉。
“对于我来说,你们就是和这些畜牧同等的存在,你们的能力高于星球的其他生命,而我们的能力同样高于你们,我们不过是因为在智慧和力量远超你们,而在自然或是神明的选择中胜出的智慧生命。”使徒愉快地打了个响指,“我们驱逐、杀死你们,和你们杀死你们所圈养的家畜有何区别?”
但亚伦亦没有畏惧她的诘问。“可是我的艾米丽和艾伯特他们没有做错过什么,还有无数的更加可怜,更加卑微弱小的人们,他们只是希望平庸地生活下去,他们做错了什么?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建立在其他生命的牺牲之上不是吗,万物不皆是这般。他们只是渴望苟活,却连这也是奢求,他们一方面不能获得足够的食物和资源,不断面对着来自其他人类的迫害,一方面还会被你们无情地剥夺生命。连他们的孩子也会被送上站场和你们战斗,被你们无情杀死,而那些高高在上之人却嬉笑着,冷漠地一瞥这场悲剧的发生。他们的死亡甚至都没有成为上位者饭后谈资的资格。”
“谁去为他们伸张正义呢?你敢说你的神明就是绝对正义的化身,能保护星球上的所有生命,荡清世间每一处阴暗阴沟里的邪恶吗?”亚伦的诘问扣响了使徒的心门,句句苛责抨击着她的灵魂,自己毕生信奉的‘主星神’过于追求‘平衡’,可是对于生命而言,平衡是否也意味着一切的混乱呢?平衡并不能为世上的所有生命带来幸福,因为同一种族生命的内部也会有不断的对峙,幸福不会永远长存,但永恒的痛苦却可以从不消逝。也许绝对的平衡并不存在。
即使阿帕忒不愿让自己得出这个结论,但阿帕忒觉得,不可以欺骗自己的内心,于是她向亚伦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抱歉,即使是主星神希里斯陛下也做不到。”
“那么我不不会信任你的神明,我只会相信我爱的人,相信自己而去战斗。”亚伦将断剑举至胸前,冰冷的剑光直指她的双瞳!
“最后一个问题,现在支撑你与我战斗的动力还是仇恨吗?”阿帕忒用颤动的声线向亚伦提问。
施虐的寒风像是淹没了亚伦的回答。
听到亚伦回答的阿帕忒看向面前颓废的老男人,却肃然起敬。
“那么我承认,亚伦·柏德蔚,你有足够资格被称呼为我的对手!”阿帕忒忽然感到自己内心的飘摇不定,甚至还有一丝心脏的悸动,她居然会产生不愿意杀死亚伦的想法!想必是因为自己吞噬过眼前男人的妻子,艾米丽的尸骸至今还保存在自己的使徒核心之中,作为自己源源不断的魔力来源,肯定是艾米丽的记忆在影响自己的思维!但当时的自己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艾米丽摧毁了自己98%以上的身体细胞,已经到了几乎无法靠使徒的自愈能力恢复的地步,如果不是吞噬了艾米丽的尸体她根本无法幸存下来。
必须尽快杀死亚伦,在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忍之前!
“人类,不得不承认,你比16年前的艾米丽更值得我钦佩,你的信仰高于我之上,甚至可能逾越我所臣服的‘诸位星神’,可你终究是人类,空有梦想,却没有为这个残酷的世界带来变革的力量。”使徒的目光仿佛能透露出一点一滴的怜悯和惋惜,“为了拯救抱有不切实际心愿的你,我会尽快结束这场残忍的战斗,以最少的痛苦终结你的生命,以表示我为数不多对你的尊敬。”
阿帕忒张开了漆黑的羽翼,悬浮于空,她如地狱而来的使节般神秘而威严,带着注定死亡的昭告。
“言灵执行,告昭神域,代行威能——”
“其名曰:【永世的摇篮】!”
悠长而古奥的旋律响起,摄人心魄的红光倏忽浮现在使徒空荡荡的瞳孔中。
悄然无声之中,周遭的环境没有诞生任何变化,但一个寂静却危机四伏的术式正在酝酿释放。
“你不会以为同样的手段,我能中第二次吧。”亚伦平静地对着使徒说。
“16年前你杀死艾米丽之后,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收集关于你的资料,终于知晓,你的瞳孔释放的名为‘永世的摇篮’的星神术的全部信息,藉由此术可以创造一个让人沉醉其中的美好梦境,当坠入幻梦之后,即使梦中人知道梦的虚假,也会因梦境对于自身思想的篡改从而无法与之抗衡,永世不能脱离直至被你剥夺性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用这种龌龊的手段害死艾伯特的。”
“不过只要看不见你的眼睛,那就没有问题了。”
亚伦遂手执断剑,怒目圆睁,用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自己的眼球!
亚伦只得出此下策,如果不摧毁自己的双眼,使徒有的是办法强迫自己张开眼眶,而自己一旦看到她猩红的瞳孔,那么自己就只能无可避免地走向失败与死亡。明知自己不得已而为之,可无限的悔意还是从亚伦的内心升起,可惜了,没有在还拥有光明的时候珍惜光明,没有多看看自己的孩子林伽和艾拉的笑颜,如果时间久了,他还能记清他们的样子吗,如果能看到他们健康长大,生儿育女的景象该有多好啊。
可如若不能在此地终结第六使徒,宿命就不会导向通往幸福与光明的未来。
亚伦紧闭眼眶,沉下心来体会魔力在空气中的流动,他感到言灵的线条如淙淙溪水般流淌,清凉的水流浸润了他的灵魂,魔力像空气般轻柔地拥抱自己,原来魔力无处不在!原来生命产生的哪怕一点一滴活动都会带来魔力的波纹,就连人思想的诞生都会导致魔力被搅动,亚伦开始能捕捉到那些微微泛起的涟漪,他仿佛重新看到了整个世界。
他溢血的眼眶空洞无物,却准确对上了使徒猩红的双瞳!“我,亚伦·奥菲尔特·柏德蔚,第二圣人,神选者,第一中央军领将,艾米丽的丈夫,将于此地终结你我之恩怨,为汝之宿命写下句号!”
亚伦手持的断剑竟在不停地自发颤动,威严神圣的立场笼罩在他的周围,残缺的剑刃上正有明晃晃的的光芒凭空诞生,化为替代剑身的璀璨光柱。亚伦将光剑端举于肩前,作进攻状,只见他唇齿微张,崇高如祷告般的话语便娓娓而来——
“仅仰星神,悉竭吾诚;为汝圣刃,但结我愿!”
“星神术——【神净威光】!”
话音刚落,光芒暴涨。不盈须臾之刻,剑刃延展出的尺度就已逾越百丈!剑身笔直地刺向长空,地上之人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剑的尽头,仿佛能一剑斩断山河,开辟寰宇;其光之耀眼,犹如黎明之日出,将这晦暗无边的永夜悉尽驱逐。
阿帕忒不禁发自内心地感叹,不愧是在统筹序列中排名为NO.14的的伟大术式,堪比神之威能!竟不比使徒的顶级言灵【辟天与壤】或是【进献尘与土】逊色多少,可惜由于人类的身躯过于羸弱,无法展现星神术的完全力量,如若借由不死不灭的使徒之躯施展,全力一剑将帚星斩成两半都不在话下。
亚伦渐渐无法承受那擎天的巨剑,宛若有人折断了负荷天空的支柱,光剑骤然坠落!
如日轮陨毁,剑裂天地。
漆黑的藤蔓匍匐在使徒的脚边,一颗树木逐渐由藤蔓盘旋而成,这颗看起来脆弱不堪的树,竟接住了亚伦的光剑!
阿帕忒放肆地对着亚伦讪笑,张扬地说道:“花里胡哨的,华而不实。”
植物再度从阿帕忒的身体伸出,覆盖在她的手臂上,藤蔓的彼端如剑刃般闪烁着金属的寒光,她的手掌俨然变化成了一具锋锐的巨爪。阿帕忒的尖爪划破长空向亚伦袭来,隐约能听到时空碎裂的声音,空气急剧震颤,仿佛连空中微小的粒子都在畏惧使徒的攻击。
亚伦慌忙将剑架在胸前抵挡,可使徒只此一爪,便拍碎了横空出世的光剑!仿佛太阳被捏碎了一般,光柱被分解成了纷飞的金色碎屑。
“这就是你的最强一击吗,未免让人想笑掉大牙。”阿帕忒笑着说。
亚伦捂住被使徒的利爪重创的胸口,十指缝隙间渗出鲜血。顽石般坚毅的声音响起:“没想到这十几年间你也变强了不少,但是没关系,我的底牌还有很多,敬请见证吧!”
他蓦然张开了眼睑,但瞳孔中却不是黑压压的空无一物,双目失明的他,居然睁开一对耀比黄金的瑰丽之瞳!他的瞳仁里像是有某种液体在攀爬、漫延,慢慢伸展成了圣洁的十字架图案,宛若神明用画笔和纯白的颜料绘制而成。
看到他瞳仁中嵌着的十字图案,使徒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竟是圣人十字!
十字黄金瞳,是人类的最强者——七位圣人释放专有能力【圣人归墟】才会出现的现象。“归墟”是唯有圣人可以使用,且一段时间内只能使用一次的术式,能令圣人二度觉醒,将自己原有的能力放大变强数倍,但因为圣人使用该能力的代价是随机失去自己的一个器官,倘若圣人因失去了大脑或是心脏等重要器官而死,是对于全人类战力的惨重损失。故只有在走投无路时才会凭此搏命。
上次阿帕忒见证圣人十字之瞳,还是在逝去的末代剑圣——第一圣人艾米丽·柏德蔚身上。虽然第六使徒的自己,与艾米丽间的差距犹如千沟万壑的沟渠,但她用【永世之摇篮】虚构的梦境连圣人也会沉醉,凭此她才能以弱胜强杀死了第一圣人。
被灼热的黄金瞳凝视,阿帕忒感觉全身火辣辣得痛,仿佛心脏置于阿努比斯的天秤上称量,灵魂被地狱之火焰惩戒与焚烧。
光芒同样灼烧着亚伦的眼眶,但他忍耐着痛苦,仍屹立于世并宣告着:“【圣人归墟】。”
“【神净威光】第二形态,展现!”
杳渺的天地间忽然响起了时针转动的声音,仿佛一个精密的钟表在亚伦身后隐匿了外形,当指针悉数指向零时之刻,他的声音再度奏响——
“绽放吧,【残渊哀悼之光】!”
十字瞳中射出了绛红的射线,被那射线照射的一切,皆如被拖至地狱岩浆一般,被不朽的猩红火焰紧密缠绕!无从熄灭的深渊之火弥漫天地。那是亚伦的愤怒之火,亦是能汲取宿主生命,不将一切有生之物彻底摧毁,便永不灭尽的惩戒之焰!负罪的肉体、灵魂乃至思想皆无法逃离焚烬成灰的宿命。
他如上帝宣告,以硫磺之火灼烧大地、为世界带来末日钟声。阿帕忒感觉周遭的空气都被加热到滚烫,自己的皮肤在这高温下仿佛都要融化一般。
阿帕忒对火焰的恐惧从心而生,自己的能力虽略强于亚伦,但这火焰对自己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甚至压抑了自己的言灵释放,可她亦不会坐以待毙,遂令破土而出的藤蔓彼此交织,在自己前方数十米之处构成了坚如磐石的壁垒。
但在残渊哀悼之光接触到荆棘城墙的一瞬间,火焰就将整片坚壁点燃,射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轻而易举地将阿帕忒的所有防御术式穿透,眼见着就要抵达使徒的身上!
阿帕忒猝然张开了同为猩红色泽的双瞳,【永世的摇篮】释放!这是眼下唯一能拯救自己的手段,因为亚伦转变为十字瞳后,原本自残造成的双目失明已然痊愈,只要自己能与他双目相视,就能易如反掌地夺走亚伦的性命!
可就在她直视亚伦双眼的一瞬,圣火点燃了使徒的眼球,她的眼眶中只剩下了两团煤球般的焦枯圆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帕忒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紧接着却又不再发出呐喊,因为亚伦的目光向下偏移,已将她的咽喉点燃,再之后,是阿帕忒的躯体与四肢,如冰雪消融般,顷刻化为飞散的灰烬!在具有极强动能与热能的哀悼之光的辐照下,脚下地面为之深陷,连土壤都转变成了岩浆般的滚烫流体。
但亚伦光芒无法透过使徒胸前的坚硬骨骼,那是阿帕忒最为牢靠的护盾,保护着使徒的浑身上下的唯一弱点——结晶心脏。
纵使不熄之火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她的躯体毁灭,可使徒紧接展现的自愈能力更加恐怖如斯,只要亚伦一将目光从某处器官移开,该处的血肉即刻开始迅捷地再生,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鲜血止住,创口愈合结痂,连伤疤都不会留下……
最终,十字瞳在点燃了17秒后彻底熄灭,亚伦不禁长叹,这下不服老不行了,他依稀记着,年轻时的自己曾保持过长达一分钟的圣人归墟状态。一口瘀血顺着咽喉抵达口腔,眼泪,唾液混合着鲜血涂满亚伦的脸颊,如果艾米丽还在自己身边的话,想必不会再允许自己使用这项禁忌之术了吧,伤敌一千自损两千,仅仅10几秒就彻底搅乱了身体的各项系统,全身器官都因高温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形变;他的双目再度失明,血液从七窍溢出。更让人惋惜的是,亚伦逐渐无法感受到自己右腿的知觉,一只无形之手从虚空中伸出,攥住了他的右腿,紧接着只用一击便将其捏为尘埃!本就满目疮痍的的他再无力以单腿支撑,沉重的躯体砰然跪地。此即为使用【圣人归墟】,触犯神明之禁忌的惨重代价。
而前一秒几乎被焚烬全身的使徒,下一刻超过七米高的身躯就已修缮完毕,她将刀剑重塑,指向眼前千疮百孔的男人,自己居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因为给他人带去痛苦而兴奋,相反只是因命运的残忍而深感悲凉。
“住手吧,我不想杀你。”
不知是否是因为艾米丽思想的影响,在吞噬艾米丽之后,阿帕忒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优柔寡断,曾经那个卑鄙狡黠,被希腊人唤作欺骗之女神的自己究竟哪去了呢?
“那么我的同伴呢,你会怎样对待他们?”亚伦看向使徒,露出了无比狐疑的神色,“他们也是我的家人,能否触动您的恻隐之心?”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的职责是灭绝人类这一物种,因此在我的权利范围内最多只能留下一个活人,你知道的,只有终止一个物种的繁衍行为才能做到彻底根绝种族。如果我无法完成我的任务,不光我在内,我的家人、伙伴他们都将——”
边说着阿帕忒用手比划出了一个“咔嚓”剪断脖颈的姿势。
亚伦脸上的困惑更深了,不禁发问:“你们已是最完美的物种,身体强大到几乎不能摧毁,即使被杀死也只是沉睡,终将在漫长的睡眠中重铸身体,有朝一日可以重返人间,有谁能威胁的了你们呢?”
阿帕忒沉默着,并未回答亚伦的问题,只是意味深长地用右手食指指向天空。
然后她将刀刃架在跪地的林伽项上,贴近亚伦的耳畔喃喃,“那么,想好没有,你的决定。
亚伦挣扎着想要站起,可只有独臂独腿的他每每爬起,都只会再次沉重跪地。却未曾放弃过反抗,他的声音仍旧如狮子一般,裹挟着对一切不公的愤恨:
“抱歉,我已经受够了独自苟活,无数人因我而死,你知道吗,我早就不想活下去了,可每个替我牺牲之人都对我说,要我活下去这样的话。因此我才不会浪费我的性命在无谓的自尽上,我是被他们以生命为代价拯救的,如果我死了,不就没有人记住他们的名字了吗,他们的死不就变得毫无意义了吗,所以我必须活下去,就算是为了他们而活!”
“但是我真的受够了他们这种自以为是的举动,他们觉得自己很帅吗?才不,他们愚钝,愚蠢到把一切都托付给了我,却并没想过,我不想他们那样做,我宁愿自己去死。我不想,不想再让别人因我而死,我不要再这样独自苟活下去,我要,像他们那样,为了所爱之人而战斗到底,流尽每一滴血液,至死方休!”亚伦左手无名指处钻戒骤然绽放光辉,咒语紧密缠绕着手指,金色的秘文闪耀着,原来那并非普通的戒指,而是一具储物用魔导器!
一柄破烂不堪的巨剑出现在他的手中,满是尘埃,像是刚从垃圾堆里捡来一样,剑身尽是肉眼可辨的裂痕与赃污;一匹破布裹挟住剑柄,每一寸皆为血液浸润。
“住手!不要再用这把剑,16年前的那次你已经被它抽取了太多寿命,再使用它你会死的!”阿帕忒目瞪口呆,透过她的眼神,能从中发现无法再隐藏的关切与焦急。
但她小瞧了亚伦的决心,若是连死亡都畏惧,又何谈完成蚍蜉撼树之壮举呢?
亚伦居然艰难地,凭借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固然矮小,但伟岸之灵魂屹于天地之间。
“我说过,我所决定之事,必将达成。没人能掌握我的生命,我的生死只取决于我的意志!”亚伦毅然扛起了那把破败的剑。
随着亚伦将他的生命纷纷注入长剑——光阴穿过亚伦的陈迹突然变得无比明显起来,每一道岁月的刻痕都格外清晰,亚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一缕缕白色逐渐在红发中占据多数,一身壮硕的肌肉萎缩,全身上下瘦弱得形如一具干枯的骸骨,他的手指无力到连举起长剑都哆哆嗦嗦。
他手持的刀剑却焕发光彩。污秽净化,裂隙愈合,连斑斑锈迹都一概脱落,剑身继而绽放出绚丽的银色辉光,废铁般的长剑如获新生!
并非凡器,而是名为【光阴之剑】的圣剑,是在人类对抗兽与使徒的侵略的颠沛岁月中,获得的唯一能重创使徒的武器。但凡为圣剑造成的伤口,即使是使徒短期内也不会愈合。要知道,使徒之所以恐怖,不在其强大的星神术,而在于顽不可摧的躯体,和令人望而生畏的再生能力。通常使徒即便全身器官被摧毁,只要心脏结晶还完好,就能在半分钟内痊愈。而圣人终究是人类,也会像普通人那样流血与受伤,会疼痛到无法握剑,会失血而死。在战斗中,即使是圣人的力量略胜使徒一筹,圣人也没有胜算。使徒像是开了无敌模式的作弊者,而圣人却没有任何容错,只要受伤,力量就会被削弱,时间拖得越久,自己就会越无限趋近死亡。
只有圣剑,能为圣人与使徒提供相对公平的竞技可能。
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任何人若想获得力量,都要付出与其完全对等之代价。使用任何圣剑都要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而使用光阴之剑的代价便是被此圣剑汲取寿命。
他高举圣剑,对阿帕忒说:“这就是我们的区别,我的意志!你们不会死亡,战斗也不会付出代价,但我愿付出一切来填补我们间的差距,流尽每一滴血,用我的生命切换来胜利。”
“以此,守护我的家人!”
圣剑被他背负身后,身体大幅度扭转,用蜷曲的手臂抡出了一个完整的圆弧,所向披靡的圣剑向着使徒横向斩去!
在阿帕忒感受风吹拂的轨迹之前,汲取光阴的圣剑就已旋而挥下;在她看到亚伦的身体行动前的一瞬,剑刃闪烁的耀光便即刺痛了她的双眼。
使徒竟无法捕捉到亚伦挥剑挥剑的动作,他的速度超乎认知!
阿帕忒突然想起了父母的告诫,人的身体有多么脆弱,在绝境中迸发的力量就有多么庞大。
宛如只是切割了一张飘若无物的薄纱,她的身躯被轻而易举地斩断!她疯狂地调动魔力去治疗伤势,但身体修缮的速度变得异常缓慢。不愧是使徒的唯一克星,凡是为此剑所划伤的伤口,哪怕多么细小的伤,伤口都不再自发地高速愈合。
此刻使徒的心里,充斥的恐惧弥漫心间,求生的本能超过了其他所有想法,她朝着不远的角落大声吼叫:“快,快,快!还等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快点给我上啊!”
早在阴影里匍匐许久的黑影们一拥而上,他们身披华美的甲胄,曾是艾丽米旗下荣耀的圣女骑士,却在被玷污了灵魂之后沦为使徒的傀儡。
在亚伦即将把光阴之剑送入使徒心脏结晶前的一刻——于他未察觉的背后,埋伏已久的傀儡骑士们从荫蔽里浮现,纷纷用剑刃刺穿了他的胸膛!猩红的花朵在亚伦的胸前绽放。
“很遗恨,如果只有我们两个,我已经输了。再次为你介绍,令我为之骄傲的造物们——我的眷兽。”使徒指向那些偷袭了亚伦的“圣女骑士”们,她们微张的头盔内部没有姣好的女子面容,只堆积着糜烂的腐肉。恶臭的淤血覆盖在圣洁的盔甲表面,让人联想不到任何美好的词汇。在过去她杀死骑士们之后,用“人体炼成”将金属与人的尸体结合,孕育了这些丑陋的怪物。
明明光阴之剑的剑锋距她的心脏不过一步之遥,却再无法接近分毫,亚伦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倒下,站起来,继续战斗!”
他决不放弃,依然挣扎着前进,边流血边怒吼。可是无数刀剑嵌入了他的身体,他是在金属的丛林中踽踽独行,每迈出一步步伐都伴随着利刃划开更大的伤口,撕扯并重创他的血肉。
阿帕忒一把夺过圣剑,光阴之剑在被迫切断了与亚伦的联系之后,银色的辉光消弭,再次深深地黯淡了下去。
傀儡骑士们拔出了插入他身体的剑丛,失去支撑的亚伦沉重地坠在地上。
亚伦心想,原来自己的努力真的没有任何意义,一切人类的牺牲都无济于事。不可一世的使徒审视人类,就像人类看着搬运食物的蚁群,只是一点一滴的食物却要竭尽族群的全力,渺小到人们一脚就可以将它们踩死。而使徒也是这样看待人类的。
“对不起,艾米丽,我真的,好弱小啊……”亚伦孤独地躺在地上,身体越发寒冷,鲜血如湍流般倾泻,他感到自己的力量、血液和生命都在抛弃自己远去。因为高贵血脉带给他的“神净”祝福,他的生命力无比强悍,这才使得他并未立刻逝去,但人类并不能拥有像使徒那样可怖的自愈能力,如今的亚伦也只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罢了
在生命旅途的尾声,他最挂念的,仍是艾米丽最后的愿望,她想让她的弟弟还有亚伦,两人都能活下来,可自己却一个都没能实现。就像阿帕忒之前说的那样,他没有为这个残酷的世界带来变革的力量。曾经人人都钦羡他,因为他的地位和强大力量,但他真正渴望实现的愿望,却一个都没有如愿;他想要保护的人,也一个都没能守护好。亚伦只觉得自己的人生还不如不能使用任何星神术的普通人。
亚伦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与懦弱,也许一开始就不采取任何反坑,心甘情愿地接受一切悲剧,早早带着艾米丽逃跑,不顾他人而只是卑微的生存下去是最幸福的选择。
可是即使是这样错误的道路,所能做的一切改变,他都尝试过;所能付出的一切,他都付出了……虽然他不该自以为能改变世界,拯救所有人,但所幸他的人生里没有遗憾。
阿帕忒饱含深情地凝视着亚伦的双眼。“亚伦,你是在悲伤么?”
亚伦艰难地张开嘴巴回答:“不,其实我已经满足了,因为我在实现我的愿望。”
“也许我实现不了保护家人的心愿,但我付出了我所能付出的一切,我终于知道了,为了保护他人而死,原来是这么让人满足的一件事啊。能以和艾米丽一样的方式死去,也是我的愿望之一,我已经,了无遗憾了。”在亚伦的双眼里,雄狮一般的欲望和怒火终究熄灭了。
阿帕忒轻轻地抚摸着亚伦的额头,再讲他的双眼阖上。“你已经足够努力了,所以,是时候稍微休息一下了。”
“永别了,亚伦。”阿帕忒怀抱着亚伦愈发冰冷的身体,他的神色从未如此平静和安宁过。
她抱着他飞到空中,在一处遥远的悬崖边松开了双手,亚伦的身体从高空划落,坠入了晦暗的无底深渊。
圣剑的光芒再度惨淡了下去。
此时视角回到逃亡的败军身上。距离一开始遭遇虚饰使徒的位置,人们已经长途跋涉了数公里远,如此粘稠的黑夜里连一米开外的物体都难以看清,想必阿帕忒再也不能寻觅到他们的踪迹,但没有人有一丝侥幸生还的喜悦——军人们可能再也无法见到,指引他们在这悲痛的十六年间远行的领将,亚伦·柏德蔚。
林伽的目光无意间瞥到身后的角落。一个漆黑的身影杳然落地,身躯如展翅之鲲鹏般浩大,步履却悄然无息!
他想大声发出呐喊警告众人,但还没等到他的咽喉送出声音,刹那间,在人们的脚下荆棘破土而出,自下而上刺穿了人们的身体!像是中世纪的某种邪恶而恐怖的极刑,200多人的尸体悬于在空中,他们的鲜血顺着荆棘之枪流下,在地上聚积成流。仿佛从天上下了一场血雨,腥风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数百人还未察觉到危险的到来,就在一刹那间一命呜呼。
所幸艾拉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使徒可怖的气息,在荆棘即将贯穿她身体的一瞬——她紧紧抱住了身边的林伽,双腿陡然踏地!伴随着尘土飞扬,脚下地面崩解,他们升到了据地面数米之外的天空,两人这才得以幸存下来。
艾拉只能在天上眼睁睁看着悲剧的发生,一切都发生地太快,根本来不及采取更多的防御举措。居然只用了不到0.1秒的瞬息,使徒就完成了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救出林伽已是自己的极限。但目睹昔日的朋友和“家人”们被处决,她无法再掩映自己绝望的表情,泪水无法抑制地肆意流淌。经由漫长的陪伴浸润,一日一日与人们建立的羁绊和情愫,随着生命逝去,都被那些残虐无情的长枪斩断了……
直至今日她还记得埋在心里的温暖画面,以及和那些貌似冷漠的军人们共度的温馨时光。只有她和林伽知道,他们并不是真的冷血,只是不知道表达关爱的方式。如果不是因为人们之间彼此勉励,互相搀扶着走完这场漫长的旅途,他们的躯体早就被无尽的暴雪和晦暗深埋了。
“人类,我已经有点厌倦了。”阿帕忒掏出手帕擦干了手上的血渍,拖着硕大的螺旋之剑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
“亚伦呢,亚伦在哪里?你对亚伦做了什么?”林伽眉头紧锁,虽然他亦因同伴的死亡而无比悲怆,但见到亚伦没有和使徒一起出现,他更加担忧亚伦的生死存亡。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让他从从无止境的责任和困顿中解脱——给他一个体面的方式离开,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活着还不如死了。”
“你竟然敢!”林伽松开了握着艾拉的手,长剑顿然出鞘,凌冽的剑光闪耀!他带着庞大的势能从空中坠落,剑锋直指使徒的头颅!
“别过去,林伽!”艾拉焦急的声音从林伽身后传来。
面对林伽不暇思索就进行的草率攻击,因为空中无法调整落点,明明阿帕忒只需要稍微挪动一下身位就可以轻易躲开。但一旦闪避就意味着自己产生了畏惧,她不允许自己身为使徒的尊严蒙尘!
使徒灵巧地滑动手腕,将螺旋剑调整为最易出力的握持角度。空中绽放着耀眼的弧光,她迎着林伽的剑刃骤然冲刺!
在双剑相击的一瞬间,胜负便已然揭晓——易如反掌地,阿帕忒斩断了林伽的剑,断剑的横切面无比整齐——使徒之剑竟然完全未被林伽阻挡哪怕一丝一毫!仿佛她斩的不是一把坚韧的星银之剑,而是一块黄油或者团团柳絮。甚至林伽的手腕也因进攻使徒骨折,双手扭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林伽倏忽间听到了冷兵器高速刺穿空气的噪声,但他再无法驱动自己的任何一根手指,眼看着螺旋剑就要挺进他的胸膛!
所幸,一只纤纤玉手擒住了林伽的手臂,艾拉把他与使徒分开,林伽目视着螺旋剑切断了自己的一缕额发,凌然闪烁的剑锋贴着他的鼻翼掠过。
艾拉松开了锁住腰间武器的系带,一把艺术品般精美的武士刀出鞘!精美绝伦的雕花,剑柄精雕细刻的镂空浮像,无不彰显着此刀的非同寻常、地位显赫。
她并没有注入过度的魔力,长刀就轻盈地围着艾拉的手腕起舞,这冰冷的兵器如同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刀剑划过长空的弧光,如飘逸的飞鸟振翅;光辉灿烂的鸟翼袭向阿帕忒,使徒遂执剑反击!
出乎使徒意料,她竟然没有一剑斩断艾拉的长刀,她甚至没有感受到自己与艾拉短兵相接过!艾拉的手臂矫捷地抖动,灵活偏转的刀刃像是自在游弋的鱼群,每次都与螺旋剑的锋芒擦肩而过,击中了力量相对薄弱的剑脊下腹!艾拉居然通过杠杆原理,见缝插针地进攻,精妙地卸掉了与螺旋剑冲撞的力量!不足数秒的时间里,两人进行了上百次对击,使徒的螺旋剑裂开了一道明显的裂口,而艾拉的武士刀看起来却分毫无损!
与艾拉对战,给阿帕忒感觉就像是自己全力撞向了一面填满棉花的墙壁,空有一身伟力却无法发挥其作用。使徒在与亚伦的战斗中已经消耗了绝大多数的体力,如果自己是寻常的大罪代理者,可能无法继续硬撑下去,会在与艾拉的长久的消耗战中败下阵来。
“可惜了,少女,你的对手是我。”阿帕忒忽然定住,狡黠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使徒的脸上,她忽然放下了那把宏伟的长剑,像是放弃了任何抵抗一般。
艾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集会,将单手持剑的姿势换成双手,背剑于身后,以自己的全力向着使徒挥去!虽然她也疑惑为什么使徒会露出这样奸计已成的表情,但她无暇思考太多,自己的配刀只是表面看起来没有裂痕,但历经成百上千次的碰撞,剑骨已经摇摇欲断,如同飘摇的芦苇,一遇大风即会完全折断。她必须立刻杀死使徒,在气息奄奄的武士刀彻底毁坏之前!
——刀刃已经掠过阿帕忒的长发,使徒却完全没有摆出应战的姿势,她只是懒散地站着,然后随手把螺旋剑档在胸前。双剑猛击产生的“叮当”的声音并没有如期而至,螺旋剑竟在接触刀刃前的一瞬间分解!化成了无数并陈的藤蔓,紧紧地缠绕住了艾拉的武士刀!艾拉慌忙地想要夺过自己的武器,可她忘记了力气并不是自己的长项。
这一切过于出人意料,失去了唯一武器的艾拉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满是尖刺的藤蔓再次构成螺旋剑,向着艾拉的心脏长驱直入!
可使徒却没有看到鲜血从心脏倾泻,如清泉从泉眼涌出的景象,螺旋剑在距离艾拉皮肤的一尺之外停滞,抵挡致命长剑的,是一朵貌似脆弱的,闪烁着蔚蓝光粒的琉璃花朵!
使徒无比了震惊,林伽以星银铸造的配剑,其坚韧度远在秘银、精金亦或是皎月石等稀有材质之上,是星球上最坚不可摧的金属之一,阿帕忒都能够一剑将其切割,却无法撼动那突然浮现在艾拉胸前的——一朵娇嫩的花朵!
“这就是你的星神术吗?回答我,少女。”使徒仔细端详着那簇神秘的花,十分罕见的,身为整颗星球最为智慧者的她,居然没有认出构筑其的材质。
“没错,虽然我的星神术没用到只能创造一朵玻璃花,它能发挥作用真的再好不过了。”艾拉挑了挑眉,不禁在心里默问:是你在暗中保护我吗?父亲。她的心中充满了死里逃生的兴奋。
阿帕忒仍不放弃,接连向着艾拉劈砍,但琉璃花每次都精确地出现在艾拉身前,悉数将她袭来的剑刃弹开!
甚至在艾拉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捕捉的雀跃,仿佛胜利就在她的眼前。
可她不该看向阿帕忒的双眼——深邃的眼眶包裹着的,是一对使人毛骨悚然的猩红眼珠。在使徒吟唱出【永世的摇篮】的那一刻起,她的灭亡就已注定。
艾拉不自觉得凝视着她的双眼,她的瞳仁逐渐溃散;如樱花般绮丽的粉色瞳孔褪色,变得盈满了迷离和空洞……
她的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可爱笑靥,美得让人为之一颤。倘若此时有陌生人经过此地,看到了眼前的少女,想必都会顷刻间陷入名为爱慕的长河,仿佛整个人的恋心都被少女牢牢揪住。
阿帕忒如狡狐般奸诈的笑容更甚了,她把螺旋剑横置,放在了艾拉的面前。但艾拉居然没有将这把剑砍向使徒,而是手握剑柄,将此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之华于天际怒放。在最后一刻,艾拉的意志终于恢复了。但她却没有了继续翱翔的魔力,她的身体就像秋日里一片零落的树叶,飘无所依地坠向地面。
直到一双手接住了少女柔弱的身体。
——林伽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在刚才艾拉与阿帕忒战斗的时候,自己的意志一直处于十分空虚的状态,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直到艾拉受伤,他居然也感受到了万箭穿心般的剧痛。痛楚让他从梦中惊醒,如此感同身受,宛若他的心脏和艾拉连在了一起!
见到艾拉受伤,心急如焚的他赶忙翻开了艾拉的衣襟,胸前春光乍泄,少女滑脂般娇艳的冰肌玉肤,暴露在林伽的视线里,他却没有任何不洁的念想。所幸艾拉中了使徒的术式之后还保留了一丁点的意识,在螺旋剑刺进自己的心脏前,她稍微偏移了刀刃使其只是卡进了肋骨,这才令她幸存了下来,但艾拉还是无可避免地深深昏迷了过去。
在紧急处理了伤口之后,林伽把艾拉的身体靠在了一颗枯死的树干旁。
不可思议的是,使徒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高高在上地端详着林伽的所作所为。
“为什么,我明明能感受到魔力在你的血管里流动,却不能从你的周围感受到外泄的魔力?”
她在旁边不停踱来踱去,神色无比徜徉,“我从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林伽听了也不禁苦笑了一声,“因为我虽然被赐予了星神的祝福,我的体内充满魔力。可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觉醒过星神术,更何谈释放魔力。”
阿帕忒脸上的诧异更深了,在她的记忆中,所有被“六瓣羽翼花”指引的人类,最晚都会在9岁之前觉醒,而后被赋予与自身灵魂重量相符的星神术。所有能自如运用星神术的人称之为“星使”,即使他们不使用任何法术,只要还在呼吸着,魔力就会轻微地像周遭发散,因为星使的身体中魔力浓度很高,魔力总是自发从高浓度向低浓度处扩散。
“哈哈哈,真是让人无法想象,哈哈哈哈,无法想象你这么个废物是怎么在末世里活下来的!”阿帕忒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笑意,她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可悲的孩子,准备迎接你的宿命吧!”阿帕忒的身影骤然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呼啸的风声在林伽的耳际响彻,风吹树梢的噪声与金属划破长空的声音杂糅在一起,无法分辨。他更无法看清阿帕忒的动作,只能感受到象征死亡的刀刃在不断逼近自己。
无声的质问回响在林伽的心底,不断诘责着他的灵魂:为什么自己如此懦弱?为什么自己这般无能?为什么自己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为什么自己不能像亚伦或者艾拉他们一样,具有不畏惧黑暗的力量和勇气……
即将死亡的他仿佛看见了走马灯,一段过去的记忆反复在他的脑内播放,林伽突然想起了过去被亚伦训练的景象:
那时的林伽刚在与普通人的战斗中落败,扔掉了竞技用的木剑,失落地颓坐在地上。向亚伦抱怨,为什么他的力量远不如其他星使,亚伦却说“”即使你的体质和天赋弱于他人,但坚韧的意志可以弥补一切差距。”
亚伦握住林伽的手,把他从地上拉起并对他说:“你看,我只有一条手臂,如果面对和我水平相差无几的健全的人,他用两条手臂挥剑的力量肯定大于我用一只手,按理说我不可能战胜他们。但可我从不大败而归,林伽,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知道。”他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亚伦。
亚伦让林伽手持铁剑站稳。“看清楚了,我的秘诀就在于此——”眼前的亚伦像是进入了一种的状态,分明没有吟唱星神术,魔力却不断缠绕着他的身体;他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在他身上仿佛充满了数倍于平常的力量。手中的木剑骤然挥出,一剑竟将钢铁的剑刃斩断!
思绪回到了现实,林伽开始反思,自己真的一事无成吗?难道真的没有改变命运的契机了吗?
亚伦的话语在他心中嘹亮地响起,那个男人仿佛还屹立在林伽面前,对他说:“没人能决定他人的命运,成败或是生命的覆灭与否只取决于——自己的意志!”
林伽再度握住了那把已然被切断的佩剑。虽然阿帕忒早先只用一剑便将其摧毁,但现在一股神秘的气场笼罩在剑的周围,使徒唯一能感受到的是,林伽全身的魔力、甚至周围的空气、寒风都在朝着那把断剑汇去!如同是朝圣地一般,星球的种种力量不断驱往此处。
心无万物,一意往之。
魔术的微粒如高悬天幕的星辰般时闪时灭,此刻倾聚于他的手心;他的内心宛如空无一物般杳然,眼神仿佛是波澜不惊的海平面。此时此地,林伽正在实现着自己练习数年也没能掌握的技能——亚伦教给他的,名为“极意”的自创术式。
倾全身之力血,只为一剑挥去!
全身魔力趟过剑柄,纷纷注入进断剑的剑锋处。仿佛寰宇的光芒皆汇聚于此,剑脊散发出灿若星垣的辉光!
在光芒的辐照下,他的感官得到了强化;猝然之间,林伽的双眼竟捕捉到了使徒急驱的身形!他瞄准了螺旋剑因艾拉的进攻而裂开的缺口,屏息凝神。将断剑扭转至腰间,以全身为弓,骤然出力!
此身为剑,尽为吾斩!
只是挥出一剑,却仿佛劈开天地山河!砂,石,木,世间的一切仿佛都畏惧着这一剑,纷纷向着远离林伽的方向逃离溃散,连呼啸的飓风都在避让那疾驰的刀刃!
虽然为了使出这一击,林伽的全身骨骼都悉尽破裂了,最严重的是他右手腕部的关节,几乎扭转了360度,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断剑砍中了螺旋剑的裂隙,灭世的神器骤然崩解!尖锐的碎片四散迸射,深深嵌入了使徒的肉体。
林伽本想在摧毁螺旋剑后,用余力将使徒的身体劈成两半。可他全然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他审视那为世界带来灭亡的使徒,带着一种蝼蚁揣测人类般的视角。他觉得人类蝼蚁般的力量与使徒有可比性,他不该如此轻视使徒。
在摧毁了螺旋剑之后,刀刃陷进了阿帕忒的皮肤,却无法前进分毫。即使自己用尽了全力,挥出了名为“极意”的一剑,都不能在使徒身上造成哪怕一寸的伤口!
使徒的皮肤,竟然比那宛若灭世之器的螺旋剑,更为坚韧!!!
绝望充斥着林伽的心脏,他放声怒吼,而阿帕忒只是捏住了他的头颅,随意将他的身体砸到地上。
“好玩吗?有用吗?”荆棘再次蜷曲着攀爬上了使徒的手臂,不足数秒的光阴里,一把螺旋长剑再度构筑而生!
原来他用尽全力才破坏的足能灭世之武器,只是使徒随手就能捏造的。
林伽挣扎着站了起来,耗费最后一丝力气,只为把昏厥的艾拉移到自己的身后,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后,林伽也想用自己的身体化作肉盾,最后一次保护自己挚爱的女孩。
在阿帕忒折断了少年双腿的关节之后,闪烁着寒光的长剑刺穿了林伽的甲胄,虽然他的双手紧紧握住了剑身,但剑刃还是一寸一寸地缓慢插进了他的胸膛,刀尖距离心脏的距离就是林伽最后的生命线。
那狭窄的距离仍在渐渐缩短,从一开始的5厘米到4厘米...3厘米...然后2厘米...
片刻之后,刀刃就已抵达了仅距离心脏只有逼近1厘米的地方!
为加剧对林伽的折磨,使徒刺入的同时还不时扭动着锋利的刀刃,疼痛不仅渗入骨髓,更像是要碎裂灵魂般摧人心魄。对于一般的人类而言,此时早应失血过多而死,但使徒知道,星使有着异乎寻常的生命力,即使血液流尽,只要身体里某个‘核心’没有破坏,就仍能苟延残喘相当长的时间。
放弃了挣扎的林伽松开了满溢鲜血的手掌,他的视野逐渐模糊起来,脑海中珍贵的记忆在不断以走马灯的形式闪现。
有那一日空中巨物的陨落,如燃烧的流星般坠毁大地,在余烬的废墟中,一双温暖的手打开了坚固的金属舱门,红发的沧桑男人哭泣着拥抱他和女孩;
有血肉淋漓的男孩躺在漆黑的地牢里,等待着孤儿院院长将自己宰割成肉食,送给有此类癖好的上位者,也许对于那时的他来说留在地表,被秃鹫分食是比这更好的结果,但那稚嫩的双手撕裂了钢铁的栏杆,女孩盈盈地笑着,‘你好,我不小心迷路了,你能送我回家吗’;如同天使般纯洁的女孩不由分说地,拽他离开了那个绝望的地狱,牵着他的手一起去了那片充满阳光的天地;
有在看不到尽头的生命荒漠,少女孤身一人走向中央的巨大树木,穹顶在碎裂,大地在崩解,行星逐渐化为尘埃,少女最终将和树木融为一体,为世界带来最终的侵蚀,灾厄将摧毁包括使徒与人类在内的万物,少年将被送往终焉侵蚀后的世界,但那是一个没有她的寂静世界,他谨记少女最后附在自己耳边说出的话说是,“请你,不要忘记我”,于是不断重复念叨着她的名字。
但最终他还是遗忘了一切。
忘掉了与她相伴的每一道美景良辰,忘却了那些因她而存在的美好。
林伽紧紧握住了阿帕忒的手臂,用尽全力向她祈求:“我甘愿放弃生而为人的资格,
成为你的眷属,无论几百或是几千几万年。只要...你能放过艾拉...”林伽痛苦地咽下满嘴的血沫,在生命旅程的终点,他所思考的不是怎样才能让自己活下来,而是想拼尽全力争取任何能让艾拉生还的渺小希望,
“抱歉少年,你们的才能还不足以引起我的侧目。”阿帕忒残忍地予以回复。
她陡然拔出嵌进林伽胸膛的剑刃,林伽碗口大的创口鲜血井喷如泉涌。阿帕忒将剑刃举至空中,对准了林伽的心脏——接下来她要做的事不言而喻。
“那么,对这个世界说再见吧!”
但下一刻,使徒的手心并没有感受到从剑柄传来的,刺穿心脏的快感,也并没有看到鲜血绽放形成的花呈现在林伽的身上。
因为在她摧毁林伽的心脏前,斜后方一柄金色的长剑猝然投出并击中了她,将她硕大的身躯牢牢钉死在远处的墙壁上。
一个伛偻的残破身影,拖着血流如注的断腿,迈着艰难的步履,向着林伽缓缓走来。与之前不同的是,那人夺目的红发完全褪色,脸上凭空多出了无数忽视不能的皱纹,不过数小时不见,亚伦就倏忽衰老了数十岁,俨然已变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林伽的视线里,他的身影不再如往日那般矫健,像一个有活力的年轻人那般朝气,而是变得无比疲惫又充满痛苦。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这种反派独有的傲慢,打赢之后不确认对手是否真的死了,见到我坠崖了也不去看看,就觉得我真的挂了,其实我就把剑插进石缝,然后挂在了岩壁上面。”老人熟谙的声音传至耳际,林伽再次确定了,虽然不知他为何衰老了许多,但他就是亚伦!
没错...亚伦,他竟然还活着!即使断手断脚,被无数利刃捅穿,他依然没有死去,并向着使徒昂首走来!看到那熟悉的深褐色瞳孔,林伽的内心雀跃无比,不禁留下了喜悦的泪水,因失血过多造成的苍白面颊终于恢复了一丝人色。
亚伦一寸一寸地用力,将圣剑彻底没入阿帕忒的血肉。“你不会真相信我的鬼话了吧,我说我的愿望是为了保护他人而死,只要这样就得到了满足,甘心被你杀死。”
这次竟轮到了亚伦嘲笑使徒。“我明确告诉你,那不可能!我不可能辜负那些牺牲的死者,我的艾米丽还有惨死的我的父母、朋友,以及那些手无寸铁却惨遭你们屠戮的普通人,只要我的呼吸一刻还为终止,我就不会放弃背负他们的名字和意志!。”
“这次,我一定要拯救所有人,打败你之后我自己也要活下去,在海边建一座木屋,在那里将他们的名字和故事,告诉后来人!”
使徒身上被贯穿的区域因圣剑的影响不再飞速再生,并且‘光阴之剑’还携带了一种金色纹路的腐蚀毒素,从使徒身上的伤痕为中心不断弥漫至全身,阿帕忒的身体变得愈发虚弱。
即使被圣剑重创,但阿帕忒看向亚伦的目光依旧暗含柔情,她喃喃地说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亚伦,你真的不打算改变主意吗,只要你愿意放弃其他人,就算冒着违背星神戒律的风险,我也会保证你能活下来。不然,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亚伦仰面回答:“我说过,没人能干预我的生死,生命的终结与否只取决于——我的意志!”
一圈金色的耀轮以亚伦为中心像四周扩散,这昭示着他已然超出了星神为人类刻下的最后底线——六瓣羽翼花所代表的的‘六层回响’,抵达名为第七层的禁忌领域,彻底沦为了非人之物。他干涸的空洞眼眶里像是点燃了一团燎原之火,灿若日轮的圣人十字瞳再次绽放于世!
“圣人归墟!”
溘然之间,像是有人给亚伦破损的身躯重新注入了能源,譬如将死之人回光返照,或是濒死的病人被注射了大量的肾上腺素,早该倒地不起的亚伦竟再度如龙般暴起!
那威严的十字瞳中射出了流金砾石的射线——
【残渊哀悼之光】!
猩红的死亡之光倾斜而来,无情地将大地灼热殆尽,摧枯拉朽般焚烧着阿帕忒的躯体,亚伦的目光先后扫过她的手臂和双脚,瞬息之间使徒的四肢便被燃烧至灰烬,不论是她牢不可破的皮肤,岿然不动的身躯,亦或者是她坚不可摧的骨骼,皆无法抵抗那神圣的,焚烬世界之火。阿帕忒的肉体本应迅速再生,此时却因为圣剑的刺入而延缓了愈合,她亦无法完全扑灭那不熄的火焰。没有四肢的使徒如同案板之鱼肉,而亚伦为刀俎。
“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阿帕忒,对这个世界说再见吧!”
亚伦拔出了嵌进使徒骨肉的圣剑,剑脊因为被自己的‘不熄之火’沾染,剑刃上延展出一层神圣的赤红火焰。
他举起染火的圣剑反复劈砍使徒的身躯,把自己的每一丝力气都用在了挥剑这件事上。亚伦的不熄之火与光阴之剑,都能不同程度地抑制使徒的自愈,未曾料想,两者相辅相成,组合运用时的效果如此行之有效,倘若两者只有其一,必不可能发挥如此立竿见影的作用,亚伦无意间竟发现了一副最为克制使徒身体再生的良药!渐渐使徒的恢复已然追不上亚伦挥砍造成创口的速度。
可每斩击一次,亚伦的身体都在不断衰老和毁灭;每一次挥舞,他的皱纹和白发就会变得增多一缕;每一次劈砍,鲜血都从他眼眶、耳畔汩汩肆流;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于濒死的他来说却危如累卵,每次将手臂高举落下都如同挥舞千斤之锤,
但亚伦全然无视身体的剧痛,仍在像是不会感到任何疲劳一般地疯狂攻击,毫不怜惜自己的生命,仿佛自己的存在的意义只余下挥剑这个机械的动作。
他无法停止挥剑,因为自己一旦暂时停歇,使徒恐怖的自愈能力便会让伤口瞬息之间痊愈,所有努力和牺牲就将尽数化为徒劳。
使徒血肉横飞,整片大地血流漂杵,几近被她的血液染红,整整7米高的躯体被亚伦斩碎得七零八落,全身上下鲜血淋漓得看不清哪怕一处器官。
亚伦的身体状况亦不容乐观,‘圣人归墟’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不可磨灭地破坏,一经咏唱此术式,对于任何星使来说都不亚于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因此每次使用都需要与上次隔开半年的时间,如若违反,其后果之惨不忍睹超乎想象,这也迎合了‘圣人归墟’一词的寓意,圣人归向坟墓,走向自己的宿命终结。
亚伦至今仍谨记着导师告诫他的,短时间内两次使用‘圣人归墟’的后果——“粉身碎骨,筋脉寸断,堕为非人之物”。
随着“第七层回响”造就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亚伦眼中璀璨的金色光芒慢慢褪色,瞳仁里的‘圣人十字’逐渐消散,最终露出了满是脏污的,犹如一对漆黑的黑洞般的干枯瞳孔;他的身体突忽僵硬到简直无法行动,回过神来亚伦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是双腿的神经都被切断了吗?亦或是由于脊椎与下肢的连接出现了问题,
恍惚中他感觉跪倒在地林伽在呼喊着自己,可亚伦已然再也无法听到任何声音。
亚伦的器官迟滞到几乎无法驱使,他的触觉、听觉等等一切身而为人应有的感觉都在弃他而去。接连使用圣人归墟,二度绽放圣人十字的后果铺天盖地地向他掀来。
自己的时间...已所剩无多,必须...尽快结束这一切。
使徒的生命强悍到即使头颅被砍下,却依然能在数十秒内完成再生,而心脏的‘使徒结晶’是使徒唯一的弱点。所幸亚伦还可以控制自己的手臂,助他劈开保护使徒心脏的最后一层骨骼。
“咔嚓”的一声传来,使徒的心脏骨骼应声破碎,露出了其中的蔚蓝色透明结晶,终于可以从噩梦中醒来了吗?亚伦心想——马上他就可以彻底杀死虚饰之使徒,终结缠绕自己二十余年的恐惧梦魇,完成在艾米丽死后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自己的复仇之悲愿。
亚伦忽然闻到了如烟似霭的香气,那是剑兰的花香,仿佛穿过了遥远的岁月而来,在远未遭受灭顶之灾的土地,人人生而有心愿,金发碧眼的少女做着一个寻常却缥缈的梦,在沿湖的海岸,平静地生活、养育儿女,最后安宁地接收死亡,那样平凡到人人都的愿望,却是她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
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女躺在晶莹通透的水晶里,安详地像是睡着了,她的容貌永恒地停留在了18岁最美的年纪,永驻在那与亚伦相遇的年龄,即使在万籁寂静的死寂中,她依然绽放着脆弱得令人心头一颤的笑靥,唯美得仿佛能让人相信不切实际的梦想和希望。
亚伦想起了16年前的战役,艾米丽被虚饰使徒吞噬,却并未料想直至今日,两人仍旧融为一体。
亚伦的刀刃骤然停滞在水晶的表面,制止攻击带来了如海啸般庞大的反作用力,瞬间令他的五指折断。瞋目裂眦的他用手掌拍击水晶表面,却无力释放被囚禁的少女的尸体。
“把...艾米丽...还给我。”亚伦的声音细若蚊蝇,他每每试图吐出一个字眼,血液都被不断从口腔咳出。
他的声音渐渐熄灭了,甚至他的手臂神经亦被摧毁,接连两次使用圣人归墟的惩罚终究漫延全身,他的全身器官尽数被神明剥夺,手中的刀刃再也无法挥动分毫,亚伦就这样变成了一尊寂静的雕塑。
即将面临死亡的亚伦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他的表情宁静地像一潭湖水,在生命的最后一丁点时间里,他看向了林伽所在的方向,纵然无法再发出声音,林伽读懂了他的口型,他在说:“我的旅途就要到此为止了,但你们还有路可走,剩下的未来,你们要靠自己前进下去……不要放弃希望。”
故事的尾声,阿帕忒不由分说地将荆棘贯进了亚伦的胸膛,利爪把他的身体撕成碎片。圣剑从他的手心悄然滑落。
“其实当时我是故意放你一命的,那个悬崖的高度并不足以摔死你,原以为你能在侥幸生还后,自觉地抛下其他人而逃跑,但是你,终究还是你,是那个不撞破南墙不回头的你,不达成目的决不罢休的你,不流尽血液不停止前进的你。”阿帕忒喃喃地述说。竟然有分明可见的眼泪划下她的眼眶,是因为艾米丽的记忆影响了自己吗?还是说对亚伦的怜悯出自自己伪善。
虽然由于过于轻视人类,自己平白遭受了很多伤害,但最终她还是胜利了。
剩下还在苟延残喘的,只剩下一个昏厥的女子,和一个连星神术都没能觉醒的废人,再也没有人能阻挡她前进的路途。
她想放肆大笑,但非常奇怪,明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是一件无比荣耀之事,灵魂深处却传来了绝望的哭泣声。
远处跪地的少年亦在哭泣。
“不要抛下我们,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住手……不要,不要这样做……把亚伦还给我……”可他的身躯还是在林伽的目光里,化作了猩红的血雨。
林伽的咽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仓雷般的怒火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烧。
他嘶哑的声音充斥了悲伤和怨天尤人的愤懑。
他悲怆的声音响彻寰宇:“等着我,我这就追随你而去。”
接着阿帕忒看到了令她毕生难忘的景象,林伽无数次试图站起,但又无数次踉跄倒地,鲜血浸润了他四肢,明明在他使用了名为“极意”的一剑后,理应全身骨骼尽碎,可他为什么还能行动!
他匍匐着爬向圣剑所在的方向,试图拿起那柄唯一能够杀死使徒的‘光阴之剑’!
可阿帕忒的身体被破坏地再也无法移动分毫,也就不能阻止林伽拿起圣剑,不过不用怕,在她拔出了插入体内的圣剑之后,使徒的再生能力就得到了恢复。她在心中默念:只要再等10秒钟,就需要这短短的十秒,自己50%的身体就能得到重塑,首先她会治愈用以保护心脏结晶的骨肉,接着恢复被亚伦的圣火烧成灰烬的双手双臂,最后再治愈自己的身躯和双腿,这样她的身体就能重回盈满力量的状态,然后像抹杀一只蝼蚁般碾碎眼前的少年,而这一切只需再等待10秒,真的短短十秒就好!她在心中呐喊,星神希里斯陛下啊,看在我为你效力了数千年的份上,请给予我您的仁慈和怜悯,再施舍我这瞬息的的光阴!!!
林伽最终触碰到了那象征刽子手权利的圣剑,阿帕忒露出了狰狞的恐惧神情。
林伽终于握住了剑柄,可就在接触的一刹那,金色的尖刺刺穿了他的手掌,并且还在不断向他的手臂蔓延,
他并未能获得圣剑的认可,因此剑柄才长出了‘代表拒绝之刺’!
自古以来,驱使圣剑都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神明与人们制下了法则“若非被圣剑认可之人,不可手持圣剑。”若有无资格者妄图染指圣剑,亵渎神明,便会在握住圣剑之时,被剑柄生出的‘拒绝之刺’贯穿手掌。
林伽向着深邃的长空大声祈求:“我知道自己没有使用圣剑的资格,但是星神蕾薇妮娅,我恳求您予我片刻使用它的权利,只要让我挥动一剑,让我能够斩杀第六使徒阿帕忒,我甘愿献出我的生命!”
可是眼看着剑刃就要砸向使徒的结晶心脏!尖刺瞬间从手臂炸裂,无情地将林伽的手臂扎地千疮百孔,爆炸声穿透了他的身体,断臂旋即被炸飞!冷峻的天空并未满足林伽的愿望,只是回应着没有资格的少年妄图使用圣剑的僭越。
阿帕忒狂笑着,自己从未如此愉悦过。她嘲笑着自寻恶果的林伽,她要让他因自己的无知的举动付出惨痛代价!只要五秒了,她就能重新站起来,然后一剑把白日做梦的林伽劈成两半!
4秒——她无比焦急地等待时间逝去。
3秒——使徒发自内心的感叹,她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2秒——又过去了一秒,又过了一秒!就差一点点了!
1秒!!!阿帕忒仿佛已经沐浴到胜利的曙光,看到了林伽的鲜血洒满大地的美妙景象。
但林伽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影子缓缓矗起!光阴之剑的剑柄竟被他的牙齿牢牢咬住!并且这次没有代表拒绝的尖刺诞生。使徒惊悚的表情如同目睹了世界末日,他竟钻了戒律的空子!圣言的原文为:“若非被圣剑认可之人,不可手持圣剑。”星神的神谕是没有被赋予资格者不可执掌圣剑,却没有规定不以手持的方式拿起圣剑之人的惩罚!
时间如白驹过隙般逝去,瞬间在林伽身上淌过了好几年的光阴,稚气从他的面颊褪去,他的相貌变得更加深邃和立体,刹那间长出的黑发垂落在他的腰间。而黯淡的破烂圣剑则重获新生,银色辉光像是天使净化人世的圣光。
“作为夺走我的家人的代价,虚饰之使徒,为你的暴行付出生命吧!”
即便林伽的牙齿悉数破碎,他依然紧紧咬住剑柄绝不松懈;少年的雷霆之怒如故,一寸一寸地将圣剑刺进使徒的心脏——终于,光阴之剑刺破了心脏结晶的表面!此时使徒的手臂和腿部还未恢复,只能用目光追寻着长剑划过天空的弧度。无力反抗的她选择闭上了双眼,脸上的神情渐渐安宁下来,与之相反的是,水晶破碎的声音越发嘹亮。
——天地间骤然传出“砰”的一声巨响,在那之后,使徒结晶彻底崩裂!本应永恒闪烁于黑暗荒漠中的星光,最终还是熄灭了。
在生命旅途的终点,阿帕忒像是变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她的目光里藏着关怀与温柔,话语缥缈且平淡,她像亚伦一样抚摸着林伽的额头,平静地对他说:“在我死后,你和那个女孩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跑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天涯海角,其他使徒,因为你击败了我他们会畏惧你的力量,势必为了杀死你而倾巢出动,你的生命已经与日无多了。”
林伽从未曾想过,使徒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脆弱得仿佛和人类一样,眼底尽是无尽的孤独与疲惫。
“你以为我们是恶魔,因为我剥夺了你家人的性命,可我的父母也是被你们杀害,难道你们……就不是恶魔了吗?”阿帕忒顿了顿,猛地吐出一口淤血,“你想不想知道这其中缘由,仇恨与战争因何而来,痛苦和死亡为什么在我们之间循环往复,想知道为什么我们要一直互相残杀下去吗?”
林伽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于是将耳畔凑到了她的唇边。
她用清澈的目光凝视着林伽,却回答道:“我,我也……想知道……”
阿帕忒的双手无力地垂落腰间,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就像汹涌的江水冲散了沙堤,她的身体土崩瓦解,一点一滴地分解成了银色的尘埃。璀璨的银光被风吹散,一如死者的骨灰撒向人间。
没有了支撑他继续战斗的动力,林伽渐渐变得不省人事,深深地昏厥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濒临破碎的人间,连时间都不再有什么意义了。
大雪磅礴地下着,温度寒冷刺骨。人间只剩下了两个形单影吊的身影,少女背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继续前进。自艾拉醒来后,就一直紧紧握着林伽的手,她不断对着林伽地耳畔呢喃。
就算多达7亿的庞大族群最后只剩下两人,他们也要好好活着,远行依旧要延续下去,生命也就还有希望。
可一个漆黑的身影从天上坠落,像是彗星陨落,落地的巨大动能仿佛要将大地掀起。在黑影的手中,一把约有五米长的巨枪横空出世,向着艾拉所在的方向刺去!
搀扶着林伽的艾拉无法躲闪,生死攸关的时刻,她选择推开了身旁的少年。
——她松开了一直不愿松开的,两人相握的手。
艾拉的身体被长枪斩成两半。
鲜血弥漫空中,像冬日里的梅花绽放——唯美却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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