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起，雨过的夜空，难得地看见夕霞与繁星共存，女孩走在红色的天空下，却毫无心思享受什么平静。方才，她刚刚和那个来路不明的电话聊完，电话里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话，只是让她到一个约定的地点去见面。这个地方，是一个刚刚新建好的木屋餐厅。
走进店门，按照电话里的指示，她需要找到一个打着红领结的店员。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不消她找，店员很识趣，主动走到她的桌前，对她问道。她自然也是顺水推舟，说出早已准备好的暗号。
“我拿到了奥运会银牌，请给我一份七成熟的牛排。”
店员听到这逻辑不通的话，立刻从营业笑容变成严肃的表情，回答她道：“我们新鲜的肉只有猪排。”
“我不怕蚂蚁，请带我去后厨。”
对完暗号，店员打开工具室的门，女孩紧随其后，狭小的工具室仅仅只能塞下一人，但在店员按动墙上的一块砖后，暗门便打开，出现一个向下的楼梯，穿过狭长的地道，终于见到了光明——一个只有台灯的小窑洞。
“你好。是姓白吗？白石楠小姐。”
中间，一个穿着OL制服的金发女性叉手站在空无一物的地道里，对她问好道：“怎么了，和你想象中有差距吗？媒体都宣传的和超级英雄作对的邪恶组织‘黑衣人’，只能在这种地方活动。”
说着，她用自己那清澈如湖水的蓝眼睛，对店员使了个眼色，店员便头也不回，往上走去。而那个女人对白石楠继续问好道：“请叫我代号‘黑影’吧。”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黑影伸出自己的手示好，白石楠迟疑了一下，缓缓走了下来，和她握了握手。
“感谢你能接受我们的邀约，被超级英雄们袭击劫后余生想必很惊喜吧？如果你不跑快一点就已经葬身兽腹了。”
“你们都看在眼里吗？”对着她友好的握手，白石楠还有一点神经紧张，便迟疑地问道：“昨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别急嘛。”
说着，黑影忽然用手探进敞开的胸口，从里面拿出一本小立体书，而随着小书翻开，纸壳搭建的景观，便呈现上来。在第一页展现的，是汹涌的海浪，和困于其中的乌托邦岛，天上飞着两色的战斗机，地面上，两拨小人怒目对视。
“媒体的宣传，人们的历史，都说超能力者是天赐福缘，魔兽是天灾降世，他们的超能力是从天而降的，然而，实际情况和这大相径庭。在末日大洪水之后，人们的生活空间只剩下一片片毫不串联的小岛，时不时为了争夺一点点陆地挑起连绵不断的战争。”
随着黑影娓娓道来，她翻开书本的第二页——是一个喜出望外的小人，往天上抬着一块闪着奇特光芒的矿石。
“在第一批探险者登陆这座岛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一种带有强烈辐射和奇特能量的石头，但是，它内含的能量无法被任何机器利用，直到，有人想不开了，吞食了这种东西。”
第三页，又一个小人，捂着胸腹痛苦地跪在地上，眼里却迸发出诡异的光柱。
“然后，他感觉身体里巨大的痛苦迸发而出，他向着墙撞去，想结束这种痛苦，却发现自己好像是金刚不坏一样，墙撞塌了也没死。”
而第四页，也是最后一页，所有的小人都躺在了地上，一个超人装扮的人，举着这座城市的旗帜，骄傲地站在小岛上，代表着他的纸片，比任何小人都要高大。而白石楠也想了起来，这个人，就是她当日看到的五个超级英雄之一——护国主。
“当时得到矿石的这派人好似如虎添翼，瞬间就打赢了这场战争，然而，为了防止人们泄露秘密，获得了‘超能力’的这派人封锁了所有的消息，灭杀了任何一个能够泄露这件事情的人。从此，矿石变成了这座小岛上的绝对机密。”
合上书本，黑影看到白石楠的脸上已经写满了震惊，不由得被逗笑：“有点震惊哈？没关系，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很吃惊。”
但在震惊之余，白石楠想起来了自己所来的目的，便反问道：“和我要你回答的事情有任何关系吗？”
“当然有，”收起书本，黑影回答道：“抓走你的目的，就是要往你的身上注入这种矿石磨成的粉。我相信，你也看到了要是被打上一针的后果——可能变成一个怪胎，也可能更坏一点，变成只会破坏的魔兽。成为超级英雄的几率比中彩票还低。”
言语间，白石楠想起来了昨天的事情。也难怪自己会看到鸡头人和狼魔兽和自己一样被捆在试验台上。想到他们从前和自己一样，也是无辜百姓，愤怒，伴着恐惧袭上她心头。
“超级英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然后，在急迫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终于向面前的人问出了埋藏心底的问题。
“好问题。”
从衣兜里拿出一罐饮料“啪咔”打开，黑影一饮而尽，摇了摇那罐子，上面印着超级英雄“钢铁之翼”的大头贴。
“你知道为什么铺天盖地都是超级英雄的广告吗？”将罐头放在地上，黑影用高跟鞋的鞋跟“咔嚓”一踩，将其压扁：“当战争过后，人们置产置业，各种公司飞速兴起，但是都很快被一个人买断——一个出色的商人，把生产这个石头的矿脉买了下来，超级英雄，就是他批量生产的产品。他就是现在的‘钢铁之翼’——所以说所谓的超级英雄，都不过是在演一出好戏而已。他们光鲜亮丽的背后，可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证据的话，我相信，你不会认为你的亲身经历是什么幻觉。”
这个名字，让白石楠尤其印象深刻，她还记得，那个差点将其杀死的，穿着机械黑色铠甲的可怕角色。但，对于面前的黑影，她的心中还存在着疑虑。
“如果你不是他们的内人，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些东西的？”
“我不是内人，但是，我在那边有着一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线人。”
含糊其辞地应承一句，黑影转移话题道：“那么现在，拿定主意了吗？和他们做对手是非常危险的任务，希望你可以做好失去一切的觉悟。”
白石楠并不是对面前的陌生人很信任，但她说的话却让自己不得不相信。
仅靠自己这样的普通人的力量，再依靠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真的能够和那拥有超能力的超级英雄为敌吗？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
白石楠犹豫了。
当她明白了，超级英雄都是什么样的人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曾经不过是蒙住了耳朵和眼睛在“平静”地生活。当现实残忍地撕下了遮挡物，她要继续去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吗？
“举棋不定不是坏习惯，只是，要在事情变得更坏之前尽快作出决定来。在你犹豫的时间里，说不定就有被害的人——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在白石楠还犹豫的时候，黑影便结束了谈话。
缓缓沿着楼道走回店里，白石楠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最终寻了个位置坐下，看着远处的景色发起了呆。
自自己在那一天被袭击之后，她对超级英雄的态度，便从不认可，慢慢转变成了一种无边的仇恨。随意杀人的罪犯，在聚光灯下成为众人歌功颂德的英雄，无论是什么原因都让她感到不适。而儿时父亲的睡前故事里所述的“从前时代”，也慢慢地对她有了吸引力。
在她思考这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朝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进来，坐在自己的正对面了。
“朝颜？！”白石楠被她吓了一跳，但是，又很快恢复平静道：“你……你怎么也来喝饮料啊？”
“我打了点零工，下班了有点累。要和我一起喝吗？”
听着对方的应答，白石楠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把刚才的所思所虑，告诉了眼前的朋友。只是，她还是有所保留，撒了个小谎。
“原来如此，你想要暂时休学啊……毕竟房租也越来越贵了，不多打份工可真付不起别的杂项。”听了对方的谎话，朝颜“嗯嗯”点了点头，丝毫没看见白石楠的额头上因为心虚冒出的汗。但忽然，她瞥见对方因为犹豫而不开心的表情，立刻话锋一转道：“怎么？看你还有些犹豫？”
“我害怕……从此以后我就不能再维持过去的生活了。”
虽然刚才说了些慌，但这句话，就是白石楠的真情实感。
“害怕新的生活啊——谢谢。”从店员手里接过端来的饮料，朝颜将白石楠的那份递到她的面前，对她道：“但有时候，比起就这样一潭死水地活着，接受新的生活会更好呢，我只希望，你不背离自己最初的想法。”
“最初的想法……”接过饮料，白石楠从杯口看下，饮料的倒影里，两个小孩，正在草地上躺在一起，缓解嬉戏打闹之后的疲劳。
“朝颜，你以后的梦想是什么呀？”白石楠看着面前的朋友，问道。
朝颜听到这个问题，立刻来了一百二十分精神气，从地上“扑腾”站了起来，叉着腰得意道：“我想当超级英雄！……想帮助那些困难的人！……因为正是有英雄保护人们，人们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啊！”
白石楠并没有像她一样站起来，而是继续躺在地上，看着对方笑道：“是吗……我的梦想没有那么远大哦。普普通通地活着，安安静静地过完幸福的一生，就是我的梦想。”
听到这句话，朝颜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对白石楠信誓旦旦道：“那让我来保护石楠……如果我不能成为超级英雄，至少，我也必须让石楠幸福！”
在自己狠狠吸了一口饮料之后，搅乱的水面，让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在。面前已经长大的朝颜，和倒影里已经长大的自己，就像往昔一样对视着。
“我觉得没有什么普通的一生的说法，只有最适合自己，和自己想要的活法。”在喝光杯中的饮料后，朝颜站了起来，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挎包：“我有急事，就先走了，需要帮助的话，就找我吧。”
目送着对方离开，白石楠看着自己的杯中那还有许多的饮料，长长吁了口气。
时刻，已是晚上九点，随着夜幕逐渐地深了，越来越多在这个时候活动的人便开始出现，而在这个时候才能见人的生意，便逐渐搬上台面。就像在这霓虹之中，走进店来的一个穿着羽毛的怪人。白石楠一眼就认得出，这是昨日才刚刚在街上大出风头的王鹰。
“王鹰？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大大大大驾光临啊？”柜前的老板，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人，立刻把平生所有的敬意和殷勤都搬到自己的脸上。王鹰也不多话，只是摆手道：“来点酒，给我尽兴一下，公司会帮我报销的。”
一周的人们，见超级英雄来到店里，喧哗立刻代替了刚才的沉默，而外面的人，从玻璃橱窗里看到店内的英雄，也都不由得凑了过来。
“王鹰，请给我你的签名！”
“请和我合照！”
喧哗的人群，立刻包围了王鹰所在的桌子，而白石楠此刻，就像是一片湍流之中孤零零的树叶，看着那人头攒动的混乱。对超级英雄的恐惧，依旧萦绕在他心头。
“让一下，让一下，啤酒来了，啤酒来了！”
当老板亲自拿着啤酒挤开人群，王鹰立刻推开拿着自拍杆和他合影的人，然后接过了那罐酒，用装啤酒的大罐子装着的烈酒，就这样被王鹰一饮而下，超人类的体质，让他完全体会不到超高浓度的毒性，酒精还驱动着他的肾上腺素，让他更加的疯狂。
“好啊……好酒！哈哈哈！”
咕咚咚灌下好几杯，王鹰脑里的疯劲也上来了，周围狂热的粉丝，让他逐渐感到厌烦，而这样的烦闷，到一个临界点，终于爆发了。
“啪！”
一个上来索要签名的粉丝，不小心碰翻了他的啤酒罐，打翻了里面的酒，王鹰借酒生怒，怒气迸发，最终，发泄在了那个倒霉蛋身上。
“啪！”
抓起已经没多少酒的酒罐，王鹰把它劈头盖脸打在那人身上，顿时，酒罐碎裂开来，那人的脑袋也被玻璃碎片插穿，倒在地上。店里的欢呼声，顿时变成了惨叫声，众人也纷纷地四散逃去。
“哈？……哈！想逃？”
酒精已经让王鹰神志不清，他随手轻轻一抬，钢制的桌台就被他抬了起来，丢垃圾一样砸向逃跑的人群，十几个在前面的人就被飞来的桌子砸成血肉模糊的惨状。而白石楠已经看傻了眼，双腿不由自主地呆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
“看这里，狗杂种！”
忽然，坚毅的女声响起，王鹰看向背后，紧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和刺鼻的火药味——刚刚在地道里的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着一管冒烟的猎枪站在王鹰的背后，王鹰的背后，爆开的霰弹像几颗灰尘一样粘在他的身体上，虽然打破了制服，但超能力赋予的坚硬躯体，却并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哈？谁敢向我开枪？！”
王鹰迟钝地转过头，他看到了黑影的位置，而黑影也抓紧机会，从兜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丢给了白石楠。白石楠接住一看，是一支已经上好了膛的手枪。
“到你下决心的时候了！”
“臭婆娘！”
还没等黑影说完话，王鹰张开自己的翅膀，飞扑过来，黑影俯身躲过，抓起柜台上的胡椒粉，狠狠地往王鹰的眼睛丢去。往常，王鹰很容易就可以躲开这种东西，但是，酒精此刻已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的动作迟钝了。灼辣的感觉，立刻在他的眼里四散开来，让他痛苦无比。
“妈的！我的眼睛啊！”
“吃霰弹枪吧，狗杂种！！！”
在王鹰捂着眼睛大叫的时候，黑影已经上好了第二发弹，用枪口顶着他的心脏就是第二枪——然而，当霰弹枪的枪膛，随着枪响爆裂开的时候，王鹰的胸口，却依旧只有那一点伤口，所起的作用，不过是让王鹰更加愤怒罢了。
“狗日的臭婆娘，我现在就要让你体会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
一只手死死揪住对方的头发，王鹰此刻就要拉断对方的纽扣，这样的行为在他已不是首次，喝醉了酒，他就什么都敢干出来，反正，不管自己干了什么，公司都会用舆论为他洗得清清白白。在他眼里，黑影只不过是又一个被他玩弄的玩具。
但此时，黑影却忽然抬起膝盖，狠狠地踢击对方的下身，剧痛让王鹰的脑子彻底断了片，而旁观着这一切的白石楠，也终于咬紧了牙关。虽然恐惧依旧让她的双手颤抖，但面前的施暴行为，反而令她克服恐惧，抬起了枪。
“对不起……我要向我的旧生活……告别了！”
脑子里闪过自己和朝颜的约定，耳边犹存刚才的话语。
人们的幸福，是因为“英雄”的保护。眼前的超级英雄固然是冒牌货，但如果一直作壁上观，放任下去，自己又和他们有何区别？
这把手枪，就在自己的手里，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对准目标，扣下扳机。
这是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霰弹枪都伤不到的王鹰，手枪对他的杀伤力不过尔尔。但就算扣动扳机，也总好过像往日一样，对自己所怒所辈的事情作壁上观。
带着这般想法，她的手指，用力了。
“嘣！”
枪声响起，自枪把传导的后坐力立刻让她痛得放开了手，那发子弹歪斜地飞了过去，竟歪打正着，正中了王鹰的眼睛，痛失左眼的王鹰痛得狂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你这个小臭**！”
用右眼看到了一直旁观着的白石楠，王鹰声嘶力竭，他张开翅膀，想要像老鹰扑食一样将白石楠撞倒，让她变成自己的下一个受害者。但显然还没被制服的黑影，从裙子的袋子里拿出一把短刀，狠狠插进了他还能看得见的右眼中。
王鹰捂着自己瞎了的双眼，“呜哇哇”边哭边叫了起来，往日面对魔兽所向无敌的自己好似不存在了一样，此刻的两个人类，竟将自己侮辱，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他跪坐在地上，忽然发出了抽泣的声音，但瞎了的两眼，已没有泪水给他了。
而看着这一切的黑影，仿佛是刚才的事情没有存在过一样，淡然地点着一根烟，丢在了刚刚被王鹰碰翻的酒液上。除了玻璃门以外，餐厅的墙面都是木制，在火焰的催动下，很快火势便蔓延开来。
“快逃，我们要放弃这里了！”
也顾不上解释，黑影拉起白石楠的手，快步撤离了木屋。
王鹰痛苦地在火焰里挣扎着，他翅膀上的羽毛，已被火焰烧尽，他飞不起来了。而浑身的酒液，更是让周遭的火焰在他的身上蔓延，目不能视的他，在黑暗之中感受着一阵阵的痛楚，而后，听到了震雷般的轰鸣——店里负责加热的煤气灶，在火中炸裂了。
远处的废弃楼上，白石楠俯瞰着这城市不曾有的夜景。
燃烧的木屋，直抵天空的烟雾，满大街的红蓝警灯，刺耳的警笛。仿佛刚才的夜色平静，都在做梦一样。她的双手还在颤抖，上面的火药味依旧还没消散。
她再一次确认了刚才的事实——她凭着自己的力量，和黑影一起，消灭了一个超级英雄。
“亲身经历的感觉如何？”
黑影从背后走了上来，对她道：“像王鹰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上演，但只要拥有反抗的心，普通人也可以反击他们，而至于是否有心，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是的。
白石楠在心里默默应承着。
作为普通人的一切，已经被那场大火烧掉了。
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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