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目没理会他,抱了毛毯上楼梯:“上二楼睡觉。”
邱生一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自己肯定有一天会被抓回去坐牢,这个叫刘目的医生会不会趁着他睡熟向警察局举报他?小南鱼有警察局吗?他想自己能在这里待多久呢?刘目对自己那么好会不会明早一起来就问他要钱?他逃跑时从父亲皮衣里抓的二舅的迁葬费已经所剩无几了。大哥呢?看到阳台剁得稀烂的仙人掌会是怎样的表情?他现在睁眼闭眼都还能看到自己满手的血。还有阿原,可怜的阿原,一想到他,邱生心都要碎了,他在福利院里还会不会被欺负?他最爱吃的冻梨有没有人给他买?三四个大人把邱生摁到地上,他眼睁睁看着阿原在惊恐慌乱的眼神中被人一把塞进车里,邱生眼泪都不敢流,怕碰到白城的地就结了冰,虽然他的心早就已经冻住了。
周围空气里充斥着潮湿木头被柴火蒸腾的热气,邱生迷迷糊糊地躺在狭窄的床上,灯塔的照明灯时不时从紧闭的玻璃窗射进屋子,照到床脚八角柜上的相框,忽明忽暗,邱生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相框上的人在缓慢地向自己走近,耳边呼啸的海风仿佛撕裂空气,海浪一刻不停地砸向石崖,那盏废弃路牌颤巍巍地吊在电杆上,被大风刮得哐哐乱响。
“不要,不要过来。”邱生使劲将眼睛闭上,忽然感到天旋地转,好像被绑在一艘暴风雨中的海船上,密集的雨点拍打他的脸,双脚怎么也触不到地面,他越挣扎越麻木冰冷,一时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贯穿女人惊恐绝望的尖叫声,他低头就看见脚下插满了锋利的尖刀,眼前闪过二叔那张肿胖的面包脸,内脏一般红,满下巴的铁青胡茬,好似根根都倒立起来,眼睛瞪大怒目邱生,在冒火,“嘭”一声剧烈枪响,子弹从二叔后脑勺钻进去,溅得邱生满脸热淋淋的血,二叔倒在黄泥地里,身后是一个踏着漆金高跟,穿黑色长裙的女人,浓黑的血从头皮流到她粉白的脸上,她站在原地笑盈盈地看着邱生。
“砰砰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敲击声,“砰砰砰”,大地猛烈地震动,声音和海风嚣张的撕扯声混在一起,听不真切。
“哐啷”玻璃整块被砸碎,从木框上倾塌下来,邱生拼命睁开眼睛,一阵疾劣的海风迎面扑来,邱生感觉魂都要被吹去了,他望着眼前一地碎玻璃后背发凉,只觉得手脚无力,身子软绵绵的。
“哐”门被撞开,刘目松散着上衣看向邱生,急忙问道:“有没有受伤?”邱生摇头,刘目立马冲到房间角落用力将一块厚木板扛到窗前抵住,大骂:“他妈的!他妈的!这些不让人活的死渔崽,老子上星期才换的玻璃,”一边把头探出去大叫:“下来了!下来了!”
邱生还是觉着身子使不上劲儿,用手硬撑着问:“出什么事了?”
刘目气喘吁吁套上白大褂,拎着急用药箱说:“今天嫁人的小玻璃把头撞到土墙上,崩一头的血,怕是急了。我现在赶去她家,你再睡会,要是这屋风大就去隔壁我那间。”刚说完就跑没影了。
刘目全没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严肃着急的语气和决绝的背影一时间让邱生想起他还是个医生,噩梦初醒后竟觉得没由来的安心,那人像是一个远赴战场的英雄。
邱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放眼望去白得晃眼的晒场上全是上身裸着的男人,魁梧精壮的后背,被太阳晒成均匀的铜黑色,走起路来肌肉和筋骨的架构都分辨得一清二楚。“春明。春明。盐口铺子第二家。”邱生嘴里默念着。
刘目直到早饭时才回来,还给邱生带了一碗鱼粉,让邱生下午去春明家送药,在下岛盐场,之后就回房间睡觉了。邱生挺不情愿,他现在的身份还是少出去抛头露面,可是一想到是新婚的新嫁娘出了事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便硬着头皮一路找去。
“春明。我来送药。”邱生站在紧闭的卷帘门前喊。
没有人回应,邱生又喊了一遍,边拍打铁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春明!春明!”
门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小门没锁,直接进来吧。”
邱生摸索着进了屋,屋子里光线很暗,卷帘门的门缝里透出一丝残光。邱生在门口站了一会,等眼睛适应了房间的黑暗后,才看清楚向前。
水泥房子,墙壁坚硬生挺,周围没有窗户,只有一条被橱柜挤得刚好够一个人通过的小道,伸到那不见尽头的阴暗里去。空气里洋溢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鱼干的腥臭。“房间有点暗,你别绊倒了。”那个阴森忧郁的声音轻轻地从里面传来。邱生继续走,小心翼翼绕过脚下几个酱菜缸,隐约看见一张挂有方帐摇晃的床,床上垂着豆黄的纱帘,里间又闷又热,迎面扑来一阵恶心的膻臭,像是下水道里死掉的老鼠浑身散发的秽气一般。
“是春明吗?”邱生站在原地问道。
“我就是,你是谁?刘医生呢?”布帘里的声音,细细的,在颤抖。一阵窸窣摸索,啪一下,床头亮起一盏鹅黄色的电灯,床柜上方的大红喜字看上去格外鲜艳。
纱帘里,春明佝偻着娇小的身子斜靠在床板上,身上裹了一件姜黄色棉线衣,她的头被缠了厚厚一圈绷带,整个人陷在大红色的婚床里,下半身卷着一床花布套棉被。邱生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觉得病入膏肓已是弥留之际了。
“刘医生有事,我叫邱生,昨天刚上岛。”
“哦,你把药放桌上吧。”
邱生把药放到床柜上,春明似乎想靠自己的手撑起身子,但扭动了一会没有成功,邱生见状连忙说:“你要下床吗?我帮你。”
春明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喊:“不要!你不要过来!”
邱生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不敢动。春明缓了缓又说:“竹篓下面那个柜子里有热水壶,你给我倒杯水,水缸就在竹篓里。”
邱生把水端到帘子旁,帐里伸出一只瘦得似鸡爪的手将纱帘用力卷起来,接过水杯,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春明有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但两颊的肉好像被挖掉般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地耸起来,一双乌黑的眼睛下面像贴了两块膏药在眼窝上,长发被睡成糙饼似的一圈圈疙瘩,脸色蜡黄,她的两只手聚拢抱着水杯使劲地向嘴里灌,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干瘪的婴儿,末了,春明抬头怔怔地看着邱生,小心问道:“能不能麻烦你再给我倒一杯?”
春明心满意足地喝完水后,邱生忽然问道:“头怎么撞的?”
春明上下打量邱生,叹口气,满不在乎地说:“中毒啦,毒到骨头里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就自己往墙上撞了,可不能怪我。”
邱生本来想反驳,但只说了句:“玻璃,碎了。”
春明忽然笑起来,全身都在抖,能听到她骨头磨在床板上的咔咔声:“那些个烂货是怕人死家里,警察找上门来才那么着急,呸!死就死了,难不成他们下次还能和阎王爷抢人去?”顿了几秒,她的眼神暗下去,“刘医生,是个好人。”
“小南鱼有警察!真的吗?”邱生眼睛睁得很大,大拇指习惯性往掌心里抠。
“小南鱼是什么?”
“哦,是,是我给这岛取的名字。”邱生反而有点害羞,不敢大声说话。
春明没有笑,点点头,接话:“小南鱼没有警察,警察在乘船过去的陆塘口。小南鱼的人都是自己管自己。”
邱生第一次听见“小南鱼”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还是很认真的口吻,觉得莫名的感动,对春明的印象也转变很多,反而开始同情起她来。
“他们叫你小玻璃,为什么?”
“不知道,你去问么,我想睡了,回吧。”豆黄的纱帘又放下去了,春明继续缩在床板上,邱生把电灯关掉就往外走去,打开小门,眼睛一下被外面白得发亮的盐刺得睁不开,头晕晕的。
回灯塔的路上,邱生一直在想,为什么新婚家里只有春明卧病在床,其他人去哪了?还有那个诡异鲜艳的大红喜字,只贴了一个窄窄地萎缩在墙上。春明她说的烂货是什么人?他们欺负她吗?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撞墙呢?
春明那张破碎的脸浮现在邱生的脑中,海水潮起潮落,太阳被飘来的云层遮挡,大地一片洁白干净,白城和小南鱼只有一点相像,他们都吹着一股夹杂着铁锈味道的风。
张泊宁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男孩子的辱骂,心里一阵纠结,然而很快的便抿起嘴,脸上落下了许多泪水,虽然哭了,但是不想被任何人所知道。然后?
那个男生从高高的围墙上翻下来,随即说了一句话,风太大,张泊宁没有听到。
张泊宁要让女徒弟们永远后悔!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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