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我被神罚军队带走已经过了一星期,兰德酷路泽宣布全境沦陷。我无时无刻不想回到比安卡小姐身边,直感到抓心挠肝,又无可奈何,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的绝望!
小姐她有没有好好地活着?小姐一定要逃啊!离神罚帝国的魔爪越远越好!小姐的母亲应该有保护小姐的能力吧?小姐要是出事了……不,我真是太可怕了!我怎么会产生这样不吉利的想法?
我想要自己安静下来,想要说服自己相信小姐。可我越是这样,越是清楚地发现,自己心底的那份焦虑铺天盖地,早已不是我能处理的范畴,又以一种肮脏的情感加剧了想要待在小姐身边的愿望。只要有小姐在,什么都能办得到。我原来是这样一个狼狈的家伙,就像断掉牙齿的老鼠知道自己无法啃咬便愤怒地挥舞爪子。说实话,对于自己得以在神罚军队中幸存,我感觉不到半点喜悦。
到达难民营后,那支先锋队与我分开了,我孤苦伶仃地呆在像是村落里的老旧旅馆一样的难民营里。从前线回来的士兵们人人带着鄙夷的目光,起先我以为自己假冒的身份暴露了,后来渐渐发现,那些士兵对待难民营里大多数人都是一样的态度。就像是对待叛徒。在我来到难民营的第二天,又一批被战火波及到的神罚人被送到这里,其中有一位少女,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她也是孤零零一个人。于是我们两个理所应当地结成利益关系——在难民营里的神罚人地位不高,就像是囚徒,因此许多人拉帮结派欺凌新来的没有同伴的人。少女跟我说:「神罚人看来完全坏掉了呢。」我不能理解。她又说:「算了,其实二十年前就都坏掉了。」我只能点点头随便应付着。我并非神罚人,不知道神罚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自然不敢答少女的话。这时我意识到自己身上有着致命的缺点,之前在与那些军人相遇的时候完全是因为运气好才没露出破绽,而在这个难民营里,所有人都是货真价实的神罚人,我要是表现得不自然,或是让别人知道我其实对神罚的事一无所知,必定会被残忍地处死吧。我只好畏畏缩缩,尽可能少与人交谈。
我来到难民营第三天吃晚饭的时候,十几个穿着黑红条纹衣服的人带着每人一荤一素的饭菜慢吞吞才来。有些势力强大的人对着军官破口大骂,有些也许实在是饿昏头了,竟直接跳起来去抢,结果三两下被军人们按在地上。我和少女规规矩矩排好队,有人来插队,我不敢发作,少女干脆直接找军官把插队的人胖揍一顿。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说动军官的,但从她见到我的第一面,到把我说服,决定与她一起生活,前后不过五分钟左右。这位少女总能精确地找到对方关注的痛点,再加上优秀的口才,要是她受雇于军队,在难民营里发表演讲,想必这里的环境也会慢慢从下水道变成豪华的下水道。
少女领到饭后,先是赶快找个没人的地方,然后招呼我过去,嘴里哼着我第一次听到的歌,笑呵呵的说:「哎呀呀,今天又是太平的一天,天天有肉吃,我都要被宠坏了,真想一辈子都待在难民营啊!开玩笑的。」这真是直戳我的痛点,看着面前丰盛的饭菜,我的心思直勾勾飞向远方的比安卡小姐。多么希望今天也是太平的一天,小姐和她的母亲一起逃脱神罚帝国的魔爪,然后也能像我一样,天天衣食无忧。不过既然是小姐的话,要是沦落到和我一样的地步,未免有些太可怜了,小姐的饭食怎么说也得四菜一汤才能对得起她尊贵的身份。我又想起在小姐生病那段时间,做汤给她喝的场景,小姐的笑容啊,纯洁的布洛尼卡,想必以后再也不能见到,征服的战火会烧尽满是「纯洁」与「希望」的花园。
就在我悲伤之际,排队领饭的人乱作一团,一对年轻的母女倒在石板铺成的冷冰冰的地面上,她们的饭菜洒了一地,身边还有两个男人暴怒地狠踢她们。我想军官不会看着不管的,没想到他们一个个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嘴角似乎忍不住地疯狂上扬,露出满是鄙视与嘲讽的笑容,然后就像看斗鸡一样,倒数着那对母女最后的生命。
肥头大耳,眼神中充满暴戾的男人几乎是在咆哮:「狗东西!和你拿两份饭菜怎么了?不识抬举是吧?!老子今天不把你打死就不姓艾登!还有那个小兔崽子,等老子把你打死了老子就带着她去卖!卖到妓院里!」
瘦男人附和到:「狗东西!」
这幅场景真的烂透了。之前在先锋队里,神罚人给我的团结友爱的感觉荡然无存,像是一个荒诞的笑话。我身边的少女一言不发,我想她一定是麻木了,她早就对神罚人失去信心了吧,所以才说神罚人都坏掉了。真是可悲啊。两个男人的打骂声,军官给其他人盛饭的金属碰撞声,还有坐在石阶上、椅子上、桌子旁谈笑风生的声音。这真是一场精彩的闹剧!要是比安卡小姐在的话,她必然会阻止那两个男人的,实在太可惜了,我的比安卡小姐。
我想要躲开,总感觉那个女人的血会直接喷到我的脸上,可我身边这个少女,她猛地起身,快步走过去,一击猛摔把两人放倒,眼看她娇小的身躯就要压不住两个男人,我猛地想起比安卡小姐,赶忙上前帮助。要是不去做就什么都做不到,我突然明白这个道理。我可是那位比安卡小姐的下人,一定不能对不起小姐施舍在我身上的那份慈悲,所以就冲上去了。少女看着我,好像有些诧异,然后大声呼喊军官。真是奇怪啊,这些军官明明一直都只是看着,少女一叫,他们就全过来了,三五个军人将两个男人押送离开,接着我又学着比安卡小姐的姿态,把自己的饭菜分出一些给这对母女。少女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可她并不打算将自己的饭菜分出一些,我们两个人再次回到阴暗的角落里,这次她才缓缓道来有关她自己的事。
少女名叫莉莉丝,没有姓,之前没有报上名号是因为她讨厌所有的男人。听她说,她这个有着亮银色头发和鲜红色眼眸的少女十四岁的时候就被母亲抛弃,在刚刚能接触男人的年纪被卖到妓院里,又在莱茵兰大驻军的时候,与妓院里数十位少女被十多万联军没日没夜折磨,最终抛弃在荒山野岭,数十人,只有她奇迹般地活下来了。这就是她为什么要救下那对母女的原因。不过她和我说了这么多有关她的事,却始终没有问我叫什么,来自哪里,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告诉她我叫桑克斯-哈维-希尔顿。
莉莉丝苦笑着说,我们在晚饭的时候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以后就别想着好受了。果然,没多久就有两位士兵跑来,说有人要见我们。我顿时感觉到一股深深地恶寒。本能告诉我,跟着士兵走将要迎接巨大的危险,但我实在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去。
那确实是一只活生生的恶魔。高高在上,只要瞪我一眼,我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撕成碎片。我感到心跳加速,脊背发凉,无所适从,我近乎疯狂,只要稍不注意就会暴露出来一直颤抖着的双手。我努力压制内心这股恐惧,心中对这位留着长发,浑身漆黑,但皮肤惨白的成熟女性有了大概的猜测。她就是神罚帝国的女王,她蔑视整个难民营,整整两百亩的土地因为她的到来发出阵阵哀嚎。我根本不知道女王究竟有着多么强大的能量。
维多利加-伽玛-维古斯,我在神罚帝国的地盘里经常听到她的故事。十五岁在废墟中继位,十六岁恢复经济完成帝国内部大清洗,后来发动莱茵兰驻军,攻破白旗帝国、玛尔加共和国、西西里、波皮,以及最近占领的兰德酷路泽。她的帝国横扫巴尔大陆。这样一个传奇的人,为什么要突然召见我们两位平民百姓呢?莉莉丝应该也摸不着头脑。端坐在金属椅子上,神罚帝国恐怖的女王缓缓用眼睛扫过我们两个,然后摘下眼镜,稍稍整理一下文件,开口说:「你们两个到我手底下干活吧。你叫桑克斯?那个叫莉莉丝?」
「是的陛下。」
她跟我们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在下意识感到恐惧,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瞬间,我好像整个人都被这个狡猾的恶魔看穿了,我想要像老鼠一样仓皇出逃,可一但将这种欲望表现出来,必定会被弄死,只能惊慌失措地立在原地。好在我身边的莉莉丝比较机灵,替我回答了女王的问题。
「放松一点,你们这群当年在帝国危难时刻抛弃帝国的家伙姑且也算帝国的公民,我只是想通过你们两个来告诉其他家伙,女王原谅他们把帝国送上绞刑架的罪行。」
「呀……这样的话,陛下恐怕选错人了,我们在难民营里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代表不了任何东西。」
「我听说你们今天做的事了,如果不接受我的提议,你们将会被那些流氓变成可悲的肉罐头。」
「哎呀,那还真可怕。」
「桑克斯身上有魔法的气息,想必多少会用一点魔法,而你,莉莉丝小姐,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所察觉,我们身上流着近乎相同的血液。」
「我可不记得自己是王女啊。」
「是[天启]的血液。」
「好吧,我愿意为女王陛下效命。至于桑克斯先生……」
这两个在我看来充满神秘与危险的人齐刷刷向我看齐,而我敏锐地发现,她们的眼睛里居然像泥沙一样浑浊,嘴角微微上扬的幅度成了两张阴森森的笑脸。我根本没得选。仅仅是被她们两个盯着,我就快要悲惨地死去了。从此,兰斯-桑克斯-阿什福德沉寂在历史的长河中,邪恶恶魔的副官,桑克斯-哈维-希尔顿逐渐被整个世界熟知。
我是不愿意妥协的,想要作为比安卡小姐最忠实的仆人,时时刻刻想念着我的比安卡小姐,我必须活下去,必须与小姐重逢。在我成为维多利加的副官,莉莉丝被封为[饥荒骑士]后,我们两个依旧经常活跃与难民营中,拜女王给予的身份,我可以直接了当执行我从比安卡小姐那边获得的善意,许许多多的人受到我的帮助。那是我作为阿什福德的赎罪。
维多利加女王手下有一名副官,四名骑士,我们有时跟着女王前往前线,女王肤色惨白,长相相当严肃,但这应该是她从不展露笑容的缘故,总之她毫无疑问是一位与比安卡小姐不相上下的美女,穿着也是一股严肃端庄的感觉,像是钢铁做成的丧服,总是透露出实用和低沉的愤怒。在攻占巴比伦塔的时候,我看到铺天盖地的火球从天而降,恶心的肉块摇摇晃晃撞向城墙,还有死去的战士,化身从地狱而来的恶鬼,不知疲倦地发起进攻。那就像是人类在与另一个维度的东西在作战,根本不可能会赢。我想起隆德西尔和露西亚小姐对神罚军队的恐惧,现在我才完全理解那种情感,逐渐怀念起大小姐那天晚上的家族会议。这是根本赢不了的军队,大小姐和隆德西尔,她们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奔赴前线的啊!黑压压的军队攻破城墙,若是有人反抗他们,必将迎来比死亡更加残酷百倍的折磨。恶魔女王下令就地补给,高贵的黑甲士兵在废墟中烧杀淫掠,一位倒霉的男人下半身被压倒在废墟下面,我侍奉的女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但我知道,那绝不能被称为温柔。
我看到女王纤细的手上捏着一张薄薄的皮肤,那个被压倒的悲惨男人痛苦地嘶吼,他的脑袋就像去掉瓜皮的西瓜,被女王踩在脚下,一脚跺碎。
一股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我忍不住蹲在角落里抱头痛哭。要是比安卡小姐在的话……要是比安卡小姐在的话,一定也会被维多利加女王残忍地杀死。莉莉丝理解我的痛苦,她可能对神罚帝国现在的女王也失去信心了。我能看出来,她是爱着自己的国家的。我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呆在郊外的破教堂里,有时在教堂顶上看星星,有时在外面的石头上做烤鱼。整只神罚军队里,只有我知道她经常出现在这里。某天,她突然对我说:「桑克斯,你不是神罚人吧。」我一下子感到心头一紧,为了不露出破绽,赶忙反问她:「你为什么这么想?」她回答:「神罚人都坏掉了啊,这和我母亲曾经告诉我的那个完美国度完全不一样,所以你这样会为战争落泪的人,一定不是神罚人。」听她这样说,我松了口气:「谁知道呢?我也越来越搞不清了。」
再后来,我发现自己无意中对莉莉丝说的这句话居然在慢慢应验,直到我心中属于自己的那朵布洛尼卡被染上腥臭的血液。神罚军队借来魔神的力量,大量收刮战败国的女性安装在机器上来生产强劲的魔神军队。我被维多利加委派负责实验,第一次亲手杀死了一位女孩。她来自兰德酷路泽,只有十四岁,是布洛尼卡盛开的年纪,在被我送上机器后很快就死掉了。强大的魔神破开她的肚子跳出来,她拖着内脏,痛觉已经麻木,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眼神看着我。我压根不敢和她对视。我究竟在害怕什么呢?我心中的布洛尼卡就是在她倒下的瞬间被鲜血污染的。
啊!杀了我吧!我只感觉天旋地转,不知不觉间竟来到莉莉丝出现的破教堂里,等我回过神,眼前破败的神像居然变成比安卡小姐的模样,小姐唾弃我,剥夺我阿什福德的名字,将一把从隆德西尔那边得到的剑贯穿我的身体。我倒在地上无能地嚎叫着,眼泪像鲜血一样从颤抖的眼睛里缓缓流在地上,慢慢扩散开。
地上只有蚂蚁和坚硬的石头。
莉莉丝发现了我。大概她是碰巧出现的,我不敢问她,不敢动弹,只是放声大哭。莉莉丝把我抱起来。我是泥潭里的臭石头,我是草丛中的癞蛤蟆。我所犯下的罪这辈子也洗刷不掉,已经失去了作为比安卡小姐仆人的资格,根本不配再见到比安卡小姐。我抱着莉莉丝哭了好长时间,她从周围的石头堆里取出两瓶好酒,问我会不会喝酒。我又想起和隆德西尔度过的日子,啊,我也对不起隆德西尔啊,还有大小姐和门卫兄弟……原来我对不起的人有这么多啊。我们两个依偎在一起喝着闷酒,莉莉丝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等到喝不下了,脑子晕晕的,就莫名其妙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光着身子与莉莉丝抱在一起,再也不会想起比安卡-维卡-阿什福德了。至此,我想那个名叫兰斯-桑克斯-阿什福德的家伙,一定被征服女王的手下残忍地杀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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