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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少女们的交响诗-1

少年少女们的交响诗-1

~Cross Talk~

阴暗的房间、潮湿的空气、密不透风的四面墙,头顶上老旧的悬挂式风扇在以根本算不上是工作的速度运转着……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供人进进出出的那扇门。只有当有人从外面进来或从里面出去时,四周才勉强可以看得清楚。

廉价的雪茄使空气变得更加烟雾缭绕,让人喘不过气…

…若在这种地方待久了,身体的机能都会退化吧?

可是,这里的景象,却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这并不代表我来到这世界后的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这里……

…哎?我又到底是何时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呢?

那种事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忘了。

究竟是一百年呢?两百年?还是要追溯到上个千年?

我已经找不到任何能证明自己是谁的证据了,唯有这副身体从未变过,让我看上去顶多不超过十六、七岁。

但是,生日、年龄、名字、一切对我来说事关重要的东西,都已如同浮雕上的细节,被时间无情地抹去了。

剩下的只有我,还有陪伴在旁的‘永远’。

【→对于我的身体老化的可能性,予以否决!←】

不知为何,我到现在还记得这道宣言。

或许是因为这是我在得到那份能力之后,对在各种意义上已被我踩在脚下的世界下的第一道命令吧。

——我不要衰老,我拒绝被命运玩弄。

在死亡面前,人类是微小的…量你再怎样强大,也逃不过时间的诅咒,最后总有一天你的‘容器’也将土崩瓦解,化为沙影随风飘去,而你的灵魂亦将回归命运女神的循环。

每个人都有平等的生,亦会获得平等的死……

…但是,在生与死之间获得以及失去的东西,却毫无平等可言。

和其他人一样,我是贪婪的,所以我不愿失去…过去曾是,现在也是,未来还会是,这个态度将不会改变。

所以,对于想要从我这里抢走一切的命运,我怀持敌意。

…可也许,我只是胆小而已……

…也许我只是在畏惧死亡。

但不论“因”是如何的,“果”已经成立了,我违背了命运定下的法则,成为了“无限接近于人类但并非人类”的存在。

尔后,我又相继对疾病、意外等其它会对我造成威胁的因素给予了否决…但唯独有一项我无法宣言:人为。

起初我也对此感到惊讶:为什么我只有这项我否决不了呢?

自认行使了神之力的我,对神有做不到的事感到不解。

但过后很久我才知道,每一种‘绝对能力’都有一个‘例外’。这个‘例外’合情合理,没有理由不能被‘绝对能力’执行,但是它却存在…就好像被谁有意地植入了这个系统中一样。

——不,并非好像,这…显然就是啊。

我然后才醒悟过来:我并非战胜了命运,命运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向我投来无情的嘲笑罢了。

它知道我害怕死亡,于是先做出了让步,然后又笑着在我完美的防御中留下了一道缺口。

不想老死?可以。

不想病死?可以。

不想意外死?也可以。

但死亡终究还是会降临的…

——没错,就由已经被你超越了的人类亲手赐予你!

它将我的终焉交给了在它眼中微不足道的凡人,借此来惩戒我因妄图凌驾于它之上而犯下的傲慢之罪。

多么讽刺啊…这种恶趣味的惩罚。

明明有了强大的力量,却还要畏惧更弱小的存在,这段永恒中的每天都是在胆颤心惊中度过的……

结果,永生并非多么美好。

我更加肯定了,这一定也是命运的造化吧。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足以对抗它的手牌可以打出了…于是,我选择了放弃,向这自己原先以为已经征服在脚下了的命运举起了白旗。

此后,每当我自问镜中之人为何人时,都不甚有些内疚:

“…只是个胆小如鼠的贪生怕死之徒罢了。”

…没错,仅此而已。

我眼中春夏秋冬转变的速度加快了,有时甚至一眨眼,几年就已经过去了。在这世间的洪流之中,我自甘堕落…什么也没有了,我将一切都放弃了,尤其是那人类的身份。

…但我想要将其拿回。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呢?

人类好像…十分贪婪,对吧?

啊,是啊,我不就曾十分贪婪过吗。

可现在,因为不会饿死所以没有了进食的需要,不会冻死所以没有了购买新衣服的必要,无求所以无欲,无欲所以迷茫…

然后,因一些我已经记不得了的契机,我走进了这个世界的黑暗中,变成了一个双手不曾干净过的不法之徒…

——只要有钱,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去做。

这就是佣兵们唯一遵守的规则。

我和无数人们结下了许许多多用硬币和钞票编织成的单纯羁绊。在完成了委托之后,将沉甸甸的钱袋揣入兜内,继续去找下一个雇主…这样的流程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枯燥乏味,让人难以承受。

…但这对我来说,却是必要的。

只有在为金钱奔跑时,我才觉得我是一个人……

只有在扣下扳机时,我才觉得我是一个人……

…并不是什么外表长得像,但其实却不是人类的……东西。

就这样,黑暗变得越来越稠密。

我成为了一个只懂得如何去完成委托的佣兵…

…一台以金钱为燃料的犯罪机器。

那些对我的表现满意的雇主,会和自己的朋友们讨论到我。在这些谈话中,我的故事不乏被添油加醋过,于是我也成为了小有名气的‘神秘佣兵’。

为什么‘神秘’呢?那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谁都不知道,就连我自己都不是例外。

时间是恐怖的,它会使你忘记一些你自认为怎样也忘不掉的事情。

可是,人类好像都有名字吧?

那么如果我有了自己的名字,会不会也意味着我离人类更近一些了呢?

于是,在完成了某次的委托之后,我带走了被我执行委托细节的对象的名字,将其奉为我的新名。

…虽然适应被这么称呼挺麻烦的,但至少,我拿回了一点点的‘人类’身份,不是吗?

……啊啊,是啊,我的确做到了。

……但我却又为何,感觉更加空虚了呢?

得到了名字的我,不再是‘谜一般的存在’。当我被人在谈话中提及时,也不再是‘不知名的佣兵’,想要向我复仇的人也终于有了一个能仇恨的字眼。

然后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经每天都需要提防意图不轨的家伙。谁知道在何时又有谁会从哪个角落的阴影中持刀向我冲来。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名字。

它确实让我更接近人类了,让我重新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

可是我却还没能完全成为人类…我、只是睢者而已。

那么这样做也算不上是在反抗命运了…只有当成功将命运踩在脚下时才叫反抗,其余的都只能被称作为挣扎。

于是就这样,我一边在挣扎之中痛苦着,一边继续在无止尽的永恒中漫步。

低头看看,这双手已经被染红过多少次了呢?可惜,我没有恶心到将那种东西用笔记下来,而因为我从心底里厌恶这种生活方式,所以自然而然的,没有花费心思将它记载在脑海中。

杀人,不管用怎样委婉或优美的方式去修饰它,始终都还是杀人。

终结别人的生命、夺取别人的未来,以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这样的事情是不被允许的。

啊啊,我知道,我是个天不容赦的罪人。

只是在等着谁来杀死我罢了。

…厌倦了,我已经厌倦了。

然而,宣言一旦做出就无法被撤回,所以很讽刺的是,我的生死决定权不在我的手中。

“怎样都好了…”

…我以如此消极的口气向自己感叹道。

我将酒杯中剩下的那一点威士忌也灌入肚中后,在吧台上留下了两枚金币,站起身并从椅背上抓起了我的大衣。

今天的委托人是一个地下高利贷的蛇头老板,腰缠万贯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而这样的人会想让我去‘收拾’一个付不起利息的人让我有些无法理解…钱对他来说应该是最不需要烦恼的东西,但为何还要因钱而委托我呢?

但我毕竟也算是这一行中的老手了。经验告诉我,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思考太多为妙,单单照委托中说的去做就行了。

…好了,是时候该去找那个不幸的家伙了。

我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枪械和弹药都算充足,这样的我有足以匹敌一个步兵队的火力……

…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拿枪时没拿稳,枪从我手中滑落后被那家伙抢了过去,然后对着我的头扣下扳机…那会怎样呢?

啊啊,我应该……………会没事吧。

以往在执行委托的时候,我都会对自己被攻击到和自己失败的可能性予以否决,所以若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也只会安然无恙地向一脸愕然的对手投去嘲笑的藐视。

……可是,如果…如果我连这也都忘了呢?

嗯,没错,因为喝多了酒,所以我的头脑也变得恍恍惚惚的,而忘了对自己设下这样的保险。

…那样又会如何呢?

——结果其实也并不坏呢。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推开了门,走进了黄昏的街道中。

冬天的傍晚,空气格外的冷,再加上寒风的肆虐,让谁都不想出来,只蜷缩在壁炉前取暖。

“呼…哈……”

我往掌心呼了几口气后拉上了大衣的拉链,将手揣进兜里,开始向目的地前进。

虽然明天就是那一天了,四处也挂起了符合这个节日的风格的装饰,但店铺却都早早地关门了…也对,到现在才为明天做准备的人,只能说是太没有时间规划能力了。

“呜呜…呜……”

一个小女孩正蹲在一家已经打烊了的店铺门口哭泣。

这不?肯定是她那不负责任的父母太过于忙碌或是什么其它的原因,忘了给她买东西了吧。

孩子们好像…都很期盼着每年的明天呢。

为了不被视为坏淘气包,而早早地就自己上床睡觉了。一切都是为了明天清晨。

从烟囱中滑下穿着红衣拿着大袋子的啤酒肚老人并不存在的这点,就连三岁小孩也都知道了。

所以他们明白,若父母没有提前去一趟商店,自己的希望就要落空了。

可惜啊,小姑娘,祝你明年好运了。

“………………。”

按我的行事原则来说,没有利益可言的事情,我是不会搭理的……

…但我却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

女孩就在我前方,离我只有几步的距离,但她好像并没有发觉我的存在,只是轻轻地抽泣着。若她和我不一样,年龄正如外表所示,那她应该只有七、八岁左右。

“再怎么哭,这家店也不会开门的哦。店主已经回家了,恐怕你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

“……唔嗯…?”

她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对我毫无人情味可言的话语做出了反应。

…啊啊,我为何要向这个女孩搭话呢?

若单单只是心血来潮的话,也太胡扯了…我最讨厌麻烦的事情了,尤其是牵扯到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时。

但现在好像,我已经不能再拍拍屁股走人了。

于是,我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了下来,好和她处在同一高度:

“所以别哭了,现在要到晚饭时间了,赶紧回家吧,你的家人也一定开始着急了。”

“………………。”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脸重新埋回双臂中,摇了摇头。

…啊啊,又是个闹情绪中的小鬼吗?

真是的,所以我才说我不喜欢小孩啊。

“怎么了?迷路了吗?”

“………………。”

面对我的提问,她又摇了摇头。

“没有迷路的话,那一个人在这里哭什么呢?你家在哪里?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我如此提议道,希望能尽早从这里脱身。

然而,女孩却泪眼朦胧地抬起了头:

“……我已经…………没有家了。”

“……什么?”

我以为我没听清楚,于是条件反射地问了一下。

但是女孩这次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动不动地蹲坐在那里罢了。

我打量了一下她。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上衣和一条泥泞不堪的短裙,这些怎么看都像是在室内穿的衣物不该被穿出来,特别是在这种季节里。

…不过更加醒目的,是她腿上和手臂上的那些血迹斑斑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割出来的一样。

“…爸爸、妈妈……都已经不在了…离我而去了……”

“这样啊…很抱歉,我问不该问的东西了吧?”

“………………。”

女孩又沉默地摇了摇头,虽说她这样是在表示她并不介意…但她的表情中,明显有着孤独的伤感存在。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以现在的这个温度来看,今晚应该会下雪吧?白茫茫的一片,挺符合明天的气氛的……

“…肚子饿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什么?我请客。”

“………………。”

她再度摇了摇头,摊开了手,然后仅仅是眨眼间的功夫,空空如也的掌心上,突然出现了一块热腾腾的奶酪面包。

“……!”

面对这一情形,我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漫步了世界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魔法…是『单向召唤』吗?是她将那块面包召唤出来的吗?…不,如果是召唤系的魔法的话,我没理由察觉不出来……那么也就是说,这块面包是…她做出来的?

女孩然后将面包向我递来:

“…………要吃吗?”

我拿起了那片面包,仔细地看了看,但不论怎么看,这都像是刚刚从烤炉中拿出的,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汽,可是周围的所有店铺都已经关门了,这当然也包括面包店。

“…呵,怎么轮到你给我了?是我问你肚子饿不饿的吧,这个顺序好像颠倒过来了呢。”

“……不是大哥哥你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饭的吗?…大哥哥肚子也一定饿了吧。”

……这样啊。

真是讽刺,我居然…被一个小女孩关心了。

但真的难以置信,她都成了此般模样,却还在为别人着想。是该说她温柔还是愚蠢呢?

“我肚子不饿……但我倒对你刚才做了什么挺感兴趣的。凭空变出食物这种把戏…不是魔法吧?”

“……不是魔法…应该、不是吧,我也可以变出其它的东西,玩具、画笔、衣服什么的,都可以变出来…”

“那还真是…了不起呢。就连钱也可以变出来吗?”

“………………。”

女孩又陷入了沉默,摇了摇头。

“才不是了不起呢………就是因为这种‘能力’,妈妈不在了,爸爸也变了,一切都回不来了……呜、呜呜呜…”

话还没说完,她又开始了抽泣。

——果然是这样吗…

我叹了口气,想道。

在看到面包凭空冒出来时,我就已经有了怀疑,但只是一直不确定而已。

若单单只是有悖魔法的法则,那还不足为奇,有许多事情仍不能被当今的系统解释清楚。

可是,若真的如她所说,她的‘能力’只变不出钱来的话…切,真是恶心啊,这种就像是被谁故意摆了一道的例外,怎么听都觉得恶趣味。

就如同我留在人类手中的阿基里斯之腱一样,她的这份‘能力’也是命运下的诅咒的产物啊。

“……来,别哭了,振作点。若真的那么痛苦的话,就别去在意,别去想,让时间淡化一切吧。”

…这点请相信我,我深有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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