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虚界·光影（上）
那是，不属于此世的光景。
琉璃铸成的巨型棋子矗立，黑白二色织就得境界线在视野中铺散开来。如燃灰般的烬雨飘零而下，似在悼念过去战事的残酷，逆轨的空岛在天际航行，带着五彩霞光。除此之外，世界只余灰土。
但我知道，我并非此地的唯一生灵。
即使相距遥远，我依然能在瞬间认出那道身影。她银发垂至脚尖，身着葬礼上才会出现
的黑色礼服，面容精致，如同被细心养护的玩偶。但当我企图看清少女的面容时，却被纯黑的眼罩所遮挡。她的身上透露着神秘，美丽而不可侵犯的意志。
仅仅是看见她，我便知晓了我的名字：“刑”。而我唯一的目的，便是杀了她——“玖门恶”。
“〈凡光所经之处，必有影的追随〉。”
那声音如同太古洪钟在我耳边回荡仅仅只是听见便能确认这是此界的真理，我必须遵循它，然后，杀死玖门恶。
我左脚迈出，赤金的洪流从地表涌出，汇聚到我身前，然后转瞬即逝。
“9。”这是那金光消失前形成的最后图案。
我试探着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移动，但这次再也没有面见任何金光，只觉得愈发虚弱。看来在这片土地上我已经无法再得到任何收获了，倘若继续在这里走下去的话，我应该会虚弱而死吧……这么想着，我将脚伸出——
“其一，叛逆者必以剑裁！”
而后是，在眼前飞起的三个黑字。
【对不起。】
当纸笺飞起的时候，我下意识想要评议些什么。
但我已无法做到了。
低头，一截树枝粗细的片状物体穿胸而过。
霎时拔出，红褐的液体喷涌，喉间的气体凝滞，身体伏地倒下。
最后一刻，我看见那银发身影脸上的悲哀。
所以，我挣扎着，一定要说出那句话：
“玖门恶，我一定会……杀了你。”
……
意识仿佛正在深海中漂流。
无数光幕在眼前闪过，又忽的远去了。
伸出手，终于，在金色之海中捧起了一缕微光。
闪烁着，它映射出过去的记忆——
“导师，界塔第一层的知识我已经全部了解完毕了，能让我制作自己的魂卡了吗？”
在昏暗的午后，“我”向那个书桌前的威严身影问道。
“小龙啊，我不是说了吗，魂卡是只有学者才能接触的领域啊，以你现在的灵魂强度接触魂卡制作的话，很容易【异化】的啊~”
那威严身影语气无奈，仿佛一个俏皮的老顽童。
“导师，你知道的，如果求知欲无法得到满足的话，‘它’是有可能将我直接吞噬的！”“我”急切道，心里却想：“老师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只要这么说的话，他一定会想办法帮我的！”
果然，那个威严身影沉默了片刻道：“……反正，你也到了该晋升二价术师的时候了。本四页大人也该去中庭会议一趟了。”
“听说他们这次在天梯收获颇丰，想必借一两个载体给本四页试做魂卡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我”心中一喜，明面上却是上前阻拦：“导师，您忘了上个月强行取载体被江九夜大人打出来的事了吗？何况，您这个月的载体份额已经用完了……”
“那还不是为了给你这个小崽子续命……”威严身影一顿，背脊微躬，失了三分气魄，多了两分恐惧和一分自傲，“我好歹是晨光学派在界塔唯一的四页学士，多拿几份载体实验，他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何况，你终究是我的学生。”
……
这是，不属于此世的光景。
我明白，我将要杀死那个少女——玖门恶，正如我的名字：刑。
赤金的洪流从地表涌出，汇聚成金色的图案，然后转瞬即逝。
“4。”
我留意着图案留下的字样，并未停歇，而是冲向下一块被黑白分割的领域。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提醒我，继续停留下去只会力竭而亡。满天的灰雨落下，每一簇灰雨和我接触之时，我都明显感受到了自身活力的流失。
指尖触碰到白色的土地之时，赤金的洪流涌动，汇聚成金色的图案：“9。”
视野右上角，金色的数字跳动，扭曲成“13”的形状。
在这一瞬间，我明白，只需要将这个罪人的数字消融，我所在意的那个银发身影就会死去。从规则上，被这个世界，彻彻底底的杀死。而我，也将完成自己的任务。
而做到这件事，仅仅只需要一句话。
“杀死……她。”
但是，不对。
这太简单了。
我真的……只要这么做就可以完成任务吗？我的任务，真的是……杀死她吗？
眼前最后的画面，定格在玖门恶那仿佛失去一切的悲伤的脸上。
“其二，恶我血之人必以刺辱！”
尖锐的灼热感穿胸而过，仿佛有无数锐物在体内肆意扩张，直至破体而出，化为染血的蒺藜。那是绝世仅见的，独一的美。
沾满鲜血的棘刺之花在黑白沃土的边界之上盛放，尸体仿佛破布偶一般挂在这繁枝之顶，妖艳而诡异。
即使带着装饰着精致花纹的眼罩，她那如同潮水般的悲伤依旧不可阻绝，漫过堤岸，漫过山谷，然后，轻轻留下一道印痕。
少女啊，是什么让你如此悲伤？
……
又一次，想要捧起金色的光辉。
然而这片海洋已是血色。
“肮脏的存在……”恶意。
“你在玷污家族的光辉……”浓厚的恶意。
“你的存在既是原罪……”不可化解的恶意。
“对小孩子发火是没有必要的行为，就将我等最后的仁慈赐予给它吧。”伪善的恶意。
金属的囚牢落下，“我”却觉得它很亲切。现在，这里没有恶意了。
但是饥渴无法阻挡，空虚，“我”的身体里充满了空虚。
伙伴们在耳畔呼喊：“我”需要食物，“我”需要填补空虚，否则“它”便会将我吞没——
他们说的对。
当我注意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餐桌，烛台，囚牢，人们……一切的一切都不曾留下，只余“我”一人，大雨倾盆。
“啪。”有人搭住“我”的肩膀。他轻翻手中的书卷，雨幕消失，转为夜空中猩乱的绯红之月。
“你想要救回他们吗？”
“我”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那人打断。
“答案是‘不’，对吗？”
“仅仅以孩子有没有术师资质来判断是否有能活下去的资格的事，实在是太荒唐了对吧？”
“来吧，成为我的信徒，行你应行之事，从此，再无任何顾忌。”声音有如恶魔的低语。
“我”四肢瘫倒，以扭曲的姿势想去舔舐他的皮靴，却被他的脚压着头部，来回揉搓。
虽然绯月的光辉遮挡了他的面容，但他一定是微笑着看着“我”的，身上没有丝毫的“恶意”。是的，这就是“我”所必须追随的人，我的主！
“记住你应行之事。”他语气轻松，似在调教幼犬，“饲养你的‘朋友’，将你的‘欲望’交代于我。”
“谨记我的名号：智慧与理性之神，兹陀罗·克哈克马斯。”
“我”如同狗一般在地上匍匐，脸上带着狂乱的笑意：“是，我的主！”
月夜之下，恶魔在微笑。
……
我需要杀死那名名为玖门恶的少女。
赤金的洪流从地表涌现，汇聚成金色的图案，然后转瞬即逝：“17。”
灰雨将带走我的精力，而我必须前往下一片土地以获得数字。我绝不能死去，至少决不能在杀死她之前死去。
我需要线索，能让我真正杀死她的线索……盲目的追杀会让我陷入陷阱，我需要解读这里的规则……
黑白的块状土地，琉璃的棋子……灰雨，天空上逆轨而行的岛屿……
“棋子！对，这是国旗象棋的棋盘！”
不去理会脑海中微小的何为国际象棋的疑惑，我继续推测这里的规则：“当我进入一块新的土地时，我将获得一个数字，数字应该代表着什么，是什么呢……”
“在满足一定的数字后，似乎能触发某些机制。比如之前的13杀人规则。这应该就是我破局的关键所在！”
我尝试离开脚下的土地，果然，每经过一处，我就将获得一个数字，视野右上角的数字也随之变化。黑色是减，白色是加。当我重新走过之前经过的格子时，天空岛上一道赤红的光芒将我笼罩。这时即使是白色的格子也将使我的数字减少。
同时，随着时间的流逝，数字也会自动减少。
“现在只要将我的数字扣成负数……也许就能得到些什么……”
看着右上角金色的数字“1”，我迈出双脚——再也没有起来。
视野逐渐朦胧，世界为我盖上灰烬的绒布。原来，数字归零就会死啊。
我看着漫天的灰雨，身体愈加寒冷。可惜了，我还没有……杀了你……
灰雨落下，银发的少女祭装肃穆，默视着眼前的少年化为累累白骨。
“呜……”
……
“导师，我已经是二页学者了！”“我”兴奋地向着眼前的威严身影道。
身影顿了一顿，面露忧色：“不错。”
“之后我就能接触到第三层的知识了，大家也都在夸赞我不愧是您的学生呢！”
身影神情黯淡，若有所失：“嗯。”
“对了，导师，这是我最新制作出来的魂卡——”
不知何时，那个威严身影已经消失了。
那也是当然的吧，毕竟他以为是在帮我摆脱污染，却只是让我向着被污染的道路更近一步的话。是谁都会迷茫的吧。绝对的。
“我”微微一笑，准备原路返回。
“喂，小龙！”那是一个稚嫩的女童音，“导师他是在担心你！为什么一句好话也不说？”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稻色的发丝落在肩旁，衣冠齐整，是一个遵规循矩的小淑女。却因为“我”摆出了这样的刁蛮样子啊……但是，“我”亲爱的学妹啊，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老师在担心我，所以我必须抑制住“它”，必须。
将谩骂不止的小学妹抛在身后，“我”独自前行。
那位兹陀罗大人留下的印记在内心鼓动，想要吞噬一切的欲望在腹腔中酝酿。耳边的“同伴”们仿佛在呼喊着要吞噬整个世界。我别无选择，要么想尽办法榨干自身潜力成为超凡，摆脱控制。但每在术师的道路上多迈出一步，被欲望吞噬的可能性就越大。要么，在此停下，等待心中的狂欲将我吞噬。
所以我不得不一路前行。
身上的光芒愈是耀眼，身后的黑暗愈是浓郁。
我是，行走在世间的，光影的摆渡人。
……
“主人，醒来了吗？”女声温柔，像初春时被柳芽抚开的湖水，慢慢荡漾开来。
“我怎么了……”
“主人，请保持身体稳定，从虚界回归将导致记忆出现短暂的混乱。”女声清脆，“在结束了和清隆广人的谈话后，主人在小希的帮助下开启虚界之门进入了李运龙的虚界。”
“是的……我在里面扮演一个叫做【长门刑】的角色，目标是杀死【玖门恶】达成虚界的灭活。”
“既然回来了，就说明主人没有这么做，对吗？”
“……小希，我有一个问题。”宋忠打断了小希的问话，“这个世界上，我们在虚界中见到的【玖门恶】，都只是虚界伪造出来的自我保护意识而已，对吧？”
【术师常识第八条：经由虚界之门进入的虚界，内部的“有意识”将被打包成统一个体“玖门恶”，因为这个个体往往聚合了虚界内全部混沌情绪，故称玖门恶。】
“是的，每一个虚界都有不同的玖门恶，她们共享一个名字，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个体，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宋忠低着头：“也就是说，她们都是‘伪物’，对吧？”
“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小希有些疑惑。
然而，我无比确信，我见到的是“真物”。
因为，那个悲伤的表情，我只见过一次。
下一刻，宿舍的门扉被推开。
小希瞬间化作猫形，跳到了宋忠头上。
“你好，宋忠同学。”
来人身着黑色的制服，是隶属〈执行委员会〉的使者。
然而，宋忠是认识他的。
“菲利普，你在搞什么鬼！”
“祝贺你，入选学院审判会议名单，评级为——A类。”
那灰发的绅士躬身，微笑着。
“审判会议，马上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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