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还有不少时间余裕,源治不习惯太早休息,便想到镇上散步消食。在老板娘锲而不舍的追问下,他只能签下保证书,承诺晚上七点前一定会回来。
呼,总算可以出来了,真够麻烦的。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开旅馆饭店的人都不希望客人出事,影响生意。
傍晚的云霞,如同打翻的大染缸般倾泻入海,浩浩汤汤,任由金黄、粉橘、血红、蓝紫等诸色随波荡漾。
在斜阳的映衬下,岩礁和远山一片漆黑,匍匐在海上默默窥伺着这座小岛,与蜿蜒的防波堤形成对峙。
港口除了稀稀拉拉、无所事事的工作人员之外,就没有其他闲杂人等了。
附近的市场和商业街早已收摊,这里曾经是皆川学长最爱转悠的地方。想到那锅咕咚冒泡的关西寿喜烧,源治的心头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住。
此刻,耳边唯余浪涛潺潺,海鸟啁啾。
岛上确实过于安静了。明明是夏天,却听不到任何蝉鸣。
年幼时,他在科普读物上得知,北海道分布有虾夷春蝉、蜩、秋蝉、寒蝉、斑透翅蝉、蟪蛄、小蛾蝉、唧唧蝉等蝉类。
虽然叶岛位于北海道西南部,夏季比较凉快,但也不至于冷得连蝉都不肯出没。
神话传说中的“蝉隐”,很有可能是某种怪异现象的隐喻。至于是天灾还是人祸,就不得而知了。
撇开迷信的成分不谈,神话与现实或多或少是有映射关系的。比如,天照大神和弟弟须佐之男的纷争,就象征着古时大和政权与出云势力的角逐。
以螳螂为家纹的神部氏,自称是鬼狩武命的后代。“鬼狩武命”究竟是谁?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群体?克制罗刹鬼的“神之血”又指代什么?晚上七点到翌日凌晨五点不得出门,果真是为了躲离恶鬼 或者避免冲撞驱鬼仪式吗?
还有,“罗刹鬼”真的是胡作非为的反派吗?为什么要将它们与“毒蝉”联系起来?
要知道,有句话叫“成王败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比如,不服从大和政权的温罗一族在神话里成了强占冈山、无恶不作的“温罗鬼”,而征服他们的四道将军之一吉备津彦命则被尊为神明。
实际上,温罗不过是来自朝鲜半岛百济国的王子,还给冈山百姓带来了先进的制盐和冶金工艺。
源治的脑袋被一堆问号塞得满满当当,太阳穴隐隐作痛。啊啊啊,怎么开始纠结这种无聊的事情了,是因为最近经常看相关书籍吗?
他想起皆川学长临走前留下的警告和备忘录,便把那个袖珍小本从裤兜里掏了出来。
不过,上面根本没有谜底,只写了些乱七八糟的词汇:
【大久野岛】【端岛】【劳工】
【阿伊努】【琉球】【部落民】
【明治】【大正】【昭和】……
源治草草翻阅一遍,就把备忘录收起来了。他没办法从中发现有价值的线索,看久了只觉得头昏脑胀。
可是,如果这些内容毫无意义,那学长为什么要在备忘录的封面上特意注明“请务必随身携带”?难道这只是精神错乱的产物吗?
突然,他的思绪被扰乱了。
“这里是町内会,正在发布紧急通知:现在是18:40,请各位居民尽快回家,不要在外逗留。重复,现在是18:40,请各位居民尽快回家,不要在外逗留。”
傍晚六点半以后,小镇广播每隔5分钟就要报时。如此频繁的催促,着实令人心烦意乱。就算事态再怎么紧急,听多了也会耳朵长茧。
也罢,现在距离驱鬼仪式只剩不到半个小时了,先别想这么多,赶快回端木馆吧。
正当源治这么想时,却突然感觉背后有道炙热的视线在打量他,仿佛要用X射线将他全身贯穿。
少年回过头来,视线的主人不仅没有躲避,还大大方方地迎了上来。
那是一个年纪和源治差不多大的少女,身高也只比他低一点。她留了一头过耳短发,穿着白体恤加牛仔裤,看起来简单又飒爽。
“您认识我?”源治歪了歪头,“是研究所的同学吗?”
“本地人。”
和她的外表一样干净利落的答复。
“呃……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源治有点慌了。
在他的认知里,镇上的居民很少跟陌生人主动接触,除非是做生意的。
“我见你在港口附近愁眉苦脸的,想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在找人吗?”
简直是一针见血。源治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果然,让我猜中了。”她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最近不怎么太平,听说有很多人失踪了。”
“这么晚还呆在外面,不要紧吗?”源治更加疑惑了。
既然外面这么危险,这个点大家应该躲起来才是。
广播又报时了。距离宵禁只剩10分钟,但源治不想失去这个套取情报的好机会。
“不打紧,我家就住在港口附近。如果你害怕,就先去坐坐好了。”
诶!?去女孩子家?这不好吧!
“可是,我在端木馆订了客房,和老板娘约定七点前要回去。”源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这个点赶回去可能要跑断腿了,打个电话跟他们解释一下就好。家里有我爸妈在呢,我们经常接收迷路的人留宿,大多数都是刚到叶岛的学生。我今晚也不打算回家,不用觉得尴尬。”
听到这里,源治大为吃惊:“不回家?你不害怕吗?毕竟蝉隐町有那种传闻……”
“我在等一个人,那家伙待会儿就会出现。你要是真害怕的话,现在就躲起来吧。喏,我家就在那头,看到了吗?”说罢,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海边小木屋。
等人?这个点还会有人跑出来吗?难道是……
“是不是那个叫染崎爱理的巫女?”源治壮着胆子试探道。
“啊!你怎么知道的,你们俩认识?”短发少女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我以为她通常只会在晚上出没呢。”
果然,他在先贤壁前遇见的冰山少女正是端木凛口中的染崎小姐,蝉隐神社的主事巫女。
“镇上不是说禁止冲撞神使的驱鬼仪式吗?”源治惶惑不已。之前他这么做的时候,差点被巫女一箭穿心。
这女孩子怎么比我还大胆,不要命了?
短发少女努了努嘴,满不在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又不会把我怎么样。那只是不成文的习俗罢了,町规可没说‘违令者格杀勿论’哦。”
源治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广播又响了。
“这里是町内会,正在发布紧急通知:现在是19:00,请各位居民关好门窗和照明设备,非必要不外出。重复,现在是19:00,请各位居民关好门窗和照明设备,非必要不外出。完毕。”
咔嚓。播报声戛然而止。山的那边传来肃杀的尺八声,和上次一模一样。
“她不会那么快到的,你先躲进我们家好了,就说你是我的朋友。对了,我叫笠原纱夏,快去吧!”纱夏催促道。
盛情难却,源治只得前往笠原家,给端木馆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然而,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果和巫女碰面真的不危险的话,笠原纱夏为什么一直催促源治快躲起来呢?
再说了,巫女之前确确实实朝他射了一箭,根本就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糟了,再不阻止她们,就要出大事了!
“不好意思,我得出去一趟。”
在笠原父母惊异的目光中,源治冲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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