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星期，源治压根没心思完成学长布置的读书任务。
唉，要怪就怪自己做事太毛躁了，当时光顾着担心升学问题，竟然没想到报警。
于是，趁皆川外出时，源治悄悄拨通了报警电话。怎奈系统识别出他的手机定位，自动转接到蝉隐町警察署。
“您好，请问报警的原因是事件还是事故？”
对面的女声有些沙哑疲惫，但还是努力展现出事务性的耐心与温柔。
“那个……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我怀疑家父失踪了。他之前在国外工作，原本答应3月份要回横滨老家探望我的，但是一直都没出现。”
接线员颇感惊讶：“啊，您是从岛外来的？当时有没有尝试向当地警方求助呢？”
“一开始还没发现异样，昨天才开始觉得不对劲。”
“您和令尊最后联系的时间是？”
源治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在颅内理清时间线。
“呃……他在社交平台上的最后一条动态是3月1日发布的，当时应该是在东京参加会议。3月10日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给他报了个喜，但直到今天都没有得到回复。”
“也就是说，从3月2日到4月21日他都没有和您联系，对吗？”
“是的。我参加了叶岛研究所的培养项目，暂时没办法回本州，电话也好像没办法打出岛外，请问可以帮忙把案件转移到对应辖区吗？”
“好的，这边先帮您做个记录。如果有最新消息，我们会马上通知您。请问您和令尊的姓名、年龄、职业是？”
源治把基本信息和父亲失联前的状况一五一十地告知对方。挂断电话后，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呼……现在只要等消息就可以了吧？
2.
一周后，抽查重点的日子到了。然而，皆川学长直到中午才把源治叫醒，邀请他到镇上吃饭。
源治揉了揉眼睛，一脸困惑，总觉得学长遗漏了非常重要的步骤。
皆川叹了口气，解释道：
“我看你最近状态不怎么样，干脆今天就别抽背了，出去散散心吧。对了，打过疫苗了吧？蝉隐町可是有风土病的，不来一针就进不去了。”
听到学长的提醒，源治更加纳闷了。开学没多久确实打了疫苗，但他从来没听说当地有什么风土病。
“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来这里了啊，还稀里糊涂挨了一针，要是以后被坏人骗了该咋办啊……”皆川扶住额头，使劲儿揉搓着太阳穴。
“我只听金泽教授说过蝉隐町有鬼神诅咒什么的，但感觉那玩意儿还没有穷病可怕，冲着免费入学就来了。”
“呵，源治真是简单得可爱啊……金泽教授是这么对我说的，听好了。”
从学长口中，源治听到的是另一套说辞。
蝉隐町有一种致命病毒，感染者初期会出现发烧、呕吐、腹泻、皮疹、皮下出血等症状。如果没有及时干预，病情就会在几天内迅速恶化，最后患者内脏溶解、皮肤脱落、七窍流血而死。
更可怕的是，这种病毒的基因可以内源化，也就是嵌入宿主基因里，祸及后人。
“听起来有点像埃博拉出血热，一种由逆转录病毒引起的疾病。但我不明白它为什么会成为蝉隐町的风土病。”源治歪着头，在大脑里快速检索以前学过的知识，依然毫无思绪。
皆川摆摆手，否定了源治的猜测：
“不不不，这种病在四十年代就已经爆发过了，比埃博拉早得多，后来就突然莫名其妙控制住了。这种病毒一旦刻进基因里，就可以代代遗传下去。感染者只有及时采取阻断措施，才能避免基因被污染。研究所相信，含有病毒基因的人体一旦触发特定条件，就很有可能会发病。是不是很变态？”
听着听着，源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鬼地方有够吓人的！
皆川被源治的反应逗乐了，拍拍他的肩膀：
“放心好了，研究所有能力应对这种怪病，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注射疫苗。如果在没打疫苗的情况下感染病毒，还可以使用阻断药物。虽然阻断剂还在临床试验中，但据说效果还不错。我听金泽教授这么一说，就报名过来了。”
“所以，学长是抱着治病救人的雄心壮志来叶岛‘坐牢’的？那确实是不简单。”
这次，向来嘴笨的源治终于有机会揶揄学长了，谁叫他刚才嘲笑自己“简单得可爱”呢？
然而，皆川对这种玩笑毫不在意，稳稳地接住话头：
“嘛，也不算什么雄心壮志，纯粹是因为家里有人生了重病。只要我来这里好好干活，日本最顶尖的医院就会为我弟弟提供免费治疗。那家伙和你差不多大，机灵得很。如果没生病的话，说不定也能……”
还没说完，学长就闭口不言。沉默片刻，他才重新开口。
“哎，我怎么跟老太婆一样絮絮叨叨地吐苦水呢？没什么，别放在心上……”他低头看了看表，突然大叫一声，“喂！时间不早了，再不出发就没位子了！动作快点！”
待源治洗漱完毕，二人小跑着赶到门卫处登记信息，拿到出入许可证才得以离开。
3.
叶岛位于北海道西北部，春天比日本其他地区都来得晚一些。
时值四月下旬，别处的樱花早已零落成泥，而这里的花苞才刚刚绽放，远远未能阻隔春风中的寒意。
漫步在樱花道上，源治手握地图，一边听学长讲解，一边东张西望，总算搞清整个叶岛的布局。
叶岛大致分为三个部分。
东南部是在原有丘陵的基础上填海造陆扩建起来的“南叶”，分布有叶岛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以及附属的教学楼、实验室、医院、宿舍、展馆、工厂、运输港、停机坪等设施。
中部是蝉隐平原，叶岛人口最集中的地区。除了居民区外，还汇集了商业区、行政机构、科教文卫组织。其中，最繁华的地段要数贸易港和附近的市场。名为隐川的河流滋养着平原，最后注入海湾。
西北部叫做“北叶”，地形以山地丘陵居多。隐山之上，是被众人视为禁区的神社辖地——神部氏的地盘。
居然会有神社跟香火钱不对付？这一点和源治以往的认知截然不同。他不禁发问：
“禁区？难道神社不欢迎大家进去参拜吗？”
“以前是欢迎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神社就变得守备森严，连大型祭典活动都必须在神社外的社家町举行。”
神部氏是鬼狩武命的后人，其家主被蝉隐町居民尊称为神裔大人。根据地方志记载，神部氏在古时是叶岛的领主，在担任神社的宫司兼祭主的同时，还掌管当地所有的农田和渔港。
虽然到了现在，“领主”一词早已成为历史，原本隶属于神社的土地大量出让，港口也收归官方所有，但神部氏依旧坐享万贯家财，还拥有研究所下设企业的大量股份，就连警察也要让他们三分。
“据说有人擅闯神社，被守卫用刀砍掉四肢。但警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拿他们没辙。所以，我们一定要远离那群人，不然搞不好哪一天就遭殃了。”
源治皱了皱眉，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会这样……那神裔家族跟黑帮有什么区别？他们的祖先不是善神吗？”
不过，古代的神社和寺院也不是什么善茬。他们拥有大片庄园和领地，还培养了武装集团，甚至可以和朝廷分庭抗礼。这是源治在皆川学长收藏的电子书里学到的。
也许鬼狩武命的确是善神，但他的后人堕落了。也许他本来就是个恶棍，后人想给自己贴金，才需要编造神话来美化。这种事情，从古至今都不罕见。
“那么，现任家主究竟是怎样的人？”源治追问道。
皆川学长冷哼一声，似乎对那个家族很是不满：
“谁晓得呢？我只知道他尚未成年，还没有正式就任宫司，也不能在公众场合露脸。不过有传闻称，神裔大人性格阴晴不定，冷血嗜杀，所以才会放纵守卫把人砍伤。还有，那个经常来先贤壁前献花的女孩子也是帮他办事的，他们俩还有‘那种’关系哦。”
“诶？什么关系？”
“那孩子和现任神裔是青梅竹马。先代宫司在世时，曾经把她许配给自己的独生子。”
源治仿佛被迎面泼了盆冷水，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小子，怎么一副情场失意的熊样？”皆川学长笑着擂了他一拳，“我早就告诉过你的，离那一家子远点。”
源治涨红了脸，摇头否认：“停停停！我完全没有这种非分之想，只是对21世纪还存在娃娃亲感到震惊！”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当皆川看到小镇门口的石碑时，立马做了个“嘘”的手势，悄声警告：
“刚才的事儿咱俩聊聊就算了，千万不要主动问镇上的人。他们深信乱说话会冒犯神明，不愿意多谈神裔家族的事。我也是和他们混熟了之后，才打听到只言片语。”
“知道了知道了，学长怎么比老太太还唠叨？”
源治挥了挥手，大步向前，路过镇口时扫了眼旁边的石碑。
那是块未经打磨的青石，形状不整，粗糙的表面嵌着零碎的苔痕，显得有些苍凉。碑上“蝉隐町”三个隶书大字棕黑中透着暗红，更是增添了几分拘谨与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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