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悬挂在弯曲的枝桠，孟仙牵着荼婧姝的手快步往回赶。
令他煎熬的晚宴结束，却被告知稍事休息，晚些时候还将进行赏月会。
他实在忍受不了被陆修远玩弄于股掌的滋味，主动向大长老提起先行告退。
大长老点头应允，而千锁也被霓长老扯在身边并不能跟随，他才得以脱身。
事实证明，跟陆修远作对是愚蠢的决定。
但他仍然认为下午一番不卑不亢的言论算是给自己也包括天音一个恰逢其时的交代。
“师兄，等等我。”
天音小跑过来。
站在师兄妹的立场，天梁院以外，两人利害一致。
跟上孟仙的步伐后，天音选择默不作声。
寒鸦鸣啼，月季花在角落沉默地盛放。
穿梭在园林，孟仙主动提起下午的遭遇，“我在这里跟陆师兄聊了很多，聊到了七杀殿，聊到了师姐，也聊到了……北方的姑娘。”
天音无声地看着自己的影子。
隐约能感觉到饭桌之上的细碎火星，她本可以对陆修远的傲慢无礼痛骂一顿，却也很想知道孟仙能承受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远离了天梁院，她对孟仙有了新的认识。
那就是——他什么都不是。
“陆师兄比我知道得更多，他知道七杀殿也有值得交往的人，也知道师姐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也知道北方姑娘跟南方姑娘没有两样……也知道我跟千锁过去发生的事。”
夜里走着小路，他会惧怕身后还有与自己重叠的脚步声。
陆修远刻意提起他在意的所有问题，绝不是偶然。
“是天梁院？”
天音理会了孟仙的意思。
“对！”孟仙停下脚步，松开早已把荼婧姝握疼的手，再把双手按在天音的肩膀，
“天梁院……我的身边，有他的奸细！”
……
不安侵蚀内心，列举几个怀疑对象，又被自己一一否定。
“今天上午在南厅，陆师兄也对我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回到小别院，天音觉得需要对孟仙的可怕推测做出反应。
“我当初跟你说过，清源村背后很可能就是他在捣鬼。”
孟仙正在给一个小炉灶生火，为师徒四人备好一锅洗脸的热水。
“他没有否认是他所为，但是他又很笃定地说证据已经不存在了。”
天音困惑地走到孟仙身边，继续说道，“师兄猜得没错，连我在天梁院的经历，他都一清二楚，甚至还知道我们那个……契约。”
“陆师兄，了不得。”
孟仙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身边接连出现诡异的谜团。
此情此景，跟他前段日子在南禺峰变局中遭遇的迷茫困境如出一辙。
他急切地需要一位老前辈再用一记耳光让他悬崖勒马。
当初，只对少女起到宽慰作用的五年契约是在三人的见证下签署的。
天音已经用行动证明过，她对自己恨之入骨，并把属于她那份契约藏到最安全的地方……
“你、你不会怀疑我吧？我说的都是实话。”
当孟仙把阴冷的眼神转过来，天音略有慌乱地退缩两步。
“师妹别害怕，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孟仙露出难看的笑容。
“我的事，你都知道。”
突如其来的盘问给了天音不详预感。
孟仙摇摇头，说道：“天梁院的事，我跟师妹朝夕相处，我当然相信师妹。但是，在来天梁院之前……”
“我不认识陆修远！我没见过他！”
“师妹不要心急，我没有怀疑你，只是想让你帮帮我。”
“帮你？”
“我啊……什么都不懂，师父也不愿教我其他东西……但是我很想去了解天梁院外面的世界……”
“我昨晚明明都叫师兄跟我一起离开的……”
“不告而别，不是很不像话吗？我们都是天梁院的弟子。”
“可是，我知道的也很有限啊。”
“仅目前师妹知道的，就已经足够了。”
“是吗？”
“是的。”
“……那你问好了。”
孟仙振作精神，温和地问道：“那么，第一个问题就是，师妹还像以前一样恨我吗？”
……
第一个问题来得如此刁钻，连在卧室里玩耍的荼婧姝都探出了好奇的小脑袋。
其实，在陆修远“不打自招”以后，天音对孟仙的仇视就降了大半。
如契约所述——“如若找到证据确认惨案由他人策划，两人恩怨一笔勾销。”
虽然足以让陆修远遗臭万年的手法被他毁掉，但他本人的发言就是强有力的证据。
三人的身份一目了然。
陆修远——制造冤假错案的判官。
孟仙——宣扬除暴安良的刽子手。
天音——不幸卷入漩涡的牺牲品。
所以不管是家破人亡的天音还是不得已挥剑的孟仙都确立了惨案的始作俑者，短时间，他们的矛头只应对准陆修远。
“如果我说不恨了，师兄会觉得我不孝吗？”
天音反问道。
孟仙招手让荼婧姝来到身旁，说道：“师弟的性格跟南长老很像，总是在用行动关心身边的人。师妹的家人肯定也会像师妹一样善良细心，完全不会怪罪师妹。如果师妹能因此轻松一些，我认为也是个好事，并非不孝。”
天音点点头。
“我还想问问师妹，虽然我跟清源村的村民相处过一段时间，但没有自报家门。师妹是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本该在天音登门第一天就问出来，结果她所迸发的敌意让孟仙错以为是被千锁或是三立说漏了嘴。
但来到落日神庙，天音却对孟仙曾经的同伴千锁毫无印象。
更何况，那时天音一口咬定孟仙的罪行，对于自己的过往却缄口不言。
“我不知道。”
“嗯？”
“我只记得那晚太伤心直接昏过去，然后第二天一个蒙着面，穿黑衣服的人……”
“嗯。”
天音按住愈发疼痛的脑袋。
糟糕！
她预感到一股血流涌上面颊。
“师兄……”
“师妹，你怎么了？”
孟仙担忧地扶住天音的身体。
“对不起，师兄……”天音弯着腰，极力用手臂挡住发生剧变的双眼，“我想不起来了……”
“没事的，师妹……”
孟仙安慰道。
“那个穿黑衣服人……我痛恨他！痛恨他们……现在我最痛恨那群人了！”
说完，天音夺门而去。
……
荼婧姝扯了扯孟仙的手。
孟仙摇头道：“让她去吧。”
荼婧姝立刻在胸口的纸牌上写道：“师兄说的奸细一定不是师姐。”
孟仙点头道：“当然不是可怜的师妹，是把师妹带进天梁院的人——天梁黑衣。”
无所不能的一群人，居然不好好珍惜穿在身上的衣服。
孟仙对此深表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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