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退却，她恢复了本来面貌。
“师妹，不要紧吧？”
孟仙站起身，友好地将床边座位让给她。
天音孤单站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
她的脸色很苍白，如失血过多一般。
“师妹？”
“……嗯？”
“师父走了吗？”
“……嗯。”
她始终没有进门。
只有不靠近任何人，她才有短暂的安全感。
“我们自作行事，师父责怪我们是应该的。也是我疏忽了，要是提前跟师妹商量，把责任全推在我身上就好了。”
孟仙勉强笑道。
两人都看到各自脸上的五指红印，又不约而同地埋低视线。
“嗯。”
天音面无表情地回应道。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柔和的光源包裹着他们，彼此的视线再也没有接触。
沉默却有种温暖，孟仙觉得那是一种与天音特有的默契。
对于突发事件，少女总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但她本人却也是一位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亲切的交谈对象，所以少年难以走进她的内心，她有时的冷嘲热讽确是自己应得的。
她偶尔撺掇他与老人玩心计，结果自然是鸡蛋碰石头，但由此在他心里播下了逆反的种子。
“我本以为师弟会朝着丛林一直往前走，没想到在弟子会馆遇到他了……会馆就是师妹之前住的地方，”孟仙盯着天音小巧的双脚，简单叙述起经过，“好像是师父先找到师弟，事情也就隐瞒不下去了，我才把原委都告诉了师父。”
天音的情绪没有半点波动，只是不自然地挪动双脚。
“万幸的是，师弟并无大碍。说不定出去走这一遭，他会更信任我们。”
孟仙慌张地把目光放到别处——例如地板上的沙粒，例如门锁上的锈斑。
“不知道师父跟师妹讲过没有，南长老他其实……”
“为什么我们会是仇人呢？”
这边正吐露一丝窃喜，那边则抛来冷冰冰的问话。
天音鼓起勇气看向他。
老人的指令已根植在她脆弱的灵魂深处。她完全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在天音的眼眸里除了自己那个胆小的影子再也找不出其他东西。
孟仙愣在原地，任何能缓和气氛的方案都想不出来。
“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承受这些痛苦呢……师兄。”
她到底是在向谁发问？
是在向那天夜晚挥舞屠刀的冷血恶魔？还是在向这些天百般谦让的温和少年？
她痴痴地看着他，恶魔当时的笑容怎么也无法与这张平凡的脸孔重叠一处。
“对不起……”
印象中，从两人相见，他从未对天音说过这三个字。
那种所谓的执行正义实实在在地毁掉了少女的一生。
可那双眼睛并没有丰盈的泪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疑惑。
“我困了。”
她的神经已然错乱。还没等孟仙反应，她就转身离去。
孟仙急忙追上去嘘寒问暖，可天音仍旧一言不发。
等把她护送到自己的房间，一声沉重的关门声响起，孟仙才听到天音在房门另一侧崩溃的哭声。
“师妹，你是个坚强的孩子。趁我还能多活几年，我会照顾好你的。”
她需要的是家人的宽慰，他自作多情的安抚算不了什么。
签订了偏向她的契约，仅仅给了她不值一提的安慰。
大约过了一刻钟，悲痛渐熄，天音敲了敲门，说道：“我睡了。”
孟仙这才松了口气，回道：“好。”
随后，里面传来脱衣解带的响音。
孟仙不好停留，再次回到荼婧姝的房间。
……
小孩静静地躺在床上，在阴谋中进行蜕变。
孟仙没有发现异样，或者说不愿戳破。
他的父亲沦为了牺牲品，他未必一定要有同样的命运。
兢兢业业的南长老是孟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他十分肯定南长老对宗门的一片赤诚之心，当他第一次预感南长老有背叛天梁院的嫌疑，他的个人选择是息事宁人。
如果他不隐瞒真相，南长老的弟子们会处于十分尴尬的地位。
但最终结果自然是好的，宗门高层掌控全局，他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想到这里，孟仙心里泛起阵阵暖意。
他的背后始终有这样一个令人放心的宗门为他做坚实的后盾。
他们收留了也许走投无路的南长老，同样饶恕了差点离经叛道的自己。
悬空楼的变故似乎变成了一个把少年推向前沿的契机，他需要放远目光，看到更高更深的地方。
孟仙扯了扯被子，免得小孩着凉。
然后，他将油灯吹灭，掩上门悄声离去。
简单处理身上的伤口，换上一身白衣，他穿过回廊，来到一处死角，那里贴着白色的封条，写着“宗门禁地”四个字。
……
“来，把这个拿着，”老人从怀里拿出一个五角星状的金属块，“天梁院迟早要交到你们年轻人手上。”
孟仙双手接过，问道：“师父，难道这是……”
老人拍着孟仙的肩膀，说道：“你也该去楼上看看了。那里装满了我们天梁院的财富。”
……
观星楼一共九层，自第二层起都是宗门禁地。
生活在观星楼的孟仙从小就对登楼充满幻想。
楼上到底承载着怎样的过往？是记录每一代天梁院传人的书卷古籍？还是守护宗门的最后一件惊世宝藏？
他问过师父，师父总是笑而不语。
那时，他还小，尚不能委以重托。
现在，他仍不算成熟，但宗门接连遭遇重创也包括天南五派正遭受七杀殿的强势反扑。
年轻人也该去了解那段过往，继承前人的遗志。
师弟妹的房间里都没有光亮，也没有动静，他们都被今天的种种插曲搅乱了本应拥有的平和时光。
现在他们都该抛下不安，步入安详的沉睡中了。
风还在呜呜地刮，希望不太平的夜晚尽快过去。
孟仙默默想着，拿出师父交给他的金属块，将其嵌入墙上的缺口。
一道耀眼的光芒从墙壁泄露出来，将他吞噬，下一刻他随着光芒一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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