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萝茜终于等到了小老鼠。
只不过她发现小老鼠的情绪似乎有点低落，走路的时候始终垂着头，无精打采的，像只打蔫了软掉的茄子。
她不禁有点好奇。
小老鼠这是怎么了？
可还没等她问，小老鼠就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短暂犹豫过后忽然问：
“老师，你觉得……神明是什么？”
多萝茜愣了一愣。
她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再有趣不过了——但事出必有因，小老鼠这样没头没脑向她抛出这问题肯定是有缘由的——那么是什么促使小老鼠诞生了这样的疑惑呢？
多萝茜不知道，可她有不懂就问的好习惯。
“你在来的路上看到了什么？”她问。
小老鼠便给多萝茜讲了小乞丐和老乞丐的故事。
多萝茜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又问小老鼠：
“你就不怕他们俩是在你面前唱双簧，演苦肉计？说不定那小乞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乞丐当着你的面虐待小乞丐只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好骗走你兜里的金币。”
小老鼠闻言愣了愣。
他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这种可能。
见他是这反应，多萝茜忍不住想扶额。
果然，带这小东西出来游历以实玛利大陆是正确的决定——虽然在猫之巢她已经教给小老鼠不少东西了，几乎堪称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小老鼠也没让她失望，有空就看书，看到不懂的地方就找她问。
但毕竟时间不长，再加上猫之巢那方寸之地只能给小老鼠提供一定的理论知识，就造成了如今的窘境——
这小东西好像完全没有生活常识啊！
多萝茜忍不住叹了口气，并决定今后一定要经常多给小老鼠普及一些生活常识。
而这时候小老鼠好像也反应过来了。
但他却并未立刻对多萝茜提出的问题做出回答，而是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点茫然，先是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街上的行人。
已是深秋，今天的天气又不算多好，因此抬头就只能看到蓝灰色的天空——岩盔城少有高层建筑，基本都是低矮的平房，充其量有几幢小楼——于是那灰蒙蒙的天就显得格外低矮，几乎触手可及。
在那灰蓝色的穹顶下，行人几乎都裹着暗色的大衣和长裤，竖起衣领，系上全部的扣子，像群了无生气的幽灵般在略显荒凉的街道上无声地前行。
亲眼目睹过这样的景象后小老鼠才把头转回来，接着像做错事一样垂眸，小声说：
“快要冬天了，老师，可他们俩还没有御寒的衣物……我怕他们俩会熬不过这个冬天。”
说完他便老老实实地垂下头，闭上嘴，做好了迎接老师训斥的准备。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过了许久老师都没有训斥他，甚至没有开口点评他的行为，给出是对是错的意见。
于是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老师，想问为什么，但老师似乎预判到了他接下来的行动，他刚抬起头与老师对视，就听见了老师那带着熟悉戏谑味道的声音：
“怎么，是想问我你这么做是对是错？”
小老鼠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没错，可多萝茜又率先猜出了他的想法：
“果然是……可以后我不会再简单地告诉你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了，小东西，不应该有人永远年轻，要是每次都由我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那你什么时候才能获得独立思考的能力呢？”
她说着伸出手来，在小老鼠脸上掐了一把，笑盈盈道：
“——你已经长大了，该学会自己评判对错了。”
小老鼠很听话地，傻乎乎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问：
“那万一……老师，万一我做错了判断，就像那小乞丐和老乞丐可能都不是好人一样——万一我做错了判断，好心办了坏事该怎么办？”
“那就提前做好觉悟。”多萝茜拍了拍小老鼠的肩，告诉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一样，小东西，人应当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我希望你有这样的觉悟。”
小老鼠轻轻点了点头，像是陷入了沉思般垂下眸来。
而多萝茜则又迅速把话题拉回到了最初小老鼠提出的那个问题上去。
“神明是什么？”
她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
“有人认为神明是全人类的救赎；有人认为神明是客观存在的某个未知生命体；有人认为神明是杯中的血，是餐盘里的肉，是维持他们穷奢极欲生活的工具；有人认为神明存在；有人认为神明不存在……”
“但是老师我呢，倒听说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小东西。”
多萝茜眯起眼，看向满脸茫然的小老鼠，用相当奇妙，宛若在演唱歌剧般的语调吟唱道：
“啊！神明！祂到底是什么呢？祂是一切，也是虚无！可或许祂只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老头，但！他缺钱！他需要钱！他需要数不尽，用不尽，的钱！！！”
说完她便无法抑制地，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老鼠手足无措地看着敢在冒险者工会门口公然诽谤神明的老师，忽然从未有如此清楚地认知到自家老师的本质。
魔女。
——这便是魔女么？
他呆呆地想。
……
多萝茜在很多年之前就习得了不在乎他人看法的神技。
她当然不介意偶尔客串一回社交恐怖分子，但她的学生小老鼠就没那么厚的脸皮，在被路上的行人以及进出冒险者工会大门的冒险者致以注目礼后，小老鼠很快就羞耻得连手该放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幸好多萝茜善解人意。
她迅速牵起小老鼠的手，带他一头扎进了冒险者工会的大门里，躲过了绝大部分向他们投来的视线，
然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她带着小老鼠来到工会柜台前。
岩盔城是边陲小城，虽然也设有冒险者工会，但工会内的在册冒险者人数不多，城内也极少有居民在冒险者工会内发布委托，因此平日里冒险者工会冷清的不行，简直门可罗雀。
但今天不一样。
不知为何今天的冒险者工会相当热闹。
有许多平民聚集在柜台前，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地在讨论什么，简直像冬天雪地上觅食的一群麻雀。
小老鼠的五感被欢愉魔女强化过，因此能够勉强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听清楚每个人的发言。
有人惊叹：
“哦！我的神明！居然真有人能够完成这样的壮举！”
有人欢呼：
“好好好！死得好！那群杀千刀的畜生终于死了！上个月我出城就遇到他们了，缴了好大一笔钱才保住了命！”
有人怀疑：
“可这是真的吗？该不会是哪个混蛋为了骗咱们的赏钱编出来的吧，我听说那群畜生个个武艺高强，又神出鬼没，城主大人派人去围剿了好几次都让他们跑了……”
有人便反驳：
“怎么可能是假的！被那群畜生掳走的老约翰不就在咱们跟前站着么，而且工会派去确认情况的人已经回来了，他可是亲眼见着了那群畜生的尸体——可吓人了，十几号人没一个是留了全尸的，全都给人砍了头！”
有老人在哀叹：
“啊？那么吓人啊……可到底是谁杀了那群畜生啊？就连城主大人好几次派了卫队出去都给他们逃了……我记得有次那群畜生还反杀了个人……是城西格林太太的小儿子吧？那小伙子平时可热心肠了，真可惜啊，好好一个棒小伙儿却死在了那群畜生手里！”
有年轻人开始浮想联翩：
“哎，你们说会不会是某位路见不平的游侠，或者是某位贵族大人？毕竟只有游侠或者拥有魔法的贵族大人才能一次性杀掉那么多强盗吧？”
立马就有人嗤笑：
“得了吧，什么游侠……这年头居然还会有人愿意相信那些只有傻子才愿意听的破故事啊，至于贵族大人……呵，我宁愿相信那群畜生是莫名其妙集体暴毙的，也不愿意相信是什么贵族大人在为民除害！”
……
讨论越来越激烈，就像渐渐被煮沸的一锅水，最初只有寥寥几个大泡，后来咕噜咕噜，无数细碎的小泡凭空生出，向上翻涌。
最后水开了。
人群的讨论终于激烈到了某个阈值。
然后，有人站了出来。
褪去昔日打着不少补丁的粗布衣服，换上了一身绫罗绸缎，看样子是刚刚洗过澡，原本油腻的头发看起来顺眼不少，但表情依旧会下意识带着谄媚的意思，张嘴的时候依旧会露出几颗歪歪扭扭的大黄牙。
他从人群里慌慌张张地挤了出来，一边推搡一边向站在人群边缘的多萝茜和小老鼠喊：
“先生——先生——小姐——小姐——”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尖利呼喊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有不少人认出了他就是被强盗们掳走，又亲眼见证了强盗们被人砍下头颅全过程的老约翰。
于是，他们的视线便下意识转向被老约翰喊住的多萝茜和小老鼠。
恰在此时，多萝茜像是猜到了什么，坏笑着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一步，躲在了小老鼠身后。
于是老约翰用力抓住了小老鼠的手，像抓住了什么财宝似的，他大声宣布：
“这位！大家！这位先生就是杀死了所有强盗的英雄！”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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