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凤竹先惊喜地“呀”了一声,接着道:“妈,看来咱是有儿孙福的人呢!竟想不到他只这样大点儿,就能说出如此老成稳重的话来了。这话是自己想明白的吗?还是……蒋阿姨又来过了?”旋即又觉得小孩子毕竟是敏感而脆弱的,需要被信任、被鼓励,不能总在言语上表现出小孩子绝不能理解成人世界的样子,因就赶紧笑起来柔声回旋着,“就是来过了也不要紧的。这种话,你若不是由心眼儿里听明白的,决计没法记住的,你能记住可见也是可造之材呀。”
也不知是最后一句话说得不错,还是小如甫原本就没敏感到厉凤竹所惶恐的那种地步,总之他的神色十分愉悦,踏着地板跳了两跳,手舞足蹈往楼下指着,答道:“楼下的几位叔叔都这样说呢!他们说妈妈是当代的花木兰,虽然默默无名,但做的事业惊天动地。其实,我从前的老师也是这样说的,他说记者是他顶崇拜的一种英雄人物。他还尤其喜爱看《大公报》,几乎每天都看的。我告诉他说,我的妈妈就是《大公报》的大记者嘞!”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虽然有任性不懂事的时候,但总是很崇拜父母,尤其是似懂非懂地理解一点职业地位的时候,会以父母有文化为荣。不过,在如此动荡的局势下,想必也正是受此影响,许多知识分子的行踪才格外容易被各国的情报人员探查到。厉凤竹如是一想,才抿起的微笑就透出了几分无奈与勉强。
厉老太太呢,在保守身份秘密的问题上,那是隔三差五受女儿好言好语的忠告和疾言厉色的警告。因而对于小外孙信口谈起的闲话,表示出了警醒的样子,忙上前一步,接茬道:“这话真真的。拉家常哪有个不提父母儿女的,人家一听你是有出息的人,那要接茬往下问的人可就多了。像我这样听得懂劝的老婆子,还难免要说走嘴呢,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这话听起来是替小孩子说的,其实厉老太太何尝不是在辩解,为何她隔三差五就掉以轻心呢。
厉凤竹对他二人各看了一眼,余光斜向了手表一瞥,时间尚算充裕。因就想到,如今局面改变了,祖孙两个公开以家属的名义住在此地,那么对于从前的旧身份,大概也要转换个隐瞒的思路了。更要顾虑到,按自然规律说,老人越老只会越糊涂的,再要把这层压力加在厉老太太身上,恐怕不实际。倒是孩子一天大似一天,在国破家亡的年代,学校的教育随时局而转变,每天都会花不少时间来谈保家卫国的大命题。或者,是时候把保密任务转交给小如甫了。两个人里只要有一个时时刻刻当着小心,事情就好办多了。况且,人越老越糊涂正是个很好的理由,将来如有不幸,正好拿这话去堵人家的嘴,就说母亲年迈,不知在哪里听了一段说关外的书就胡乱安在了自己家里。
如此想定,厉凤竹果然这样办起来,引导着对儿子道:“听别人说终究会应了‘隔行如隔山’这句话的。如甫,你要是听妈妈跟你谈记者的一天,那可有趣极了。当记者的人是很多的,但大记者只是少数。你知道能当大记者的人,都有着怎样的优点吗?”
“一定很会写作文,国文课永远都是拿满分的。”说完,小如甫脸上露出一种欣羡的笑容来,足可见是平日里没少为国文课的考分而发愁。
厉凤竹虽是教员出身,可境遇让她暂无闲暇来关心学习上的事,只管笑着道:“国文拿满分那可太难。其实想做一名好记者,诀窍无非就是神秘。神秘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小如甫嘴接得很快:“知道啊,亚森罗萍、福尔摩斯都很神秘。”说时,把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嘴巴完全张成了一个圆形,“天呐!妈妈,难道你还会飞檐走壁吗?”
“这……”厉凤竹显然有些跟不上孩童天马行空的思维,脸上不免露出一丝赧然,“这可真不会。飞檐走壁那未必对工作有帮助,我要是飞到人家家里去,那不成了偷拍私隐的无良记者了嘛。”
“那就是……”只见小如甫眼珠子灵动地转了几周,偏着头,把一根食指在板寸头上绕了几圈,看来又会说出很令大人惊异的念头。
厉凤竹再一次偷眼看看手表,感到时间紧迫起来了,这就抢先下了一番结语:“你莫急,要贯彻神秘的宗旨,就不该在事成之前,对任何人透露计划,包括我最最亲爱的儿子。”然后,在儿子额头上印了一个温情的吻。
如此这般在家里盘桓了一刻钟的工夫,厉凤竹方才出门。由厉老太太和小如甫那种恋恋不舍的目光来看,这一刻钟实在短暂极了。然而以公事为重来说,这一刻钟又是十分宝贵的了。
一路走一路连连长叹了三声,厉凤竹已由印刷厂走到了胡同里。却见季老伯稳坐在小板凳上,抽着烟高嚷着她的名字,告诉她说妇幼权益会的程云香又打电话来了,说是想登门详谈。
厉凤竹一时半会儿没有精力去应付此人,但也不肯就此撒手。因就隔着小院对季老伯说了一句稍等,然后忙跑到大路上拦了一位卖烟的妇人。她的三根手指在那五花八门的烟盒子上抚着,对于哈德门格外留意,这倒给了卖烟的一种很大的希望。只是近来花钱很多,将来或者花钱还会更多。厉凤竹答应过要请季老伯抽哈德门,但转念想了想,大约穷鬼总是无信用可言的吧。最后自嘲地轻笑一下,只挑了一包土烟。这不免就让卖烟的妇人大失所望了。
急吼吼跑回报社,厉凤竹把烟向季老伯手里一塞,笑道:“还得劳驾你老人家帮我在电话里说一说,我不是故意失信于她的,实在是手里有紧急的线索要跟。你老人家帮我稳一稳密斯程的情绪,就说我这急案子在一两日之内立刻会了结的,请她宽等两日。”跟着,嘴里连说两声“多劳”,两条腿早已迈开大步自去了。
季老伯读书不多,不过受了社里文墨气息的感染,像这样文绉绉的话,完全可以原模原样传话过去的。只是他看着那烟盒子,不由暗暗地馋起了哈德门,心里同样有种落了一场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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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厉凤竹坐了人力车,拉到距意国花园相隔仅一个路口的位置时,她瞧见道旁有辆东洋领馆的黑色汽车很是眼熟。忙让车夫停下来,递了车钱下车。然后,带走带探地缓缓上前,确认了一眼车牌号,果然是唐书白的座驾没错。
四望之下,这里仿佛并没有什么咖啡厅、茶室一类可供消遣的地方。所以,他在这里是无法取乐的。最近的休闲场所,怎么也得往前走一条路,到意国花园才有意思吧。厉凤竹心里只管存着疑惑,戴起墨镜又改走小路,慢慢地靠近意国花园的所在。及至走到大门口,不由揣测了起来,车子停在附近一定不会是简单的巧合。唐书白要是来玩,应该大方地在公园门口停车,而他并没有这么做,似乎是有意隐藏行踪的举动,那就是在办正事。如此这般想去,这个人大概不会从堂而皇之从大门进去的。因之,厉凤竹在原地踌躇不到一分钟,立刻扭头去找旁的小门。
在绕了大半个公园之后,果然瞧见在满墙爬山虎的掩盖下,有一扇半开的小门。同样有人守着,同样需要买票,这种设计乍看之下很鬼祟,然而留心观察一下此门出入的人群,便能理解其中巧思了。厉凤竹发现一对一对的华服男女携着手,熟练地由此门入园。看来,这是园方的一番用心良苦了。站在时髦青年的恋爱角度讲,实在可说是体贴入微的。
入内所见的雕塑、喷水池、秋千架,毫无疑问都是以西洋审美为主的,就连种植的花木也以舶来品种为多。在几片大小草坪上,支着各种遮阳棚,有四方形的,也有做成大洋伞状的;有坠蕾丝边的,也有印着红白条纹的。厉凤竹手上捧了外观虽小分量却不轻的照相机,还要罩着外套,两只胳膊不停地轮流歇力,沿着绿荫带走带看。她觉得欢笑声过多的所在恐怕是找不见唐书白的,应该向着边边角角的地方去找。
正想时,已然走到了一道由花灌木围起的天然屏风下。脚下这片草坪挖着一道浅浅的小沟,埋了一根很长的橡皮软管,管身上均匀地刺破了几个洞,意在浇灌花草树木。厉凤竹不曾提防许多,后跟先着在平地上,前半只脚掌就无意识地往小沟里一栽。失去了平衡之后,整个人踉跄着往地上倏忽下蹲。在潜意识的驱动下,她环住双臂,把照相机猛地一把紧搂在怀里。
不料想,这一栽倒栽出一个特大的意外收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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