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擦着擦着,不知哪个时刻起,又是流了满面的泪水下来。厉凤竹不由悲从中来,心想着,今天总算见识了铁拳团的人当时是受了怎样一种迫害了,这些人满腹的委屈淹没在保家卫国的浩浩浪潮中,也不知憋没憋出问题来。要是他们把这股子怒气发在小如甫身上,那可怜的孩子岂不比厉凤竹今日所吃的苦更加深重吗?
越想越感到心痛,厉凤竹赶紧地站起来,把自己拾掇得能出门了,就立刻回到报馆去写稿子。
在伏案时,铁拳团当时警告的话,一句一字地送进耳鼓之中,反反复复地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受着报道写得不对铁拳团的胃口,小如甫就要被剁掉手指的威胁,厉凤竹把“浅谈寿街今日之乱象”这个标题划去,改成了“今日寿街之见闻”。她要在文章起名这个源头上,就极力去避开了报道的深度。心里是这么打算好了的,这一次,徐新启若再谈到笔力的问题,她必须要推诿给陈燕平另起一篇社评的炉灶。总之,她自己是决计不敢在思想层面上做任何的拔高了。包括“四能”这个笔名,她也决定暂时雪藏起来。
好在以第一回合的试探来看,铁拳团表面上虽然发狠,却因为在整个华北地界上,再没有比《大公报》销量更高、影响更广的报社,因此不敢把厉凤竹逼得太过分。这些人眼下的心态,其实已经是失智了的。谋生的饭碗被人砸了,迈不过受委屈这道坎,就不肯另外寻出路,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一心只想要报复。但他们又没有能力,查出害他们倾家荡产的真凶,就只好仇恨整个社会,打算跟社会上的人同归于尽了。
厉凤竹在写完报道后,又把抽屉里的日记簿子拿出来,把自己为铁拳团感到可怜可叹可悲可气的心情如实记录下来。她无数次地在心里暗问老天爷,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要对她的孩子下手?因就有感而发地在最下方,打了一整行的问号。
纵观这编辑部内,其实是人才济济的,良心记者岂止厉凤竹一个呢。可是,别人的家庭再颠沛流离也比她安定些,再不完整也比她多一份依仗。一个年迈的文盲老母亲,一个独来独往的寡妇,外加上年幼的孩子,是最容易让人钻空子的。
还有,她改投到《大公报》后,批判英租界当局,揭露东洋特务,在津门卫可谓是大出了一场风头。就是这个风头出得实在太过糟糕了,名声立起来了,就把一群狼也给招来了。他们在报上瞻仰到厉凤竹慷慨激昂、执笔为公的风采,在百里之外就开始打主意了。
好人难做呀,好人总是这样不得善终,将来还有谁愿意再行好事呢?
在厉凤竹把心事越想越远的时候,约翰逊命利顺德的前台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叫她得到消息后,务必要赶在晚上八点以前过去会上一面。
挂了电话厉凤竹立刻意识到了,约翰逊一定查出什么来了。虽然他得到的信息,厉凤竹也推断出来了。但这个势力很大、能力却一般的魔王,如今是她唯一可打的一张大牌了,必须要抽出时间去应付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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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利顺德的套房内,第一眼见到的约翰逊,周身隐隐散发着一种喜悦感。但他却朝厉凤竹丢过去一个白眼,想必是还为了先前想压制她却被她反制的那一场失败,而心怀芥蒂。
约翰逊以冷淡的态度,简单说了说王富春昨日确实打算来个先斩后奏,想给大公报津馆的全体成员介绍一位,并公布这个人将会出任副主编,成为他忠实的左膀右臂,但厉凤竹的横冲直撞打断了他的步调。同时,沪馆方面也知悉了这个情况。如此一来,对徐新启来说,连日蒙冤的真相总算是大白了,结局是因祸得福;对王富春来说,则是恰恰相反了。在新前途没有切实坐稳的情况下,王富春自然还是要努力去保住眼跟前的职务。那么,为了尽快地消除与总部之间的不愉快,他此前打的那些如意算盘,恐怕就要永久地搁置下去了。
厉凤竹听罢,便开始打听起更多关于的消息,首先是要这个人的全名。
约翰逊却说没有留意到,这个答案引起了厉凤竹心里很大的抱怨。她说道:“我说约翰逊先生呀,您来津门这么多年了,难道还没习惯吗?中西方的姓名文化有着很大的差异,黎、李、郦,包括我的那个厉,姓这些的男子都可以被称为的。眼下,王富春是完全被唐书白牵着鼻子在走,这个人既然差点做了王富春的副手,那很可能跟唐书白也交情匪浅呀。你把这样一个重要的名字给放过了,实在是不应该!”
“他最终没有成功,所以就不用你再关注他了。”约翰逊把盛着红茶的白瓷杯子往桌子上一放,顿时铿铿作响,表示着很重的不满。
这个答案,依然体现出约翰逊浓重的防备心。
厉凤竹耸了耸鼻子,态度中暗含了一丝愠气。
约翰逊打心底里讨厌眼前这个人。昨天在她离开后,约翰逊自中国女仆妇那边学了一句俗语,是“扮猪吃老虎”。他原以为厉凤竹就是个普通的中国人,一个蠢笨低贱的猪猡。不曾想她多年来的不声不响,其实是在卧薪尝胆。要不是坐着飞机来的英国上司,把对厉凤竹的调查结果拍在了约翰逊脸上,他是至今也不知道,猪猡一发威也可以跟猛虎无异的。
上司的意见是,像厉凤竹这么聪明,又对东洋怀有深仇大恨之人,应该先加以利用。等到没有价值的时候,再清算她曾经的背叛也不迟。
回忆着这些,约翰逊又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红茶。
厉凤竹自拉开了一把椅子坐下,一只手搁在膝盖上,手指轻轻地点了两点,像是思考了许久才敢发问:“沪馆……是不是已经被你们全面监控了?”
约翰逊脸上终于浮出了一丝意味深远的笑意:“不要在意这些。”
厉凤竹抱了胳膊在胸前,故意地问道:“那我该在意什么呢?”
约翰逊耸着胡子笑起来,拖着调子带一点吊胃口的意思:“有个好消息,我发现你的孩子好像……”
厉凤竹颔首微笑着,淡然地接出了后话:“他就在津门。”
这消息约翰逊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本以为卖个关子,可以端坐着笑看厉凤竹低下她那颗倔强高傲的头颅,却不想她竟然连这个也知道了。但她从哪里知道的呢,不会已经找了唐书白合作吧?
约翰逊急得脸上一阵通红,脸上原有的那点奸笑,憋着憋着就成了哭笑不得了。
厉凤竹见状,早也猜到了他在不安些什么,了然地笑笑,安慰他道:“你莫怕,我们怎么说也是老交情了。我要找人合作,一定首先是考虑你的。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绑匪的落脚点的……富有富办法,穷也有穷办法呀。”
一时间,屋里一下子静得很可怕。
约翰逊首先是吃瘪,眼中有挫败,紧跟着双眸变得很空洞。机敏也好,狡猾也罢,总之约翰逊彻底见识到,真正的厉凤竹是怎样一个人了。他依然想在合作方面占据上风,因此很努力地试图找出一句半句能让厉凤竹情绪失控的话来,哪怕不是什么狠话,只为显示炫耀他的身份也好呀。但是,他颇费了一番功夫,结局却是徒劳的。他就像个辛辛苦苦赶路的人,自以为靠着勤勉总能战胜对手。但每每一抬头,就会发现那个高地,早被厉凤竹给拿下了。
“厉,你一点都不可爱。”在约翰逊不甘而沮丧的口吻中,隐隐地藏着愠气。
厉凤竹轻笑一下,答道:“我可不是你的洋娃娃,没有必须可爱的义务。我也有话跟你说,我一会儿立刻要去电话局托人办事,请他们务必行个方便,明天清早就去我家里,安上一部电话机。因为绑匪答应我了,往后每天都保证让我和儿子说上两句话。到时候,也请你帮我联络联络工部局的通讯专家,请他们找顺着信号去找绑匪的下落。”
今日的通话,厉凤竹表现得格外啰嗦,想尽办法拖着铁拳团的电话不肯放,就是在为这一步棋铺路。
搜寻电话信号不是件容易的事,既要有设备,还要有专家。更关键的是,要给予足够的时间。是以,她必须悄然地麻痹铁拳团,让他们误以为她爱啰嗦是正常的。
比起撒了网出去瞎找,这个办法非常地有的放矢。
等到信号位置一锁定,约翰逊立刻去抢人。有了她的孩子在手上,厉凤竹就不能去找唐书白合作了。对对对,她这种胸有成竹的架势其实摆不了两天了,等到抓住了软肋,她还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游刃有余地借力打力呢?约翰逊想着想着,不禁喜从心来,脸上就放出了笑容来。
何况厉凤竹手边什么也没有,光有个能出主意的脑子罢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终还不是在为约翰逊做嫁衣嘛。于是,他便自信起来了,从从容容地谈起了条件:“我当然可以答应你,并且十分地乐意帮这个忙。不过嘛……通讯专家可不像我,这么容易被说服,他们要价是很高的。可是,你非但没钱给他们,还总问我要经费。这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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